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州,潭州府。
杨万里看着手上的密信,陷入了沉思,有些自嘲地说道:“荆州的叛军,好心好意和咱们结盟?真是可笑,当我杨万里是三岁小孩吗?何况叛军领袖还是我的仇人林孤生,嗯,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祁连子微微一笑:“主公,各取所需罢了,眼下我们正好需要援军,若是荆州叛军肯参与西部的战事,也好减缓我们大军的压力,这样,咱们的主力重心就好完全迁徙到南方战场。至于湘西?随便他们折腾,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湘西被荆州叛军控制,能失小博大,总好过伤筋动骨。”
杨万里微微颔首,又道:“可是这股叛军要向咱们索要粮饷,这可怎么办?我倒是不担心引狼入室,而是怕这股叛军不讲信用,拿了粮食不干活。”
祁连子哈哈大笑:“主公多虑了,叛军比咱们更迫切取得湘西,不妨这样,咱们先付三成,另外七成,等他们拿下失守的郡城,再给?眼下叛军无论如何也都会出兵,湘西这块蛋糕对叛军太惹眼,只是想借机宰我们一笔罢了,是不会在乎粮食多寡的。”
“也是。”杨万里叹息,怅然若失道:“想我湘州地大物博,能人辈出,想不到如今这般萧条,连个拿得出手的武将也没,当年镇守潭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孙良,终究还是成了传说,日后青史会不会笑话咱们湘州无男儿?”
祁连子抿了抿嘴,眯起眼:“主公,您若亲征,也可以成为当代孙良。”
杨万里连连摆手,半开玩笑道:“我可不想和敌军同归于尽。”
“主公,您倦了,微臣的部下献来一西域女子,您为湘州操劳过度,也需适可而止。”
“你知道的,我不贪恋美色。”
祁连子微微一笑,并不觉得意外,“主公一见便知,若不符合您的胃口,撤走便是。”
……
零陵郡。
自益州军左将军柴山攻克零陵后,大军入城,烧杀抢掠三天三夜,大火就烧了三天三夜,零陵郡守章鹿自刎于城楼,遣散了家丁,命零陵守军携百姓撤退,也令益州军深感佩服,柴山更是题诗一首,为章鹿立下碑文,厚葬于他。章鹿用自己的生命和人格魅力,在青史上,给湘州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城楼上,李上阳因先锋有功,被封守城主将,统领一个军的兵力,这次军衔晋升,速度之快,令人咂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左将军是要重用李上阳了,他用短短一年时间,从一介寻常小兵,一路高歌猛进,平步青云,当上了万人之上的军主督尉。
“将军,左将军召您入郡守府吃酒。”有士兵走来,恭恭敬敬执礼。
谁也不知道李上阳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按照这个晋升速度,假以时日,李上阳一定会当上左将军的副将,到时候真就接触到益州军庞大政治体系的核心。
“我知道了,你们务必守好城楼和箭楼,严防死守,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无需通报,直接鸣金。”
“遵命。”
接近一年的军旅生涯,早已把李上阳打造成一副钢铁之躯,冷酷得近乎无情。战场上,他是让敌军闻风丧胆的杀戮魔王;战场外,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高冷的战士,从不笼络任何人,也不巴结任何人,更不会包庇任何人,因此军中传言他铁面无私,传言他杀人不眨眼,要么对他敬而远之,要么对他以礼相待。
李上阳抱着头盔,徐徐走下城楼,早已有人备好了军马,他策马往郡守府方向而去,一路上,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是大军进城后烧杀抢掠后的犯罪痕迹,到处弥漫着硝烟,街头有死尸,有被抢劫反抗被一刀砍死的老头,有被剥光了衣物被轮番折磨的妇女,有被一刀穿心的孩童……战争过后,城中尚未来得及逃走的百姓都不会有好下场。极少人能约束住规模如此大的军队,整整十万大军,跋山涉水,攻城拔寨,早已疲惫,只有杀戮方才能释放这份压力。李上阳心情并无波澜,一年的军旅生涯,杀人与被杀,战争,从来就没有胜利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无需对敌人同情。
没错,在他眼里,只要分属不同的阵营,那便是敌人,对待敌人,不能心慈手软。换句话说,倘若益州军此次大军入侵湘州,被杀的溃不成军,全军败北,湘州军一路势如破竹,展开反击,且打到了益州,那么益州百姓的下场和零陵不会相差太远。
所有人都只会是战争的牺牲品,只有处于政治顶峰的人,才能谈胜利,对于士兵而言,冲锋陷阵,战死沙场,便是最高荣耀。
