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一个多月前天下城的大凉皇帝派遣钦差押送一枚铜板入黔地,镇苗军大乱,数位将军拥兵自重,为了军权大打出手,持续一个多月的混战,最终让本就在风雨中摇曳的镇苗军形成一盘散沙。到了如今,已经形成大大小小十几股势力,各自为政,时而发生兼并战争或武装冲突,镇苗军内部矛盾严重,而黔地的益州军、夜郎军也是虎视眈眈,随时有大军压境的趋势。那些骁勇的苗人也躲在暗中随时可能伺机而动,可以说十万大山防线战火如急弦,山雨欲来。这段时间,战事愈发严重,原镇苗大将军帐下上将军济沧海与原前锋将军宁危势如水火,两人都是何宗宪帐下最得力的悍将,在军中颇有威信,一呼百应,也是十万大山防线镇苗军中兵卒最多的两支军阀,一人占据一个郡城。这场因内部矛盾引发的争夺军权的战争,随着战事推进,宁危一方逐渐落下疲境,随时有弹尽粮绝的态势。
黔北,南抚郡。
这里是前往西南十万大山的交通要塞,是赫赫有名的边境城市,民族混居,时常可以见到稀疏的被大凉化的白苗寨。而南抚的东西两个方位,就是济沧海和宁危各自控制的郡城。自古有战争就有贸易,南抚作为联通边线数个重要城市的枢纽,目前是中立状态,有从夜郎而来的使者在这屯兵,有益州锦城府的代表在这歇息观望,也有从十万大山深处而来贸易的黑苗族人在此地贸易。就像动物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不在水源厮杀”,说的正是这个道理。所有人都在观望,济沧海和宁危的这次博弈谁能更胜一筹,这场波及数个月的战事终于要划上句号,是众盼所归的。
“林兄弟,前面就是南抚郡了,我们的任务达到了,告辞。”张青莲客栈的店小二抱拳道。
几人纷纷牵马出来。
李上阳有些满地说道:“哎,你们怎么能这样,这还没进城,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
那小厮皮笑肉不笑地说:“李兄弟,我们老板娘说了,只需要我们送到这就行,嗯,所幸也没几车东西,凭你们足够了。”
他们还催促地让杨李二人下马。
林孤生也有些不悦,不过一想也就三车金银,只需三匹马,勉强可以行走,便也没挽留。目送这些小厮策马离开,杨李二人忍不住唾骂一声,这才极不情愿地上了马车,林孤生笑了笑,也从绝地宝驹上下来,转身上了马车。三人一人驱赶一辆马车,刚好,那绝地通人性,识主人,和林孤生相处久了,不需要牵着也不会乱跑。
“大哥,这几个泼皮就这么走了,怕是也心有忌惮,这南抚……是龙潭虎穴呐。”李上阳忧心忡忡。
杨守沉撇撇嘴,甩了一下缰绳:“那这不是废话嘛,先前没听那老板娘说?这里最近在打仗,说不定到处都是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残兵游勇,咱们这可是满满三大车的银两铜钱,别说那些杀急眼的当兵的,哪怕是山贼土匪也得眼睛发光。”
李上阳点头,更加忧虑:“咱们现在就像是香饽饽,就怕遭人惦记。”
林孤生笑了笑:“无妨,无妨,既然答应了,便去看看,若是遇到那名为宁危的将军的部下,大可把银钱转交给他们即可。”
一行人启程,直奔南抚。
还未入城,随处都能看见数十人为队伍的兵卒,皆神色凶悍,就像豺狼一般。
林孤生气定神闲,面不改色,稳坐马车。
三大车白银铜钱,如若无人之境,**。
其实这段时间也不乏类似押送银钱和粮食的队伍,却无一不是有镖师或军队陪同,自然能打消某些贪婪的人的心思,这区区三人还是头一次见?但毕竟是充满厮杀的地方,谁都不是傻子,这三人若不是胆大包天,就是有大背景,一般人轻易不敢打歪主意,却是一道道贪婪的、肆无忌惮的目光落在林孤生三人身上。李杨二人心惊胆颤,此刻也只好强装镇定,宛如被无数山贼剥光了的小姑娘一般忐忑。
“嘿,你们是哪个部分的,要往哪里去?”
有一长相凶狠的老兵头子开口喊道,他坐在一棵大树下,战甲染血,充满了刀枪痕迹,让人一看就敬而远之心生畏惧。他一开口,十几个兵痞不动声色上前,将马车团团围住。
林孤生淡笑一声:“你管我是谁。”
“好胆,哈哈哈。”老兵头子大笑一声,随即阴沉着脸,缓缓站起来,提起血迹为干不知先前杀了什么人的钢刀走来,沉沉道:“只是不知你这细皮嫩肉的屁股蛋子,撅起来和那些青楼的小娘子一般是否和你的脾气一般犟。”
“哈哈哈。”
一干残兵纷纷大笑,全然没把林孤生放在眼里。
也是,一个肌肤细腻的比女人还更胜一筹的少年儿,能有什么不得了?
