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贺公子，因祸得福。”面对林孤生的疑虑，初雪欠身，妩媚一笑，方才解释起来，“如果奴家没记错，这应该是《大凉史之十洲记》里描述的人鱼部落的至宝——海神之珠。据说若有此物，可辅助修行，让心境空灵，事半功倍。”
林孤生掂着手里鹅卵石大小泛着微微凉意发出幽蓝色柔和光芒的珠子，陷入了沉思。诚然，目睹了人鱼姑娘惨遭东瀛人捕掠和**，这段历史无法更改，他略有痛心，纵使得到了这惹人嫉妒的至宝，他也高兴不起来，毕竟这颗珠子背后，是无数人鱼姑娘的伤痛。
天气放晴，磁场恢复。
他指挥士兵修理战船，重新扬帆起航。
天授一十五年十月二日，太子姬子城指挥西域军在玉门关大捷，歼灭大荒联军两万余人，这场由最开始被动防守的战争，迎来转折点，西域军高歌猛进，越过边境，深入瀚海大沙漠，直取海棠绿洲，无数士兵高呼“太子千岁”。
而林孤生的战船，也彻底驶出东海，进入未知海域。
甲板上，初雪怀着笑意指着东北方向，轻笑道：“公子，从这里往东北，便是东瀛群岛，咱们的目的地，恰好相反。”
未知海域天气变化莫测，林孤生算是体会到了，接下来几日，时而晴空万里，时而电闪雷鸣，战船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这里，算是真正远离神州大陆，算是深海区域，时常可见在海中翻滚的大鱼。
船舱内，初雪掏出一枚古老的兽皮卷地图展开，仔细推敲，意图定位蓬莱的大致方位。
林孤生也趁着这段时间潜心闭关，前几日有着珠子辅助，罕见的静下心来，尤其是近日，感觉到境界的桎梏在松动，随时有彻底踏足至尊行列的可能。
天不遂人愿，这片海域之所以叫“未知海域”，就是充满了各种危险，这一天深夜，士兵们都熟睡了，有一个起夜的士兵迷迷糊糊中踩到船舱内有一滑溜溜的东西，嘟嘟了一句，心想怎么黏糊糊的？下一刻，被他踩着的黏状物一下子将他束缚，他困意瞬间醒了，大叫一声，便被那东西包裹伸出战船。
动静太大，所有人都惊醒。
“咻——”
一杆长枪从船舱内飞出，紧接着还有一道黑影，林孤生当头一挑，赫然发现竟然是一条巨大的章鱼触手。
幸好他出手的及时，一枪挑断了触手，那士兵得以幸存下来，劫后余生。
被林孤生斩断一触手，海里的怪物怒吼一声，顷刻间，数道触手顺着甲板伸出来，捆住了宝船，想将船体硬生生扯下深海。林孤生当然不遂它的愿，内息凝实，一跃而起，跳入海面，就看到幽暗溅起浪潮的海中有一个巨无霸章鱼，光是眼睛就和灯笼一样大，摄人心魂。
“找死！”
那章鱼感受到威胁，不得已放弃束缚船只，万千触手朝着林孤生探来，后者冷冽着眸子，时刻提防，枪芒一闪，便是数只触手断裂，许多类似墨汁的**溅射在船上，发出“滋滋滋”的响声，林孤生头皮发麻，这**居然还有强腐蚀性，他不敢怠慢。
一击不中还损失了几条触手，章鱼怪吃痛，在水中哀嚎，无数触手乱拍，将海水弄得翻滚，战船在海中摇晃。
林孤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如果不迅速解决战斗，这章鱼怪的墨汁迟早要把战船弄坏，他不做犹豫，拿出自己的最强手段，要强势镇压它。
又是数道触手探来，速度奇快，像是铁链，林孤生破开攻势，直取章鱼怪的眉心。
“统帅小心！”
“公子小心！”
林孤生感受到一股死亡的阴霾，急忙潜入海里，果然，他身后有十几道触手游走而来。
一入深海，他差点被呛到一口，方才看清章鱼怪的全貌，十分巨大，比之战船还要大几倍，他不敢怠慢。
章鱼怪被彻底激怒了，又想去裹住战船，想把船体拖入海中，林孤生哪里会给他机会，找准时机，携卷枪芒冲去。
水面翻涌，惊涛骇浪，无数水花落在船上，初雪和士兵们一阵摇晃，差点摔倒，都担忧地看着水面的大战，提心吊胆。
这摧枯拉朽的枪意，竟短暂升华，让林孤生来到那早已摸索到却无法彻底跨出的境界。
章鱼怪哀嚎，长枪没入了它的眉心，万千触手拍着水，想缓解疼痛，林孤生哪里会给它机会？几乎是瞬间，长枪一搅，真气在它脑门炸开，“轰隆”一声，无数漆黑的墨汁溅射，幸好林孤生早有防备，真气形成防雨罩，堪堪躲过。
“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
甲板上的士兵们就没这么幸运了，被墨汁溅射了一身，在地上打滚，痛苦嚎叫。
“糟糕……”林孤生心里咯噔一下，一步跨出，来到船上，果然看到许多士兵被墨汁沾染了，以肉眼可见速度腐蚀，腐蚀的还有船体。
惨叫声没有持续太久，须臾，士兵们化作一滩脓血，而甲板也被墨汁弄得遍体鳞伤，即将倾倒。
初雪脸色惨白，如此危机形式，她也没在隐藏武艺。
“弃船吧，公子……”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二人踏水而行，飞快离开这片海域。
