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初雪提心吊胆以为在这茫茫远海上林孤生又发那么严重的高烧,无法及时处理,恐怕凶多吉少,但出乎她意料的,当晚林孤生就有好转的迹象,逐渐苏醒,当发觉躺在初雪怀里,他皱了皱眉。初雪当然不知道林孤生是因为体内有金蚕蛊温养,以至于得以恢复。
“老龟?”
林孤生催动内息,蒸干了衣物,赫然发现己方在龟壳上缓缓游**。
老龟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他,继续游**着。
“公子,老龟是来报恩来了,差点咱们都死在海上了。”初雪笑了笑,心里有些难受,林孤生苏醒第一时间就警惕着看了她一眼,然后拉开距离,心里不堵是假的。
“哦。”
林孤生若有所思,又问:“还有多久到目的地?”
“按照这个速度,大概还有十天。”
“嗯。”
林孤生听完,干脆屈腿盘坐,补充内息。
……
天授一十五年十月十日,左怀玉帐下右将军司徒朗在雷州半岛取得大捷,雷州王文天浩自刎城楼,雷州王麾下士兵纷纷放下武器投降。
……
中州,天下城,深宫。
暮气沉沉的皇帝看着破碎一地的魂牌,叹了口气,眼中竟有一丝泪花,如果让外人看到这传闻里喜形于色性情暴虐的皇帝陛下竟然布满哀伤,一定会觉得匪夷所思。
黄石死了。
皇后姒蝉走来,轻轻抱着皇帝,眼眸也有一抹哀伤:“陛下,节哀。”
“唉,到底发生了什么,黄石为何会死,死在了落雁山庄?”
皇帝语气隐隐带着怒火。
黄石是他最信赖最得力的人,整个皇宫,没有人比得上这份信任。
谣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皇帝还不是皇帝,只是一个皇子的时候,太后便为他挑选了书童,陪伴他读书写字。
在那皇宫四檐便是天空的日子,黄石是他唯一的陪伴,他们一起读书,识字,一起玩耍。
那时,太后对他极为严厉,就像是现在的皇后对姬子城小时候一样严厉。每日寅时便要起来读书,丑时就要去太师那里背诵文章,卯时还要修行剑法,每一天都很压抑。
太师说:“黄石,大皇子起不来,你就要受罚,大皇子背诵不了,你也要受罚。”
为了让大皇子多睡会儿,黄石经常刻意不喊他起床,甘愿被太师打得手上血肉模糊。
年长稍长后,太后要把黄石调走,也是他执意拦下。宫里禁止书童习武、读书,大皇子一意孤行,一定要让黄石陪他读书,陪他练武。黄石不能和大皇子一起吃饭,只能和其他太监一样吃边角料,大皇子也插手,让黄石和他同吃同住。后来黄石长大了,可以出宫了,黄石却不愿意走,想留在大皇子身边,太后极力阻挠,说想留下,只能按照规矩当太监,黄石也没有什么怨言,甘愿自宫,只为陪伴他左右。
儿时是兄弟,长大是君臣。
几十年来,黄石一直陪伴在姬洹身边,鞍前马后,毫无怨言。
得知姬洹想破除诅咒,不惜铤而走险修炼魔功,也是黄石第一个为其尝试。
就是这样一个,在皇帝心里,比亲兄弟还亲的老部下,就这么离开了他,皇帝怎能不痛心?当年他为了争夺皇位,杀掉了好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都没有任何波澜,不曾想,现在黄石死了,他却暗自流泪。
黄石死了,皇帝一夜白头,像是老了二十岁。
他把自己锁在深宫内,足不出户,再也不想过问世间的一切。
……
东海之外,未知海域。
老龟抵达了一座小岛,林孤生和初雪一步踏出,来到沙滩上,对着老龟执礼:“多谢了。”
老龟深深看了一眼林孤生,默默沉下去,消失在茫茫海面。
“这里是蓬莱?”
