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白衣沉浮梦

第161章:潘家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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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溪郡极北,毗邻大庸郡的地界,盘家湾。

湘西北部算是荆湘曲江流域,因此水域繁多,这盘家湾便是其中之一。

武陵军和大庸军共计33旗残部在此地屯兵。

中军大帐。

赵康和谭克共坐首席,两行武将皆是举杯痛饮,还有不知哪里掳来的几个有姿色的姑娘含泪热舞,好不痛快。

打仗?

还打什么仗?

府君老爷都不管湘西了,把主力部队都调到湘南作战了,留着他们这些虾兵蟹将,如何打仗。人生苦短,能潇洒一天算一天,拼什么命啊。

忽然,一士兵进来,默默行至赵康身前,呈上一份信笺。

赵康正吃着烤肉,大快朵颐,满嘴是油,随意擦了擦手上的油脂,拿起信笺展开,略一研读,忽然大笑起来。

“赵兄,何故发笑?”

谭克询问,

赵康笑得肆无忌惮,笑得前后翻仰,拿着信笺,“谭兄,你猜这信是谁送来的?”

“谁?”

“林孤生。”

“他?莫不是要求咱们南下作战?”谭克讥讽一笑,将酒樽内的青梅酒一饮而尽,“那他脑袋真是装了蛆,痴人说梦。”

赵康哈哈大笑,将信笺揉成一团,继续用尖刀切着肉块,撇撇嘴道:“林孤生说柴山命大军准备攻城了,希望我等发兵驰援,说什么湘西社稷,说什么功名利禄,说什么唇亡齿寒,扯淡。”

“哈哈哈哈。”

众将士都忍俊不禁。

“来来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

龙堡县以北五十里,奉林孤生之军令,有许多民兵乔装打扮作难民模样,背着行囊,默默行走,这样的难民数量有上千人之巨。

山路难行,山间虫鸣鸟叫不绝于耳,这烈日炎炎的夏季,十分恼人,几个民兵累的发紧,便靠在一颗大树下纳凉,打算休息一下。

“咻——”

忽然,传来破空之音律。

一个民兵遍体生寒,下意识抬头,就看到自己纳凉的树上,自己的颅骨上半尺的地方,插着一枚箭矢。

几个民兵战战兢兢,立马站起来,他们没接受过基础的军事训练,连兵都算不上,被这突如其来的箭矢吓到,皆是神色一寒,紧张不已。

“什么人?”

有人壮着胆子问道。

“啾。”

一头硕大的惊慌的麋鹿从灌木内蹿出来,几个民兵刚松一口气,却不料,又是一道破空之音传来,径直插在麋鹿脖颈。鹿哀鸣一声,倒在地上抽搐,顷刻之间就没了动静。

几个民兵更加紧张,盯着四周。

“驾!”

“驾——”

从树林中,忽然蹿出十几铁骑,军马上还坐着身穿甲胄、腰别佩刀、装备齐全的骁勇士兵。那些士兵驾驭着军马,将这几个民兵团团围住,满脸戏谑,哈哈大笑。

“你们是什么人?”有民兵战战兢兢,护住自己的背包。

这荒郊野外,莫不是益州军半道劫持?

那些士兵仍然在放肆大笑,驾驭军马踱步,突然,从树林中又策马而来十几骑,为首的虽披甲戴盔,但竟是一女人,英姿飒爽,这女将手里还执着一宝雕弓。见此,那些骑兵默默策马返回,有一头领模样的抱拳笑道:“小姐,好箭法,隔着不少八十步,两箭射中这畜牲。”

女将收了弓箭,牵着辔头,策马前行,来到这几个民兵前,目光冷冽:“你们是何人,何故来我潘家寨地界。”

潘家寨?

