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群长啸而奔,千里之途,披星戴月,半日便到。
江城内外,一片寂静。
满是死尸。
百万荆州军的钢铁洪流都败在了中州铁军无坚不摧的铁蹄之下,可是以武力冠绝天下的中州铁军,却败在了信仰崩塌。
林孤生忽然感受到脚下在颤动,被污血染红的战甲,皮革腰带,特制的悬挂着长剑的暗括。
中州铁军的士兵。
“咳咳……”
士兵的腿血肉模糊,失了一只,手也被战马踩踏得没了形容。
“少主……”老兵竟一眼认出了林孤生,潸然泪下,他痛苦地伸出满是血的手抱住林孤生的腿:“对不起,我接到的军令……”
人知将死,其言也善。
他看到了林孤生身后走来的面色凝重的中州铁军,那一瞬间,他的眼里似乎有光,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脖子一歪,彻底死去。
人间寥落。
林孤生看着满是硝烟的江城,被他一枪挑碎了城楼的北关,叹了口气。
……
江城,城主府。
太子抱着二皇子的尸体,哼唱着歌谣,紧闭着眼,脸上是微微宠溺的笑容。
“弟弟,那时你还小,哥哥也是这么抱着你的。”
“你不喜欢哭,生下来便不哭,母后气得狠狠打你,你也不舍得哭。”
“好不容易哭了,又哄不好,怎么也哄不好。”
“但是我一旦抱着你,跟你哼唱着歌谣,你就不哭了,就这么睡下了。”
“就像是现在一样,躺在我的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又怎么都起不来,还是得母后狠狠打你,你才起得来。”
“……”
太子有些精神失常了。
他杀了六皇子姬子熙,杀了三皇子姬子康,从未有任何愧疚,因为他们都是自己皇位的垫脚石。
可是二皇子。
二皇子是他的亲生弟弟,是胞弟。
在姬子钺的眼里,哥哥和母后就是他的一切,如果母后是太阳,那哥哥一定是他生命里的阳光。
太子的心在隐隐作痛,不,是很痛,痛彻心扉。
他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魏小晚守在一旁,一脸担忧,看着太子抱着二皇子的尸体一下子轻笑一下子哭泣,她觉得心痛,可是无法上前安慰。
忽然,一卫兵慌慌张张跑进来,“殿下,林孤生杀过来了,殿下……”
“咻——”
太子随意扔出一枚碗筷,那卫兵倒下。
太子仍然沉浸在精神错乱中。
魏小晚走出大殿,果然看到了城主府内展开了一场屠杀,一万多中州铁军像是潮水一样袭来,她看了一眼太子,走出府邸,来到城外,她不习武,却祭出了宝剑。
“你便是林孤生?”
她怨恨地看着林孤生。
都是他。
都是他,让太子整日活在担惊受怕中。
“是。”
魏小晚轻蔑一笑:“林孤生,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才是输家,彻彻底底的输家。”
林孤生面无表情。
“你林氏一手经营四百多年的铁军,被你一手摧毁!”
“你输了!”
“你和你的父亲,和你的大哥,和你,都是彻彻底底的输家!”
“哈哈哈哈。”
太子妃举起三尺长剑,横在脖子,霎时,血溅府门。
府邸内。
王安轻轻来到太子身前,“殿下,林孤生来了,我们没有退路了。”
太子摇摇晃晃站起来,王安急忙去搀扶他。
“呵,这江城,终究会是我的葬身之地吗?”
太子没有愤怒,只是很平淡,他看着二皇子的尸体,也许,在亲生弟弟死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一生为之努力的东西,都不重要了。
皇位?
千古霸业?
