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一十五年九月十日，南歌子截获袁军情报，得知有一乔装商旅的车队赴益州军控制的城镇进行贸易，命庞龙引精兵三百越过战线，袭击这批商队，本就持续升温的赣州局势彻底点燃熊熊烈火。益州军上将军徐达下令，全面发动战争。
此际，林孤生的战船刚驶出舟山群岛的码头，进入东海湾。
当彻底远离神州的陆地，明媚的阳光抚摸着甲板，如小溪流水般缠绵，伴有刺鼻海腥味儿的一望无际的深蓝色大海衬托着万里无云的蓝天，沙鸥翔集，像是和战船争强好胜一般比试着速度。到了晚上，没有风，没有浪，大海像是睡着了一般，仿佛明镜，星汉灿烂，微波泛起点点银光。真是应了上古诗句，“白浪茫茫与海连，平沙浩浩四五边。”
在船上的日子是孤独的，像是无所依靠的浮萍。
奇怪，自从江城出发，途径赣州和吴越，一路顺利出海，中途竟没有袁军的盘查。
初雪慵懒地靠在甲板上，吃着夜里渐冷的海风，她的发丝如柳絮般飞舞，手里还端着一酒樽，轻轻晃着：“统帅，如此良辰美景，当安静下来，好好欣赏，这是在内陆不曾见过的景色。”
林孤生看向夜空，总是心情沉重，似肩负枷锁，他内心深处狠狠悸动了一下，前几日的夜里，总是梦中惊醒，眼皮跳的厉害。难道，是预示着此行出海危机重重？他当然不知道黄石对落雁山庄的入侵，若非蛰伏在山庄地底深处的残圣出手，山庄数千人，绝无生还的可能。他也不知道，他的心狠狠触动了一下，是因为他的挚亲骨肉不知所踪。
“还有多久到？”
“咯咯……”初雪捂着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幽幽道：“统帅，还早呢，按照这个速度，还需一个月才能离开东海的范围，进入未知海域，像这样明媚的天气，只有半个月了，离开东海的海域，时常有大风和暴雨，咱们啊，稍不留神就要喂鱼了。”
“呵，是挺难熬的。”
林孤生极短回复了一句，闭上眼，享受着海风，打算趁着这来之不易的闲暇时光参悟《百里战卷》的更高法则。
“不解风情……”初雪轻哼一声，踩着赤足扭着屁股进了船舱，须臾，披了一件貂皮袄子出来。
“轰隆”
就在此时，战船忽然剧烈摇晃了一下。
水面冒气巨大的水泡，有一团黑影，像是什么大家伙在水下。
初雪飞快来到甲板，凝目一望，皱眉道：“奇了怪了，这才刚入海几日，这种体型的鱼类，不应该都在未知海域的深海中吗？”
黑影越来越近，气泡越来越大，林孤生幽幽睁开双眼，下一刻，溅起水花，一老龟伸出头，竟带着人性化的祈求，直勾勾盯着他俩。
“唔，水下有东西，这老龟在求咱们出手相救呢。”初雪笑道。
林孤生盯着那老龟，它似乎也看出林孤生的武力，眼眸中人性化的祈求变成哀求，甚至有泪花闪烁。
“咻——”
林孤生一伸手，从船舱内发出一杆长枪，下一刻，那几团水下的黑影显形，才发现是五头体型硕大的鲨鱼，那獠牙骇人。“轰隆”一声巨响，战船剧烈晃动，有鲨鱼在攻击战船，如果不尽快驱赶这些鲨鱼，战船将被击沉，葬送大海。初雪幽怨道：“你这老龟，有些道行，但也不能为了只顾自己性命，把这些海洋霸主吸引过来啊。”
当她抱怨的时候，林孤生已经提着长枪纵身一跃，跳入海中，与几头大鲨鱼展开大战。夜色并非是一团漆黑，而是深蓝色，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掀起惊涛骇浪，可以闻到很刺鼻的血腥味儿。林孤生一人独战五头大鲨鱼，不落下风，如同杀身护体，须臾，海面短暂被染红，等持续一炷香的时间后，才恢复平静，“扑通”一声，一湿漉漉的人影提着长枪飞身入甲板，嘟囔着：“啧，海里的东西，有些力气，真是头一次见那么大的鱼。”
