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娘亲曾跟我说，‘男人的手以肥为美，女人的以瘦为美’，所以一个男人富贵命，手是有肉的，女人的手，富贵的，就是消瘦如葱，白而细腻。这一个人的命好不好，先天可以看出，比如手指修长的，洁白无瑕，有肉的，色厚……统帅，我的意思是你的手命好，但又粗糙，料想是这些年的颠簸，受了风霜，遭了苦难。”
甲板上，初雪这般说道。
“哼，歪理。”
林孤生转身进了船舱，不愿搭理初雪。初雪看着刚下过雨后放晴的天空，在这江面，竟看到了彩虹，横亘在半空。
“呵呵，彩虹仍在，少年已去。”她轻轻一笑，只是笑容多少带着点苦涩。
遥想当时他接到沛公的任务，让她前往江城，蛰伏在林孤生身边，成为林孤生的心腹，她不理解，问军师肖之鸿，说对于林孤生这种人，美人计真有用吗？就像当时他在林孤命那里吃瘪一样，在林孤生这里一年多也碰了一鼻子的灰。
肖之鸿只是发笑，说了这么一番话，“古往今来，那些败在美人计下的英雄好汉，他们真的缺女人吗？他们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美人计，不如说是感情计，当你能俘获他的心，他就永远倾倒在你的裙下，哪怕是知道你是吃人的虎狼，也不会犹豫片刻。”
初雪若有所思。
可是，林孤生的心真是铁石心肠啊，不曾有半点怜香惜玉。
她的美色和身段，什么样的男人见了她不得被迷得神魂颠倒？但她也知道，那些都是最肤浅的，想要征服像林孤生这样的英雄好汉，美色已经不重要了。
据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又听说，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她还听人说，相爱就是彼此照亮。
……
关于爱情，答案太多了，到底哪一个最有效，还需要她甄别，但她有一种错觉，这次出海，是她唯一的机会。
从江城到东海，一路从曲江主干直入，沿途经过荆州、赣州、吴越交界，整整耗时一个月。
随着左怀玉和袁沛陆续向琼州和粤州增兵，两方都想迅速取得胜利，赶在秋收前结束战争，连带着赣州的处境也变得紧张起来。
赣州军事和政治复杂，呈现三足鼎立的态势。
这几日，左怀玉和袁沛的大军在两军边境爆发出数次小规模的武装冲突，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随时会上升到全面战争，两军都在备战，夜以继日的囤积粮草，做好撤离百姓的工作，也许，在秋收后，战争就会一触即发。在这种时刻，军政府的军师南歌子不得不防备，几乎是每天一小会，三天一大会议。一股紧张的氛围蔓延在赣州大地上，对于刚从战争的泥潭中脱离出来的百姓，对马上又要陷入下一个战争的沼泽，都是人心惶惶。两军会不会在秋收前展开激战，谁也数不清楚。
江城。
今天又是一次全员高级骨干的会议。
周观雨旁听参议，由南歌子领导。
“军师，赣州冲突愈演愈烈，随时有开战的迹象，您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战火极有可能烧到江西。”曹顺开口，他是林孤生一手提携的副将，性格使然，无所顾忌地询问意见。
现在摆在军政府面前的，要么是坐山观虎坐收渔利，要么是发兵趁乱夺城，要么放弃江西，至于第三种肯定是被一票否决了。
南歌子沉吟：“赣州的战事如浑浊的泥潭，不可贪功冒进，倒是可以趁机发一笔横财。”
“怎一个大发横财？”余昌龄询问。
“左怀玉和袁沛的这场角逐，无论我军向哪一方倾倒，对另外一方都是致命的打击，我们要做的，就是从中擀旋，在其间煽风点火，让这场战争持续下去，一直持续下去，消耗两军的实力和战意，我军暗中韬光养晦，等时机一到，便可顺势吞并赣州。”
“不错。”有将领附和，军师的理解很深，参展与否，都是弊大于利，如果能让赣州一直陷入战火中，就如同一座大型绞肉机，人来人死，长时间的作战，可以很大程度上消耗两军的实力。
“军师，该如何搅浑赣州的局势？”
有人问出关键。
南歌子眯起眼，眼眸尽是寒芒，“现在赣州局势不是紧张嘛，既然迟早要打起来，不妨由咱们点一把火，让局势彻底升温，形成燎原之事态。”
接下来的讨论是关于细枝末节，这场会议持续了很久，一直到深夜。
正当江城在展开激烈会议的时候，江城北，落雁山庄。
幽暗中，太太监黄石和江西王慕容桐悄无声息出现在山庄之外。
“公公，咱们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去？”慕容桐有些紧张，虽然自己是大宗师行列的佼佼者，但面对号称有门客三千的落雁山庄，依旧心中发怵，上次他秘密派遣的三百死士可是连山庄的大门都没进。
黄石眼眸泛起幽光，忽而笑了：“小小山庄，何惧之？”
说完，他浑身气息暴涨，袖口溢出罡风，一拳之威，竟把山庄大门轰碎成渣。