路上,随时有抢劫、强奸、纵火等案件,李上阳置若罔闻,只顾策马,一路飞驰,来到郡守府外。郡守府算是零陵郡城内保持得最完全的建筑之一,外围随时有士兵巡逻,提防着隐匿在城内还未退走的溃兵袭击。
“李将军,左将军等候您多时了,这边请。”
“嗯。”
在卫兵的陪同下,李上阳一路进了府邸内,这儿驻扎的士兵更多,皆是左将军的亲卫旗,训练有素,这区区千人,便能攻克一座雄关。
大殿。
两行武将在饮酒。
中央舞池内,则是十几名身段婀娜的舞姬在翩翩起舞,虽有泪痕,但舞姿曼妙,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楼里掳来的歌姬。
“上阳,你来了,来,坐我身边。”柴山见李上阳走来,哈哈大笑,招了招手。
李上阳颔首,腰间抱着头盔,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柴山座下的位置坐下,这是客席首位,对岸便是柴山的军师陈彬,由此观之,柴山对李上阳的重视和青睐。
……
零陵郡以东一百五十里,开阳县。
杨万里的得力贤臣,天授八年的才高八斗的举人,左将军的女婿,黄金宝,临危受命,继任章鹿的知府职位,统领零陵军和鹤城、宝庆的溃军。如今黄金宝带着残兵旧部在开阳县屯兵。
“黄大人,眼下强敌进犯我湘州,在零陵郡无恶不作,末将的建议是您即刻起草征兵文书,如今湘州兴亡,匹夫有责,应强行在各县征兵,对抗益州贼军。”零陵旧部主将陆仟开口道。
黄金宝愁容满面,本就不想上前线,心想杨万里这个老搓鸟,和平时期不舍得给自己个实权的一官半职,如今强敌来犯,才想起让自己领兵作战,连想连夜携着金银逃跑都来不及,就披甲上阵,对方可是整整二十万贼军啊,这可如何是好?
有将军说道:“黄大人,还请拿主意吧,实在不行,咱们跟贼军拼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黄金宝被这两个将军弄得心烦意乱,连连摆手:“无需多言,我自有对策。”
“那黄大人可有什么御敌良策?眼下贼军正**我湘西平民,咱们何时收复失地?”陆仟逼问。
他作为零陵主将,此刻却不能上战场杀敌报国,何等憋屈?
他不理解,为什么杨万里把军队都调去了南方作战,难道湘西就不要了吗?
“急什么,我自有御敌良策,眼下晚了,我初到开阳,有什么明日再议。”黄金宝摆摆手,有些疲惫地说道。
陆仟急了,“黄大人,祸藏于所伏,战火如急弦,耽搁一天,就有不知多少无辜百姓死于战乱,此种危难时刻,大人临危受命,怎能说明日?今日推明日,明日何其多?倘若贼军趁夜突袭,当该如何?”
黄金宝顿时恼怒,一拍桌子,怒喝道:“你是当兵的还是我是当兵的?你还问我益州军打过来如何,那不是你们的失职?”
陆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极不服气,说道:“黄大人,府君老爷派您来,是指挥战斗的,不是让你睡大觉的,还请给一个战斗部署,我好调兵遣将。”
“啪”
黄金宝一拍桌子,冷冷道:“御敌良策,御敌良策,你有多少兵马你心里没数?要是有良策,我还需这般苦恼?速速退下,明日再议,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陆仟和他的副将对视一眼,叹了口气,默默退下。
一路出了官府,陆仟坐在月下发了一会呆,旋即苦笑连连,副将冷笑道:“新来的这个什么黄金宝,哼哼,刺史老爷派这种人来前线指挥咱们作战,就他?他能打什么仗,让他在女人肚皮上耕耘还差不多。”
“算了,少说两句,既然是天授八年的举人,寒门出身的杰出代表,又是左将军的女婿,长年累月受到的熏陶,肚子里也定然有几分墨水,权且给他几日时间,看他能不能拿出个御敌良策吧。”陆仟嘴角苦涩,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
荆州,江城。
杨万里最终同意了林孤生的一切结盟条款,签订仪式举行在天授一十四年七月二十日,地点在洞庭湖中心的浔岛百花楼。
“呵,杨万里倒算是大方,这节骨眼上,连谈判的勇气都没。”周观雨眯着眼看着手里杨万里的回信,笑吟吟道。
大殿内数位将军纷纷哈哈大笑。
余昌龄不苟言笑的脸也耸拉了一下,道:“如今湘州告急,湘西、湘南随时进行的武装冲突,且湘西鹤城、宝庆两郡皆已沦陷,杨万里可等不得。”
“嗯,依诸位看,此次咱们发兵多少?”周观雨扫视四座。
林孤生不假思索:“恐需大军十万,但前期投入两万人即可。”
“不错,湘南咱们不管,但湘西这块蛋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拱手相让。”
“孤生,你打算何时启程,带多少人马,前往洞庭湖?”周观雨询问。
林孤生略一沉吟,笑了:“岳父,人带多了,难免让杨万里轻视,说咱们荆州军胆小如鼠,这样,我只带一人足矣。”
“一人?”
