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白衣沉浮梦

第196章: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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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一十九年五月二十八日。

林孤生从庐山回来了,他夺回来了造化神枪“鹿归林”,和武圣的决战并未像敦煌一样惹人瞩目。武圣的影响力只在曲江中游平原一代,因为南北战争,天下人倒是没有心思关注,因此这场决战雷声小,雨点也小。

他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江城内外,身披缟素,满城哀乐不止,挨家挨户都悬挂着苍白色的灯笼,以最高规格的王侯礼乐之礼赞,万人齐鸣乐,黄纸漫天,哭泣声哀哀,所有人均着白衣麻布,九步一叩。有妇孺失声痛哭,有老人抹着眼泪……汉阳一役,不知多少家庭支离破碎,这不仅仅是周济桓的葬礼,而是近三十万士卒的祭奠。

林孤生挤着人潮,来到落雁山庄,当看到无数军人乃至高级将领都披着丧服,军容肃穆,他看到了曹顺、余昌龄、齐振国、庞龙亲自抬着一副崭新的巨大棺椁走来,身后有无数士卒捧着骨灰罐,他的头皮瞬间就炸了。

“统帅?”

曹顺一眼看到了林孤生。

“谁……棺里是谁?”林孤生颤颤巍巍走过去,抚着棺材,眼里有泪水,他已经猜到了。

“是左将军……汉阳一役,他率军十万,全军覆没,马革裹尸……还有二十万支援的将士们,也死了,都死了……”曹顺像是寻到了依靠,憋了几天的泪水“哇哇哇”流淌下来。

“济桓哥……”

林孤生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呆若木鸡。

南歌子走过来,轻声道:“对不起,孤生,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他没有来得及在徐达和谭奎撤离荆州后,就取消周济桓死守汉阳的命令,周济桓也不会死,可他毕竟是人,不是神仙,谁能想到太子竟这么不计后果要给荆州军一个沉痛一击?

在林孤生痴痴呆呆的目光中,丧礼继续,一路抬棺来到山庄之外,三十万将士的骨灰罐,和周济桓的棺材共同埋葬在了这片土地。

哭声更大。

天空阴沉沉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自古下葬这一天,无论南北,都是这样的阴云绵绵,似老天都感到了悲鸣。

军政府在这片墓地立下了一座巨大的石碑,详细记录了周济桓和这三十万荆州士兵捐躯血洒疆场的丰功伟绩,供世人瞻仰和诵读。

林孤生收敛泪水,他不能哭,他要留着力气为周济桓报仇。

“三十万亡灵,你们到家了,你们终究会看到那个无人敢欺宵小避匿的盛世荆州。”林孤生轻声呢喃,抚摸着大理石碑。

这三十万荆州男儿就像是天使,抚吻被战火**得满目疮痍的人间,微微启齿,待到山花烂漫时,牡丹盛开于江城,在这个晦暗的时代,后人一定不会忘记他们的鲜血。

……

天授一十九年六月十日,林孤生在江城书写《告荆州男儿北上讨贼作战书》,沉痛宣战,势必要拿太子的头颅祭奠三十万荆州男儿的英魂。

周观雨已退居幕后,也许是晚年丧子的悲痛,他去了三生山。

统帅府。

这一次,林孤生回来了,他要亲自北伐,要亲自带兵。

“军师,军政府现在的军力部署给我整理一份。”

南歌子递上一卷文书:“早已为你准备好。”

林孤生展开细细研读,有些凝重,因为之前的南北之战,几乎将军政府打散了,因为盟军彼此不信任,为保全实力,南歌子调了荆州军五十万精锐在江西屯兵,由周晓鞍统领,因此他才没有来参与这次吊唁。而在湘州诸郡,也有近三十万大军,以江城为中心向四周延展,包括夷陵、鄂州、大冶、黄州、槐荫,累计还有兵马约五十万。

