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汇聚。
大雨无声无息来了,孤舟更加寂寥,似随时要在摇曳中翻了浪花。
一场酥雨褪去了夏日的浮躁和闷热,湖泊至天际白茫茫一片,靓丽了许多,清新了许多。而夹杂雨中的,是**的剑花,亮如白昼,如闪电交织。林孤生武力全开,竟短暂与东不分高低,不分秋色。
这模糊间的论道,让林孤生领悟到了《百里战卷》第二层真义,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如此间,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枪芒如雪花,与剑光契合,难解难分。
二人迅速坠落,立于湖中小舟。
林孤生豪迈大笑,枪锋闪烁丝丝内息氤氲而上。
“不错,战斗中升华,战斗中超脱,恭喜。”东收剑后,盘腿坐下,端起酒坛,痛饮三大口。
林孤生握紧长枪,也是抑制不住的激动,谁能知晓这酒后论道能让境界攀升,对武道造诣有全新的理解?这是林孤生连滚带爬摸索出的全新的武途,一个与众不同的,倘若以姬无涯的武道体系来看,应该是处于大宗师行列,倘若全力以赴,极致升化,甚至短暂不弱于至尊!
“你的天赋和根骨都很强,不弱于我。”东评价道。
“我可不能跟你比,你这是抬举我了。”
东站起来,看向湖畔下的金黄圆月,豪爽笑道:“我走过很多地方的路,见过很多强大的人,你的资质,万里挑一,无需谦虚,假以时日,你未来一定能在青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哈哈哈,希望如你所言。”林孤生也觉得胸腔燃起烈火,将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
次日。
天空泛起鱼皮,圆月西行,旭日东升,竟形成日月同现的奇景,小船缓缓行驶进湖心,隐约可见雾气弥漫中有一小岛,茂盛的密林内矗立着一琼楼,半遮半掩,很是神秘。
——百花楼。
说起这百花楼,也有一段广为流传脍炙人口的传说佳话。
当年仙魔战争时期,人间生灵涂炭,魔族肆虐神州,天下民不聊生。那年,百花楼乃是魔尊麾下瓷大人的道场。瓷大人是魔尊下八位大人里唯一的女性,掌控着荆湘大地,令各方臣服。传言她惊才绝艳,战争末期,无数英雄豪杰联合讨伐于她,皆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无法自拔,甘愿受她驱使。如此便有人疑惑了,世人都说魔尊麾下的八位魔头都是是吃不吐骨头的魔鬼,瓷大人难不成是精通魅惑之术,才让这些英雄倾倒?那年,姬无涯在敦煌建立义军,接连斩杀魔族悍将,令天下人震惊,姬无涯的大军即将抵达荆湘大地,所有人都在观望。据说,那一夜,姬无涯派遣自己的结拜兄弟来到洞庭湖,孑然一人,便要和瓷大人一决高下,既分胜负,也决生死。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青史上再无那位神秘强者的记录。后世许多年,百花楼就这般荒废了,仿佛瓷大人和那位神秘强者一夜之间消失了。有人说,那位神秘强者自此爱上了瓷大人,但人魔有别,又分属不同的阵营,那男人不能背叛自己的“理想”,瓷大人也不能背弃自己的“信仰”,他们是那个时代属于敌对阵营的感情的孽缘的牺牲品。
很多年后,有误入此地的游客夜里总是能看到百花楼顶有一男一女两道倩影,彼此依靠,仰望着星空。
当然,也有传言那位至强者和瓷大人在洞庭湖决战,同归于尽。
“这里有古怪。”
在小船即将靠近小岛的时候,东忽然严肃起来,全神贯注。
“怎么了?”
“我感到到了这里,似乎封印着什么,我体内有一股力量感受到了召唤……不,是……是共鸣。”
“共鸣?”