“敌袭！”
动静很大，但山庄内负责巡逻警戒的卫兵第一时间发现端倪，许多身形矫健的黑影人开始集结。
“走吧。”
黄石负着一只手，颇具王者风范，他的眼中是深不可测的凌厉，步伐很平淡，全然没有把山庄内集结的上百黑衣人放在眼里。
慕容桐强忍着胆怯，跟在他身后。
“大胆，你是什么人，竟敢冒犯周家！”有黑衣人呵斥。
但回应他的是扑面而来的内劲。
“轰隆”
黑衣人头皮发麻，来不及躲闪，化作血雾炸开，众人毛骨悚然，神色戒备，训练有素地摆开剑阵。
黄石嘴角上扬，浑然无惧，掌心凝聚一团骇人的紫气，缓缓漫步，上百弟子的剑阵在他环绕掌心的紫气面前寸寸瓦解，攻势不减，所过之处，上百人**然无存，各种残肢洒了一地。黄石穿过这片区域，来到山庄，黑衣中，越来越多人出现，盯着黄石这个不速之客。
慕容桐心里恐惧，黄石这是什么手段？
是修到极致的魔功吗？
的确，黄石周身蔓延紫气，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光是给他的背影，就有一种让人胆寒的气息。
“呵，想不到小小的落雁山庄竟这般卧虎藏龙，当年参与倭奴之乱的豪杰，大多的归宿都是这里了吧？不过你们这些老胳膊老腿，浑浑噩噩在这世界，简直是浪费资源，也该是时候去还你们当初的杀孽了。”
黄石语气平淡，一步一步走去。
“放肆！”黑夜中，有一老者瞬移而来，出手便是杀招，要强势镇杀黄石，后者耸了耸肩，只是单手抵挡，紫气弥漫，黄石笑了，在他冷漠的笑容中，他的身体斜月般的弧度，硬生生将那老头压住地下，霎时，血肉模糊，老头垂死挣扎，最终没了气息。
“啧，当年在广陵一役斩杀上百倭奴的青莲道人真是沽名钓誉，不堪一击。”
黄石略有嫌弃地甩干手上的鲜血，微微抬头，眸光内是不留掩饰的杀意，一字一句道：“一起上吧，免得本座一个一个料理显得麻烦，哦对了，你们不会是想拖延时间吧？放心，在援军来之前，我会把山庄杀干净，会把周家灭族，一个不留。”
“狂妄，诸位，我等合力，一起杀了这老妖魔。”
“杀！”
黄石冷笑连连，啧啧有声：“当年我便听说你们这些江湖人，眼里没有皇上，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话音未落，他手指轻抬。
带头冲杀而来的十几名老者忽然觉得心口一闷，然后就是一阵微凉，被魔气包裹，以肉眼可见速度化作脓血。
“你这妖人，当死！”有人见到自己几十年的至交好友惨死，悲愤欲绝，祭出数枚飞剑而来，药斩断黄石的头颅。
黄石手指极长，若是女人见到了都难免自惭形秽，他的指尖纤细曲折如钩。黄石动了，一掌破除那些飞剑，眨眼到了那老头身前，在他不可置信的神色中，手指竟已伸长数尺，嵌入他胸口。
“你……”
“啧，蝼蚁便是蝼蚁。”黄石不屑，放下如死狗般的尸体。
太强了。
无可匹敌。
绝非人力！
众人又怒又俱，又是数十道黑影使出看家本领，直取黄石眉心，后者嘿嘿冷笑，挥动十指，指上发出犹如刀刃般的内劲，瞬间，一片血雾在半空炸开。
黄石摇摇头，似在感慨，又略带嘲讽：“蝼蚁总是坐井观天，自以为寻到了更广阔的天地，殊不知，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你们数十年如一日的苦修，不过是从一个浅的溪流跳进了稍微宽广的湖泊。”
他似乎不愿废话，也不想浪费时间，这时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更加兴奋，瞬移入人群，展开一场杀戮。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因为黄石的速度太快，等一具一具尸体倒下，这些汉子连敌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方才认清现实，恐惧蔓延在心头。
索性，这种恐惧不算太久，因为下一刻就被夺去了生命。
须臾。
地上满是尸体，堆积如山。
黄石的鹰目左右看看，轻叹一声：“蜉蝣总想撼动大树。”
自始至终，他都是单手作战。
他掌心一挥，便是无数幽蓝色的火球飞出，落入房檐，瞬间燃烧起熊熊火焰。
无数妇孺的哭声和仆役的逃难声传来，山庄乱成了一锅稀粥。
管家徐伯赶忙指挥剩下的死士和门客掩护山庄内的家眷撤离，但无济于事，黄石一步跃然半空，十指连弹，紫色的魔气环绕，犹如刀刃在纵横，内劲激射而出，四周血流四溅，许多婢女和下人在惊恐之中，还未跑出多远，便被破空斩成数截。
地狱。
江西王害怕了。
黄石周围已无半个活人。
他眼睁睁看着黄石这个杀戮机器展开屠杀，就像是猫捉老鼠一般，在山庄内闲庭信步，出手便是一片火海。
“掩护小姐逃跑……”徐伯在火海中，艰难喊出这句话。
周子依当然觉察到了外面的情况，抱着怀里的小四月和一帮女眷往后山跑。
