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必须争取赶在秋收前夺回明堡、山堡两县,才能在后续战争中取得足够的筹码。”
夺回两县,刻不容缓,否则等秋收后,柴山第一个进攻的目标,一定是龙堡县。
周琼沉沉道:“据哨兵打探,明堡和山堡两县分别驻扎着10旗的益州军,戒备森严,且在县城外二十里就设立了岗哨,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点燃烽火,到时,从五溪城会冲出大量益州军驰援,很棘手。”
的确棘手。
但如果将放任不管,将两县拱手相让,日后会更艰难。
高坤捋一捋胡子,开口道:“统帅,眼下秋收在即,料想那柴山日夜防备,是定然觉得我军不敢入侵,这是收复两县的最佳机会。风险,往往伴随着机遇。”
“军师的意思是,要开战?”
“此战必开不可。”高坤点头。
开战……
柴山的确不敢开战,别说柴山,就算是他林孤生,此刻也不敢贸然开战,如果一个牵扯不好,秋收就会耽搁,这风险太大,比走独木桥还要让人心惊。
如果稳中求胜,虽然控制的郡县略少,但足够养活军队,还尚且有机会。
高坤说道:“统帅,如果此战不打,秋收后我军只能放弃龙堡,届时,五溪将全面沦陷,咱们会更为艰难,如果此战赢了,在削弱益州军的同时,咱们后续还能一举拿下五溪。五溪的百姓对我们荆州军的归属感很强烈,远不是大庸和武陵可比,如果收复五溪,五溪将会是咱们的大本营。”
林孤生很认同这个观点。
但顾虑太多。
曹顺挑了挑眉,他年幼,虽屡次参与前线战斗,但毕竟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不懂这里面二人的顾虑,便大大咧咧道:“军师,你别只顾着劝大帅出兵,你倒是给个法子啊。”
他巴不得开战呢。
高坤微微一笑,说道:“大帅,柴山防御措施做的好,但有一点,那就是深信不疑咱们不敢开战,而这,恰好是咱们唯一的机会。”
“哦?”林孤生兴致勃勃,反问道:“军师,你只管说出你的计策,让诸位将军听一听,咱们一起讨论,既然是夜会,大家总要吐露心扉,看看这场仗到底要不要打。”
“是啊军师,你有什么好计只管说,咱们谁不相信你?”
“军师就不要藏着噎着了,速速说来。”
“……”
盛情难却,高坤只好笑道:“咱们就来一出‘烽火戏柴山’。”
“怎一个烽火戏柴山?”
“大帅请看。“高坤起身,来到大帐中央悬挂的一张湘西六郡军事布防与地形图,指着一个位置,说道:“柴山在明堡和山堡各驻扎了10旗兵马,而大部队40旗则屯兵在五溪城,据说南部三水县,各有5旗,说明柴山并不重视南方,重心在咱们北方。”
众将士很认可,连曹顺都不耐烦地说道:“军师,您这不是废话嘛,五溪郡内,放眼望去,就咱们荆州军对柴山有威胁,那潘家寨避世不出,又不参与战争,南水三县都是他囊中之物,难道还会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众人都忍俊不禁。
林孤生也笑了。
高坤没有理会他,指着明堡和山堡两县,说道:“柴山在这两县都设立了许多哨卡,一有异状,就会点燃烽火,届时,五溪城就会驰援出大量兵马相助,这也导致两县一城固若金汤,防御森严。咱们不如这样,命周琼副将和庞龙将军,一人领一旗骑兵,再各领一个军的民兵,尽量声势浩大些,佯装攻城。等周琼副将攻打明堡县后,敌军点燃烽火,便撤退,此举势必会让五溪城的柴山调大军驰援,但咱们攻而不打。次日,再命庞龙将军依葫芦画瓢,攻打山堡。”
众人恍然大悟。
曹顺咧嘴一笑:“他娘的,军师,你真他娘的奸贼,这样下来,柴山势必疑神疑鬼,担惊受怕。”
周琼也笑了:“不止,恐怕柴山也会反应出这是‘疑兵之计’,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摸不准咱们到底要攻打哪一座城池。”
“没错,二位将军多来一两次,那柴山定会狐疑,料想柴山扑了两三次空,一定会以为咱们是给他施加压力,自会放弃两县,不敢迎战,到时,就是咱们接收两县的时机了。”
“可是……”有将军皱眉,问出了心中疑惑:“如果柴山看出这是咱们的计谋,每一次都出兵驰援怎么办?甚至还乘胜追击,咱们撤兵,还不是撤回龙堡,岂不是让柴山大举攻城了?”