一民兵猛然变色。

另外民兵冲他摇摇头。

方才说话的那头领祭出长刀,寒光闪烁,厉声呵斥道:“干什么,挤眉弄眼干什么,我家小姐问你话,便回答,如若敢说半个不字,顷刻取你狗头。”

民兵见这么锋利的长刀抵着自己的眉心,不敢怠慢,一脸老实:“各位好汉,千万手下留情,我们是龙堡县逃难来的难民……”

“龙堡县?”那女将冷笑,眯起眼,杀气腾腾:“龙堡县不是有荆州军在那里屯兵吗?你们为何逃难?”

民兵吓得屁股尿流,赶忙诚惶诚恐道:“女侠,好汉,小人说得千真万确,前日益州军不宣而战,强行攻城,现在龙堡彻底沦陷了,我们走投无路,只能北上逃到大庸郡……”

女将思索片刻,也没有为难他们,便示意他们走。

待几个民兵逃命似的离开后,那头领才策马上来,恭恭敬敬道:“小姐,驻守龙堡的乃是荆州军统帅,怎会这么不堪一击?那几个厮贼眉鼠脸,一看就是满嘴胡诌,不能相信。”

女将颔首,命士兵捡起猎物,顿了顿,忽然嘴角上扬。

“小姐,您在想什么?”

“我觉得,龙堡县的林孤生,是在惦记盘家湾的溃军粮草。”

“啊?”

头领愕然,挠了挠头,讪笑道:“小姐,这不能吧,眼下林孤生的部队时刻提防柴山的入侵,如何敢在这个节骨眼惦记溃军的粮食?虽说是溃军,但也不少于三万人,不容小觑,他如何能虎口夺食?且不说这一来一回折腾,龙堡必定空虚,这路途跋涉,强行进攻溃军,以20旗对战30旗,胜负难料,并未十拿九稳;更何况,如若大军离开龙堡,龙堡兵力空虚,若走漏风声,柴山大举入侵,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他林孤生若真懂兵法,绝不会做这种没把握的事。”

女将意味深长地笑了:“所以说你只能当一个小头领,目光短浅,而人家是几十万荆州军的统帅。”

头领不服,刚欲辩解,那女将却吩咐道:“我也惦记那盘家口的蛋糕很久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要分一杯羹。”

“小姐,您的意思是?”

“哼,军人,不去前线浴血奋战,躲在战线后方行欢作乐,苟且偷生,真是该死。”

这女将,姓潘,名翠莲,乃是潘家寨大寨主的小女,自幼耳濡目染,练就了一身武艺。当然,潘家寨也并非是什么山贼草寇,而是潭州府承认的一支地方正式武装势力。潘家寨说是寨,不如说是一座有着数个乡镇的山区,因为曲江支流盘江环绕盘家山,成为天然屏障,潘家寨可谓是兵强马壮,自立一方,保一方平安。

太安年间,荆湘大地有水贼作祟,太安帝龙颜震怒,甚至中州派遣林破军任南征先锋,率军平叛,那些年就诞生了许多地方武装,被潭州府和江城府委以重任,后来战事结束,许多地方武装都被招安,成了正式军队。而这潘家寨的大寨主,叫做潘江,乃是太安九年的武状元。武状元,可并非是军中常见的武举人,那可是太安皇帝亲自点评的,勇冠三军,一身武艺深不可测,必定是大宗师行列的佼佼者,这些年他究竟走到何种地步,无人得知,有人说他早已功参造化,跨入至尊行列,当然,这些都是江湖传言。潘江先后参与过江南倭奴之战,大荒西域之战,荆湘水贼之乱,屡建奇功,组件的一支潘家军,威震湘西,后战事平息后,杨万里念及报国有功,也没有瓦解这支军队,甚至每年还会拨粮草而来。潘家寨行事作风很低调,从不远出,只在潘家山附近活动,保护一方平安,和湘西各军队都无联系和交涉,可谓是自给自足。哪怕是如今湘西战乱,潘家寨也没有想参与战争的意思,毕竟有潘江在,无疑是潘家庄的顶心丸。

……

天授一十四年,八月十七日。

林孤生和曹顺乔装打扮,率领两旗精兵,以及五万民兵,化成难民模样,浩浩****北上,龙堡县内就全权交付给周琼负责维持秩序。

龙堡沦陷的消息以及彻底传到了北方的村落。

林孤生和曹顺带着两千精锐混在人群中,都带了武器,灰头土脸,乍一看,的确像是难民。

忽然,前方传来骚乱声,庞大的队伍停滞不前。

“怎么了?”

