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山派来的使节从军营出发,一路到了城下,得到司明启的接见军令后,被十几个甲士护送,又被用黑缎蒙住双眼,一路策马来到郡守府,又搜查全身,检查是否有暗器刀剑,以及百家秘法里具有匪夷所思能力的器械。
那使节傲慢得很,被几个士兵拥簇着,心想五溪弹丸小城,安保措施做得倒是不错,看那城楼上安装的弓弩和投石器,储备精良。
一路来到郡守府。
见上百位将军在饮酒,尤其是客席次位的白衣年轻人,他曾阅览过画像,赫然是荆州军统帅,曾在小姐手下办事过的林孤生。
“益州军左将军帐下青城山军团蒙字军副督尉,安近纯,拜见郡守大人。”使节客客气气作揖,不曾下跪。
当然,司明启也没有要求他行大礼,便摆足架子,笑道:“柴将军派你出使五溪,所为何事?”
使节心里冷笑,前脚樊首乌被俘,这司明启还在装傻充愣,不过,连荆州军的统帅到了五溪,居然都只坐客席第二,传言果然是真,这司明启就是一介没有远大抱负的贪婪小人,不足为虑,便昂首挺胸道:“郡守大人,我是奉我家将军之命,来传达我家将军的意思,还请联军用樊首乌将军换取你军的唐川将军,如若不然,择日攻城,血洗五溪。”
这番话无疑是不给半点面子,司明启脸色阴晴不定,冷冷道:“你益州军若真有攻城的本事,不妨就攻吧,咱们拭目以待。”
这时,林孤生开口了,“安副督尉,樊首乌乃是你军前锋虎将,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放了他?”
使节眉头一挑:“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你们的唐川将军被推下油锅?”
“那樊首乌也会被拨皮抽筋。”林孤生耸了耸肩。
使节脸色一变,他算是看出来了,联军内部,各自为政,台上的司明启形如摆设,根本无法统一四军意见。他不敢托大,因为此行必定是要换取回樊首乌的,如果他们真不在乎唐川的性命,那就糟糕了。
使节深吸一口气,沉沉道:“我家将军打算各退一步,不妨这样,在五溪城外一里处,我家将军摆下宴席,青梅煮酒,还请联军派一个管事的,可否亲自前去商议?毕竟细枝末节太多,我拿不定主意。”
此言一出,有人冷笑,有人幸灾乐祸,有人不语。
司明启更是眉头紧锁,脸色漆黑。
城外一里……
城楼的弓弩射程最多只有二百步,这还是借了地利;投石车的有效攻击范围也只有区区半里地。
而益州军则是在城外二里处屯兵。
在一里处商议,看似两边皆有好处,也算公平,但他司明启敢吗?
林孤生笑吟吟道:“我同意,传话太麻烦,安副督尉,请问,你家将军亲自去吗?”
使节傲然一笑:“当然。”
“嗯,两军交战,此次参战总兵力接近二十万,的确得好好谈一谈,总不能玉石俱焚的,既然益州军左将军亲自出马,那我联军最高军事指挥官也理应前往,你说是吧,盟主?”林孤生似笑非笑地看向台上神色阴沉的司明启。
司明启眉宇闪过一丝怨毒。
萧策一拍桌子,冷笑道:“谁知道这是不是益州军的奸计?我们凭什么出城?要战便战,何须废话?”
“是啊,柴山奸诈,谁人不知?依我看就是没胆子跟我们打,否则哪里需要千方百计诓骗我军领袖出城?”
“……”
许多拥护司明启和萧策的将军开口。
使节嗤笑,眼神轻佻:“司大人放心,我家将军还是要些名声的,如若不敢,便罢了,大不了麻烦些,我在中间传话便是。”
萧策勃然大怒;“什么不敢?这无非是你们的奸计,少在这里出言不逊,如若不然,叉出去先打三百杀威棒。”
使节不屑:“将军,既然你这么说,不如你代替你们盟主大人去吧?如何?我家将军亲自接待你,这是你的荣幸?”
“好小子,屡次三番,来人,给本将叉出去,把他耳朵切下来下酒。”萧策怒火中烧地站起来。
使节冷笑:“什么联军,一群怂包,不过我安近纯可不同于你们这些鼠辈,要杀要剐随你们来,我若皱眉,便不是爹生娘养的,不过嘛,我若有什么闪失,我家将军会第一时间下令攻城,血洗五溪,你们这些鼠辈一个都跑不了。”
“叉出去!”
萧策一声令下,青筋乍现,他又气又俱。
“哈哈哈哈。”几个士兵挟持着使节就要羁押下去,他放肆大笑,眼里尽是不屑和讥讽。
他在笑联军无能。
“且慢。”
关键时刻,还是林孤生开口,司明启作为联军最高指挥官不敢去,他这个盟主形同虚设,便已然达到了目的。
“司大人,自古以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倘若你偏袒萧将军一意孤行,未免令天下人嗤笑湘州军的作风。既然益州军竭诚相迎,就算真是奸计,也应为了维护湘军面子剑走偏锋,不如这样,我主动请缨,我去看看柴山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司大人,你意下如何?”
