傍晚的时候,曹顺一脸愤慨地来到统帅府,众士兵见他气色不好看,因此也没多问,谁不知道如今曹顺是林孤生身边的红人?虽还未晋升旗主,但一般旗主都对他客客气气。此时此刻林孤生还在筹划文书,准备制定和湘州结盟的条款,此次“攻益援湘”的计划,马虎不得,能否趁机依靠战争扩大荆州军政府的影响力,成败在此一举。
“大帅……”
“怎么了?没处理好吗?”见曹顺这般愤怒,林孤生倒是觉得好笑,放下笔,只是笑容背后多了一丝冷淡。
荆州初定,江城就再次盛行官僚主义,这还了得?前线牺牲的战士都白丧命了?
曹顺沉声道:“大帅,真是气煞我也,这伙贼军真他娘的狗贼,蛮横不讲道理,口口声声说什么律法文书,让我拿出证据,不能信那妇女的一面之词,等我再回黄鹤楼,那掌柜的却说一伙军官把那张婷强行接走了,这茫茫人海,我上哪里找人去?最后跟那几个当兵的要人,却倒打一耙,说我不讲道理,最后不了了之。大帅,此事必有蹊跷,一定是那伙贼军暗箱操作,恐怕此时此刻,那张婷早已凶多吉少,那伙人一定斩草除根,不留下证据,这样就无法坐实了他们的口实和罪名。”
“啪”
林孤生一拍桌子,怒不可遏,掏出自己的铁牌,放在桌上。
“岂有此理,马上传我军令,拿人,我倒要看看,到了我统帅府,还有何话说。”
“遵命。”曹顺拿着令牌,转身走了。
林孤生越想越生气,本以为只是普普通通的借着职权逼良为娼,却不想这伙贼人这般狡猾,难不成还敢杀人灭口不成?
“报——”
林孤生正气头上,见一士兵匆匆跑来,便收敛怒火,看向他,那士兵急忙单膝跪地,沉沉道:“启禀统帅,军师回来了。”
“请,你吩咐后厨,热两个菜,弄两壶酒来。”
“遵命。”
须臾,一袭青衫颇为儒雅的高坤含笑走来。他这段时日一直在奔赴各大郡城,帮衬各郡城起草相应的文书,因为各郡城地理位置和人口因素,所安排的各级军队的相应部署也不同,而他作为荆州军政府的军师,需全面的对荆州地区的军力部署有一个全面的了解,所以军务繁忙。
“统帅,怎么气色不太好?”
“没什么,官僚主义的火焰,死灰复燃了,我气头上呢,格老子的,岂有此理,待会你便知道了。”林孤生摆摆手,招呼他坐,又道:“军师,你听说了吧,左怀玉开始全面进攻湘州了。”
高坤微微颔首,坐下后,自顾自倒一杯茶,道:“左怀玉这次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啊,如果咱们荆州坐视不管,湘州沦陷最迟也就是年关前的事。”
林孤生神色凝重:“军师可有什么高见?”
“看如今的形势,发兵是必然的,只不过……是趁火打劫呢,还是坐山观虎,就看统帅的选择了。”
这时,有士兵提上来两壶酒,两碗酱牛肉。
等士兵退下后,高坤捋着下巴为数不多的胡子,悠然笑道:“我在路上收到了风声,统帅是打算和湘州结盟,发兵驰援是吧?”
“有这个想法,且有利可图,军师以为呢?”
高坤思索片刻,看向北方,“这个节骨眼,其实我是怕北方的大军趁机南下,倘若我军在湘州战场陷入焦灼,十分不利啊。”
林孤生深以为然,荆州紧挨着中州、皖州,如果荆州军焊在了湘州战场,形势就危急了。
“湘州沦陷,乃铁板钉钉,无力回天。”
林孤生笑了:“军师,结盟是假,分一杯羹是真,具体细节太多,难道我会把湘州这块肥肉拱手相让于左怀玉吗?”