但军政府不能完全动员全部兵力,还需留守一部分,也就是说,军政府能完全调动的,有周晓鞍在江西的主力部队,荆湘两地可动员二十万出来,整整七十万大军。

太子的兵马部署,也有不少于五十万。

这是一场玉石俱焚的战争。

……

天授一十九年六月十一日。

皖州军在辛无忌的带领下,在皖东诸郡和袁沛大军血战,各有损伤。

袁沛和辛无忌于滁州城外三十里会见,双方各带十人。

小亭古色古香。

“辛兄,这是故乡是绿袍,一别一十九年,闻兄之近况,仕途平步青云,弟不胜欢喜。与兄论道,若饮醇醪,不觉自醉。”

辛无忌面无表情,看着袁沛忙里忙外为其沏茶,冷笑连连,淡然道:“袁沛,当年你我在拜入先生门下读书,一心报效国家,你竟投身做了反贼,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袁沛懒洋洋道:“辛兄,你读书读糊涂了吧?你为官一十九年,可曾用你读书治国,让这个国家好起来了吗?大凉气数已尽,人尽皆知,你还甘愿当朝廷的鹰犬,你且说说,你究竟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还是为了你这患得患失小小的官位?”

辛无忌冷笑,站了起来,“国家如何,我不知,但皖州在我手里,井井有条,欣欣向荣,我不允许你来染指她。”

“辛兄,故友重逢,茶都不喝?茶要冷了。”袁沛干笑一声,示意辛无忌坐下,才苦笑一声说道:“辛兄,我承认皖州的发展很好,可是你始终是一人,皖州也始终只是大凉的一角一隅,你改变不了什么,唯有推翻暴政,才能还天下一个清宁。”

“暴政?”辛无忌冷笑,拿起茶杯,将茶水狠狠浇在袁沛脸上,一旁的樊褚暴怒,抽出军刀,大喝一声:“放肆!”

辛无忌身后的将士也抽出宝剑。

袁沛一摆手,阴恻恻的脸上浮现一抹冷笑,他擦干滚烫的茶水。

辛无忌冷冷道:“你这奸贼,雄踞一方,也敢妄议朝政?什么暴政,你这贼厮,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纵兵屠城。余杭一役,你纵使你的部将坑杀降卒三十万,哀嚎如雷,你这奸贼,逆贼,狗贼,你也配谈暴政?”

他劈头盖脸的一番唾沫,的确惹毛了袁沛身后的几人,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战的模样。

“哼,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不为国家效力,当属狗辈。”辛无忌目光冷冽,盯着袁沛,一字一句道:“袁沛,你在南方如何,我管不着,但你要带兵踏入我的领地,我定让你有来无回,有死无生!”

说完,他转身就走,扬长而去。

当日,皖南战争爆发,袁沛麾下上将军谭奎引精兵三十万与辛无忌麾下上将军梁山在滁州城外决战,双方各有损失。

……

并州边境。

左怀玉亲征,在上将军徐达的冲锋下,一举击溃并州防线,西域军、并州军、山西军汇合,要南下讨贼。

这片戈壁滩上,狼烟滚滚,全军将士尽显气豪,腰间弓满大刀,战鼓如雷,在这塞外,十万将士排兵布阵,气势如虹。随着一声令下,冲锋号吹响了,士兵们像是离箭之弦,混乱中带着微妙的秩序,冲杀而去。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龙城终不还。”

这是徐达出征时的原话。

龙城,即并州首府。

一辇车上,遮阳大帐下,左怀玉凝望着战局,忽而笑道:“先生,有你这十万人规模的连环绞杀军阵,恐怖敌军少不了手忙脚乱一会。”

姜子期微微一笑。

却不想,原本一边倒的战局倏忽变了,敌军撤后,又是另外一批执着军旗的士兵冲进军阵,有一种很默契很有规律的冲杀,益州军的大阵有被瓦解之势态。

“嗯?”姜子期面沉如水,忧心忡忡:“糟糕,敌军营中恐有运筹帷幄的兵家集大成者相助。”

