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者,不能质疑。”
剑魔在东每日脑海中总是浮现杀戮和鲜血无法静下心来如此呵斥道:“相信你的剑,是世界上最可靠的东西。”
东的心中一直有剑。
那是他的信仰,是他的生命,是他的一切。
雪亮的剑光,殷红血花。
没有任何意外的,第一个见东陷入了短暂沉默,想摘下其头颅,取他性命的一名高手已经倒下。
宝剑一闪,敌人倒下,这是何等的快意恩仇?
东的境界攀升,剑气升化,在如此凶险的战场上,领悟到了全新的剑道奥义,他短暂进入了一种全新的领域。
“来,战吧。”
东一往无前,剑眉一挑。
“杀了他!”有人低语。
漫天浮现阵纹涟漪,十几道无形的秩序铁链垂下,似要禁锢东的身形,但都是徒劳,被其轻易震散。
“上!”
有刀客冲杀而来,本是在江湖短暂掀起腥风血雨而后忽然一夜销声匿迹的江湖凶人,仅仅一个照面,就死在了东的剑下。
那颗眼睛睁地老大的人头坠落上,回想起自己当年如何放浪形骸,如何杀人夺宝,是如何的畅快,怎今天一命呜呼?
死了一个。
但是更多的人冲杀而来。
东神色坚韧,挥舞一剑。
他深邃的蓝眸,偶尔眨一下。
他冷静而沉着地看着人们死去,一个个前仆后继,一个个悍不畏死,他冷静地看着这些和自己无关的人死去,强者和弱者,杀人与被杀。
大战,酣畅淋漓。
林孤生忽然觉得此刻的东是如此陌生,又是这般眼熟。
他如人间修罗,如战争兵器。
浮空辇车上的杨万里也停止大笑,眼神阴郁,心在滴血。
“主公,此人剑道了得,但不过是回光返照,撑不了多久,不必忧虑。”祁连子下了一记猛药。
杨万里叹息:“我费尽心思搜笼的高手,今日之战,还能剩下多少?”
祁连子含笑,掐了一个手诀:“主公,无用之废物,死多少都不足惜,等时机一到,我自会出手。”
杨万里微微颔首,继续盯着战局。
东真气全开,披头散发,那长发飘散,已然到了绝境。
“此人已步入疲态,诸位还请不要留手!”有人厉声叫道。
“上,杀了他。”
东的步伐越来越沉重,被无形的阵法禁锢了力量。
“戴面具的,看招!”
有一灰袍男人掐诀,掌心凝聚一火球,形成火龙,朝着东的脑门轰去。
火系仙术。
东冷漠,一剑劈去,剑气破开火龙,威势不减,直逼那施法者的眉心,那人不敢硬抗,施展遁术逃走,原先所在的空地浮现一块裂痕。
“轰隆——-”
江面升起水柱,三位精通水系仙术的修仙者站在水柱上,掐动手诀,吟唱仙咒。
林孤生看的心情难受,恨自己没有实力,不能帮衬一二,又极为自责,都是自己才害得他陷入绝境,不然凭东的本事,就算打不过,也可随意逃走。
“东!”
“杀了他!”
有人施展土系仙术,大地皲裂,冒出土球要将东深埋地下,却被一剑破开。
东的速度越来越慢,身上的伤势越来越重,随时要倒下。
他已经撑不住了。
“让开。”祁连子呵斥一声。
本想趁势一举合力狙杀东的一帮侠客不得已停手,将其团团围住。
祁连子飘然至半空,如仙人下凡,怀中抱着浮尘,念念有词,一指点出,竟接引了星力,镇压在东的身上。
“扑通”一声,东的膝盖炸开,硬生生跪在了地上。
“嗯?”祁连子觉得惊异,变化了手诀,又接引了一道星力。
“轰隆——”
东被深埋地下,苦苦强撑,闷哼一声,鼻孔,双眼,耳膜,皆溢出血迹,青霞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不要杀他,我跟你走便是。”林孤生眼红,见状,语气都带着颤抖。
马儿匍匐。
东受了极大痛苦。
膝盖骨骼断裂,七窍流血。
但是祁连子不为所动,冷哼一声:“真是怪胎,趁你还没成长起来,先除之后快,一劳永逸。”
又是数到星力降下。
大地都被震出裂痕,开始向四周折射,星力太过浩瀚,所有人都感受到压力,更何况东?
