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老爷来了。”
嘈杂的人群不知谁喊了一句,便很快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城台一个方位。昨日邱阳被废于西门,行凶者萧长生还来了,这下可热闹了,且看那知府老爷是不是一个护犊子的官僚。
没多久,一四旒冕,青衫罗袍,绣饰以暗红色野鹤的四品官袍的知府老爷走下楼阁,到了伏妖榜前。
“多谢诸位义士慷慨,齐聚我零陵。”
知府老爷年过半百,姓章,名鹿,属于那种一看就老谋深算的黑脸老头,很威严,也有几分圆滑和狠厉。
众人纷纷报以结拳礼。
章鹿笑了笑,“奉潭州府响应,妖患一直是零陵人深恶痛绝一大恶气,影响民生,阻隔交通,如今天下动**,是以当韬光养晦,为让百姓安居乐业,妖患不可不除,诸位侠客,若是能斩获榜上之妖,都能来官衙领取报酬,章某在此拜谢了。”
说完,他深深鞠了一躬。
“好!”
众人纷纷鼓掌,无论如何,知府老爷算是给足了这些江湖人的面子。
章鹿看向人群中如谪仙临世的萧长生和颜如玉,看到那高挑的身影也是眼前一亮,心想倒也不怪邱阳是个草包,这种姿容的女人,极品中的极品。邱阳是什么秉性他一清二楚,之前在零陵作威作福也就罢了,招揽入麾下给个虚职也算是安抚其让他收敛,现在惹了不该惹的人,被剁掉了老二,也算是恶有恶报。
“拜见知府大人。”
萧长生隔空作揖,不卑不亢道:“昨日在西门情急出手,战损了城门,实在抱歉。”
章鹿哈哈大笑,心想正巧不知如何解决这个难题,毕竟一来要是置之不顾,难免被人耻笑,说被当众废了得力悍将自己连屁都不放,估计也是一个外强中干的草包官僚;要是主动出击、兴师问罪,毕竟是邱阳先挑衅在先,这还没开始除妖,就对江湖侠客出手,难免寒了心,又落得个不分青红皂白的罪名。本来进退两难,如今萧长生主动道歉,这给了他一个阶梯下,于是摆摆手道:“昨日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无妨无妨,战斗嘛自然是难以顾全周到,再说是那邱阳不知天高地厚,壮士出手也是给了零陵人出了一口恶气。”
萧长生微微颔首,“知府老爷明事理,多谢。”
“壮士昨日一剑之威,令下官震撼,如此,零陵妖患,有壮士出手,也算是有了对策。”章鹿也弯腰作揖。
紧接着,又说了些客套话,章鹿才在一干衙役的拥簇下离开。
这种郡城的太守,都是实权者,手握兵权。何况零陵紧挨潭州,是战略和军事要塞,不是那些小县城的县令能比拟的,知府老爷亲自出来说话,极大鼓舞了许多江湖草莽的士气。许多人开始拉帮结派,组队除妖。
……
涂山脚,有一小村落,天授九年率先发生妖患,全村一百户人家无一幸免,都被无名妖物吸干了血吃了肝脏,时至今日,多少年下来这里都没什么人烟,房屋东倒西歪,残破不堪,四处充斥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嘶,这大白天的,无故起凉风……”林孤生缩进衣口,“东,晚上要是有邪祟,靠你了。”
东凝望远处的涂山,目不转睛:“一切有我。”
“嘿,小兄弟,我们如此多四海而来的高手,还怕它区区一头狸猫?何况,这才山脚,纵使那猫妖手段通天,也不可能把手伸到这里来。”有老者巍然笑道,云淡风轻。
此次盯住九尾山猫的武林人有许多,涵括十几支队伍。
除了林孤生和东,萧长生和颜如玉,也有许多江湖高人。
林孤生嬉笑:“那就有劳前辈坐镇了。”