林孤生不语,抬手间,掌心罡气弥漫,他动了,一步跨出,就是数丈远,那些残兵还在大笑,只觉得一道残影,纷纷骇然,还未来得及抽刀,就惊恐地发现那白衣少年一跃而起,回到了马车之上,手上还提着一颗人头,正“咕噜噜”留着鲜血,而那对眼睛还惊慌地睁着,死不瞑目。
死寂。
这一幕不过是眨眼间。
方才还一片唏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兵卒游勇此刻一个个睁大眼,冷汗涔涔。
“滚开。”
林孤生轻呵一声,随手把那颗人头仍在地上。
人头滚到一群愣神的兵卒面前,他们才如梦初醒,十来残兵被吓得双腿发软,匆匆逃走。
杨李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感到热血沸腾。
林孤生倒是没觉得什么,像这种黑暗地带,每天都是厮杀,杀人越货再正常不过,比的就是谁更狠。心不狠就站不稳,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与其等麻烦一桩一桩找过来,不如一开始就雷厉风行,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歪瓜裂枣。
可惜,这里的地头蛇远比林孤生想象的要棘手,他方才那般出手,看似诡异刁钻,能吓到不少废物,在真正懂武的眼里,也算不得什么。的确,林孤生只是筑就了武道根基,继承了风伯的部分真气,在武学上还处于刚入门槛。
“等等。”
从远处奔来一支三十余人的骑兵,领头的身披银白铠甲,手持长枪,冷漠开口。
“何事?”
“你不懂规矩吗?”
林孤生幽幽开口:“什么规矩?难不成当兵的就能为所欲为了?”
那统领哈哈大笑,长枪搅动虚空,斜睨三人,傲然道:“在南抚,当兵的还真就能为所欲为了,你说说看,你有什么背景,敢在南抚杀人,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那这三车东西,本将就替你收了,当买个教训。”
这已经是**裸的挑明了,就是觊觎这三车银钱。
李杨二人默默抽出长刀,既然要打,那就打,被人这么挑衅,如何隐忍?
杨守沉是土匪出生,都打心底看不起这统领模样的人,心想当兵的又如何?也和土匪干一样的龌龊事,只不过一个有编制,吃皇粮。
林孤生眉头轻皱,心想看来今天算是不能善了了,他一个人倒是不惧这些兵卒,就是待会真打起来了无暇顾及杨李二人,而且这麻烦一桩一桩找上来,真是麻烦。当即林孤生不卑不亢道:“受朋友之托,押送银钱交付与镇苗军前锋将军宁危。”
“宁危?”
那统领一楞,随即浮现笑容:“哈哈哈哈,既如此,那就把银钱交付给本将吧,你也算任务圆满完成,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你是?”
“本将乃镇苗军何宗宪大将军帐下,重甲骑军‘布’字旗提督将军,陈峰是也。”
林孤生面色一冷,此人说了半天,却对自己的编制含糊其辞,根本没说清楚是不是宁危麾下战将,他如何肯把银钱给他?于是冷漠回道:“宁将军在何处?”
“哈哈哈哈。”
陈峰仰天大笑,手上长枪一挑:“在何处?这个时间点,怕是在黄泉路上了。”
“什么?”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露出笑意,忍俊不禁。
“白衣的,老子也不跟你拐弯抹角,直说了吧,你要找的宁危,前几日被我家将军设下伏击,亲卫全军覆没,如今南抚、西抚、东抚三座郡城,皆入我家大将军之手,你这银钱既然是给镇苗军的,如今我家大将军才是镇苗军的主人,赶紧奉上,饶你不死。”
“宁危死了?”林孤生眼皮一跳,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不禁心情沉重,若是那般,怪不得自己说出宁危之名这里没什么反应。若是宁危还活着,料想他既然是何宗宪帐下的得力悍将,威信健在,一定会有不少追随者。
陈峰冷笑:“就算没死,中了我家主公的毒箭,怕也撑不过这个雨季。”
林孤生深吸一口气,从马车上跳下来,道:“既然宁危已死,银钱拿去吧。”
陈峰顿时喜笑颜开,道:“还算你明事理知进退,免了本将军一场厮杀。”
那些兵卒一个个更是神色傲然,好像打了胜仗一般,看向三人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和不屑,心想幸好是跟对了人,看那宁危生前如何得势,自命清高,也不知怎么忽悠了何宗宪大将军,现在大将军被斩于天下城,那宁危果然是全靠一张嘴忽悠,手上没什么真本事,现在被上将军济沧海打的抱头鼠窜,连朋友听到他的惨况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将金银财宝拱手相让,真是憋屈。
杨李二人的确觉得憋屈,可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
“我们走。”
林孤生牵着绝地,转身欲走。
却不料,那陈峰目光落到那绝地宝驹乌黑发亮的毛皮上,来了兴致:“且慢。”
“还有何事?”
“你这宝马不错,多少卖?”