形势危急，如果不早点逃离，章鱼怪的血腥味会引来更多的深海怪物。
两人沿着东南方向急行了半个时辰，初雪嘴角愈发惨白，长时间的运用真气，她受不了了，关键时刻，她感受到一股柔和的力量，得以喘息，回眸冲林孤生笑了笑。
“哼，我之前倒是小瞧了你，一个广陵造船世家的小姐，竟是大宗师行列的强者，你说，究竟哪个身份才是真实的你？”
初雪低头不语，脸很红，无力辩解。
“你是袁沛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
“不，不是的，公子，我若是间谍，岂会跟你来这未知海域冒险？”初雪急忙解释。
林孤生微微颔首，也是，未知海域的危险，他算是领悟到了，也不知道深海中还藏着什么巨无霸怪物。
终于，二人找到一块暗礁，得以喘息，不然就凭林孤生至尊的境界，也不能长时间在踏水而行。
初雪一路心神不宁，正在盘算着该编织什么谎言搪塞过去，结果林孤生没有询问，只是很沉默，问道：“还有多久到蓬莱？”
“这……”
初雪急忙掏出古老的地图，试探性说道：“这个节气，按照咱们的速度，应该还有半月行程……”
“半月……”
林孤生轻声喃喃，半月，在这危机四伏的海域，哪怕是超凡入圣者也不能轻易横渡。
二人相顾无言。
都感受到了浓浓的压抑。
“得不为喜，去不为恨，休息好了跟我说，继续赶路。”林孤生迫切想寻到蓬莱，寻求破解诅咒之法。
蓬莱，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连被吹得神乎其神的蓬莱，有栖息着真仙的道场，都对魔尊的诅咒没有办法，那只能说这真的是宿命。
歇息了整整半日，初雪勉强挤出笑容，说好了，二人继续踏水而行，行了一个时辰，初雪便有些乏力了，不得已，林孤生只能灌输真气，为她强行延续内息，但又走了一个时辰，初雪脸色青白煞人，经络要支撑不住长时间的运功，但附近又无暗礁歇息，林孤生咬牙，只好背着初雪继续赶路。
圆月吊在半空。
初雪趴在他的背上，微微一笑，颇为宁静，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只想徜徉在这宽大坚实的背上，她忘却了自己是袁沛安插在天下的十三棋子之一，忘却了自己可怜的身世，暖风知我意，微凉又深情。
林孤生纵然是至尊，也支撑不了长时间的运功。
体力有些乏了。
“公子，背着我，拖累你了。”
“废话少说，留着你，是帮我寻蓬莱。”
初雪脸一僵，叹了口气，揉了揉林孤生的肩膀，说道：“公子，您这么不解风情，是如何追到您的夫人的？”
“哼，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我家夫人虽说不上青梅竹马，但也是天赐良缘。”
初雪闻言，轻轻一笑，心里释然了，也许，她心存侥幸，自欺欺人地以为林孤生和周子依并没有很深厚的感情，她觉得还有机会。
然，又行一个时辰，林孤生脚下踉跄，气息散乱，要支撑不住了。
“轰隆”
二人跌落水中。
林孤生的身体很凉，又突兀坠水，二人都是猝不及防，幸好初雪休息好了，有了些力道，抱着林孤生，避免其沉入深海。
“公子，您怎么样？”
林孤生已是强弩之末，如果初雪想，可轻易了解林孤生的性命，她的确有一瞬间犹豫了，杀掉林孤生，就能除掉主公的心腹大患，可最终，她还是否决了这个想法，自欺欺人地想也许留着林孤生比杀了好，不然以后面对中州铁军，将再无退路。
“呵，你如果真是袁沛的奸细，为何不杀了我？不正好圆满完成任务？”林孤生当然感受到了那一闪而逝又内敛的杀机，他实在没了力气，浑身冰冷。
初雪莞尔一笑：“因为我并不是什么奸细啊，这乱世，奴家要是没点武艺在身，也不能从广陵逃到江城。”
“呵呵，你的武艺何止是一点半点？”
大宗师，足以开宗立派。
初雪抱着林孤生，沿着海面缓缓游**，未知海域的天气复杂，方才还晴朗万分，眨眼又聚集了乌云，雨下得蹊跷，淅淅沥沥，很快演变成泼瓢大雨，林孤生疲惫不堪，身子越来越沉，被初雪背在背上。
“公子……”
“公子？”
林孤生昏阙过去。
内息干涸，需要很长的时间补充，何况这严苛的多变的天气，这汹涌澎湃的海水，哪里有时间让二人落脚？
又行一个时辰，初雪也到了极致，海水太冷了，几乎冻僵了她的娇躯，林孤生气息若有若无。
初雪苦笑，抱紧了怀里的林孤生，她不打算继续前行了，前方是更加的未知，如果没有奇迹，他们将永远葬身深海。
“公子，您听得到吗？”
初雪在林孤生耳畔轻轻询问，看着怀里惨白而僵硬的脸，她一阵心疼，始终无法得到回应。
情绪在某一刻占据了上风，理智就再也没有赢过。
