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溪城,荆州军驻地。
中军大帐。
“统帅,目前城外已聚集了接近二十万难民,且数量还在急剧增加,预估未来七日,难民数量恐会增加到惊人的五十万。”高坤神色严肃。
林孤生叹息,“陈彬这老奸巨猾之辈,真乃阴险,都说政治祸不及家人,军事殃不了百姓,我看都是扯淡,战争真打起来,谁管这些所谓‘人道主义’。”
高坤皮笑肉不笑,摇摇头:“这就得问当年写《孙子兵法》那位兵圣了,遥想当年仙魔战争,彼此间都有底线,怎会把屠刀投向手无寸铁的百姓?反观咱们人类,涵盖了一切欲念,自从历代兵家著作诞生后,战争就愈发没有底线,只要为了赢取战争,一切可利用的都是筹码。”
这倒也是,当初仙魔纷争,只为了影响力,为了争个彼此谁才是神诋正统,说到底,只是争谁才是百姓信奉的真正神明。只是仙族自诩正义,强调心魂纯净,魔族不屑,追求极致的欲念,不要被条条框架束缚。现在翻开青史看来,不管是仙族也好魔族也罢,总归是天外异族,也不知姬无涯看到现在的人间,会不会认为当年他的信仰,让人类自己主宰这片大陆的沉浮,有悖理论。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就像高山上的滚石,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
“唔——”林孤生沉思,又问:“司明启可颁布什么举措?”
高坤摇头。
“呵,堂堂五溪郡守,火烧屁股了还没有什么有力措施不成?”
高坤苦笑:“司明启的担忧不无道理,这些难民,的确是实为棘手,要是换我,短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头疼。不过,统帅,我觉得五溪城不能待了。”
“军师何出此言?”
“柴山这一出是强行胁迫联军开战,就司明启这外强中干的模样,怕是会弄出什么幺蛾子,这些难民不论是否管理,颁布何种举措,都会拖垮五溪,就怕到时候司明启拿咱们荆州军当挡箭牌,得不偿失,不如现在出去占一座县城,其一,以“保护百姓”的旗号,咱们是第一支进驻县城的军队,也能得到民心;其二,远离了司明启的眼线,也方便咱们韬光养晦,招兵买马。”
“不错。”林孤生颔首,很是满意高坤的分析,旋即严肃起来,沉声道:“各部注意,传我军令,各旗军士夜里勿要走动,随时准备离开五溪城。”
“遵命。”
从军营出来,林孤生独自前往郡守府。
这几日司明启愁容满面,随时传来前线军报,短短几日时间,五溪以南三个县城都被益州军攻克,百姓流离失所,向五溪聚拢,但是他有顾虑,始终不敢开放城门。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他打算忘掉一切烦恼,过一把纸醉金迷的瘾,便从五溪几个颇负盛名的舞楼叫来许多身段婀娜的歌姬奏乐起舞,享受乐趣。
萧策在旁,双手捧杯,敬酒后,压低声音道:“大人,您打算如何处理这些难民?近日,我军中不少士兵夜里外出,很难管束,长此以往,恐怕不仅把咱们五溪的名声败坏了,还得把财政拖垮,军事腐烂……”
“出城?何事?”司明启迟疑。
萧策便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五溪外出了那么多难民,司明启便命令五溪军数个军团在各大城门口做好工事,严防死守,禁止一切难民入内。这些难民长途跋涉,饿的饥瘦,整日只能吃一碗司明启拨来的稀粥度日,不得已,时常有发生卖妻卖女,易子而食的事件。许多士兵,只需付出微末代价,甚至一碗饭,一块肉,就能带三五个女人过夜,就近几日,夜出寻欢作乐的士兵不在少数。
司明启闻言眉头皱得很深,这的确是一个隐患,如果放任不管,五溪军纪会逐步糜烂,上了战场如何作战?
可眼下有更好的办法吗?