“当然不是,蓬莱乃是一浮空的仙岛,唔,这里是可以有机会看到蓬莱的地方之一,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节气,否则我可以推断出蓬莱什么时候出现。”
在海上那么久,又迷上了方向,时间的概念,已经很模糊了。
二人进入了岛屿,发现这里的确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岛上生态系统完善,有许多野鸡海鸥和小动物,二人武道境界高深,虽说可以辟谷,可十天半个月不进食,但长期缺乏营养,身体也扛不住,于是两人分头行动,林孤生去捕猎,初雪去挑选干的食柴火。
岛屿上有淡水的溪流。
林孤生摘了几个椰子,用椰壳盛水,提着两只野鸡和兜里揣着几枚野鸥蛋回到沙滩边,发现初雪正在生火,很是费力,不仅弄得灰头土脸,火还没升起来,见林孤生回来了,初雪尴尬一笑。
“哼。”
林孤生撇撇嘴,掌心凝聚一团内息,逐渐压缩,“噌”的一声,火苗瞬间出现在干柴上。
这只是小手段。
火焰,只是木柴释放能量的一种方式。真气也是一种能量,当能量被压缩到零界点,就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宣泄,火焰就释放出来了,没什么神奇的。就像煤炭,如果遇到高温,或者外部能量的干预,就能燃烧,是很通俗易懂的道理。
二人终于可以吃上热腾腾的肉类。
“我刚才在丛林里发现了许多人工开凿的痕迹,这片岛屿,有人居住?”林孤生随意闲聊。
初雪啃着烤鸡:“这里是未知海域,气候不适宜人居住,变化莫测,应该是有探险寻找蓬莱的船队来到这里留下的,只是无功而返。”
“好吧。”
林孤生始终不放心,毕竟在未知的岛屿,岛屿上是不是潜伏着未知的敌人?吃完,他决定去山里看看,如果没有什么威胁,他晚上才能睡得踏实,再加上在沙滩睡觉,不安全,如果能开辟一个洞府,也能遮风避雨。
吃完后,二人进了山,这里的气候偏向于亚热带和热带之间,林间怪石嶙峋,时而有粗大的植物根茎,甚至连芭蕉结的果实也长得和香蕉一般大,初雪忽然吓了一跳,原来是碰到了一个食人花,花朵里渗透着粘稠的汁液,有一个被融化一半了的小松鼠。林孤生撇撇嘴,说道:“你真会装。”
初雪一脸迷茫之色:“我装什么了?”
“哼,你堂堂大宗师,会俱怕之?”
初雪苦笑。
“也许是面具戴得久了,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了是吧?”
初雪想辩解,但最终还是没开口,柔弱,是女人的天性,她的确是带着伪装太久了,骗过了别人,也骗到了自己。
林孤生失了武器,只能以指为枪,一路披荆斩棘,竟然出现一个洞府。
“唔——”
这岛屿上的生态环境,很难有大型野兽,这洞府充满了岁月的气息,饱经风霜,到也不像是天然形成的。林孤生仔细感悟,没有捕捉到任何的气息,便警惕地往前走,打算进洞看看,初雪快步跟上。
这个山洞不深,很快就到了尽头,黑漆漆的一片。
“唔……”
初雪有些不安,“公子,咱们要不先出去吧?”
人工开凿的痕迹很明显。
林孤生闭上眼,忽然想起什么,一挥手,罡风弥漫,只听“噌”的一声,洞内居然亮了起来,初雪眯起眼,才发现山洞四周都悬有灯火,她走近一看,闻了闻:“是鲛人的油。”
洞府中央是一个蒲团,还有一堆如于世一样晶莹的骸骨,散乱一团,骸骨上,有一本竹卷。
果然是人工开凿。
何人在这荒岛,开辟这样一个洞府,还有如此的手笔,内设有长明灯。
林孤生拾其竹卷展开,陷入了沉思,初雪走来看了一眼,神色迷茫,“这是什么文字啊,跟蚯蚓一样,是不是大荒那边的巫文?”