冰凉的海上冲刷着二人，初雪也要彻底没了力气，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在广陵舞楼长大，她的母亲是青楼的花魁，却产下了她，整个童年，她都是被戳着脊梁骨长大，无数酒客和歌姬的辱骂声伴随着童年。
据说，她的母亲爱上了一位北方来的将军，时年恰逢倭奴之战，那位北方来的将军，在倭奴的手里夺回了广陵，令无数女子倾心。
将军说：“等打完了仗，我要回天下城了，等我，我会娶你，接你一起去天下城。”
也不知是酒后的胡话还是肺腑的真心，歌姬信了，可一个是出身天下四大武宗之首的嫡系，一个是出生寒微的青楼女妓，他们如何能有结果？
那晚，二人喝了很多，次日将军就要出征去桃止山，歌姬想趁着醉意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交给将军，可是将军拒绝了，他说道：“你不必让我觉得亏欠你什么，得你之心，我已是最珍贵的礼物，等我回来，我爱你，人尽皆知。”
那晚，他们喝了很多酒，尽管闹得满城风雨，但歌姬知道，她和将军之间，什么也没发生，她仍然还有贞洁。
将军去了桃止山，展开对倭奴的最后决战。
歌姬每日站在青楼琼宇之上，遥望着桃止山的方位，苦苦等待将军的凯旋，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倭奴大败的消息传到了广陵。
将军被太安帝授封为帝国兵马大元帅，回到了天下城。
歌姬心心念念，苦苦盼望着，可是一个冬夏，两个春秋，始终不见将军的踪迹，又过了数年，将军迎娶雪国郡主的消息传到了南方。
“哼，你这贱婢，痴心妄想，还想着飞上枝头当凤凰呢？”将军再也没回广陵，老鸨子也尖酸刻薄起来，歌姬不愿意接客，白吃白拿，她当然不高兴了，以前迫于将军的**威，没人敢嚼舌根，现在将军结婚了，再也不会回广陵了，所有人都对歌姬冷嘲热讽。
“她答应我的，她会娶我，风风光光带我回天下城。”
“哼，娶你？别做梦了，你知道现在他是什么身份吗？帝国兵马大元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只是他少年的一个错误，哪里比得上人家明媒正娶的妻子？”
歌姬不敢相信这个结果，终日以泪洗面。
后来在老鸨子的设计陷害下，歌姬被当地富家公子下药侮辱，产下了一名女婴，便是初雪，等孩子出生后，歌姬就自刎城楼。
她不知道，在她等待将军归来的几年里，将军在北方面临着家族生死存亡的重任，实在抽不出时间，后来终于平定了家族之间的矛盾，顺理成章继承了爵位，又被皇帝赐婚，等他终于有机会南下来广陵和当初的心上人道歉的时候，却晚了。
“我自知与你并非良缘，却还要许下诺言，给你虚无缥缈的希望……”那晚，将军在歌姬的墓碑前站了一晚。
回顾起了往事，初雪意识也即将消散，曾经她不懂为什么母亲至死还要心心念念那个负心汉，她想为之报仇，现在她明白了，林氏的男儿，天生就有一种感染力。
“公子，您听得到吗？”初雪轻轻摩梭着林孤生俊朗的容颜，见林孤生不为所动，她笑了，轻轻吻了上去。
一男一女交织，缓缓沉入深海。
据说在无限接近死亡的时候，时间会过得很慢，这一刻，从小到大的记忆纷至沓来，无数嘈杂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大脑。
落地了？
这么快就落地了吗？
正当初雪不解的时候，两人缓缓上浮，须臾，便出了海面，一老龟抬起头，看了一眼初雪，眼中有一丝人性化的释然。
初雪反应过来，他们获救了，是被这个老龟所救。
老龟看向初雪，似乎在询问她，现在要去哪里。
初雪急忙擦干泪痕，死死抱住林孤生，泪流满面，如果愿意活着，谁愿意死呢？
“沿着东南方向走，走半个月，麻烦你了老龟。”
老龟便游了起来。
二人的身子湿漉漉的，初雪把林孤生抱在怀里，发觉他的额头烫得厉害，迷迷糊糊中，嘴里念着什么，初雪俯下身，仔细聆听，才听到什么诸如“父亲”“风伯”“大哥”“安妮娅”“娘亲”“四月”“……”等子眼。
在睡梦中，林孤生的神色很激动，仿佛遭受了什么重大的变故，发了疯一样想抓住什么，可惜因为发烧，没有力气，只能挣扎着，在初雪怀里。
这个少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啊。
初雪觉得心疼，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林孤生似有所感，呢喃着“娘亲……”“娘亲，是你在指引我吗？”
初雪忍俊不禁，心想其实林孤生昏迷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没有那么讨厌的凶巴巴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