“罢了,今日难得清闲,不谈政治,吃酒吃酒。”
“大人,我敬你。”
就在这时,一小厮小心翼翼走进来,凑到司明启耳畔,俯身道:“大人,荆州军的林孤生将军求见。”
“他?”司明启皱眉,萧策失笑:“这个节骨眼林孤生求见,怕是迫不及待想出兵了吧。”
司明启颔首,遣散了歌姬,让林孤生进来。林孤生进来的时候看到退下的十几名穿着单薄的歌姬若有所思,换上笑容,进了大殿,微微作揖:“拜见盟主。”
“将军,你来啦,请坐。”司明启笑了笑,摆摆手,吩咐一旁的小厮:“来人,给将军备上酒菜瓜果。”
“不必了大人。我这次来是有事情和你商量。”
“将军但说无妨,都不是外人。”
“是这样,眼下益州军对周边县城虎视眈眈,难民与日俱增,再这般拖延下去,恐成大患,不如我现在率军出城,阻击益州军,也好给五溪城挤出足够时间安抚难民。”
司明启有些诧异,这个节骨眼各部军团避之不及呢,林孤生竟敢主动出城?他是在打什么算盘?四大联军抱成一团,稳居五溪,料想那柴山也不敢轻举妄动,但若是分开,谁不担心柴山逐个击破?
萧策故作豪迈大笑:“将军既有意,大人,就让他去吧,如此确实能延缓咱们五溪城内的压力。”
司明启略一思索,爽朗一笑,心想五溪城占据地利,箭楼随时有数万支箭矢的储备,有无坚不摧的投石车,只需按兵不动,料想那柴山也不敢贸然攻城。只要他司明启不想和柴山正面作战,那荆州军的作用就可有可无了。之前别看司明启说得如何道貌岸然,口口声声说什么收复失地,现在援军真来了,他也没什么收复失地的决心了,他只要守住五溪,就能守住湘西北三郡,就能拖住柴山的大军,只等府君杨万里在湘南战场打开局面,届时,发兵驰援,柴山必定兵败。
“那行,将军,此番你率军出城,而我大军屯兵五溪,实在棘手,若遇到突发状况,短时间恐抽不出兵力援助,将军,你这一去,必将孤立无援啊,你考虑清楚。”司明启假惺惺地说道,实则心里乐开了花,毕竟城内多两万多人,那就是两万张嗷嗷待哺的嘴,粮草消耗颇大。并且荆州军和湘西军之间的待遇,难免有隔阂,早就闹得哀怨四起,如此林孤生主动离开,也好。
“好,多谢盟主关心。”
天授一十四年八月一日,林孤生率大军离开五溪城,北上八十里,抵达龙堡县。大军而来,所过之处,百姓无不竭诚相迎,献上瓜果米面,龙堡县令更是亲自出城迎接。毕竟前几日益州军接连攻克南三县,早就闹得人心惶惶,终日不见五溪郡守发兵援助的军令,县令整日茶饭不思,如今可算是等来了军队。有兵马在,县令便安心些,起码有安全感。
“下官龙堡县令何杰,拜见将军,敢问将军是湘西哪一支军队?”
