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
士兵们眼见有一个无名小卒策马出城,都在议论纷纷,但讨论了半天,愣是没人知道这是哪位将军。
有士兵不确定道:“看这铠甲款式,还是荆州军。”
“呵,又一个送死的。”
“……”
擂鼓鸣金的士兵摇摇头,叹息一声。
城下。
樊首乌手执大刀,威风凛凛,见到来者,大刀一挑,笑道:“你们这些鼠军,这一次怎么这么慢?”
庞龙耸了耸肩,淡淡道:“你这么着急投胎?”
樊首乌冷冽着目光:“狂妄,小子,速速报上名来。”
“你且听好了,我乃是武陵军执旗小吏,庞龙是也。”
“执旗小吏?”樊首乌一愣,像是有些不相信,略一打量,旋即恼怒起来,“联军真是一群鼠辈,竟要一个小小的执旗官迎战我,找死,待我取你狗头,再攻进城内,将你们五溪郡三十万百姓全部屠杀殆尽,把你们郡守司明启吊在城楼大卸八块。”
他觉得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敌军竟然派遣一个小小的执旗官,这不是羞辱他是什么?他不相信,五溪、武陵、大庸,甚至荆州军,那么多支军队会盟,少说一百多位将领,连个像模像样的将军都拿不出来,这不就是**裸的羞辱?
“你找死!”樊首乌狞笑,策马冲锋而来,想瞬杀庞龙,震慑联军。庞龙深吸一口气,不敢大意,握紧钢刀,待他冲杀而来,蓄势待发,一刀劈去。
“轰隆”
罡风弥漫。
漫天气劲散开。
樊首乌顿感惊奇,眼睛瞪得跟铜陵一般,这一刀他几乎使出了自己九成力气,竟和庞龙平分秋色。庞龙也感到很吃力,骂了一句:“蛮子,你力气真大。”
这一声“蛮子”无疑是把樊首乌弄得暴跳如雷,他的确是混血,甚至不能称之为大凉正统血脉,因为他一半是大荒游牧民族血统,一半是西南少数民族血统,他最恼火有人唤他蛮子,庞龙这一声无疑彻底是激怒了他。
“你找死。”
樊首乌青筋乍现,要一举拿下庞龙,那一刀的威势充满了杀意。庞龙是猎户出身,且是地方县城有名的打虎英雄,曾赤手空拳打死一头三百斤重的吊睛白额大虫,被称为打虎好汉。他天生神力,虽没实践过具体有多大的力道,但凭借一把杀猪刀,在那凶兽出没的大山深处来去自如,足以可见他的实力。
二人迅速交战数十个回合,难解难分。
庞龙没有系统学习过武术,全靠往日和猛兽的战斗经验,樊首乌虽是混血,但自幼学习大凉武学,一招一式都十分有规则。
“受死!”
庞龙越是这样,落入樊首乌眼底就像是在激怒他挑衅他一般。
大刀落下。
被迅速抵挡。
庞龙讥讽一笑:“你这蛮子,不过如此,仗着力气,便以为天下无敌?”
“你找死!”樊首乌果然被激怒了,一刀劈来,大刀穿透虚空,发出“嗡嗡嗡”的声响,庞龙回战,顺利接住这一刀。
“啾——”
庞龙**的马儿哀鸣,被这一刀携带的巨大力量压倒,双腿折断,庞龙冷哼,反手用力,硬生生把樊首乌逼退,他的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轰然倒塌。他**的马儿也因为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咻——”
钢刀一挑,抵在樊首乌的下颚。
“别动。”庞龙嘴角上扬,冷笑道:“我还以为你有多猛呢,不过如此。”
城楼上,陷入短暂的寂静,众士兵面面相觑。
“赢了?”