高坤也笑了:“那倒也是。”
二人小酌,酒过三巡,又扯到了其他,例如马上秋收,左怀玉一定会赶在十月十一月前对湘州发动总攻,只要左怀玉控制了半数郡城,就能迅速补充元气,招兵买马,因此,无论如何,起码在秋收前,一定要压制住益州军。
自古以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倘若人断粮谷,马无草料,哪怕是号称天下最强的中州铁骑也无法取得战争胜利。
“统帅,恕我多嘴,如果今年明年能抽出时间,还是去一趟西域敦煌,请那兵仙南歌子出山,此战无论胜负,军政府都将面对左怀玉和袁沛,他们的帐下贤才太多,我扪心自问不是对手,恐再无能力辅佐统帅了。”高坤叹息,世上还有什么比承认自己无能更让人觉得羞愧?
林孤生也苦笑,闷闷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可我何德何能可以请得兵仙出山相助?”
高坤摆摆手,宽慰道:“统帅说哪里话,对于那些有大学问的兵者谋士而言,战争如棋盘,棋局越乱、越疲态,只要不是死局,那便还有机会,他们自比执棋者,倘若能依靠仅存的棋子取胜,方才对得起自己的才华。两军博弈,无论哪一方总会有自己的优势和筹码,执棋者只会在乎己方的筹码和胜利的果实,而不会计较劣势和后患,所谓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可贵,他们是聪明人,且看统帅如何利用自己的筹码打动他们了。”
如此,林孤生郑重点头。
他想起剑神和东的约定,半年后,决战敦煌。
那时,他无论如何也要抽出时间陪同东去一趟西域敦煌,他相信东能取胜,届时,他便请南歌子出山。
这顿酒,喝了两个时辰,高坤喝得微微醺醉,便主动告辞,林孤生也摇摇晃晃打算回去休息,却忽然脑海中浮现一个念头,曹顺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林孤生一个激灵,这种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他催动内息,散尽了酒气,立马出了府邸,驾驭着里飞沙出城。
刚出城,他便冷静下来,他还不知道曹顺在哪里,岂不是像一个无头苍蝇一般乱蹿?这还了得?
便随意拦下一队巡城军。
“驻江城第一军团第3军巡城南关第7旗第2营李润拜见统帅。”
“你可曾见到我统帅府亲卫旗的曹顺?”
那士兵摇摇头,“不曾见到,先前倒是看他独自出城,往顺治镇而去。”
“我知道了,你们继续执行军务吧,大晚上的,幸苦了。”
那士兵急忙诚惶诚恐道:“不辛苦,不辛苦……”
林孤生策马往顺治镇而去,在江城外,南北总共有六个新的乡镇,平日里常驻居民在三十万左右,规模很大,南边就是顺治、顺理、顺章三镇;北城外则是莱阳、耒阳、聚阳三镇。林孤生到达顺治镇的时候,一片静悄悄的,因为乡镇新建,还未衍生出所谓夜市坊市等地方,又恐难民生事端,便实行宵禁,夜里更是没什么人,只有偶尔驶过的十人规模的巡城军。曹顺人呢?这片地区怎这般安静?
他拦下一队巡城军,询问是否见过曹顺,按理来说曹顺执着自己的令牌来到顺治镇,一定会闹出什么风波,但是并没有,这里安静的可怕。接连询问了好几队巡城士兵,皆无收获,这些人都是神色古怪,像是想说什么,但始终说不出口,只能讪笑着胡乱找借口搪塞,林孤生顿时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阴谋,便强忍焦躁,道:“你们只管说,不必担忧什么。”
那士兵仍然一脸尴尬,只好硬着头皮道:“我们确实不知道什么曹顺……”
“放肆!”