都不重要了。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帝王的孤独。
“殿下,还有奴才陪着你……”
“是啊,还有你陪着我。”
王安恭恭敬敬呈给太子一柄宝剑,自己也拿出一柄,“殿下,我们一起杀出去。”
“不。”
太子却摇摇头,没有接那宝剑,而是十分坦然,笑了笑;“这些贼军,还不配杀我,王安,取火油来。”
“诺。”
王安折回去,很快提了一桶火油,太子给自己浇了一个落汤鸡,王安笑着也给自己淋上。
此时,林孤生提着长枪进了府邸。
“殿下,奴才陪着您。”
“好。”
在王安的微笑中,太子也笑了,二人打碎了油灯,一起葬身了火海。
……
雪国。
这里是大凉东北角的极寒之地,终年积雪。
在一片皑皑雪域中,有一条深不可测的裂渊,令人惊奇地是冒着热浪,若仔细查看,会发现深渊里是硝烟弥漫的滚滚岩浆。雪国深渊,横穿东西,若是站在星界上的真仙俯瞰人间,会发现一个奇异的景象,如果把雪国比作一块白色的镜子,那裂渊就像是一道裂痕,将这面镜子打碎。
茫茫雪域,忽然走来一黑衣男人,斗笠、面具。
他看向了深渊前矗立的一座巨大的古朴的充满浩瀚气息的石碑。
——《雪国之盟》。
这是当年姬无涯和仙皇签订的契约,有此加持了仙皇之星力的盟约,方才能镇压深渊下的魔族。
“年轻人,你不该来这里。”
一道空灵而悠扬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片寂静的雪域忽然剧烈颤动起来,在石碑下的积雪忽然融化,露出一个盘坐在此地的女仙。
紫薇。
紫薇一脸警惕地看着东,满脸戒备之色。
这个年轻人,让她感受到了压力,与一丝熟悉的气息。
旋即,她的目光落在了东怀里的冬至古剑,一抹诧异生起,啧啧出声道:“哼,风阑的剑……嗯?不对,姬无涯的剑也在你身上。”
东没有理会她,只是盯着《雪国之盟》上的仙文怔怔出神。
“你究竟是谁?”紫薇浑身沐浴金光,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趋势。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东平淡说道:“我只是在追寻一个答案,我隐约觉得,我的身世和这片土地有关,我感受到了一股召唤。”
紫薇直勾勾地盯着东的脸上的青铜面具,当看到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忽而笑了:“因为你是雪国的主人。”
“雪国的主人?”
“是的,你是世代守护界碑的雪国勇士。”
……
江城。
林孤生坐在空****的大殿,轻轻抚摸着怀里的长枪。
曙色渐晓,东方发出微弱的晨光。
战争结束了。
属于荆州的战争彻底结束了。
很多年后,还是会有人感慨荆州军百万大军钢铁洪流的骁勇,竟一举击溃了号称天下无双的中州铁军。可是战争的背后,是数以百万记支离破碎的家庭,战争是公平的,他夺走了无数人的生命。
后世的人会如何评价林孤生?
英雄?
名扬天下?
还是白首无人问津?
这都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你后悔了?”
林萧策走进来,摘下头盔,扔了一壶酒给林孤生,温和一笑:“战争之后是这样的,尤其是惨败。孤生,你一生虽然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役,但是吃败仗的滋味儿怕是没怎么尝过,第一次面临这样伤亡惨重的大战,露出这种情绪很正常。”
他坐到林孤生身边,打开瓶塞,胡乱灌了一口,递给林孤生,“过瘾,孤生,你和你的父亲一样优秀,只是他比你多了一丝判断力。”
林孤生沉默寡言,接过酒壶,狠狠往喉咙里咽。
“孤生,我是赣州人,你知道的,我之前姓孙,后被你父亲收为义子,赐名萧策。那几年啊,真是四处奔波,战火烧的太旺了。也许前一刻和你朝夕相处的战友,下一刻就被人砍了脑袋。我有一个战友,刚结婚没两年,他的娘子刚为他生了一个女儿,面都没见过,就上了战场,还跟我炫耀呢,就死了……”
“萧策哥。”
“人生啊,也就短短几十年而已,无需沉沦,有生之年,与各种各样的人相遇,有些人擦肩而过,形同陌路,有些人却因缘际会,能够走完余生。”
“萧策哥,遣散部众吧。”
“啊?”林萧策愕然,刚饮酒后因脸色有些潮红,此刻显得很是诧异。
“他们有家庭了,我不能这么自私,把我的信仰强加给他们。”
林萧策沉默了好一会,怅然若失地躺下,双手挽着当枕头,看着殿外的圆月:“是啊,四百多年的枷锁禁锢着我们,也该结束了,他们的战斗结束了。”
“天亮了,我要走了。”
“去哪里?”
“皇宫。”
“孤生……皇宫高手如云,你孑然一人会不会太危险?”林萧策有些着急,生怕林孤生独自一人去送死。
中州铁军败了,可皇宫还有监察院,天下城也还有禁军!
那数万禁军,虽比不上铁军,但也绝对能将一切入侵者打败。
林孤生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天下城了,他都要忘记天下城是什么样的了,他感到了一股召唤,那是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他有预感,自己必须要去中州。
“孤生,我陪着你,我们三千林氏子弟兵也想回去看一眼。”林萧策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说道。
“不,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