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的牛角号在旷野响起。
娘氏的牦牛大纛也高高飘扬，长矛锃亮、战刀在手，铁甲披挂了每一名桂与仆从。
这，才真正彰示了娘氏的底蕴。
必须得承认，高原之上，早早就会冶炼方法了，且还有其独到之处。
但不争的事实是，这种方法，还没进化到最优时期，产量是一个让人无法回避的问题。
加上高原自身盛产牦牛，皮甲的覆盖率确实比铁甲高太多。
娘·芒布杰尚囊能反手整出全员铁甲，只能证明，娘氏的底蕴太深厚了。
即便是在拉孜吃紧时，娘·芒布杰尚囊派巴策率娘氏私兵助阵时，也还有五成的皮甲啊！
虽然，论桂与仆从的战斗力，娘氏确实不是上伍如的对手，可全套铁甲依旧让娘氏的威胁直线上升。
如果当年的苏毗，有娘氏这样强大的家族鼎力相助，蕃国当真能吃得下孙波如吗？
弓箭、炮车相互对射，效果都差不多。
本就是同出一源的东西，你凭啥能比对面更强？
双方互有损伤，却又不伤筋动骨，第二轮石弹又开始呼啸了。
这打法，深深体现了蕃国“别哔哔，就是干”的性格特点。
即便白马上的弃宗弄赞与堡墙上的娘·芒布杰尚囊，都知道对方的目光在凝视自己，依旧没有只言片语。
成王败寇，就是那么现实，有什么闲话需要说话？
君臣之间，都知道原因，也都知道没有对错，又何必用拙劣的口舌之争来坏了这场奠基之战呢？
石弹连环，砸塌了都尔瓦堡的一角。
“补上！”
娘氏领地的庸们，冒着被石弹砸成肉酱的危险，提着一袋袋石子，迅速地补到缺口位置上，一时竟让人看不到破绽。
白马上的赞普突然笑了：“大论虽然不以领兵打仗见长，可防守还是井井有条的。綝·仁饮杰斯，令全军出动攻城，令东本纳南·尼玛强攻堡门，炮车全力掩护。”
玛本綝·仁饮杰斯眼里闪过一丝惊愕。
以他的作战经验来看，此时才刚刚热身，就那么全军压上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然而，想到赞普天下无双的洞悉力，綝·仁饮杰斯毫不犹豫地叫道：“纳南·尼玛率第五东岱攻堡门，其余人，随本玛本冲！”
上万人马弃骑而步，仆从们扛着云梯、飞爪之类千奇百怪的工具，在石弹的掩护下发足狂奔，不时之需有人被石弹砸中、被弓箭射中。
弓箭倒基本不惧，毕竟大家都是铁甲对铁甲，箭矢的伤害有限。
至于石弹，那就没法了，再好的铁甲也经不住石弹撞击。
呐喊声中，一声仆从将云梯架上，拼命地向上攀爬，不时迎来一瓢石脂水，然后是一枝火把，惨绝人寰的叫声在都尔瓦堡下回**。
蕃国远比当年北胡的威胁更大，原因就在于，他们除了骑战、步战，建城、守城、攻城同样在行，甚至蕃国每个城堡都在弃宗弄赞的支持下，再度加固了一番。
弃宗弄赞的面容丝毫不变。
打仗，死得比这还惨的方式多了，见多了自然麻木。
慈不掌兵。
綝·仁饮杰斯一手刀盾，护着身子，如猿猴一般灵便，在梯子上点了几下，就率先登上城头，与娘氏的桂大战。
身后，隐隐约约有上伍如的桂、仆从跟了下来，匆匆跟綝·仁饮杰斯汇聚，在都尔瓦堡隐隐站住了脚跟，勉力支撑着等待后援攀爬。
城楼内的娘·芒布杰尚囊击掌而贺：“綝·仁饮杰斯，很不错，有大将之风。不过，就这，对付娘氏还差了点。”
惊叫声连连，浩浩****的蕃国桂、仆从，从都尔瓦堡内部杀上了城头，纳南·尼玛趾高气扬地上场。
綝·仁饮杰斯才明白，什么叫算无遗策。
赞普之所以让全军而上，完全是在掩人耳目，真正的杀着是纳南·尼玛。
不对，纳南·尼玛要真有那么大本事，不早就得了玛本之位？
要知道，这位东本太年轻，也就是为赞普亲卫，才得了东本职位，甚至还不能收拢整个东岱的人心呢。
娘·芒布杰尚囊击掌：“不错，赞普越来越懂得利用一切条件了，本大论教得真好。让我猜测一猜，巴策，是你吗？”
巴策以手遮面，表示无颜见老主人。
娘·芒布杰尚囊和颜悦色地问：“为什么呢？”
纳南·尼玛冷笑：“你的忠心奴仆在逻些城安了个家，孩子三岁了。”
明白了，有牵挂的人啊，忠诚终究要与家人相权衡。
巴策低声道：“请主人原谅，日后，巴策会亲手为主人修建十座朵帮。”
朵帮即玛尼堆，有镇邪、禳灾之意。
娘·芒布杰尚囊哑然失笑：“死都死了，还在意那些东西干什么？这几年倒是忽略了你，忘了你需要一个家的事，真是抱歉了啊。”
如果不是忽略了小小的巴策，即便今天的走向不会有丝毫改变，但上伍如的桂们得多死几成。
綝·仁饮杰斯看着娘·芒布杰尚囊枯的没有色泽的白发，突然于心不忍。
“大论，要不，向赞普认罪吧？”
娘·芒布杰尚囊微笑摇头：“綝·仁饮杰斯，打仗你还行，这些魑魅魍魉的算计勾当，就不是你能懂了。事到如今，唯有刀兵相见，没有对错可言。”
“踏着我的头颅，赞普就能真正成为高原猛虎，所向披靡。”
所以，昔日最得力的大臣啊，就成了最大的绊脚石。
必然砸碎！
血，染红了都尔瓦堡，冲天的浓烟升起，蕃国最艰难时期苦苦支撑的大论娘·芒布杰尚囊，拔刀自刎，没有一丝留恋。
綝·仁饮杰斯、纳南·尼玛几人都沉默下来，与桂、仆从们欢呼雀跃的样子，成了鲜明对比。
白马上的弃宗弄赞也意兴阑珊，挥手让巴策替娘·芒布杰尚囊办后事，自己率着上伍如的兵马，悄悄回到了逻些城。
小论府，琼波·邦色笑得恶形恶色：“娘·芒布杰尚囊，当初夺我的大论之位，可想到会有今天？你死了，大论非我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