林孤生勃然大怒,手一张,那十来个士兵顿时觉得手中的长枪抑制不住的“嗡嗡嗡”颤动,似随时要脱手飞出。
“你们这些搓鸟,难不成怕本帅怪罪?还是军中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手遮天不成?速速说来,否则本帅查明真相,你们这些搓厮一个都跑不了。”
林孤生动怒的样子不可谓不吓人,这数月的征战,死在他枪下的亡魂不知有多少,他早已打磨出一身的杀意,只需一个眼神,就能吓退无数宵小。果不其然,这十个士兵互相对视一眼,皆是感到畏惧,只听“扑通”一声,领头的士兵没骨气地跪下来,惶恐道:“大帅,实在不是小人不说,是不敢说啊。”
果然有内幕!
林孤生强忍怒火,逼问道:“你且说与本帅听,哪怕是幕后之人再如何权势滔天,本帅也为你们兜底,勿要害怕。”
如此,那士兵便带着哭腔娓娓道来,说道:“大帅不知,先前的确是有一名营长手持您的令牌来了,但被宋明将军给拦下带走了,还叮嘱我们勿要声张,哪怕是总督来了也不能乱说话,否则,我们就没命了。”
“等等,宋明是谁?你们为何惧他?”
“宋明将军是左将军的副将周琼将军的结拜义弟,是专门管辖我们城南三镇的都督,权势滔天。”
林孤生若有所思,又问:“他此时在何处?你们为何惧他?难不成此人还会吃人不成?”
那士兵哭丧着脸,唉声叹气道:“吃人不至于,但比吃人还让人畏惧啊。宋明将军脾气火爆,轻则打骂,重则砍头,这些日子都不知道杀了多少刁民,我们也都是敢怒不敢言啊。”
“他现在在哪?”林孤生重复了一遍。
士兵摇头。
林孤生又问:“这个宋明,为何杀人?”
士兵苦笑:“宋明将军这个没什么别的嗜好,唯有一点,那就是十分贪恋美色,且喜好群乱,凡被他盯上的女人,被轻薄后都会不堪重负自刎而去,宋明将军最开始唯恐事情闹大,便斩草除根,秘密杀了不少人,而追随他的士兵,也皆参与此事,被欺负的往往都是外地逃亡而来的流民,又无依靠也无背景,大都这般敷衍了去。若是碰到忠贞至死不渝的,闹到上头的,也能被他压下来,而我们这些外围士兵,凡是有敢管事的,威逼利诱是少不了,要是从了他也就罢了,敢多言,第二天脑袋就得搬家,大帅恕罪啊,我们实在是胆子小,两边都不敢得罪。”
林孤生听完,早已是怒火中烧。
“放肆,这个腌臜不堪的搓鸟,真是岂有此理,你们几个,火速鸣金,把附近的巡城军全部召集起来,还有,你,带路,带本帅会会这个鸟人,在江城地界,竟敢如此目无律法,草芥人命,真是该死。”
那士兵哆哆嗦嗦起身,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顺治镇被惊醒,悄无声息的夜晚被“砰砰砰”的钟声唤醒,无数士兵开始集结。
林孤生被那士兵带到三镇交界处的一处军营,此地夜晚还颇为热闹,站岗的站岗,巡逻的巡逻,不少军帐中传来沸沸扬扬的争论声,皆是聚众的赌徒;鼻尖肉香和酒香扑鼻,又都是聚众的酒蒙子。天下军营皆一般无二,除了那闻名天下的中州铁军,其余大凉十四州的军队军纪,实在不堪。
林孤生刚到,站岗的士兵看清楚他的脸,顿时惶恐起来,支支吾吾道:“大帅……”
“宋明可在?”