城外,县令携官衙十几个官差出城迎接,恭恭敬敬。
枣红烈马鞍鞯上,林孤生牵着辔头,淡然道:“我们是荆州远征军团,奉湘西联军盟主司明启之军令,特来驻守龙堡。”
“荆州军?”何杰变了脸色,果然,抬头便看到这浩浩****大军内飘摇着二十多杆旌旗,其中一桅杆上悬挂的巨大旗帜,赫然书写着“荆州军”三字,先前来的匆忙,只是远远看到许多军士而来,没有分辨军旗。
“嗯,龙堡的一切安危,就包在我们身上了,县令可以安心。”林孤生云淡风轻。
何杰一脸谄媚,满脸堆笑:“是,大将军说得是,我们龙堡十万百姓的安危就交给大将军了。”
如此,顺利进城,周琼领了军令,派遣各旗军占据县衙四大城楼,并随时在城内街道,城外巡视,荆州军的素质和军纪,远不是湘州军能比的。
一连数日,五溪都没什么动静。
何杰原本见荆州军入城,本提心吊胆,非常惶恐,但担忧的诸如纵兵抢劫,纵兵入室行凶的案例没有发生,这两万荆州军的素质出奇过硬,他也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
荆州军的中军大帐设立在龙堡县城南门内半里地处。
今日,林孤生召开手上没有军务的各部旗主开展会议。
“潭州府杨万里答应运送来的十万石粮草,已经悉数抵达冠江口码头。”林孤生扫视四座十余人,说道:“龙堡距离冠江口有三十里地,这批粮草十分重要,谁愿做个押粮先锋官,率五个旗,连夜把这批粮草运回来?”
曹顺起身抱拳:“大帅,让我去吧。”
林孤生摆摆手,看向唐川等老将,笑道:“罢了,这批粮食十分重要,你资历尚浅,庞龙、唐川、杨礼涛、肖东来、贺山。”
被唤到名字的五位将领纷纷起身,执了一个军礼,“末将在。”
“你们五人,连夜去冠江口把粮草押送回来,如若马匹车辆不够,可去县衙与何杰交涉。嗯,这批粮草尤为重要,且不能出半点闪失,若有差池,必定重罚。”
唐川沉声道:“末将定不辱使命,若不能完成任务,提头来见。”
“定不辱使命!”
“……”
其余四人皆异口同声道。
曹顺叹了口气,有些失落,他也知道,自己年龄最小,资历也最小,若非追随林孤生时间略长,且是在统帅府办事,恐怕这次出征,都轮不到他,甚至连在这里开会参与荆州远征军的决策权的资格都没有。
林孤生摆手,严肃道:“说什么,我等赴湘作战,岂能妄谈生死?你们的性命都是娘生爹给的,以后休要再说这个,若真有报忠之心,待开战后,在战场上多给本帅杀几个敌军。”
“遵命。”
……
五溪城以南一百二十里,黑水县。
黑水县是五溪郡辖区最大的一座县城,常驻人口有二十万,其规模,占地面积,只比五溪城略逊一筹,只是城楼工事逊色,加上地理位置偏,水道繁多,因此注定这里不能作为郡城。柴山选择在黑水县屯兵七万的最关键一点是,单纯就是因为黑水面积够大,且是南方三县的中央位置,方便合纵。
中军大帐。
柴山召集部将饮酒作乐,两行武将怀里皆搂着一两个姿色上筹略带泪痕的女姬,众人大快朵颐,只管吃酒,好不痛快。柴山的大军凡攻克一城,动辄烧杀抢掠,凡是财务粮食,必将洗劫一空,补充军需,甚至如果逼急了,粮草实在不够,将老百姓作为口粮也是可以的,因此益州军远距离作战从不缺粮,可称得上“惨无人道“。柴山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为左氏赴汤蹈火,付出一切,无非是背负千古骂名,他柴山扛得住,从不在乎这些,如若有地狱,他柴山和上将军徐达,必定是要进第十八层地狱的。
樊首乌独自坐在客席第二,披头散发,像是粗糙的野人,用短刀切着身前的烤全鹿往嘴里送,大口咀嚼。
四座很吵,豪爽笑声,呻吟声,交织不绝。
“樊将军,还在为被敌军无名小将生擒耿耿于怀?”陈彬火上浇油,笑道。
樊首乌手一顿,皱眉,冷冷道:“是我大意了,若再给我一次机会,三刀必把那贼厮斩落马下。”
陈彬哈哈大笑:“老樊,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嗯?”樊首乌闷闷不乐地放下尖刀,面色迷茫:“先生何意?”