那老头胡子一歪,有些不悦,“你这娃娃,好生狡猾,既无武艺,还敢上山?有这身子骨跟着我等满山跑,你不会以为能捡得什么便宜吧?有这精力,不如去那东坊歌楼寻几个小娘子作乐,在那香妓肚子上耕耘也好比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说不定把命丢了来的潇洒。”
“老前辈,想不到你年纪这般大,还惦记这等事啊。”
那老头冷笑:“男儿本色,老夫只是实话实说。”
林孤生揶揄一笑:“老前辈,话说得太狂妄,小心闪了腰。”
“你说什么?”老头虎目一瞪,就要发火。
萧长生开口:“诸位,我等既是为了山猫,刚到山下,切不可自乱了阵脚。”
老头闻言收敛怒容,冷冷看了一眼林孤生,“哼哼,既然萧大侠开口,老夫退却一步又如何,只是老夫最看不惯这等骄奢**逸的纨绔,仗着两个扈从就无法无天,简直不知道涂山是如何凶险,嫌命太长。”
萧长生笑了笑:“老先生,进了涂山,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许是昨日萧长生一剑之威的神采令人胆寒,那老头尽管心中有怨,也只好收敛,冷哼一声退了数步远。
这村落荒废。
数十个江湖好汉在这里驻扎。
萧长生俨然成了无冕之领袖,毕竟山猫成精,那种层次的大妖,聆听佛法,究竟走到何种地步谁也不清楚。
结盟是必然。
等合力诛杀猫妖,至于猫妖尸骸及其横骨,再各凭本事。
人群中,有精通风水的老道忽然迟疑,惊异道:“恐怕山猫在此证道,它除了自身资质,应该得了什么机缘。”
萧长生谦逊执礼:“吴老先生此话怎讲?”
那老吴头笑了笑,指着山势走向,笑道:“萧大侠请看,所谓‘水随山而行,山界水而止’,那涂山地势回笼,如苍龙匍匐,凡地气,从下荫人,力深而缓,天气煦育人身,力浮而速,按理来说本是阴煞之地,此处格局不得了,恐怕当年一禅法师在此地修建寺院潜心修行,应该有什么其他的隐秘。”
萧长生微微一笑:“请大师解惑。”
老吴沉吟一会,手握念珠,“如果是先天的风水格局,那还好,便是天生地成的养阴地,一禅在此修行,恐怕是为了清扰这里的阴气,山猫成妖,就好理解了;可如果是后天形成的养煞地,一禅兴许是为了镇压什么,清除什么,如今一禅坐化,寺院也被屠戮,山内镇压的东西……相当棘手,山猫还不算是大患。”
林孤生插话道:“老先生,您的意思是,有问题的是这山?”
“只是老朽的望山的猜测和感悟。”
萧长生笑道:“不论如何,既然我等来了,涂山有问题也好,猫妖作祟也罢,都一并处理了。”
“好!”
现在是戌时,一轮圆月升起。
夜半不适合上山,一干人只好在此地扎营,当然,有两支队伍的汉子心高气傲,许是根本不惧黑猫,趁着夜色上了山。
先前讥讽林孤生的老头看着他们上山的背影阴阳怪气:“啧,初生牛犊不怕虎,上了涂山地界,说句不好听的,涂山的一切都在猫妖的掌控之中,十来个人就想上山捉妖,真是阎王叫你三更死。”
萧长生笑了笑,“老李前辈,那些是猎妖人,有针对妖物的秘法。”
“哼哼。”姓李的老头撇撇嘴,掏出旱烟,自顾自卷起来吧塔吧塔地抽了起来。
猎妖人。
林孤生眯起眼,盯着那个方位,如今傍晚起了大雾,山脚下蒙着一层厚厚的雾霭,伸手不见五指,有乌鸦“嘎嘎嘎”的悲叫,很瘆人。
驻扎营地支棱起篝火,有彼此认识的人拿出肉块和干粮分食。
林孤生和东坐在角落。
气氛很冷,毕竟都不熟悉,都互相有警惕心。
但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这般的压抑,总是有健谈之人出来活跃气氛,这不,一青衫年轻人笑着冲四周抱拳,笑道:“诸位,今晚咱们可得轮流守夜了,咱们卯时出发怎样?”