此话一出,许多将军附和。
的确,这种可能性也有,逼急了柴山,说不定还真做得出。
高坤哈哈大笑,看向主位端坐的林孤生:“这便是我想说的,我早就料到肯定会惹毛柴山,他会不计后果要歼灭咱们。所以,二位将军出城时,统帅,您就组织主力部队出城,命民兵部队带着百姓跟着,咱们来出一处‘鸠占鹊巢’,柴山要是想发动对咱们的总攻,势必兵力空虚,到时,就是咱们直捣黄龙,进驻五溪的最佳时刻。咱们进城后,一切准备妥当,那柴山要是敢攻城,咱们占据天时地利,未尝就怕了他,谅他忌惮秋收在即,也只能吃这哑巴亏。”
林孤生听完,哈哈大笑,赞叹道:“先生好计谋,得先生一人,如得一凤凰。”
高坤谦虚作揖:“统帅过誉。”
曹顺撇撇嘴,又道:“军师,咱就是说万一,万一把柴山逼急了,玉石俱焚,一把火把城外的稻谷全部捣毁了怎么办?咱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高坤闻言露出讥讽的笑容,懒得搭理他。
其余将士们也是一脸不屑。
曹顺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脸红,低下头,十分不理解为什么大家都这副表情。
关键时刻,还是林孤生替他解惑:“顺子,你还小,有些道理你不懂。在动物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不能在水源地厮杀。”
曹顺有些发懵,旋即,恍然大悟。
动物都尚且知道不能在水源地厮杀,每一个人都有底线,秋收的粮食,可不是军队的,哪怕是他们益州军,作为侵略者,也不能占领私吞粮食。粮食,属于百姓,益州军会抽出一部分作为军粮,然后会留下粮食保证百姓生存,以及来年的种子。
这是不成文潜规则。
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法则。
社会就如同金字塔,永远是底层庞大的老百姓养活上层的各种阶级,可以剥削、压榨老百姓,但是要给老百姓留下后路。
高坤的“烽火戏柴山”这一计谋,得到了包括林孤生在内的绝大多数将领的支持,且可行性很高,虽然风险也高,但林孤生已经下定决心打算背水一战。
……
零陵以西北方向,某山川内。
一截长长的队伍,沿着山川谷道,深入密林,这些都是从开阳县退下来的溃兵。
队伍中央,一华贵的辇车被两匹军马拴着,一路颠簸。
“美人,哎哟,瞧你这小脸给脏的,来,爷亲一口。”黄金宝怀里搂着一身段曼妙的女姬,他自己也是一样灰头土脸,却还故作心疼,作势就要亲了上去,女姬脸色羞红,低下头,就在他正要亲上的时候,马车外,传来一道雄浑的声音:“黄大人,前方马上要出零陵地界了。”
——陆仟。
陆仟一手提着偃月长刀,披擐戴甲,脸上都是跋涉的汗液干涩后的污泥,很是狼狈,他的脸色很冷漠、严肃。
不能说是吃了败仗,只能说是不得不撤兵。
因为益州军的援军来了。
他只能尊崇黄金宝的军令,命大军撤离开阳,北上和五溪郡的联军会盟。
没错,他们现在压根不知道联军早已名存实亡,五溪、大庸、武陵,60余旗的兵马,全部被歼灭。
陆仟还在心存幻想,认为只要到了五溪,就能给予益州军沉痛的一击,这一路上一直和益州军打着游击战,在益州军控制的几座乡镇,接连大捷,抢夺了不少军械、马匹和粮食。
黄金宝被陆仟打搅了雅致,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拉开帘子,探出头来,便看到山川外,是广袤无垠的一片又一片金灿灿的稻田。
“唔——”
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沉吟起来。