初雪急忙返回船舱为其取来毛巾和干的衣物，林孤生接过，没有理会她，看向那贴在船壁上的老龟：“你安全了，走吧。”
老龟竟人性化地露出感谢的目光，然后缓缓下沉，消失在海面上。
“统帅，您这个人啊奴家算是看出来了，就是外冷心热，就这海里凶狠的畜牲，您都愿意伸以援手，要是在陆地上，萍水相逢的，您也不会吝啬，当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怪不得军政府在您的指挥下这般战无不胜。”
林孤生翻了个白眼：“初雪，你用不着这么拐着弯夸我，当年我在天下城的时候，狗腿子无数，什么样的甜言蜜语我没听过？别搞这些歪门邪道，带我找到蓬莱，我会很感激你。”
初雪含情脉脉，眨了眨眼睛：“统帅要如何感谢奴家？以身相许？”
林孤生懒得废话，转身离去。
天授一十五年九月二十五日，西域边关告急，在太阳神教的领导下，大荒七十二民族领袖集结联军，大举入侵西域，西域战争拉开了序幕。太子姬子城整顿西域各兵马，共计大军三十万，在西域以西的废弃的明珠古道上和联军展开拉锯战。
这是姬子城被立太子以来的首战，也是姬子城捧读圣贤书三十年来第一次作战，这场战争令朝廷上的百官不安，太子遗传了皇帝的血性，在为登基做准备，他要亲自指挥战争，西域之战，只是他磨练自己的一次试炼，而大荒民族就是他铺垫军功硕果登上皇位的垫脚石，其代价就是西域和大荒会以死伤百万人为牺牲品。
说起来，在四百多年前，西域这片戈壁滩，和大荒这片沙漠，本是一体，都是大荒民族的乐土，如果没有明珠古道上血债累累的不平等贸易和治安问题，大凉朝廷也不会在敦煌设立都护府，这才为后代君王开疆拓土，将西域划入大凉版图做伏笔。
大凉自姬无涯时代至天授时代，共计二十四代皇帝，每一位太子登基的皇位，可都是无数破碎的山河死亡的百姓铺垫的江山，当年太安帝是，天授帝也是，如今的太子姬子城也不例外。所有人都猜测，日后南方统一，大举入侵北方的时候，一定是由太子领导北方联军，死守社稷，以奠定他不世之功名，千秋之霸业。
东海上。
入夜后，林孤生辗转反侧，心里颇为不宁，便穿戴整齐，打算去甲板上看看海，吹吹风，希冀用这自欺欺人的手段安抚自己不安的情绪。
“睡不着？”
初雪靠在甲板上的摇椅上，惬意而舒适地打着哈欠，笑吟吟道：”看你的模样，是在担心？担心什么？少年应风霜难磨你傲骨，赤字方心又何怕苦？”
林孤生没有理会他。
“嗯，已经出东海湾了，再深入几天，就要进入未知海域了，那里的天气变化莫测，也许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转瞬就是大雨倾盆，就不能这样安适地在甲板上享受咯。”
却是她话音刚落。
一阵闪电划过平静的夜空。
紧接着，乌云密布，似大雨将至的前兆。
这雷声来得蹊跷，十分突然，初雪自嘲一笑，“真是奇怪，这还在东海海域，为何无故打雷？”
她遥望天空聚集的乌云，被糟蹋了好的心情，真是糟糕，刚打算离开，海面上忽然响起刺耳的声音，船体一阵摇晃，船舱内许多士兵惊醒，“噔噔”拿着武器来到甲板，神色戒备，但旋即变得痛苦，丢掉武器，捂住耳朵，很是凄惨。
这声音的穿透力很强，从四面八方传来，像狼嚎，又十分凄厉。