“为什么不走了?”

“……“

这些民兵的素质堪忧,林孤生也不希望凭借这些民兵就能打仗,很快,有混迹在内的士兵悄悄咪咪跑来通报,低声道:“大帅,前方来了一队军士拦路,指名道姓问您在不在,如果不在就不放行。”

“他们有多少兵马?”

“这……只有五百骑兵。”

林孤生皱眉,心想这里是五溪以北,应该不是柴山的益州军,难道是赵康和谭克料到自己的计策,特来拦路?不然,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是哪一支军队。

“大帅……”曹顺担忧。

林孤生笑道:“无妨,咱们去看看。”

二人穿过人潮,几万人的部队,当真是人挨人、人挤人,许多混迹其间的荆州军见林孤生和曹顺走过,皆是摸向怀中藏匿的刀剑,走了很久,终于来到队伍之前,果然看到前方山口处临时搭建了栅栏,还设立了临时小楼,有数百披擐戴甲的骑兵,威风凛凛,领头的一男一女,男的,三十多岁,气宇轩昂,女的,二十出头,英姿飒爽。二人立于关隘前,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林孤生皱眉,自问没有见过这两人,但这两人也绝非武陵军和大庸军,纵观武陵军和大庸军中,实在找不到这么气质的将军,而那五百精兵,更是骁勇,像是精锐百战之师。

“潘家寨潘丁山拜见林统帅。”

“潘家寨潘翠莲拜见林统帅。”

这一男一女客客气气抱拳,翻身下马,礼节十分到位。

林孤生迟疑,潘家寨……

“林孤生。”林孤生抱拳回礼。

“当年家父曾和帝国兵马大元帅林破军交好,近年来,又素闻荆州军统帅一袭白衣,变革律法,统一荆州,其风采享誉南北,早已仰慕,如今终于得见,不甚欢喜。”潘丁山俊朗的容颜浮现一抹笑容。

林孤生狐疑,有些摸不准这几人的意图。

“将军,人多眼杂,我早已备好了酒宴,为将军接风洗尘,请。”潘翠莲微笑道。

“那行,走吧。”

林孤生略一沉吟,最终还是点头同意,看起来这两人也没什么恶意,并且还说认识自己的父亲,那便见上一见。

进了关隘,来到一片密林。

潘丁山摘下头盔环于腰间,笑道:“当初我得父亲举荐,有幸前往问天学宫进修,曾和你的大哥林孤命一同研习兵法,共同问道,时至如今,已经过去十来年了,夜里时常怀念那段青涩岁月。”

林孤生闻言,颔首,他父亲是武状元,其子嗣的确有资格在问天学宫修行。

“你大哥这个人吧,外冷心热,有时候总会跟我们谈起你,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应该还在皇宫……”潘丁山知晓其中的关系,叹息一声,说道:“你大哥跟我们谈起你的时候,虽然语气总是讥讽和不屑,但我看得出来,他眼里全是宠爱和心疼。”

林孤生喉咙发干。

大哥……

少年时期,他最怕的便是大哥,甚至怕与大哥见面,因为一旦见面总是少不得打骂,但到了现在,他多想和大哥见一面。

似乎知晓提到了林孤生的伤心事,潘丁山哑然,干笑一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将军,无需挂念,日后总会相见的。”

“多谢。”

谈话间,已然到了密林尽头,前方忽见一石桌,摆放着几坛陈酿和热腾腾的靠全鹿。

“将军请坐。”

“请。”

三人落座,坐在各个方位,潘翠莲撕开酒坛封条,为林孤生倒酒,酒香溢出来,林孤生鼻尖一嗅,惊异道:“陈年老窖广陵香?”