司明启冷笑,甭管林孤生如何巧舌如簧,他都不会以身涉险,他一介文人,如何能趟这浑水?
“也好,此番也算是奚落了那柴山,林将军,那便有劳你了。”林孤生主动给他一个石阶下,也算是解了司明启尴尬境地,还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缓解二人之间僵硬的关系。
“好,来人,取三十年陈酿来,本官要为林将军壮行。”
甭管怎说,林孤生敢主动出城和柴山,这份孤勇和胆识,不愧是名满荆湘的年轻英杰。
林孤生这次率军来五溪城会师,并未带上什么强者。东自从陪同他前往洞庭湖浔岛后,便心有所感,在洞庭湖开辟了洞府,潜心修行,想将那一丝似是而非的共鸣感参悟透彻。但说到底,也没什么畏惧的,他已然跻身大宗师行列,应一往无前。
庞龙起身,有些激动道:“……让我一起去吧,此事因我而起……”
他心有愧疚。
林孤生笑吟吟地一挑眉头:“当然,你若不怕的话。”
他的确欣赏这猎户出身的庞龙,没系统学过武艺,竟能擒拿久经沙场的樊首乌,的确是一员不可多得的虎将。
和柴山会见,青梅煮酒,是九死一生。
地点选在五溪城外一里处,城楼上的工事,刚好在弓弩和投石车都在射程范围外,安全得不到保障,且城外一马平川,如若谈判失利,惹恼了柴山,命大军冲杀,被俘都是轻的,且如果这般,联军将会很被动,因为本就兵力不占优势,不能强行交战,所以到时候根本派不出人营救。
酒来了。
司明启下了位置,亲自为林孤生倒满酒樽,虽然二人有些不愉快,但此刻,司明启确实认可了林孤生的魄力,“将军,干杯。”
“干杯。”
一饮而尽。
……
出城的时候,林孤生和庞龙以及使节安近纯三人策马来到城门口,荆州军的二十多位将领都驾马相送。
这一去,无疑是羊入虎口,生死难料。
唯独曹顺和高坤,神色平淡,倒不是不担心林孤生的安危,而是相信林孤生定能安然无恙。柴山作为益州军进攻湘西的主帅,岂会玩这种下三滥的把戏?
“大帅……”
有人目光担忧。
林孤生回眸,微微一笑,“无需为我担心,如若我回不来,只管听从军师的安排。”
“遵命。”
在一众人关切的目光中,城门缓缓打开,三人下马,徒步而行。城外,黄沙漫天,此刻乃是下午,日薄西山,泛黄的天空有一朵绚烂的火烧云。
走了二百步,已经出了城楼弓弩射程,使节抱拳笑道:“将军好魄力,比之城中的鼠辈胜了不知几筹。”
庞龙默不吭声。
“算下来,我与你们柴山将军也曾有一面之缘,当初还同在左怀玉帐下为官做事,兜兜转转,再见竟是分属敌对阵营。”
使节笑了:“既如此,更当痛饮三杯。”
又行百步,离开了五溪城楼投石车范围。
前方不远处忽见一临时搭建的军帐,有一青铜桌椅,看起来,倒像是用辇车改造,一麻衣中年人坐在桌前,浅浅饮酒。那人身侧,还坐着一颇为儒雅气息的读书先生。
“将军,请。”使节执礼,态度恭谨起来。
“好。”
林孤生大踏步走去,顷刻便到,这里足以看到远处驻扎的益州军,时隔一年多,再见益州军,他还是忍不住感慨,益州军果然骁勇,兵强马壮。也许得益于益州多山,地形复杂,除了瘴气毒虫,群山沟壑,到处都是山匪蟊贼,益州军长年累月都在作战,这是一支百战之师,只需千人,就能攻克一座易受难攻的山寨,只需万人,便能拿下一座雄关!