柴山也竖起耳朵,“先生莫不是收到了前线重要的军情不成?”
他一开口,方才还喧哗的大帐瞬间安静下来,寂静的可怕,十几双眼睛都注视着宝座上的柴山。
陈彬不负众望,向四座抱拳,旋即抽出一枚信笺,恭恭敬敬呈给柴山,道:“将军,黑水、泷水、宁水三县的难民都被驱逐到了五溪城附近,咱们混淆在内乔装的士兵,已顺利进城了,这是送来的军事部署战略图纸,还有……嗯,林孤生的部队已经出城,在龙堡屯兵。现在城内只有湘西三郡的联军,且军纪十分不堪,咱们此刻大举入侵,和城内的探子里应外合,又有这么多百姓在外面给咱们当箭,此战,十拿九稳。”
柴山眼前一亮:“好,先生,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兵?”
“现在。”
“现在?”
别说柴山一脸诧异,军帐中谁不惊愕?
柴山没有迟疑,一声令下,站了起来:“好,传我军令,各部抽大军,只需调三五旗留守县城,大部队夜袭五溪城。”
“咻——”
“将军饶命……”
“啊——”
寒光闪烁。
血溅三尺。
诸位将军纷纷拔剑,将怀里掳来的可怜女眷杀死,然后清理尸体。
……
天授一十四年八月三日。
湘西战场益州军主将柴山调驻宁水、黑水、泷水三县共计九万大军进攻五溪城,五溪沦陷。联军溃败,武陵军主将赵康,大庸军主将谭克未战先怯,弃城而逃,向北部山堡,明堡二县撤退。
益州军攻占五溪城后,前锋主将樊首乌率军攻入郡守府,活捉知府司明启,将其家眷三百余人全部斩尽杀绝。五溪军主将萧策在大部队的掩护下撤离,但被早已埋伏的益州军追上,全军覆没。益州军入城后,如脱缰野马,烧杀**掠,无恶不作。樊首乌更是一把大火将郡守府周边的官府设施焚烧殆尽,火势持续了一夜,五溪城内士兵四处是士兵纵火劫掠,皆在释放这战争压抑的久违的畅快。
翌日。
清晨,火势逐渐平息,益州军将全城百姓赶到城西、南。
城楼上,吊着一具满是血痕的尸体。
——司明启。
益州军已经停止了杀戮,严格贯彻柴山的军令。益州军此举也是为了彻底磨灭五溪城内百姓反抗的意志,连五溪郡最高官员都被折磨惨死,尸首吊在了城楼上,主将萧策被乱刀砍落马下,尸骨无存,两万大军都被全歼,谁还要反抗之心?
……
五溪城以北,龙堡县。
荆州军驻地,中军大帐。
林孤生脸色阴沉,方才传来的战报,五溪沦陷,萧策和司明启被斩首,赵康和谭克携残兵依次占据了山堡、明堡两县。
因此天刚泛起鱼肚皮,林孤生就召开各旗高级骨干召开紧急会议。
“军师,眼下五溪沦陷,咱们联军算是彻底被击溃了,你可有什么见解?”林孤生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这场战争来的迅速,结束的也十分突然,这才仅仅一夜,号称固若金汤的五溪城,就被益州军杀得溃不成军,益州军之骁勇,果然名不虚传。
“五溪外聚集了数十万的难民,那司明启又忌惮,舍不得和不敢放难民入城,这便成了最大的屏障,城楼的弓弩和投石车形同虚设,再者,不乏有乔装打扮的益州军潜入五溪,里应外合,五溪沦陷,情理之中,意料之内。”高坤先是有条不紊的分析完,又仔细思索片刻,目光灼灼道:“统帅,我军刚得到十万石粮草,而恰逢五溪沦陷,联军溃不成军,不知多少百姓和溃兵憎恨益州军,咱们只需书写征兵布告,招贤纳士,号召五溪郡有志之士守土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