“卯时……为何要卯时?”
“自然是有考量。”年轻人正襟危坐,“一天十二时辰,阴气最盛的时辰,诸位可知是何时?”
“不是午夜子时?”林孤生随口接道。
那年轻人摇摇头,“自然不是,阴气最盛,乃正午时,这个阶段是太阳最盛的时候,我道家讲究‘物极必反’,而这个时期,也是太阳由盛转衰,是以阴气最重的时间。”
林孤生只觉得新奇,笑问:“那何时是阳气最盛?”
年轻人平淡道:“卯时,即鸡鸣报销,日出之际。”
这番言论倒是颠覆了林孤生固有的认知,仔细一想,又觉得极其合理。
“那就卯时出发,只好可以赶上正午上山顶,也好避免那猫妖施展什么诡术。”萧长生开口,紧接着扫视四周,清点了一下具体人数,又道:“这样,每两拨队伍彼此抽取一到二人为一周期,以半个时辰为限,轮流守夜,诸位意下如何?”
“没问题。”
“……”
林孤生升起赞赏的目光,心想萧长生考虑周到。在场有十来支队伍,人数多的有五六人,哪怕是少的也有两三人。按照萧长生的主意守夜,每次轮到两组,每组自己抽取一人守夜,这样可以充分保证每一个人的睡眠,养精蓄锐;其次,也可以避免很多矛盾,毕竟都是因为利益暂时结盟,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因为利益暗中出手。
……
这一夜极为漫长。
山村的夜,很黑,天空的月亮如同摆设,没有丝毫月华洒在地上,篝火外围,简直可以用漆黑形容。
林孤生睡的很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实在是奇痒难耐,便干脆不睡了,东还在火堆旁镇定地坐着,怀中抱着两把古拙宝剑。
“什么时辰了?”
林孤生轻声询问。
“子时。”东缓缓道。
“这么早?什么时候轮到咱们守夜?”
东摇头。
林孤生放眼望去,营地里许多人东倒西歪,都差不多睡着了,有几个人和东一般盘坐吐纳,应该是在守夜。
先前提议卯时出发的那个年轻人抱着一捆柴火过来给火堆添柴,见林孤生醒了,对他微微一笑。
“你好,我叫唐浩。”那年轻人凑过来,在林孤生身旁坐下,压低声音道。
“我姓林。”
唐浩苦笑,“只愿告诉我姓嘛……林兄,警惕过了头。”
“出门在外,总是小心微妙。”
“也是,也是,江湖嘛,就像是野兽,吃人总是不吐骨头的,林兄小心没错,兴许……我这也是假名呢?”唐浩半开玩笑道。
林孤生耸了耸肩,没往心里去。
“林兄,睡不着?”
“睡着了,睡不安宁。”
“睡不踏实是对的,这村子,邪的很。”唐浩指着涂山,“也是,紧挨着涂山,又死了一百多户人家,不邪才怪了。”
“难不成世界上真有鬼怪之说?”林孤生笑着问道,他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人死了就是死了,他可不相信真有什么厉鬼冤魂。再说,活着都是任人宰割,死了还能闹翻天不成?
唐浩深深看了他一眼,“自然是没有的,虽然我是道家人,但也不相信有鬼怪,鬼怪没有,精怪,妖怪总是有的。”
“你不会就是故意来找我闲聊解闷的吧?”林孤生眼一挑。
唐浩微微一笑:“闲聊也好,解闷也罢,咱们都睡不着,我见林兄面善,我呢又是一个闲不下来的人,喜欢找人唠嗑,这不……就找到了林兄弟?林兄要是嫌弃,只管说一声,我马上就走,绝不打扰。”
“那算了,长夜漫漫,那我就当守夜了。”
唐浩说:“林兄可知道这新河村,是如何一夜之间被屠戮了个干净?”