初雪嘴唇泛白，脸色很难看。
声音很在持续，像是唢呐，不间断，不停歇。
“什么人，装神弄鬼！”林孤生怒喝一声，以内息封闭五官，手执长枪，冷冷盯着海上，这时，下雨了，淅淅沥沥，雨水打在海面上，也打在甲板上痛苦哀嚎的士兵身上，雨势眨眼变得很大，从小雨演变成泼瓢大雨。
“啊——杀了我，杀了我吧……”有士兵在地上打滚，七窍流血。
连初雪也是神色不堪，强忍着，踉跄趴在地上，有气无力。
没人回应林孤生。
只是雨下大了，那形如唢呐的声音也大了。
“找死！”林孤生余光瞥见海面上泛起泡泡，冷笑一声，一步跨出，飞身而下，枪芒一闪，便从水中挑起一狰狞恐怖的生物。
这是一只鱼尾人身的奇异生物，看起来和传说中的人鱼没有半点关系，因为这生物的上半身是古铜色的，布满了鳞甲，头颅三角形，有狰狞之色，背上有显眼的鱼鳍。林孤生一枪穿透这怪物的躯体，它才停止发出那种凄厉哀嚎。
“这是……鲛人？鲛人不是在南海吗？怎么跑东海来了？”林孤生目光疑虑，但见士卒们痛苦难耐也顾不得这么多，俯身下了海洋，果不其然，海里有数百头鲛人在叫，游来游去，林孤生费尽心思，斩杀了几头，才把这些鲛人打跑。
那尖锐的声音消散。
众将士才连滚带爬站起来，彼此搀扶，脸色青白，暗淡无光。
“那是鲛人？”
鲛人，林孤生并不陌生，据说这是生存在南海的一种奇异生物，浑身是宝，其鱼鳍烹饪，入口即化，鲜美无比；其内脏也是大补之物，吃哪补哪，尤其是用鲛人肉熬制的油，燃烧后有一股清香，对身体有驻颜养神的功效，并且十分耐燃，往往一斤，足够持续燃烧半月，因此时常供权贵阶级享用。鲛人的油脂，哪怕是边角料，也可参杂煤炭，制作出一种便于行军打仗的固体燃料，例如中州铁军所用的便是利用鲛人油的边角料和并州的煤炭依照特殊比例制作。
总之，鲛人浑身都是宝贝。自古有贸易便有杀戮，很久以前，自琼州牧进京觐见，向当时的皇帝陛下上贡了许多由鲛人身上器官制作的宝物，例如鲛人腹中会产出和河蚌珍珠一样东西，且泛着幽光，几经辗转到了天下城，就被当作夜明珠，价值千斤。后来，琼州岛上的百姓嗅到了商机，又有琼州牧和雷州王从中擀旋，想趁机赚他一笔，大量军队乘坐战船和大量的渔民深入南海，大肆抓捕鲛人，当时曾风靡一时，抓住一个鲛人，往往足够普通家庭吃穿用度一年，被中州商会低价收购了又经过加工制造倒卖，最终流入北方，连边角料都和军方合作，制造固体燃料。鲛人体内也有横骨，习武之人服用后可滋养气血，增强筋络，因此许多武林人士也参与了捕杀鲛人的行列，除了想要横骨修行，也可以卖掉其他不需要的东西。这样的大肆捕杀，鲛人一度遭受灭顶之灾，几乎在南海绝迹，这些鲛人被迫离开自己曾经赖以生存的家园，向南海深处逃去，只为躲避人类的大肆捕杀。
皇宫里有一座殿宇叫做“长明宫”，据说里面整整摆放着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颗夜明珠，大小各异，质量迥乎，每一颗夜明珠背后，就是一个惨遭杀戮的鲛人。
“是鲛人……可是……”初雪恢复镇定后，除了脸色跟蜡一样白，还有一丝迷茫：“鲛人怎么会出现在东海？”
鲛人遭受了那么多年的捕杀，依旧没有灭绝，现在每年南海上依然有渔户偶然会捕到鲛人，现在鲛人的价格也没有当年那样贵的离谱了，许多富商也能消受得起。
南海的鲛人出现在了东海上，的确蹊跷。
初雪笑道：“呵，只听说过东海上有人鱼，还是头一次听说有鲛人的？”
“人鱼？”林孤生迟疑，“人鱼不是鲛人吗？”