“正是,三十年份的广陵香,我家山寨储备也没多少了,喝一瓶少一瓶,嗯,老爷子念旧,似乎参与过那一战的人,都钟爱这广陵香。”潘丁山解惑。

林孤生抱拳感谢,心知他这话就是特意拿出陈酿款待他。

酒过三巡,最终步入正题,潘丁山文武双全,知道这个特殊时候林孤生的时间很紧迫,便开门见山道:“将军,我若没猜错,你是想奇袭盘家湾,夺取武陵军和大庸军残部的粮草是吧?”

“是。”

林孤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隐瞒的时候,如此看来,莫非这潘家寨也想分一杯羹?

潘丁山笑了,“将军,恕我冒昧,这些难民中,有多少是荆州军?”

“两千。”

“盘家湾的残部,可是有30多旗,虽说都是一群外强中干的溃军,但也绝非你这些冲数的民兵可比的,倘若你们真这般大张旗鼓的去了,我看悬。”

林孤生颔首,诚然,倘若要靠这五万难民和两千精兵取胜,只能智取,他也没打算强攻,只等这些难民扰乱敌军的军阵,再伺机而动,擒贼先擒王,只要趁乱斩首了两军的高级将领,料想这股残兵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何况,这五万民兵都是刚被武陵军和大庸军洗劫一空的明堡、山堡两县平民,本就对这些残兵极为憎恨,倘若到时候乱起来,这股民兵一定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足以将这三万多残兵吞没。但是这种人海战术,势必会损失惨重。

“我有必胜的把握,但会损失惨重。”林孤生沉默许久,最终这般说道。

潘翠莲捧杯,向林孤生敬酒,道:“将军,如今湘西战火纷飞,乃是用人之际,这数万民兵虽说暂时素质不行,但假以时日,加以训练,也能成为王牌部队……将军需多考虑啊。”

她的意思是不愿看到这些湘西男儿白白牺牲,当了炮灰。

不仅仅是想分一杯羹那么简单,潘家寨对湘西的归属感还是有的,她是担心荆州军不把湘西男儿当人看,只当棋子,当牛马,当畜牲。

“二位的意思是,要出兵?”

潘丁山和潘翠莲对视一眼,前者尴尬道:“武陵军和大庸军虽为湘西军,但军纪堪忧,不去前线作战,却贪生怕死,甚至纵兵将刀剑挥向百姓,此举人神共愤,我潘家寨虽不归属朝廷,但也是湘西的一份子,若是将军有需要,也可出兵。”

“你能出多少兵马?”

潘翠莲说道:“不满将军说,我潘家寨受制于《大凉军律》和《湘西六郡征兵协议》,只有骑兵三千,步兵七千,共计一个军的兵力。如果将军有合作意向,在我兄妹二人权限范围内,可调集骑兵一旗,步兵两旗参战。”

潘江山的兵马数量确实可观。来的时候林孤生仔细注意到了,潘家寨的士兵,军事素质很高,甚至远胜荆州军。也是,潘家寨的军队,严格意义上来讲,相当于是为潘氏家族服务的家族子弟兵,且都是从潘家山周边乡镇征兵,可以说一半的士兵都姓潘,追溯到几千年前都是一个祖宗,凝聚力就远非湘西军队可比的。再者,潘家寨大寨主潘江乃是太安九年的武状元,可谓是武艺超群,由此观之这潘氏也曾是潜心修行古武的庞大世家,底蕴丰富,有完善的武道修炼体系。

潘江年轻时曾参与过大凉重大的数次战争,其军事素质很高,又曾和林破军交好,组建的军队,其训练体系很大程度上沿袭了中州军的训练体系。

潘家寨随便拎出来一个士兵,都能抵得上五个荆州军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