东眯起眼,神色忽然痛苦起来,他捂住胸口,闷哼一声,竟然毫无征兆地咳出血来。
“是的,我说不清楚。”东神色迷茫,脸色苍白。
听他这么说,林孤生也觉得蹊跷了,共鸣?百花楼的传言,在荆湘大地的世家内皆有记录,不是什么秘密,至于传说有几分真几分假,谁也无法分辨,毕竟过去了四百多年,当年那段往事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无人得知。瓷大人究竟死了没有,那位姬无涯的挚友是谁?他们是相爱了吗?还是同归于尽了?
谜团太多。
但毕竟时过境迁,当年的往事,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林孤生沉默了好一会,只等东的情绪安抚下来,才询问道:“共鸣?究竟是什么共鸣。”
“我说不上来,但不是错觉。”
林孤生微微一笑,这时,小舟已靠岸,二人下船,到了浔岛的沙滩上,拿出绳子将小船拴在岸边树上。
岛上的植被异常茂盛,俨然一派原始丛林的模样,怪石嶙峋,杂草丛生,皆是不寻常的植物,甚至许多叫不上名字。抬头,便能看见百花楼的一角,很壮观,看似近在眼前,但相距甚远,需徒步行走很久。二人进了树林,空气愈发潮湿,暗中有“悉悉索索”,有许多小动物惊动的痕迹,诸如蝙蝠、野鸥、麋鹿等生物被惊得乱窜,坑坑洼洼的地上是厚厚的枯叶,踩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极为不舒服。
阴森。
幸好二人是习武之人,胆识过人,若换一般人来了,说不定望而却步,被恐怖的氛围吓退。
东的脸色不太好看,一直低头走路,也不言语。
“我的心跳得很快,始终无法静下来。”
他这般解释。
林孤生皱眉,凝望一眼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的丛林,他倒没有什么强烈的感觉。
“还是那股……共鸣感?”
“嗯。”
随着愈发深入,依旧没有抵达百花楼,反而周边的植被愈发夸张,很是惹眼,充满了诡异。
皆是暗红色夹杂苍白色调的植物,例如类似芭蕉、水仙花、芦苇一样的,却体型巨大,颜色艳丽。至于那种枝繁叶茂的树木,更是树干根茎粗大虬实,年份久远。
“这是受到天外物质污染的植物。”
“污染?”林孤生一愣,“魔族的力量?”
东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见过天外物质吗?但凡有天外陨石坠落的地方,滋生变异的植物,皆是这种风格。也不能说是魔族的力量,嗯……说是污染,不如说是影响,据说东瀛群岛有一株扶桑树,天下城内有一株世界树,那些并不是被污染,而是本身就来自天外,不属于这片大陆,不属于这颗星辰。”
林孤生若有所思,世界树乃是天下城的地基,有百丈高,三百人才能环抱它的树干,大的可怕。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太阳渐渐升起,密林内的雾气逐渐散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照射进来,阴冷的气息才被驱散。
东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再也没有那心悸般的惨白,脸上有了血色的红光。
终于。
尽头,出现一排青石阶梯,石阶前,有一布满苔藓的怪石,隐约有镌刻的字迹,远远瞟一眼,便能透过青苔感受到一股浩瀚的气息,仿佛这并非只是一枚怪石,而是宇宙星空。
林孤生快步走去,细细打量,可惜让他失望了,这怪石上雕刻的字迹,并非是大凉文字,而是一种类似蚯蚓一样歪歪斜斜的文字。
——仙文。
仙文,林孤生也粗略涉猎一点,但这石碑上的仙文,书写方式很是怪异,就相当于大凉文字的文言文体系,总之,凭他对仙文微末的理解,是不能完全破译这石碑的,只能只言片语的了解一点点内容。大概说了什么“神王争锋分仙魔”类似含义的天马行空的东西。细细咀嚼过后,林孤生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脑海中俨然浮现了一部可歌可泣的史诗。
“走吧。”
二人沿着青石台阶上去,绿树掩映之中终于得见百花楼的壮丽。
这是类似皇宫内摘星楼的建筑风格,不似人间奇景,绚烂的阳光洒在百花楼的琉璃瓦上,那兀自凸起的飞檐,装饰着倒玲般的犄角,墙头堆砌起伏高低的波浪纹,历经四百多年风吹雨打的阁楼,仍就这般古色古香,使人油然而生一股庄重感。
“呵,魔族的建筑和仙族的建筑风格真是一模一样啊。”林孤生忍不住感慨。
东斜睨他一眼,冷不丁说道:“都是来自天外的异族,说不定,殊途同归,本就是一体,只是因为不和,便衍生成了仙魔之分。”
林孤生耸了耸肩:“不敢苟同。”
“我和仙族交手过,虽没见过魔族,但也和有着影的力量的修行者交手,他们给我的感觉,其修炼体系,并无本质区别。”东难得开口解释。
“你和仙族交过手?和谁?”