“不是猫妖作祟?”
这里紧挨涂山,是上山必经之路,涂山闹了妖患,是九尾狸猫的大本营,虽说传言只是说这一百多户人家是被无名妖物给害了,潜意识总会认为是那猫妖所为的。
唐浩一笑:“自然不是,猫妖虽恶,毕竟是以佛法开智,讲究因果循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杀了那些和尚也是信仰崩塌情非得已。这新河村的惨案,凶手另有其人,说起来,还是比较惊悚的……甚至是不是妖都不能下定论,时至今日,在荆湘两地,都是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
“哦?”林孤生觉察到不一般,疑道:“唐兄请讲,洗耳恭听。”
此事说来话长。
话说天授九年的时候,这新河村因为毗邻涂山,这里的人普遍信佛,并不靠打猎为生,只是单纯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种田。涂山起火,寺院一百多位和尚都被烧死了,新河村的人也没往心里去,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流行“妖患”的说法,闹得人心惶惶的就是人们传言涂山寺庙是邪寺,供养的是邪佛,引起了天火惩罚。每个村总有那么几个无所事事不劳而获的泼皮,新河村也一样,这几天闲下来无事,一想起涂山寺庙的佛像都是纯铜铸造,几人一拍即合,纯铜……要是熔了,去零陵郡城换成钱财,恐怕都是一笔天文数字吧?这一撮和,几人便连夜上了涂山,在废墟中找到了许多佛像,又花了时间把佛像拉下山倒卖,联系了世家,一番熔炼,赚的盆满钵满。所谓佛陀和神明不可亵渎,兴许是报应使然,几个参与此事的泼皮相继暴毙,不是双腿溃烂生疮流脓,就是胯裆那二两肉糜烂生蛆,总之,死状极其凄惨。但是事情还没完,紧接着,诡异发生了,接下来一段时间,每到夜晚子时一过,村子就会起大雾,整个村的人都会做噩梦,被梦魇折磨的死去活来,第二天一个个精神萎靡,如此折腾了一个多月,就把村子搞垮了。有人会问既然这么诡异,没人逃跑吗?当然是有的,比如那几个偷佛像倒卖发财的人家,见死了儿子,举家搬迁,但是撞了鬼,全家老幼在山里打转,愣是出不去。再后来,噩梦里,有吃人的恶魔杀掉了全村的鸡鸭,第二天醒来,全村的鸡鸭果然都被开膛破肚,人们更加惶恐。接着,梦里的恶魔吃猪牛,一觉醒来全村的猪牛也被剐了皮、剖了胸腹……
“梦中杀人?”
林孤生眯起眼,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唐浩耸耸肩,意味深长地笑道:“传言是这么个传言的,但我道家前辈追查了,没什么有用信息,便不了了之。”
此时,子时已经过半。
四周更加漆黑,连篝火的余温都觉得有些冷淡,驱散不了寒意。
林孤生斜目一瞥,顿时毛骨悚然,无数浓雾如有思想一样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聚而不散,围住众人。
唐浩咧嘴,露出狡黠的笑容,取出一枚蓝色符箓,笑道:“林兄不必忧虑,先前跟你聊这么多,只是想让你遇到这种情况不要大惊小怪,大家都睡着了,还是不要吵到他们的好。”
“什么?”
唐浩站了起来,负手一张,桃木剑出鞘,“什么邪祟,魑魅魍魉,滚出来,见识一下你家道爷山字脉的符箓之术。”
唐浩怒吼一声,加持功力,另外一手掐诀,那蓝色符箓飘散至身前上空,无火自燃,“噌”的一声,火苗过去后,是一道天火。
邪风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