陆仟一手牵着辔头,还以为黄金宝是在想什么御敌良策,这一路上,黄金宝多次指挥作战,杀了不少益州追兵,虽然己方也有损失,但陆仟也相信这个天授八年的举人肚子里有点墨水,便也没说什么。
“将军,传令下去,全军停止前进。”
陆仟一愣,刚想询问为什么,便看到黄金宝牵着那女姬下了马车,走到路边,他硬生生忍住了想要询问的话,
“全军听令,就地休息。”
陆仟喊了一声,便有副将开始传唤军令。
黄金宝官场沉浮数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穷书生,自从入赘左将军府,锦衣玉食,过着优渥的生活,当初那个骨瘦如柴的书生,如今早已大腹便便,有些发胖,但这几日也许是日夜颠簸,亦或者寻欢消耗大,透支严重,竟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有女姬搀扶,她略带担忧唤了一声:“大官人……”
声音酥酥麻麻。
陆仟撇撇嘴,暗骂了一句骚狐狸,别过头。
都火烧屁股了,知府大人还带着这么一个拖油瓶,真是……
黄金宝来到路边,眺望着不远处金灿灿的稻田,眼睛眯成一条缝,阴恻恻的脸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人,你在想什么?”
陆仟还以为黄金宝是睹物生情,毕竟黄金宝是土生土长的零陵人,如今零陵彻底沦陷,落入益州军手中,相信没有哪一个零陵人不觉得悲伤。
许久。
黄金宝转过头,沉声道:“将军,传令下去,毁掉这些稻田。”
“什么?”陆仟惊愕。
毁掉稻田?
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但见黄金宝目光灼灼言之凿凿的神色,陆仟沉默了。
“零陵沦陷,不能把粮食留给这些益州军,毁掉,咱们得不到,也不能让益州军得到。”
“可是……”陆仟焦急,却被黄金宝打断:“这是军令!将军,你要知道,零陵沦陷了,你守不住零陵,我也守不住,这些粮食,如果留下,等秋收后就是益州军的军粮,万不能对敌人仁慈啊。”
“可是没了粮食,老百姓如何度过这个冬天?”陆仟反问。
黄金宝冷笑,也反问了一句:“益州军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你要问问他们的屠刀会不会让老百姓度过这个冬天。”
陆仟浑身颤抖……
“将军,这是军令。”
军令如山!
……
天授一十四年,八月二十三日。周琼领军令率骑兵一旗,民兵一军,佯攻明堡县,明堡县益州守军见大军趁夜而来,尘土飞扬,粗略估计有上万人,不敢怠慢,点燃烽火,守军一路后撤,最好守城准备,却不料,那伙荆州军见烽火台被点燃不敢逗留,直接退兵了,等柴山的援军赶到,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前锋猛将樊首乌亲自带了25旗援军,赶到的时候荆州军早就撤了个干净,他分析道:“这伙荆州军,估计是看到烽火,不敢恋战,担心我军驰援,就不战而退了,真是一群鼠辈。”
如此,大军回五溪赴命,折腾了一夜,战火最终没有烧起来。
柴山松了口气,心想幸亏陈彬早有先见之明,设立了烽火台,不然明堡遭遇林孤生的袭击,他还真不好出兵夺回来,毕竟秋收在即。
折腾了一夜,来来回回,25旗大军早已疲惫,便回去休息。
结果次日傍晚,山堡县方向的烽火台也被点燃,柴山只好命樊首乌再率军前去,怒骂道:“这伙荆州军,莫非是昨夜看到明堡设有烽火台,便打算转移重心?依我看,他们是算错了,哼哼,我早就做好了万全的打算,林孤生啊林孤生,你注定无功而返,眼下秋收在即,你最好别给我整什么幺蛾子。”
陈彬默默低头思索,摇着纸扇,忽然,他抬起头:“不好,将军,兴许有诈。”
“什么?”