“咳咳——”
东大口吐血,垂下了头,命悬一线。
“哐当。”
那青铜恶鬼面具掉下,露出一张极为冷漠而俊朗的脸庞,只是可惜……东已然昏迷,没了气息,就算不死,他浑身骨骼和经络都被浩瀚的星力碾压成稀碎。
“东……:”
林孤生跌跌撞撞,爬过去,扶起东。
祁连子没有半点怜悯,抬手间,数道星力形成秩序铁链,将二人禁锢,这下,纵然林孤生有天大的底牌,也逃不走了。
但是林孤生此时却是张大了嘴,他看到了东的容颜,这是……
永无觞。
一模一样。
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不,林孤生很快摇头,他认识永无觞,东绝对不是永无觞,那么……天下间,有两个人长相一模一样,性格也极为相似的两个人吗?眼前凶险的境地很明显不是思考的时候。
“唔哈哈哈哈,世侄,你的扈从,真让我刮目相待啊。”杨万里大笑,操控辇车缓缓降落。
林孤生擦干泪痕,缓缓抬起头来,冷冷看向一行人。
他的目光太锐利,以至于盖过了即将下山的夕阳。
杨万里收敛笑容,冷笑道:“怎么?别做出这般苦大仇深的模样,你能如何?”
“我势必杀你。”
林孤生一字一句道。
“唔哈哈哈哈。”
杨万里哈哈大笑,随即目光一冷:“我不是皇帝陛下,我没有那般深谋远虑,我也没有那般顾虑,杀了便杀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祁连子手诀一动,一枚火球激射出去,直奔林孤生眉心。
却是即将抵达门面之前,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碍,随后化解。
“嗯?”
祁连子迟疑,干脆松开手诀,漫天星力落下。
“咔咔——”
林孤生头上浮现一层涟漪,似有裂痕,有破碎的征兆。
他豁然向像怀中,是一枚即将化为灰烬的银色符箓。
祁连子惊呼一声:“中上乘符箓?”
这下,杨万里的神色更加愤怒了,区区林孤生这等废柴,如何配使用这种宝符?
林孤生醒悟,这是……那日在涂山,唐浩给予的,他同时也摸到了一枚卷轴,是那日药王赠予的,药王说:“若是不出所料,日后你生命中最主要的人之一会因你遭受死劫,是以缘起,小仙既然预测到了,也好防范于未然,这个你收着。这是我常年修行的洞府所在,燃烧后可定点传送,也好为你的朋友疗伤。”
天道之下尚且有一线生机。
林孤生看向怀里的东,缓缓捡起青霞剑和青铜面具。
“他日,我必亲自取你人头。”
林孤生双目喷火,唾骂出来,怒火无形,却点燃了卷轴,卷轴燃烧,牵动莫名的力量,形成一道虚空裂缝。
祁连子眼睛眯成一条缝:“上古仙术卷轴,元仙刻画。”
“轰隆——”
虚空愈合。
林孤生和东不见了踪迹。
杨万里阴恻恻地看向地上的深坑,方才林孤生那带着极致仇恨的话语在耳畔回响,竟让他感受到了惧意。
绝地宝驹瑟瑟发抖。
……
荆州,江城。
落雁山庄。
寅时。
周子依的闺房还亮着微弱的烛光,这几日这位小姐夜里总是睡不踏实,时常做些光怪陆离的噩梦。周济桓心疼妹妹,寻了许多和尚道士来为她解梦,可总是没什么收获。
陪床守护数个时辰的丫鬟彩儿正想打盹,忽然看见玉**的小姐眉挑轻皱,额头上冒出汗水,似在挣扎。
“小姐?”