“药王。”
“呃。”林孤生语塞,笑道:“你们为何交手?”
“他想散尽我的修为,妄言说留着我是人间的祸害。”东冷笑,旋即自负道:“北斗仙尊,不过如此。”
林孤生苦笑。
谈话间,二人已到了百花楼前,大门紧闭,不远处高地有一凉亭,正好可以眺望美丽的湖景,二人便走过去坐下。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杨万里的到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胆子来。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林孤生,已经彻底不再畏惧杨万里,倘若发生冲突,他自负能全身而退。
东盯着百花楼怔怔出神。
“在想什么?”
“楼内,有吸引我的东西,我体内那股共鸣感很强烈。”
林孤生刚欲开口,不远处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百花楼当然吸引天下的文人骚客,谁不想一睹当年瓷大人的风采,窥探其秘密?只是有时候呐,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注定不是一般人能窥探的。”
东眯起眼。
杨万里和祁连子缓缓走来。
“世侄,你可真是守时,看来我迟到了。”
林孤生淡笑:“不算迟到,杨府君,请坐。”
四人落座,分别坐在了凉亭小桌的四个方位的石墩上。杨万里看到生龙活虎的东,心头一跳,当初东的骁勇战绩历历在目,想不到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本来就算不死也会落得个终身残疾,但居然完好无损,痊愈了?杨万里脸色阴晴不定,怪笑了一声,感慨道:“我在潭州就听说了世侄的骁勇,‘师承张之鹿’‘硬撼邓无始’‘三箭定夷陵’……啧啧,这一桩桩可都是名誉天下的奇谈。”
“我在江城也听说了杨府君的事迹,战争还未开启,四大将军竟然都携款逃跑,至今下落不明,主将未战先逃,啧啧,当年潭州孙良宁死不降,舍身报国,以死明志,如今……”
杨万里被这般阴阳怪气的嘲讽气极攻心,咬牙切齿,“世间只有一位孙良,世间也只有一座潭州,世侄,荆湘自古不分家,如今战火烧到家门口了,你作为荆州军的统帅,还请不要吝啬,发兵‘抗益援湘’,日后等天下太平,我自会上书奏禀皇上,求他老人家给你授予大凉正统的金印,也好比之现在这般师出无名,以后呐,青史还只是会给你们扣上‘反贼’的帽子。有这次机会,应当珍惜,建功立业也好将功补过,我始终相信世侄乃林氏嫡系,世受皇恩,只是报国无门,又有哪个生来就愿意当草寇贼军?”
林孤生哈哈大笑,“杨府君,你恐怕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形势,他姬姓皇族的天下还能延续几时?你还在心存幻想?左怀玉的铁蹄都打到家门口了,你那皇帝陛下可曾发兵驰援?如若他真的还在乎这江山,你还需委曲求全,来找我结盟?”
杨万里被怼得脸红,咬了咬牙,冷声道:“世侄,你能出多少兵马?”