左怀玉脸色难看,倒也没有责怪姜子期,说道:“嗯,看那旌旗,倒像是西域军,西域王麾下有一个叫云中子的谋士,看来应该是他在破局。”

姜子期为了挽回颜面,抱拳道;“主公,让微臣去会一会他。”

“先生但去无妨,只是千万注意小心。”

“诺。”

姜子期飞身入天际,来到军阵上空,祭出一枚军旗,便有数千士兵看到指令,在变化大阵,大阵呈现环绕之态变化,西域军很快陷入被动,两军对垒,主将的指挥尤为重要。因为姜子期的阵旗挥动,使得己方士兵切换了攻击和防御,导致西域军如乱撞的蚊子,被绞杀了千余人。

“放肆!”

从联军军营传来一声地动山摇的怒吼,下一刻,一仙风道骨的老头飞身入天际,随意祭出几枚军旗,可惜那些西域军虎头虎脑,听不懂发号施令,也是,姜子期的军阵,他也是仓促之间才想出破阵之法,还未来得及训练士卒,士兵哪里懂得他的指令?

姜子期轻笑,恭恭敬敬执礼:“老先生便是被世人称为‘兵圣’的云中子老前辈吧?太安二十二年,老先生在玉门关摆下大阵,绞杀联军十四万,惊世骇俗,堪称兵家最完美的战役。”

云中子抚着浮尘,冷笑一声:“小娃娃,我认得你,你便是南阳郡满江红先生的徒弟,听说你还有一个师弟,被世人称为‘谋圣’,来,今日老夫就检阅一下你对阵纹的理解和道行。”

“先生是前辈,当请。”

“哼。”

二人飞身入了一片空地,顿时黄沙漫天,掀起飓风,以肉眼可见速度,飓风演变成龙卷风,二人就立于狂风之上。

展开了一场当世阵纹几乎登峰造极的博弈。

……

天授一十九年六月二十日。

军政府在林孤生的领导下,发兵三十万北上攻伐宛城,同时命周晓鞍率军从江西方向入中州,越过大别山,从东边直插宛城咽喉,大战开启。

大别山,军政府营地,中军大帐。

林孤生召开了会议,打算亲自带队,深入敌人内部,直捣黄龙,众人都露出担忧的神色。

“大帅,我军兵力比之宛城兵马多了整整二十万,这是一场必胜之战,您无需深入虎穴。”曹顺开口。

“不,此役,我非去不可,擒贼先擒王,我必须要活捉太子,才能为我军政府挽回损失。”林孤生扫视一众人,沉沉道:“军师不会武艺,你们要尽力保护他的安全,如果军师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拿你们人头是问。”

众将士颔首。

南歌子摆摆手,道:“统帅,我既已从敦煌出山,跟随你作战,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相比之下,我只是一介文人,性命远比上战场上的士卒更重要。”

林孤生笑了:“军师,你可千万不能这么说,正是因为有你在,我军才能数次化险为夷。只是,你一介文人,毕竟不是浴血奋战的将士,没必要和我们向前线跑。”

“岂曰无衣?与之同袍。”南歌子哈哈大笑,随即穿戴好披挂,目光灼灼,“统帅,你且放心,有我在。”

他在表决心,说明自己和军政府共存亡的决心。

林孤生夜里点了三百兵马,都是庞龙带来的好手,趁着夜色,摸入宛城大营。

……

宛城。

郡守府。

小太监王安(注,首次出现于第33章)漫步走来,太子怀中趴着像是小猫一样的太子妃魏小晚(注,首次出现于第33章)。

“怎么了?”