彩儿轻轻唤着。
周子依似陷入了梦魇,口齿不清含糊其辞地说着什么,彩儿听了半响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只是更加担心。
这几日小姐总是夜半惊醒。
不多时。
彩儿在小姐的眼角看到泪花,更是心疼。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刻钟才有好转的迹象,小姐的神色逐渐恢复,不再挣扎,只是那泪花留下的泪痕恨醒目。
“唔……”
周子依睁开眼,很恍惚。
“小姐,您醒了?”彩儿欣喜,略带担忧地说道:“还才寅时,小姐不妨多睡些。”
周子依摇头,坐了起来,叹息道:“我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谁?”
这几日,小姐时常梦到一白衣少年在受苦,却总是看不清模样,只是有一股羁绊,说不出的哀伤。
如今,她终于看清了。
……
天授一十三年十一月一日,持续了一个月的“广陵保卫战”落下帷幕。
江南,吴州,广陵。
距离袁沛发动战争已过去一月有余,桃止山大军与广陵内的叛军里应外合,彻底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全面攻陷广陵。
广陵沦陷。
后世许多年后,有研究这个时代的学者指出,广陵陷落,标志着吴州诸郡,将悉数被袁沛纳入囊中,时年袁沛废黜了在吴州世袭罔替长达四百多年的吴州牧爵位。
此时此刻,这座百万居民的超大城市,一度造成万民空巷的场面,乌泱泱的百姓争先恐后往城门逃去,造成极为严重的踩踏现象,人挨人,人挤人,人叠人,有人悲愤欲绝,有人不甘怒吼,形势太危急了,有人抛妻弃子,有人护着爹娘……一个月前如此富庶,遍地是豪绅,人人穿金戴银的广陵人,此际毫无形象,还顾得什么脸面?耳畔是妇孺的哭声,是老弱的惨叫声……全然一副人间炼狱,所有人只有一个念头,逃离广陵。
广陵军败了。
战争爆发之际,吴州牧宁远点兵点将,下发军令,调数个军团形成防线,务必阻击袁沛。
但袁沛的军队势如破竹,一路高歌猛进。
宁远还亲自下发文书,告知百姓,不必忧虑。
号称有雄兵六十万的吴州,兵败如山倒,大军一路后撤,被杀的丢盔弃甲,向广陵聚拢,数个军的督尉将军开展誓师大会,死守广陵。
但是广陵败了。
数十万大军被击溃。
等待广陵人的下场是什么?桃止山的军队可都是豺狼虎豹,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凡攻城之后,解除军戒三天,是土匪军不成文的规矩,届时,广陵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啊。
袁沛会屠城吗?
没人知道答案。
广陵东门。
城池到处弥漫着烽火,狼烟徐徐,两行军容肃穆的士兵执戟站岗。
从城内冲出百骑,一红甲将军翻身下马,径直上前,在袁沛面前单膝跪下行礼:“桃止山广陵分舵主,末将赵义,拜见沛公。”
“哈哈哈哈,请起,请起,赵将军,此次如此顺利拿下广陵,你功不可没,功不可没啊。”袁沛背负着手,身后是黑衣剑客衣剑雪和紫帝以及谋士肖之鸿,还有多名武将。
赵义默默起身:“沛公,末将第一时间控制了刺史府,此刻那宁远的一家老小都被末将囚禁在府内,还请主公发落。”
袁沛眯起眼,自顾自在前面走着,缓缓走进这座千年古城的大门。
广陵城的城墙高十丈,由厚重的岩砖砌成,极为厚实,且充斥着一股岁月的气息。纵使这一个月连番的大战,战火焚烧,只是给这些古老的城砖添了些痕迹,未曾伤筋动骨。
“不急,不急。”
袁沛并未进城,而是徐徐上了城墙之上。
广陵城墙极高,足足十余丈,每一阶梯都堆砌极为工整。石阶上,偶尔可看到中箭身亡倒在血泊之中的广陵军尸体。
整整八十一步。
袁沛站在了东门之上,足以俯瞰到波涛汹涌的江水,一览众山小的畅快充盈全身。
城下,是密密麻麻军容肃穆的数十旗的军马,皆还在广陵城外半里地驻扎,等候军令,只待一声令下,这几万大军就会一拥而上,全线占领广陵城。
“主公,要……屠城么?”肖之鸿压低声音问。
那跟在身后的原广陵府上将军麾下第一军团东城军督尉将军赵义下意识汗毛竖起,打了个寒噤。
其实,他此刻是背负无数骂名的。
通敌!