“素问荆州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少年英雄,师承枪圣,硬撼至尊,江城起义,勇取夷陵,统一荆州,这一桩桩名满天下的事迹,可都是出自你啊。”
刚一到辇车前,柴山便起身爽朗一笑,亲自为林孤生挪开位置。
安近淳微微执礼,默默退下了。
“左将军,好久不见。”林孤生抱拳一笑,顺势坐下。
“是啊,人世间的饭,是吃一碗少一碗了,有的人啊,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我老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再为主公征战几年。”柴山状为感慨地说了一句,又看了一眼沉默寡言的庞龙,笑道:“这位便是那擒得我部悍将樊首乌的将军吧?真是……胆识过人,勇冠三军。”
庞龙本是无所畏惧的性格,但看到柴山,还是不禁升起一股自卑和局促感,面无表情道:“荆州远征军第23旗提督庞龙,见过将军。”
他本想脱口而出“武陵天台执旗官庞龙”,但话到嘴边,硬生生憋了回去,因为他认可自己是林孤生的部下了,已经不屑再当什么湘西军了。
柴山若有所思。
林孤生眯起眼。
别看这所谓的称谓,柴山是聪明人,他本欲想知晓五溪城内联军的兵力情况,只知道三郡出兵约60旗,却对荆州援军的兵力没有模糊的了解,探子打探说是20旗,但谁知道是不是疑兵之计?庞龙是湘西武陵郡人士,先前又是执旗官,口音不会作假,现在换上了荆州军的甲胄,料想是出战有功,被提拔晋升了军衔,由此观之,荆州军出兵只有22旗。城内只有联军约八万人。
想到这,柴山心境大定。
庞龙是粗人,还未意识到自己失言,但林孤生也没提,更不会怪罪他,只能暗道是天意。
柴山端起酒壶,为林孤生和庞龙倒满,自顾自说道:“湘西六郡确实吸引人,荆湘乃鱼米之乡,尤其是这即将秋收,怪不得将军兵力不足还舍身犯险。”
“柴将军,你们益州军接连攻城拔寨,先后统一益州滇黔渝三地,又拿下桂州,如今进犯湘州,我看那深居锦城的左世叔,志在天下啊。”林孤生不动声色,端起酒樽放在唇边轻轻一抿,又道:“都说袁沛乃当世枭雄,我看左世叔也不遑多让。”
柴山不在意的笑了,却是笑容背后暗含刀光剑影,“世人皆知,岐山林氏,世受皇恩,乃天下四大武宗之首,满门忠烈。唉,要是兵马大元帅泉下有知,也不知作何感想。”
林孤生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握着酒杯的手都开始颤抖。
庞龙不懂他们说什么,但看出了林孤生表情不对劲。
“将军?”
他试探性开口,林孤生的脸苍白的可怕。
陈彬微微一笑:“林大帅,如今天下大乱,谁不想分一杯羹?咱们啊,就别说那些客套话了,皇权腐朽,朝纲崩坏,他姬姓皇族的江山延续了四百多年的香火,也该换个人来坐了,这个人可以是我家主公,也可以是袁沛,甚至可以是你。”
林孤生瞳孔放大,重重放下酒樽,冷笑道:“不,那个人不会是左怀玉,也不会是他袁沛,更不会是我。我既已在江城起兵,就立下誓言,要结束这个腐朽的王朝,要改一改时局,振一振人心,我要建立一个崭新的时代,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没有阶级的新国度。我不会与你们为伍,也不会和你们结盟,我们,永远都是敌人。”
柴山脸色一冷。
气氛顿时降低到冰点。
“好吧,言归正传,你这小将,擒了我的部下樊首乌,我这里呢,也有你的部下唐川,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就此互换俘虏,如何?”
林孤生摇摇头,笑了:“柴将军,这买卖可不划算。”
柴山一愣:“怎么说?”
“无论哪一方面,唐川都无法和樊首乌相提并论,若将军真有意,可加些钱财,我也算给将军几分旧情薄面,也就罢了。”
柴山颔首:“那好,权当一年不见,叙旧代价了。”
谈判十分顺利。
也许是言语伤人后,二人都懂了分寸,谈判期间谁也没有刁难谁,最终,柴山愿意额外付出黄金五百两的代价,和林孤生交换俘虏。对他而言,他确定了五溪城内只有八万兵马,这份军情,其价值远超五百两黄金。
交换俘虏仪式也很顺利,双方仍然在这零食搭建的军帐内。
“唐川将军,你追随了一个值得的统帅。”柴山拍了怕唐川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
唐川不语,看到林孤生正在看他,有些羞愧,低下头:“大帅……”
他当然知晓樊首乌对联军有多重要,此刻只能暗恼自己武艺不精,被活捉了去,倘若哪怕是战死,也不枉白白错过战机。同时,除了深深的自责,他也油然而生一股敬重,这便是他们的荆州军的统帅,浑然天成有一种人格魅力,能折服所有将士的心。他暗自下定决心,这次虎口捡回一条命,还白白让大军葬送了先机,无论如何,日后一定要建功立业,报答林孤生的恩情。
“先回去再说。”
就这样,三人默默带着那五百两黄金返回五溪城。
天授一十四年七月二十五日,柴山命大军后撤,放弃进攻五溪城,转而以迂回政策,展开对五溪郡以南三个县城的入侵,“五溪保卫战”拉开序幕。
两军都有想保存实力的态度,想避免大军血战,但柴山浩浩****携大军而来,不想白白浪费粮草,转而逐个攻克周边县城,逼迫联军出城接战。这一次柴山没有下令屠城,采纳了陈彬的建议,有意无意地把难民驱赶到五溪城方向,一来,混淆视听,让许多益州军乔装在内,方便入城打探军情,伺机而动,倘若五溪城不接收难民,必将失去民心;二来,增加五溪城内的负担,难民进城,古往今来都是最头疼的,会衍生出一系列问题,诸如抢劫,如此一来,五溪城内的官吏衙役入手定然不够,为了维护治安,只能抽派大量士兵协助管理;最后,还能增加五溪城的财政负担,当一座城池经济崩坏,那么衍生的问题就更多了,就将是一块千疮百孔的纱布,永远缝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