“大帅,宋明将军在……”
林孤生得知了结果,没有理会他,默默进了军营,一路上尽是嬉闹的士兵,要么在追逐,要么在赌博,要么在喝酒,根本没有理会到来的林孤生,偶尔有两人发现,刚欲开口,却被林孤生眼神吓退,只能尴尬讪笑,不敢多嘴询问。
一路到了中军大帐。
军营外,早已陆陆续续聚集了许多巡城军。
刚到中军大帐外围,就看到两个士兵偷偷摸摸趴在军帐外瞄着,脸红的很,林孤生都走过来了二人也没发现,帐篷内传来令人脸红的旖旎之音,很是不堪,有断断续续细微的哭声和呻吟之声。林孤生提着两人的脖子,随意一扔,只听“哎哟”一声,二人双双摔倒,刚欲大喊大叫,就看到那白衣背影,顿时毛骨悚然。
林孤生拨开军帐。
果然。
帐中,当真是令人羞愧不耻。
十几个赤着膀子的士兵,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年长的,莫约三四十,半老徐娘,颇有韵味;少的,十七八岁,樱桃小嘴皮肤细腻。地上,皆是被撕破的衣衫,两女人就这么被按在公台之上,被大兵冲锋,其年少的女人像是断了气,有气进,没气出,生死未卜,像是死鱼;年长的稍微有些许意识,脸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污垢般的粘稠汁液,双目紧闭,意识朦胧。
“什么人,放肆!大胆闯入大帐!”林孤生掀开帘子的一瞬间,便有一阵冷分灌入,这该死的天气十分闷热,那些士兵不论完事的还是没完事的,皆大汗淋漓,因此这风一下子吹醒了他们,当看到帘子外的白衣年轻人,皆是一阵恼怒,旋即愕然。
“统帅?”
林孤生并未说什么,默默走进去。
还在冲锋的两个大兵急忙退出来,还未穿上裤子的士兵慌乱提上裤子,惶恐不安。
“谁是宋明?”
“统帅,我是,我是宋明。”一体态发福的胖子赶忙出列,讪笑道,“我是宋明。”
“曹顺呢?”
宋明神色迷茫,“什么曹顺?”
“咻——”
角落里的长枪毫无征兆飞到林孤生掌心之中,林孤生一步跨出,已是瞬移到了宋明身前,长枪抵住了他的下颚。
“曹顺何在?说,本帅只说一遍。”
“统帅……小人真不知道什么曹顺啊……”
“咻——”
长枪一动。
枪芒一闪,宋明顿感下体一凉,旋即低头,便看到了长枪上的血肉模糊,顿时心凉,随即钻心如万蚁噬骨的疼痛席卷全身,他弓着背,捂着下体,冷汗涔涔。
众人遍体生寒,皆是下体不自觉一疼。
“你们可知道曹顺人呢?说,否则明日一早推出去斩首示众。”林孤生冷冷看向其余人。
“扑通”
一怒之下,便有三五人跪下哀求,“大帅,不关我们的事啊,都是宋明将军一个人的主意,不关我们事啊。”
“……”
宋明蜷缩着地上,疼得说不出话来,也没有心思辩解。
“我再问一遍,曹顺人在哪里?”
“在仓库!”有人急忙开口。
“带路。”
林孤生没有看公台上赤条条的两位女子,转身跟着一军官往仓库而去,中军大帐的动静早已传遍全军,无数士兵围在外面,皆神色紧张。
统帅深夜造访。
谁不知道宋明作风有问题?
谁不知道宋明先前强行掳来了一个叫嚣的年轻小将?
心思活络的都在忍不住心想宋明完蛋了,纸包不住火,欺男霸女的事情干多了,终究是踢到了铁板。
仓库。
林孤生见到了被五花大绑的曹顺,意识模糊,浑身被皮鞭抽得浮现有无数血痕。
看他嘴唇发青,说不定中了什么毒。
杀人灭口。
林孤生深吸一口气,看来,军中确实需要整顿了,人性总是贪婪的,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在整个荆州,每天上演多少?
他走过去将曹顺抗在肩上,出来的时候已经围着了许多看热闹的士兵,都在等候他的发号施令,林孤生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一个人抱着曹顺默默出了军营,翻身上了里飞沙,独自离开,返回江城,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士兵。
天授一十四年七月十六日,荆州军政府总督周观雨修订并重新颁布《荆州军律》,同日,江城斩首副旗提督及以上军衔的军官超过五人,营级军官达二十人以上,血溅江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