勾结叛贼袁沛,他是桃止山安插在广陵府的暗棋十三子之一!
袁沛在起兵之前,天授四年起,就不断在吴越两地埋下暗棋,他的麾下,有暗棋十三人,皆分布在江南两地的官场和军中,都是能直接参与两地政治的大人物,但是暗子毕竟是暗子,除了袁沛,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因此,这也是吴越两地之所以十年来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此前,吴越两地刺史也曾发兵剿匪,但都无济于事,总是有内奸泄露了军情,贻误了战机。这也闹得两位刺史人心惶惶,终日猜忌部下,错杀了不少无辜人和忠臣。
“屠城?”袁沛冷漠回眸,淡淡道:“倘若真那般,我袁沛将被天下人看作什么模样?史书该如何评价我?我们桃止山与真正的土匪何异?”
肖之鸿笑了笑,道:“主公,眼下广陵内可是有降卒三十万啊,三十万降卒,就是三十万张嘴。”
袁沛微微颔首。
的确,眼下最棘手的就是这几十万的俘虏。
现在虽然拿下了广陵,但那三十万降卒可都是士兵,若有领头人煽动,这家仇国恨的,难免同仇敌忾,要是再得到了城中百姓的支持,袁沛的大军将腹背受敌,那好不容易攻下来的城池,就是泡沫幻影。
屠城是唯一震慑百姓和降卒的办法。
古往今来,无数匪军,一旦攻陷某一座城市,都将解兵三日,纵兵在城中烧杀**掠三天三日,彻底磨灭百姓的反抗心,让其彻底屈服。
“杀不得,杀不得,我要的是广陵,要的更是民心。”
肖之鸿默默点头,退至身后。
袁沛凝望这夕阳下破碎的山河,忍不住感慨:“八方称辐凑,五达如砥平,且身今日欢,莫务身后名啊。”
也许他也知道,这种时候妇人之仁会给他带来极大的隐患。
但他自贫苦出生,自命不凡,如何能忍痛下令全军屠城?
“走,带我去城中走走。”
“遵命。”
赵义赶忙作揖。
城中,很乱,到处都是四散逃窜的难免,也有许多强盗趁机抢劫,只见一不知是哪个富家的千金因逃命和家人走散了,金银细软掉了一地,被几个泼皮逼至墙角,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就轮番行龌龊之事,不堪入目。
“哈哈哈哈,逃命,逃个屁,人生得意需尽欢,桃军进城了都得死,不如先让小爷们爽一爽。”
这些泼皮肆无忌惮,**笑不已。
没人懒得搭理,都想逃离这个地方。
可怜那原本娇贵的女人此刻毫无形象,凄苦哀嚎,却无济于事,衣衫被泼皮扯开。
袁沛漫步行走,叹息一声。
衣剑雪会意,长剑出鞘,一抹雪白的剑光闪过,数颗人头落地。
城中如同人间炼狱。
有本应该保家卫国浴血奋战杀敌的广陵军溃兵,也参与了抢劫,那些人比土匪更加凶狠,出刀便是奔着性命而去,毫不留情,抢得腰缠万贯。
一路走去。
甭管先前如何光鲜亮丽,如何金枝玉叶的世家大少或者千金,都跟待宰了羔羊,要么狼狈逃跑,要么被其余人抢掠。
这样的情况是无法制止的,也是杀不完的。
袁沛身后的武将皆是胆寒。
“传令下去,调将士们进城,维护治安,稳定秩序,切莫伤了百姓,勿忘我桃止山的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