王安趴在地上,诚惶诚恐:“殿下,前线来报,林孤生纠集三十万大军在大别山,随时有大军压境的趋势;还有江西的周晓鞍,也开始像宛城进发。”

魏小晚闻言皱眉,伸出芊芊玉手抚摸着太子的下巴,轻声道:“殿下,大军压境了,您先去指挥战斗吧,妾身等您。”

“好,晚晚,早些休息。”

在魏小晚温柔的目光中,这位独臂太子和王安离开了大殿,她叹息一声,双手合十,满怀希冀,希望太子凯旋归来。

太子的名声不好,那只是对外人,因为他是天生就要当皇帝的,皇帝的威严不可亵渎。但在她的心里,太子就是她的全部,太子把所有的温柔和爱意都给了她。

一路来到前殿,中州铁军的将领已经换成了太子的亲信,除此之外还有冀州军派来的前锋参领陈东海,北漠军第三军团总督将军何魁,二皇子和三皇子。

敌军在大别山集结,随时要有大军来犯之形势。

据探子来报,敌军汇合了不少于七十万兵马,远超己方整整二十万。

太子浏览了一会宛城周边地形图,心里盘算着,旋即豪迈大笑:“无妨,诸位,这便是我军击败荆州军的最佳机会,如今我军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可趁机消灭敌军。”

说完,他当即作战斗部署。

“红麝,你引中州铁军第二军团配合何魁将军协助作战,阻击大别山林孤生的叛军,斩草除根。橙汁,你引第一军团、第三军团、第四军团协作陈东海将军赴宛城之东,阻击周晓鞍的叛军。”

“遵命。”

“嗯,此役,也是本宫歼灭林孤生的最后一战,此战过后,本宫就要回宫了,诸位将军,皆有封赏,本宫不会忘了诸位在宛城的功劳的。”太子独臂一拜,“王安,取宫廷玉酒来,本宫要为诸位将军壮行!”

“诺。”

须臾,王安抱着一坛从皇宫里带来的玉酒,刚一拆封,大殿内便弥漫着一股酒香,沁人心脾,似要融化了味蕾一般。这宫廷玉酒,用一百零八味天材地宝,取自十四州各地山川,珍贵无比,不仅有延年益寿,青春驻颜的功效,还能增进武途,一两便值上千金。这酒,本来太子殿下自己也不舍得喝,今日机会难得,他便取来分给诸位,足以可见他对此役的重视。

“诸位,复我河山,血不干流,死不休战,干杯!”

“干杯!”

当晚,各方兵马开始聚集,展开在宛城的最后一战。

随着战事推进,太子在宝帐内饮酒,怀里抱着太子妃,他也很紧张和期待,一举吃下荆州军政府,他就能返回皇宫,至于所谓的左怀玉和袁沛,那不是他担心的,如果西域王、并州牧、山西王连一个左怀玉都吃不下,那他登基后,就第一时间废黜这三人世袭罔替的爵位;袁沛?他断然不是辛无忌的对手,读书的时候是,现在也是,将来还是。

辛无忌在信上说的很明白。

有他镇守皖州,袁沛定将有死无生。

如果辛无忌败了,想必袁沛也损兵折将,再也折腾不起什么浪花。

他轻轻揉着怀里太子妃的额头,俯下身来,柔情一吻。

“轰隆——”

忽然,外面传来惊涛骇浪的爆炸声,太子目光一拧,轻轻拍了怕怀里略有颤抖的魏小晚,示意她先取休息,自己处理一点事情。

“卫兵,卫兵何在?”等王安护送着魏小晚离开后,太子喊道。

无人回应。

“咻——”

一道内敛的杀机自大殿外袭来,这一瞬间,太子感受到死亡的压迫,当然,只是那一瞬间。

“放肆!”

一道残影掠过,眨眼出现在他身前,那清白相见三爪龙袍青年立于他身前,一掌抵消了摧枯拉朽的枪意。

“嗯?”

须臾,一袭白衣的林孤生执着造化神枪走入大殿,他的白衣染红了鲜血,长枪上还挑着一颗人头。他默默走来,看向太子身前的二皇子,浮现一抹凝重和揶揄之色,啧啧有声道:“素闻二皇子殿下练武成痴,孑然赴雪国修行,没想到,竟然是当代武道圣贤。”

太子看到那长枪上挑着的人头,头皮瞬间就炸了。

那是……绿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