“赢了……他,他真的赢了。”
擂鼓鸣金的士兵听到动静,愣神片刻,旋即听到城楼上一片欢呼声,顿时充满了活力,擂鼓的力道都加重了些许。
“赢了,我们赢了。”
“……”
庞龙喊道:“来人,拿铁链来,把这贼厮拴住。”
对付这种力大如牛的汉子,庞龙经验丰富,寻常绳索根本奈何不了他,只能用粗大的铁链。
……
五溪城内,郡守府。
赵康为首的将领还在为林孤生派遣庞龙这无名小卒出战而耿耿于怀,阴阳怪气的讥讽了好几句。
林孤生笑了笑,说道:“总得给新人一次机会,毕竟是拿命来博取军功,给这一次机会又何妨?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当年我还未成名时,就很渴望有人能帮助我,也许,因为淋过雨,所以想给别人撑伞。”
赵康讥笑:“将军真是心怀天下,现在的人啊,别说撑伞了,就是因为淋过雨,所以我啊,得把别人的伞都给撕碎,凭什么我淋过雨才有今天,而要让他们安安稳稳度过阴天?”
林孤生微微一笑,没有反驳。
曹顺听到这话,嗤笑一声,心想所以说你只能碌碌无为当个小将,而我们统帅却能统领全军,名满荆湘。
就在议论之际,一士兵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报——”
“怎么了?庞龙被斩了?”司明启询问,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几员大将被斩的被斩,怯战的怯战,被俘的被俘,区区一个无名小卒,能斗得赢樊首乌?
那士兵诚惶诚恐,眉宇间又是难以置信的欣喜,连忙跪地道:“大人,庞龙将军将樊首乌俘获。”
“什么?”
司明启面色错愕。
大殿内上百位将军神色各异。
这时,披甲戴盔的庞龙执着一柄染血的钢刀,七八个士兵按着一个被五花大绑浑身伤痕的大汉走进来,刚一入殿,庞龙一脚揣在樊首乌头上,怒喝道:“跪下。”
樊首乌别过头,狞笑一声。
司明启摆手:“罢了,他是益州军的前锋将军,切莫羞辱他。”
樊首乌冷笑,没有理会。
这回,先前许多嫌弃、百般讥讽庞龙的将军皆是神色愕然,阴晴不定,赵康更是神色复杂,心想错过了一员虎将,但已经两千贯钱把庞龙让给了林孤生,现在他如何拉的下这个脸去重新笼络庞龙?
“好,好啊,庞龙,你擒得樊首乌有功,本官要狠狠地给你记一功。来人,将贼将樊首乌拉下去,关入大牢,听候发落。”司明启心情愉悦,活捉贼军前锋主将,这无疑取得了一枚巨大的筹码。
庞龙闻言,皱眉道:“盟主,先前不是说好了吗?擒得樊首乌,换取唐川将军吗?”
司明启尴尬一笑。
林孤生的二十来位将军都很是不满司明启的安排,若非这种场面轮不到他们说话,真想和司明启理论质问。
“这……”司明启略有犹豫,“樊首乌乃是柴山的得力悍将,是亲信……”
曹顺讥笑:“盟主,你这话说的,难道唐川将军就不是我们统帅的得力悍将?我们二十多位将军又有哪一个不是我家统帅的亲信?不是亲信能远赴湘州为你们打仗?”
林孤生呵斥一声,曹顺才不甘地闭上嘴。
庞龙抱拳:“盟主,方才说好了,出战捉得樊首乌就换取唐川将军,如何能出尔反尔?荆州军赴湘作战,您这么做,岂不是寒了荆州军的心?”