“我带上东去。”
周观雨微微颔首,放松下来,东的实力还是能得到荆州军内所有人认可的,他是至强者,是半步超凡,若非强大的至尊联手,很难对东造成实质性危害。
“也正好趁此机会瞧一瞧湘州的水师舰队。”林孤生说道,如今荆州对湘州的水师一无所知,趁机打探一下虚实,也好等日后全面进攻做准备。
周观雨点点头,“嗯,要赶在秋收前组建好属于咱们的水师军团,此事刻不容缓,昌龄,此事交给你了。”
“遵命。”
傍晚,林孤生回到落雁山庄,这些日子太忙,先是军中变革,确立新法,斩首了不少偷奸耍滑滥用职权的将领,又是和湘州结盟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如今即将出征,无论如何也要抽时间回来和周子依道别。
此番出征,没有一两个月是别想回来了。
“唉,你我夫妻,总是聚少离多,如今又要出征湘州,恐没有两月光景,再难相见。”周子依毕竟是女人,女人感性,总是感触良多。
林孤生干笑一声,将其搂入怀里,轻轻吻着她的额头:“说什么,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认命的,一种是不要命的。”
周子依急忙抽开他,紧张起来:“那你是哪一种?”
这两种可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林孤生哈哈大笑,重新将其揽入怀里,揉了揉她微微隆起的肚子,笑道:“我两者都不是,我是不信命的。放心吧夫人,阎王老子想收我命,都得掂量掂量我是否会夺他位置,你要等我,勿要挂念,等忙完了湘西的战事,我给你带礼物回来。”
周子依莞尔,轻轻靠在他怀里,说道:“我不要什么礼物,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便是最好的礼物。”
……
天授一十四年七月十九日,林孤生调兵遣将,调第一军团、第二军团、第三军团、第四军团各精锐旗共计十万大军,前往荆湘西部边境屯兵,各级高级将领召开誓师大会。
入夜。
林孤生和东二人撑船进入洞庭湖,夜里,湖泊中挂着一轮金色的圆月,一叶扁舟,孤零零得飘**在湖面。
天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
如此良辰美景。
当畅饮论道。
一叶扁舟之上,林孤生和东席地而坐,任由小船无规则游**,林孤生取出一坛烈酒,抓出一包酱牛肉展开,笑道:“东,你我兄弟二人,还未有过煮酒论道。”
东不语,只是拿起酒坛小酌一口。
林孤生笑着感慨道:“暮色晚,夜阑珊,秋江孑影弄孤帆。
百花残,浊酒寒,浮生苦梦叹流年。
清风不倦渡阴山,檐下煮酒饮心酸。”
东不解:“何来心酸?”
“思乡。”
“故乡?”
“也不尽是故乡,也有可能是故乡的人和事。”
“呵呵,你倒还挺有故事。”东略到嘲讽的开口。
林孤生耸了耸肩,追问道:“难道,你生命里没有失去过重要的人吗?”
东的瞳孔猛然睁大,他的脑海中浮现一个威严的老头,那是,剑魔!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瞬之间,而后悄然消失,东毫不在意道:“失去过的人,也许从未真正属于你,何须留恋?众人皆是过客,红尘无非是大染缸,江湖嚷嚷,终将散场。”
林孤生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个往日里的榆木疙瘩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声来,居然也这般有哲理?
“人世间的沧桑和浮华景象,到头来无非大梦一场。”东这般确凿地说道。
“既是梦,何须这般劳苦?”
东却翻了个白眼:“因为你太弱了,你们太弱了,永远无法看清世界的本质,一生浑浑噩噩,皆是被蒙蔽了,一点低级的所谓追求就占据了你们的一生,殊不知,当你立于山巅之上,一切无非是白驹过隙,过眼云烟罢了。”
林孤生闷闷不乐,拿起酒坛子就往喉咙里灌。
东在嘲讽他一生最大的追求和信仰只是徒劳和无用,不,这不可能,这断然不可能。
“再有几个月,你就要去敦煌和剑神决战,你作何感想?”
“你想听什么样的感想?”
林孤生思索片刻,便说道:“你怕吗?”
“我为何要怕?”
林孤生笑了,他喜欢东这般狂傲且不屑一顾的态度,便说道:“当年剑神一剑破敌三千甲,举世无双,如今二十余年,他培养的弟子都被称为‘剑圣’,难以想象,他自己的修为将走到何种地步。”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孤生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好说道:“难道你不紧张吗?这可是万众瞩目的一战,如若输了,性命休矣,必将成为天下人的谈资。或者说,你不期待吗?”
“期待,当然期待,我必斩杀他。”
林孤生忍不住追问:“你为何这般自信?”
“哈哈哈哈。”
东笑了,手一张,却是忽然看向平静的湖泊,下一刻,风起云涌,小船在湖中翻腾,摇摇晃晃。
林孤生瞬间站起来,杀气四溢。
暗中有人!
东一挥手,青霞古剑已然出鞘,他一步跨入天空,开始演化自身剑道,林孤生顿感血液沸腾,手一张,长枪入手,也是一步入天空。
二人展开大战。
暗中无人,只是二人有心魔罢了。
这也是林孤生和东第一次战斗,两人都毫无保留,用最原始的力量展开最纯粹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