柴山立马清醒过来。
陈彬一扬眉头,沉沉道:“既然昨日荆州军没有得手,知道咱们在明堡设立了烽火台,定然知晓山堡也一定有烽火台,兴许,这是一出疑兵之计,荆州军可能攻山堡是假,实则还是攻打明堡。”
柴山一听,深以为然,有些愤怒:“林孤生啊林孤生,你真是老奸巨猾,这个节骨眼,你最好不要惹怒我,否则我不介意付出沉重代价也在所不辞,一定要歼灭你!”
抱怨完,他马上传军令,调樊首乌再领10旗援救明堡,派两外一小将樊首乌领的25旗取10旗取查看山堡的形势。
次日一早。
两军安然无恙撤回来。
樊首乌怒气冲冲,“将军,咱们被那伙贼军戏耍了,两县都没有荆州军的踪迹,这伙贼军,就是故意戏耍我们,等我们到的时候,荆州军早跑了,末将担心敌军设伏,不敢深追。”
陈彬颔首:“将军不要生气,如若深追,兴许就中了贼军的圈套,敌军这明摆着就是诱骗我军深入追击,切莫着了他们的道。”
柴山颔首,握紧拳头,若非惦记着秋收,他早就举兵强行进攻林孤生了。
“咱们控制的地盘远大于林孤生,林孤生也知道秋收过后,我军会大举进攻龙堡,林孤生也知道将军忌惮秋收,不敢贸然出兵,因此才敢这么堂而皇之作祟。”陈彬分析,头头是道。
众人都明白是这个道理。
因为柴山控制的地盘多,顾虑就多,林孤生只有一座县城,顾虑就少,林孤生是想趁着柴山自缚双手,给益州军当头一棒,沉痛一击。
“先生,我该怎么办?”柴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就率军冲杀出去,强攻龙堡。
所谓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这两日的骚扰,确实让他心情很差。
“将军,既然林孤生以为咱们不敢大举出兵,那咱们就反其道行之,待林孤生再敢袭击我军县城,不用犹豫,直接命全部兵马出城迎战,乘胜追击,势必歼灭敌军有生力量。”陈彬下了一记猛药。
柴山面露犹豫之色:“先生,会不会不妥?”
“将军,有时候当雷厉风行。敌军就是仗着咱们忌惮,不敢大举入侵,兴许也只是这般骚扰,让咱们烦不胜烦,不得已放弃两县其中一县,咱们偏偏不遂他们的愿。将军若是不信,明日傍晚,敌军还会佯攻明堡或山堡。”
柴山若有所思,经过漫长的思想斗阵,最终重重点头:“好!先生,如果明日敌军真敢再进攻两县其中之一,我必亲自出征,集合全部兵马,打一个出其不意,一举歼灭荆州军,活捉林孤生!”
次日。
果不其然,山堡又被点燃了烽火台。
其实演化到了现在,置之不理也不行,否则县城一定会沦陷,发兵驰援也不行,敌军看到情况不对就要跑,兴许还有埋伏,会损失惨重。
但有陈彬下的定心丸,荆州军就算有埋伏,己方倾巢出动,还能怕什么?
柴山披上铠甲,上了战车,只在五溪城内留守了3旗守城兵马,至于什么荆州军敢进攻五溪城,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早就被他从心里否决了。五溪城有箭楼、投石车,若非五万以上大军攻城,就荆州军那微末可怜的兵马,借给林孤生十个胆子也不敢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