这番话无疑是说得非常不给司明启面子,果然,司明启脸色难看起来。
萧策一拍桌子,怒目圆瞪:“放肆!你一个小小的执旗官,敢对盟主出言不逊,以下犯上,叉出去,先打五十杀威棒。”
庞龙怒火中烧,极不服气。
林孤生站起来,温和笑道:“司大人,萧将军,息怒,庞龙将军擒地樊首乌有功,依我看,就抵消这以下犯上的错误吧,嗯,萧将军,还有一点你说错了,庞龙现在是我荆州军旗下的正式提督旗主,是我亲自册封授予的军衔,不再是武陵军的执旗官了。”
萧策冷哼一声,斜睨庞龙一眼:“樊首乌是敌军的前锋猛将,林将军,他有多重要你心里比我们有数,何况,方才你也拥护司大人为全军盟主,一切当以盟主的决策为重。”
林孤生面无表情,“但军中无戏言,既然方才司大人答应了,擒得樊首乌就换取我的部下,这才短短几炷香的时间就忘了约定,如何服众?”
司明启干笑一声:“既如此,那就权当卖林将军一个面子吧,其实我本意是有其他考量。”
……
五溪城外,益州军驻地。
方才樊首乌擒获敌军将领唐川,特命部下五花大绑送到军营,柴山认识樊首乌多年,当然知道他的为人。樊首乌这个人没什么缺点,唯有一点,那就是惜才,凡武艺得到他认可的人,皆不忍心痛下杀手。
柴山看着眼前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唐川,笑了笑,“你是何方小将,报上名来。”
有士兵强行按住唐川,想逼迫他跪下,唐川冷哼,宁死不跪,别过头。
柴山满面红光,摆摆手:“放开他,此人是条汉子,不要羞辱他。”
“遵命。”
“我家将军问你话呢,你这白脸小厮,如此不识时务,报上名来,免得受些皮肉之苦。”副将骂道。
唐川昂首挺胸,淡淡道:“听好了,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荆州槐荫唐川是也,要杀要剐随你来,我若皱一下眉头,枉为荆州好男儿。”
“哈哈哈哈,好,好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押下去,好酒好菜款待,切莫折辱他。”
“诺。”
偏偏这时,又一士兵慌张进来禀报,说是樊首乌被敌军俘获,生死未卜。刚准备被押下去的唐川有些诧异。
柴山直吸凉气,站了起来:“什么?樊将军被俘了?”
那士兵战战兢兢,“是,出战那人,自称只是一介执旗官,樊将军和那贼人交战五十回合,不敌被击落马下。”
柴山眼睛眯成一条缝,在军帐内踱步。
樊首乌是他麾下难得的虎将,不容有损失。
但是就这么把唐川拿去交换樊首乌,他也不甘心,更何况五溪城内的鼠军会不会舍得拿樊首乌换取唐川都是未知数,倘若拿樊首乌威胁他退兵,届时,他将陷入被动。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如果敌军用樊首乌威胁他退兵,他会不会就范?
陈彬看出他的担忧,微微一笑:“将军,先不要忧虑,且看敌军是何打算。”
柴山微微颔首。
唐川皱眉,他不是庸人,第一时间就看穿了柴山的想法,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柴山神色一冷,“难道你那草包知府舍得拿我的猛将换你活命的机会不成?”
唐川哈哈大笑:“不,我笑你首战失利。”
“唐川,我很欣赏你,但如果平心而论,倘若我的猛将有半点性命之忧,你活不过明天的太阳。”柴山冷哼,忽然迟疑起来,又自言自语道:“唐川啊,你说那司明启有没有可能樊将军换取你的性命?”
战场上交换俘虏的事情鲜有发生。
唐川还未来得及说话,柴山便叹了口气,“就司明启那个阴险小人酸臭书生,是断然不舍得的,唐川,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倘若我的猛将有什么闪失,我必将你斩首示众。”
话虽这么说,但柴山如何舍得樊首乌?便在军帐中踱步起来,越想越不是个滋味,但毕竟战场厮杀,有输有赢才是正常,樊首乌不敌被俘,也是情理之中,他又不是什么名满天下的至强者。
“先生,我该怎么办?”
陈彬沉着脸,依照湘西北三郡的军力部署,怎会有人是樊首乌的对手?