黄石眯起眼，在搜寻周氏子弟，一眼看到了步履慌张的周子依，狞笑一声，极速俯冲下去，出手便隔着半里轻易束缚住了周子依。后者脚步踉跄，摔倒在地，怀中的四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哈哈哈哈，我嗅到了林氏的气息，这是林孤生的孩子？想必，你也该是林孤生的妻女了吧？”黄石舔了舔唇，手一张，万千魔气丝丝环绕，包裹住周子依，竟将她禁锢在半空，怀里的孩子飞出，来到黄石的手里，哭声更大。
“小姐……”
有逃了一半的人又折回来，怒目圆睁：“你们找死，放了小姐！”
黄石懒洋洋一挥手，那几个折返回来的青年葬身火海。
绝望。
压抑。
有人悲痛欲绝，有人失声痛哭。
“孩子，你还我孩子，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周子依苦苦哀求，脸上满是泪痕。
黄石丧心病狂地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幽幽道：“放心，你们一家三口马上就一起去黄泉路上相见了。”
说完，他就要捏死孩子。
哭声更加凄惨。
他仿佛很享受这个过程，不想轻易杀了林孤生的妻儿，想折磨一下。
“孩子……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周子依尖声嚎叫，疯狂挣扎，竟将束缚她的魔气挣脱，摔在地上，然后连滚带爬冲向黄石，后者肆无忌惮大笑，一脚提出，周子依倒飞出去，她一个弱女子，被这么一踹，顿时气息若有若无，但还是挣扎着凄厉喊着“孩子”“孩子”。
哭喊声，尖叫声交织在一起，几十个女眷在火海中挣扎。
这是落雁山庄自建立以来，遭受最大损失的一场灾难，一片废墟，断壁残垣，千年之建筑毁于一旦。
在江城盘亘数百年屹立不倒的落雁山庄，在黄石面前不堪一击。
眼见黄石掌心的小少爷要化成尸块，忽然之间，山庄一阵地动山摇，从地底深处传来一声怒吼，黄石眼底忽而浮现一阵红光闪烁，火焰之光大炽。
“放肆！”
“谁敢入侵周家！”
这怒吼，像是咆哮，暗合着滔天的杀意，黄石瞬间如坠冰窟，盯着四周，他被杀意锁定。
他急忙想捏死手里的孩子，却不料，一道剑气扑面而来，黄石大惊失色，只觉得右臂一凉，旋即他看到自己的手臂和那孩子一同坠地。
慕容桐双腿发软，见情况不对，转身就要逃走。
“放肆！”
“不对劲，不对劲……”黄石眼含恐惧，竟后退数步。
“咻——”
一道残影掠过，从山庄火海中飞出，慕容桐头皮发麻，加快了逃跑的速度，只听“铛”的一声，他觉得窒息，眨眼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老头，这老头浑身束缚着十几道粗大的铁链，像是十几年不曾洗澡一样，他的脸上黑漆漆一片，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老灰，唯独一双浑浊的眼眸炯炯发光，杀气腾腾。
“轰隆”
慕容桐炸开，被老头一巴掌拍碎，像是在半空开了一道灿烂的烟花，又像是开了油酱铺，紫的红的绿的炸了一地。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鲜血便已飞溅四方，紧接着分裂的尸体也如流星般落在地面。
“放肆，安敢侵犯周家威严！？”
他一字一句怒吼，像是具有无上威严。
老头速度极快，带动周身铁链，发出“噔噔噔”的声音，竟一个瞬间，到了黄石身前，黄石错愕，“超凡入圣……”
他急忙凭借经验，猛然斜掠数丈，飞身逃离，但那带着恐怖杀意从山庄地底深处跑来的老头穷追不舍，黄石不敢怠慢，十指交织如网，扬手挥去，便是数枚魔气火球，可惜被那老头胡乱阻挡，烟消云散。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花里胡哨的攻势都是徒劳的。
“咻——”
黄石硬生生和那老头对了一拳，立马发现不对劲，这是一尊斩道失败苟延残喘的圣人，早已几乎油尽灯枯，没有真正大圣的实力，但这种强者，也不是他能对付的。
这一拳，天地变色。
紫色的魔气和雪白的电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
“咻咻咻——”
无数飞剑映入半空。
黄石已经有了退避之心，他看准地上嚎啕大哭的孩子，下定主意，极速俯冲，并且激发了一枚符箓。
“放肆！想逃？”
老头冷笑，漫天飞剑形成剑阵，封闭这一片空间，老头一个俯冲，要强势镇杀黄石。
“啊——”
黄石唯一的右臂被斩断，那右臂刚摸到四月，又触发了遁符，顷刻间，四月消失在无影无踪。
火星余烬在黄石眼前熄灭。
黄石面色痛苦，他本就身形瘦长，如铁树虬干，如今这一低头耸身，忽然又拔长了些，他凄然一笑：“陛下，老奴再也不能侍奉您了……”
残圣不想给黄石施展底牌的机会，飞剑齐出，将黄石彻底抹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