“不瞒府君,我荆州男儿皆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军政府之下,无分南北,不论老幼,全民皆兵,至于出兵多少,全靠府君拿得出多少粮草。”
杨万里直吸凉气,全面皆兵!好大的口气。
要知道军费开销一直是各州首脑最为头疼的,免不了各级官吏层层盘剥,抽油榨税,按照各州财政,能共计养活的军队都十分有限。当官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成为人上人,享受权力带来的财富?从林孤生这番话杨万里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荆州军政府财政很紧张,一年全部的收益几乎都用来养军队,这样的政策只适合战争时期,倘若岁月和平,一定会变质,引发许多矛盾。
杨万里看向祁连子,后者微微颔首,捋着胡子笑道:“林统帅,不满您说,目前秋收在即,我潭州府也实在拿不出太多的粮食。”
林孤生脸色一冷:“没有粮食,那恕在下告辞,也不必商谈结盟一事。”
说完,他起身作势就要离开,祁连子急忙一脸无辜地拉住他,笑道:“统帅稍安勿躁,且听我细细道来,目前潭州府的粮草都供给投入在了湘南战场,确实拿不出太多粮食。”祁连子顿了顿,又道:“不过嘛,倘若统帅愿意出兵牵制住湘西战场,我向你承诺,愿意凑出三十万石粮食。”
林孤生冷笑:“三十万石,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条款上林孤生要求的是五十万石,当然,这是狮子大开口的,杨万里砍价也是情理之中。
“诶,就是因为不是一笔小数目,所以……我潭州府短时间还真不好凑出来,所以需要一点时间。”
林孤生打了一个哈欠,冷眼斜睨他一眼,杨万里这合着是想空手套白狼,空口无凭,岂不是把他当三岁小孩?
祁连子见他这副嗤之以鼻的神色,讪笑一声,道:“统帅,为了表达我潭州府的真心,第一批粮草,三万石悉数到位,只要统帅肯出兵,粮草就能抵达前线五溪郡。”
“老先生莫不是把我林孤生当草包戏耍?”林孤生满脸戏谑,三万石粮食,就想诓骗他发兵十万?就想让他荆州男儿浴血疆场?人命什么时候这般轻贱了。
“不敢不敢。”祁连子故作惶恐不安,连连作揖,十分恭谨。但林孤生心知此人十分阴险和自负,他还记得此人当时待东战得精疲力竭,出手便接引星力强行镇压他和东,此人极不简单。
“先给十万石,粮草到位,我军便可参与湘西战场。”林孤生懒得废话,三十万石数量太大,料想潭州府短时间确实凑不出来,要想强行凑出,无非只能压榨百姓,搜刮民脂民膏,逼得太急也没意思。他当然不会傻傻的以为杨万里给了一次粮草,还会履行承诺补全剩下的,不过嘛,签订了盟约,白纸黑字,日后战争结束,粮草仍然没有到位,林孤生也好师出有名撕毁盟约,强行占据湘西诸郡。无论怎么看,这个买卖都是不亏的。
“嘶——”杨万里倒吸一口冷气,沉声道:“世侄,就是十万石,我也实在拿不出来,而且数额太大,难免遭人惦记,要是路上遇到什么差池,得不偿失。不如这样,你我各退一步,五万石,如何?”
“十万石,一粒粮食也不能少。”
“八万,先给八万,余下的给我一个月时间。”
林孤生忽然笑了:“那余下的二十万石什么时候给?府君大人,我荆州男儿奔赴湘西作战,抛头颅洒热血,是为大义,岂是区区数十万粮食能比的?他们哪一个不是爹生娘养的,哪一个不是他们的爹娘亲手交到我手上的孩子?”
杨万里苦笑一声,摆摆手:“罢了,罢了,就十万石吧。只要荆州军帮我牵制住湘西的益州军,解我燃眉之急,一点粮草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