“将军勿慌,此事需从长计议。”
柴山深知作为全军主将,越是这种时刻越不能慌张,便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猜测道:“莫不是敌军出动了什么江湖强者?”
完全有这个可能。
如今大军压境,湘西生死存亡,不乏许多民间高手加入抗战的阵营。
荆湘大地,古武门派繁多,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战争本是政客的博弈,但战争期间,难免会发生许多流血事件,一定程度上会动摇这些古武门派或家族的利益。
但纵观天下战事,古武道统参与战争的例子甚少。
“眼下要么等,等敌军和咱们谈筹码,要么……”
柴山当然知道陈彬的意思,那就是要么舍弃樊首乌这员虎将,但他怎么舍得?于是一口回绝:“不,我等不了,马上派使节联系五溪城,需要什么条件才答应换取樊首乌。”
他已经第一印象认定了敌军不可能拿樊首乌换唐川。
……
五溪城,郡守府。
既然决定权在林孤生手里,要拿樊首乌换取唐川,虽然许多人不乐意,但也没办法。
“盟主,庞龙擒得樊首乌,当记一功,你先前答应的,赏黄金百两,良马五十匹,不知何时兑现?”
因为先前闹了个不愉快,现在气氛很冷,林孤生干脆再烧一把火,反正都得罪了,不妨得罪到死。
果然,此言一出,司明启和几个高级将领皆是面色一寒。
萧策阴阳怪气道:“这擒住了樊首乌,又要送回去,还要好吃好喝伺候着,这笔账怎么算?算下来,庞龙有什么功劳?”
司明启虽然没说话,但也表明了态度。
林孤生大笑,“一码归一码,赏赐和功劳也是盟主答应的,拿樊首乌换取我的部下也是盟主答应的,倘若做不到,如何服众?”
又归于到服众的问题了。
司明启脸色更加难看。
这无疑是狠狠打他脸了,刚定盟主,他就出尔反尔,军中最忌讳的就是说到做不到,如何统兵治军?
司明启最终还是咬牙答应了,便吩咐自己的随从,将百两黄金献上,又给荆州军营地牵去了五十匹军马。
林孤生这才颔首,又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默默低头的庞龙,忽然笑道:“盟主,还有一事。”
“何事?”
司明启被林孤生狠狠宰了一刀,心里肉痛,听到他说话,无力摆手。
“庞龙被我刚册封为荆州军第23旗提督旗主,方才有资格出战,如今凯旋,且他的军衔也是实职,这大殿理应有他一席之地。”
闻言,司明启愣了一下,庞龙也愣住了。
庞龙是粗人,但不妨碍他高看林孤生一眼,这个年轻人,似乎很不一般,有一点“不识抬举”和“不知天高地厚”,屡次和盟主叫板谈筹码,但略一思索,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部下谋利……
司明启刚想反驳,但看到萧策给他使了一个眼色,也就只好勉强答应,他也怕林孤生再弄什么幺蛾子。
须臾,有仆役送来崭新的红木桌椅,热气腾腾的烤全羊和美酒两坛,瓜果一盘。
“报——”
一士兵走来,行至大殿中央,跪下行礼道:“大人,城外有一益州军使节求见。”
司明启心知是为樊首乌来的,便开口道:“召他进来。”
“遵命。”
赵康邪魅一笑,眼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林孤生身上,说道:“益州军的使节主动找上咱们,由此观之樊首乌对益州军有多么重要,不如,在换取唐川的同时,借机让益州军退兵?”
司明启也豁然开朗,“是啊,如果能依靠樊首乌胁迫敌军退兵,十分划算。”
林孤生笑了,摇头道:“区区樊首乌就能让敌军退兵,这是断然不可能的,柴山携大军不远千里,跋涉而来,耗费那么多粮草,怎会甘心退兵?再说,退兵了,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卷土重来?”
话虽然这么说,但林孤生已经决定到时候和益州军谈筹码牟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