林孤生冷笑:“这是仙文,仙族的语言。”
“哦,仙文……”初雪捂嘴笑了:“仙文怎么和巫文没什么区别啊,看起来都是这样没有规则……”
“人类的文明,无法追溯,但在远古时代的早期人类,都是信仰神明图腾,而神明,可以说就是仙族,嗯,也是魔族,这就以至于早期巫术的文字,沿用了仙文的规则体系,有异曲同工之妙。”
“公子,您懂的真多。”
“哼。”
见气氛沉闷,初雪嫣然一笑,凑近了些:“公子,上面写了什么?这堆像是玉石的骸骨,是谁的?不会是真仙的吧?”
“是一尊因战争遗留在人间想重返天界的残仙,他在战争中受了严重的伤,又因为天路被姬无涯斩断,郁郁而终,临死之前的愿望是希望魂归故里,希望有缘人送他的骸骨重返天界。”
“啧。真仙不是不生不灭嘛,居然都死了。”
林孤生放下竹卷,紧紧盯着初雪,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在骗我,蓬莱的传说是假的,或者你根本不知道蓬莱,如果有,这尊仙怎么会死在这里,你是不是想把我支走,方便你背后之人对我军政府出手?”
初雪被他凌厉的目光盯地有些害怕,后退两步。
“说,你是不是袁沛派来安插在我身边的奸细?”
“袁沛是不是在酝酿着什么秘密?”
“他是不是等我一走,就要展开对荆州的全面入侵?”
“说!”
林孤生掌心凝聚一团杀意的内息。
初雪坦然的闭上眼,凄然一笑:“公子,如果我想害你,在那海上,我就杀了你了,何须护着你来到这里?”
林孤生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杀机更浓。
许久。
初雪都做好赴死的准备了,似乎死在自己心爱之人手里,也可以?但林孤生收敛杀意,闭目沉思,最终走出了这间山洞,来到沙滩上,他拿出那枚珠子,思绪万千。
如果这里可以遥望蓬莱,为何谪仙会死在这里?
因为有摩擦,初雪走来的时候,沉默寡言,两人没有什么交谈。
天授一十五年,十月十七日,樊褚在肖之鸿的指挥下,带大军彻底攻陷粤州边境,大军**,接连攻城拔寨,十万大军兵临穗城之下,随时有攻城迹象。
在岛屿上待了几天,时而刮风时而下雨,但林孤生始终在等待着,他希望初雪没有骗他。
果然,在这一天,天空忽然出现一道黑点,隐约可见一浮空的岛屿,很远,仿佛弥漫在云端,那么的虚幻,却那么的真实。
“蓬莱?”
林孤生眼前一亮,一跃而起,飞身入天际,想进入蓬莱,但一直到了高空,真气不支,呼吸难受,他也始终没有到达蓬莱,始终只能看到一个黑点。
他不甘心地坠落在海内。
初雪急忙踏水而行,去抱住他:“你怎么样?”