“当然不是。”初雪依旧温柔，没有林孤生那样的不耐烦，认认真真解释道：“据《三岛记》记载，在东海湾曾生活着一群人鱼，她们有自己的文明，严格来说，鲛人和人鱼，都是一个种族，只是鲛人是雄性，而人鱼是雌性，因为雌雄差异极大，这才被我们人类的历史区分开来，而且两族生活的海域不同……唔，据说最开始，在仙魔战争之前，这两族都栖息在北方雪国旁的海域，因为受到了魔尊黑暗物质的污染，雄性鲛人的产生了变异，不得已才离开那片海域，来到南海和东海。”
林孤生随口答道：“啧，这些即将灭绝的鲛人，不会是从南海跑来东海寻找人鱼繁衍的吧？”
初雪却一本正经的说；“完全有这个可能。书上曾言，人鱼部落的寿命悠久，几乎相当于永生。”
“呵，想那人鱼的油脂如此耐烧，乃是制作长明灯的原料，人鱼的寿命长，也能理解。”林孤生嘴角浮现一抹揶揄之色：“哼，人类的贪婪是无边无际无休无止的，人鱼除了要应付海里的威胁，还要遭到人类的捕杀，灭绝是迟早的，看这些鲛人夜里发出的悲鸣，应该是白来一趟，如果东海还有人鱼的活动踪迹，我大凉历史怎没有记载？”
初雪并没有因为林孤生的冷漠不耐烦，猜测道：“这就不知道了，至少，东南沿海诸州，从未有渔民和军队捕杀人鱼的记录，从东海舰队建立至今，乃至解除海禁，从未见过所谓的人鱼。”
一个几乎永生的种族，没有外部势力的干预，不可能凭空灭绝。
就方才林孤生和鲛人交手，并未有什么吃力，所以说，鲛人会遭到大型海洋生物的捕杀，如果说人鱼因为是雌性，都被大型海洋生物吃完了，那么难道南海就没有大型海洋生物了吗？所以说，这个猜想不成立。
造成人鱼灭绝的，应该另有原因。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林孤生直觉这些鲛人不可能凭空出现要对着他们的战船哀嚎，一定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此时，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
众人只好进了船舱避雨。
见林孤生胡思乱想，初雪正好找个话题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笑道：“兴许，这些鲛人知道咱们是战船，还以为是出海捕杀鲛人的，所以联合起来给予我们沉痛一击？”
一个鲛人的嘶吼发出的音波，对人体的危害聊胜于无，但数百头加起来，就不一样了。
林孤生认可了这个答案。
外面，电光闪烁，时而有一道沉闷的雷霆，暴雨越下越大。
“统帅，不好了……”
“怎么了？”
“船只失去控制了，这……咱们的罗盘也失效了，在海上迷失了方向，雨太大了，风太大了，我们不敢去修……”有一士兵慌慌张张跑进来。
林孤生皱眉，拿出罗盘，果不其然，罗盘上的指针乱窜，像是无头苍蝇。
“应该是打雷天，让这一带的磁场紊乱，罗盘失效了，唔，不必慌张，一切等雨停了再说。”
如此，众人只好点头，闷闷不乐地坐在船舱内。
“轰隆”
突然，战船震动，向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一样。所有人的神经一紧，心想难道有什么海中巨无霸攻击船，结果，下一刻，一个士兵屁股尿流地跑进来：“不好了，统帅，外面凭空出现了一座黑船，我们的船，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