“不卖。”
陈峰哈哈大笑,驾驭着军马行至林孤生身前,饶有兴致道:“在我眼里世间一切东西都是商品,都是有一定的价格尺度衡量的,之所以不卖,也许是筹谋不够打动你,我说个数,你一定会同意。”
“哼哼,那可让将军失望了。”林孤生冷笑。
陈峰悠哉游哉竖起三个手指头,笑道:“你们三人的命,换你的马,怎么样?这桩生意划算吧?本将猜想你不会不同意的吧?”
林孤生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杨李二人勃然大怒:“狗东西,老子弄死你。”
那三十余骑兵纷纷抽出佩刀,寒光闪烁,整齐划一。
黔地多山,四季多雨,如今这天气本就阴沉,现在更是蒙上一层厚厚的雾霾,压抑的可怕。
“你是成心要跟我过不去?”
林孤生翻身下马,白衣无风自动,连带着地上的飞沙走石都开始微微颤动,真气弥漫。
陈峰凶光一闪,笑道:“就凭你兴许是宁危的余党,本将就不可能放了你。”
“来,战吧。”
既然退无可退,那就迎难而上,若不彰显一下实力,只会被无休止的欺辱,这就是现实的残酷。
林孤生一马当先,掌心一抓,无数碎石飞起来,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如箭矢掠过,速度快的不可思议。陈峰心惊之间,就被碎石击中,赶忙祭出长枪抵挡,他也算是少年习武,有一身武艺,第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快就反应过来,和林孤生交战在一起。
“小子,修内息的,就更不能放走了你。”
陈峰狞笑。
林孤生不语,一招一式都极其威慑,“轰隆”一声,一掌将那马儿头颅轰碎。
陈峰身经百战,第一时间一跃而起,执着长枪狠狠刺来。
林孤生经过这半年多的历练,战斗经验见长,虽没系统修行武学,招招狠辣不留情面。
二人交战须臾,难解难分,却是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还有的人开盘,笑着说林孤生和陈峰孰强孰弱。
杨李二人陷入被动,被三十骑兵戏耍至中央,很快就被捅成了血人。
林孤生余光瞥见,心里更加急促,咬着牙,不退反进,一掌扼住了长枪,用力一抽,陈峰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林孤生掷出长枪,穿透了他的心脏。
“守沉上阳后退。”
林孤生呵斥一声,一个健步冲入人群,手持长枪,威风凛凛,抬手就击杀一名兵卒。
他如若无人之境,逼退了三十骑兵。
“你们怎么样?”
杨守沉和李上阳此刻如同血人,彼此踉踉跄跄搀扶起来,前者擦了擦嘴,大笑:“大哥,放心吧,死不了。”
林孤生微微松口气,冷目看向那些骑兵。
陈峰死了。
众人胆寒,连先前不在意的围观者也预感到山雨欲来,纷纷后退。
林孤生瞥了一眼四周蠢蠢欲动的兵卒,心想今天算是不能善了,必须要强势镇杀这些人,然后逃走。
“冲,杀了他们。”
林孤生低呵一声,也不废话,提着长枪翻身上马冲杀上去。
“杀,为将军报仇。”
有骑兵大喊。
第一个回合,林孤生斩下三四个头颅,毫发无损,交战的那些骑兵更加心寒。
“杀。”
又是一个回合,林孤生负了轻伤,长枪挑飞了五六颗人头。
这下,没人敢妄动了,连那些军马也开始焦躁不安。
“哼。”林孤生冷笑,随时抓住两匹军马的辔头:“上阳守沉,上马,咱们走。”
那二人方才醒悟,也上了马,三人急速飞驰离开南抚。
“走,加快速度,怕是有追兵要来了。”
林孤生脸色惨白,刚用气过度,现在丹田极为空虚,需要调整。
果不其然。
没多久,身后黄沙漫天,传来军马嘶鸣的声音,隐约可见人影绰绰,皆是重甲骑兵。
林孤生回眸间,一颗心沉入谷底,沉声开口道:“你们先走,我马上来。”
“不行,大哥,我们怎么能丢下你独自逃走?”李上阳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快走!”
“要走一起走!”
“那好,咱们走。”
林孤生心知这个时候必须要统一意见,没争执,三人快马加鞭,一路向东北方向逃去。
不多时,下起了毛雨。
这季节多雨,山路泥泞,一下雨更是不得了,速度极大延缓。
追兵穷追不舍。
刚转道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只见前方是一天然峡谷的面貌,却不似长城一线天那般过道狭窄,而是很宽敞。
一行人刚入内,那些喊杀的追兵就不敢追下去了,在峡谷外观望。
三人松了口气。
“大哥,追兵不追了。”
林孤生点头,苦笑道:“这里地势古怪,最易设伏,他们也是担心,正常。”
“大哥,你怎么样?”李上阳见林孤生脸色白的和纸一样,心里酸涩,他在锦城和那右将军尉迟啸激战本就落下了内伤,方才又真气全开,身体超越了负荷,很难受。
“没事,无大碍。”
话虽这么说,但只有林孤生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很糟糕。
然而,下一刻,三人纷纷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