林孤生吐血,染红了胸脯,很快被海水冲散了血水,他看到蓬莱即将消失,咬了咬牙,再一次从水面飞去。
“轰隆”
这一次,他飞的更高,和蓬莱近在咫尺,最终还是差一点,身子无力下坠,落入深海之内。
初雪急忙潜入海中,去救他。
林孤生陷入了昏迷。
等初雪抱着生死未卜的林孤生回到岸边,他早已昏迷不醒,几乎快没了气息。
“公子,公子……你怎么样了?你怎么样了,别吓奴家啊……”初雪摸着林孤生冰冷的额头,吓得浑身颤抖,带着哭腔哭诉起来。
林孤生怀里的海神之珠微微亮了一下。
……
荆州,江城,落雁山庄。
黄石和慕容桐深夜袭击山庄,造成了极大的损失,若非山庄地底深处还栖息着一尊残圣,山庄数千人,都会死在黄石的爪下。
就算过了那么久,山庄内依旧一片狼藉,如火如荼的重建工程在展开。
周子依整日以泪洗面,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见任何人。
当年有一尊圣人,因为斩道失败,走火入魔,寻求山庄庇佑,时任家主周凌云许诺每年会定期给残圣送去治疗走火入魔的药物,要求便是残圣在山庄遇到灭顶之灾的时候出手相助。
周济桓和周晓鞍得知变故,都从各自的岗位回到了江城。当得知山庄死伤数百门口,数十个直系子弟,女眷和仆人死伤无数,连妹妹的孩子都被掳走了,所有人都是心情凝重,他们该如何面对林孤生?
“咚咚咚,小妹,是我,哥哥来了。”周济桓敲门,心情复杂。
无人回应。
周晓鞍苦笑道:“大哥,小妹把自己锁在里面好几天了。”
周济桓闻言一怒,上去狠狠给了周晓鞍一个大耳刮子,怒火中烧道:“你怎么当哥哥的,小妹在里面待了几天,你心里难受,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负的起责任吗?你怎么对得起统帅?”
骂完,周济桓踹开了门,一路进了屋子,在**看到搂着四月的摇摇车陷入昏迷,瘦骨嶙峋的周子依。
她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周济桓痛心疾首,抱起妹妹,才发现轻了好几斤,见周晓鞍来了,一脚踹飞他:“你他娘的打仗把脑子打坏了是吧?小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子砍了你!”
最终,在程三虚的全力疗养下,周子依脱离了生命危险,说是这几天一直哭,伤心过度,缺水,又没进食。
两兄弟长舒一口气。
“先生,怎么了?您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们?”周济桓见程三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急忙追问。
周晓鞍也紧张起来。
“唉,小姐因为伤心过度,眼睛……眼睛被哭瞎了,你们来的太晚了……”
周氏兄弟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周济桓像是发了疯一样,怒吼一声,抽出随身佩戴的军刀,就要杀了周晓鞍,幸好有卫兵过来拦下。周晓鞍得知噩耗,呆若木鸡,任由周济桓怒吼,他也哭了。
“老子要杀了你这个粗心大意的狗东西!”
“都是你,提前回来几天了,也没发现小妹的不对劲!”
“老子要杀了你!”
周济桓失声痛哭。
周晓鞍坦然地闭上眼。
“左将军,您冷静一点,左将军!”
十几个卫兵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周济桓按下,“哐当”一声,军刀落地,周济桓失声痛哭起来:“我可怜的小妹啊,我如何对得起统帅啊,你们让我有什么颜面见统帅啊……”
周晓鞍也哭了,像是下定决心,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捡起军刀就要自刎,这可吓了程三虚一跳,赶忙上去按住他:“将军,不可,不可啊……”
“先生,是我害了小妹,我还有什么颜面见统帅?”周晓鞍心如刀绞。
“将军,与其自刎,不如留着力气,日后杀入皇宫,为小姐报仇!”程三虚目光炯炯有神,重重地拍了怕他的肩膀。
门口,哭声一片。
这是周家数百年来前所未有的劫难,死伤惨重,他们的许多堂兄弟都死了,许多看着他们长大的叔叔伯伯也都死了,连他们的亲侄子都生死未卜,没了下落,现在连他们的亲妹妹,因为伤心欲绝,哭瞎了眼睛。
落雁山庄惨遭血洗,统帅之子不知所踪,统帅夫人哭瞎了眼,消息传遍荆州,各地军团皆弥漫肃杀之气,都在等候着与北方的决战。
只要总督一声令下,大军将越过边境,进攻中州。
此时此刻,周观雨在江城,一夜白头,暮气沉沉,像是老了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