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山上凉意森森,风声凛冽。她将蒙面的黑色面巾去掉,静静地看着山下,一片漆黑。月亮刚刚升起来,淡淡的光清冷柔和,这微弱的力量尚不能完全照亮人间。
而那个追着寒玉的黑衣人,看到她的轻功身法,大为惊讶,暗道:“此人用的是传闻中的天舞影绝?他从何处学来的这套轻功?”黑衣人这样想着,没有再追下去,一是对方速度太快,他根本追不上,二是山顶那种绝壁,以他轻功一时半刻还真上不去。于是,他站在一处凉亭中,抬头望向山顶,轻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是敌是友?”听这声音,正是颜瑰。
话说次日清晨,寒玉打开房门,看到地上放着的白瓷盅和木制托盘,一时间感慨万千。安倩不知情,对自己芳心暗许,她恋上的是她以为的男子——良寒,但她万万想不到,良寒此人根本不存于世,即便存在,他最终也要变成良寒玉。安倩是好姑娘,自己不忍她痴情错付,不忍她为情所伤,更不愿她将来得知真相怨恨自己。报仇,不应牵连无辜。
她派人将粥原封不动送还给安倩,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此后与安倩相处,也是冷冷淡淡,安倩反而对他更好,更上心。寒玉万分苦恼。这一切,安郢皆看在眼里,并告诉女儿,良寒并非可托付终身之人,但安倩不听劝告,一意孤行。安郢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如今对良寒的疯狂比之自己当年对良钧则的追求有过之而无不及。分明知道是错的,却管不住自己的心。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话分两头。且说这一日,余痕和冰雪在撰阁内写字,冰雪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余痕说道:“你还记得那一年你带我过停榭,问我该于空白处题何字的事吗?”
“当然记得。”余痕笑道,“你可是已有答案?”
“有答案。你呢?可也想好了?”冰雪抬头问道。
“想好了。”
“是什么?”冰雪追问道。
“这个嘛,”余痕思忖一时,提议道,“我们分别将各自所想的写下来,随后交换来看,可好?”
冰雪欣然同意。于是两人各坐一处,不一时,余痕写完了,他放下笔,静静地看着冰雪写字,抬手执笔,低首垂眸,晴光映玉容,皓腕凝霜雪。
待冰雪写罢,抬头对余痕说道:“写好了。你……干嘛看着我?”余痕听此言,目光依旧没有移开,笑道:“你是我夫人,我想看便看了,别人还能管着我?”
“自成婚以来,越来越不正经了。”冰雪娇嗔道。
她说罢,只见余痕起身,走到自己身旁,问道;“不正经?是哪种不正经?你给我说说,好让我以后对你正经点儿。”
冰雪瞬间面色羞红,侧身说道:“你别闹了,快把字拿给我看看。”余痕见此状,也不再逗她,过去将写好的纸拿过来放在桌上,冰雪闪目观瞧,但见纸上写着“慈孝和家”四个大字,工整的楷字落在白纸上,端庄凝重,矫若惊龙,颜筋柳骨。冰雪看罢,想到了他和母亲之间所发生的那些事,默默念道:“慈孝和家,这是你一生最大的心愿。”
余痕看着冰雪写的东西,是一联五言诗,道:“万户灯火暖,三星明月圆。”这十个字刹那间戳中了余痕的心,勾起了他年少时最美的梦。
那是在央樂离开后不久,元宵节那日,余储带他去看花灯,回家之后,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与父亲走散了,在人流如潮的大街上,他怎么都找不到父亲,他不停地向前跑,却不知何处是归宿。那一盏盏明灯,没有一盏是为他点亮的。天地茫茫,似乎只有他是被遗忘的那个。即便是梦中,孤独、无助亦真实的折磨着他。
“痕儿。”忽然间,一个声音传来,温婉,轻柔,跟她的声音很像,却又不像。这个声音是有温度的,不似记忆中的冰冷无情。余痕回过头,目光穿过流光溢彩的长街,越过千万人群,在华光尽头看到了她,她笑盈盈地冲他招手,说道:“痕儿,过来,到娘身边来。”
余痕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不安的内心终于得到安抚,他飞一般跑到她身边,一头扎进她怀中,说道:“娘,以后不要离开痕儿,再也不要。”稚嫩的童声软软糯糯,飘**向遥远星空。
这个梦,他是笑醒的,醒来后发现怀中抱着一个枕头,父亲坐在榻边望着他,问道:“梦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爹,她回来了吗?”余痕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向父亲询问道。
余储闻言心头苦涩,却仍笑着对儿子说道:“她会回来的。”
余痕坐起来,兴奋地跟父亲讲梦里的事,“她抱了我,还跟爹爹一样叫我的名字,你们都在我身边,看月亮,数星星,吃冰糖葫芦。痕儿太开心了。”
余储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只要你相信它,这些就是真的。我们一家三口终会团圆的。”
“嗯!”余痕重重的点头。
多年来,他一直都记得这个梦,一直都希望有朝一日一家团圆,在夜间闪烁的灯光中,有盏灯是他们的。然而,他所有的梦与期冀,皆被黄土掩埋。今日,他看到冰雪写的这十个字,忆起前梦,忽而心有所感,曾经未能实现的梦,那个遗憾,似乎找到了可将其实现的法子。他是父母生命的延续,他的儿子亦是他生命的延续,他们一家三口便可让着梦幻变为最美的现实。
余痕握住冰雪的手,说道:“卿知我心意,知我所思所盼,可愿与我一同守护明月灯火,守护这份温暖?”
“曾经它是你的愿望,现在也变成了我的愿望,将来,它还会成为我们孩子的愿望。或许有一天,它会与这个家族融为一体,代代相传,世世相守。”冰雪看着余痕,认真的说道。
她眸中真挚与炽情,令余痕心中生出无限感动,情不自禁的将她拥入怀中,说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数日后,余痕与冰雪居住的移阳阁正房前的空匾被换了下来,挂上一块新匾,上面写着“慈孝和家”四个大字,旁边还用行体小字写了“万户灯火暖,三星明月圆”这一联诗,都是他夫妻二人共同写的。
挂好了匾,两人并肩站在台阶下欣赏。看着新匾,余痕由衷的对妻子说道:“冰雪,谢谢你。”
“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谢我?”冰雪不解,疑问道。
“自从我继任教主之后,便将我房门前的匾换成了一块空匾。那个时候,我觉得这上面写什么都是徒劳,无意义。除非我能把她找回来,请进家门。但那日在撰阁中,你说的那番话,让我有了把心愿写出来的念头。既然要传承,便让大家都看到,让子孙后代都记住。”
两人正说着话,忽有侍者来禀道:“启禀教主,昨日上午,获龙帮少主安倩大闹冰清宫,责难沈惜欢宫主,还……说了许多对您不利的话。”
原来,安倩与良寒玉从冰清宫出来,次日江湖中便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皞灵教探子得知消息,第一时间便告知余痕。
“她都说了什么?”余痕闻言问道。
侍者将事情一五一十讲与余痕。他听罢,不由得冷笑道:“获龙帮前次在江湖中传谣言,如今还要贼喊捉贼,安郢是嫌自己这帮主之位坐的太安生了吗?”说罢,他吩咐侍者道:“传令下去,曦殿议事。”侍者领命而去。
不多时,众人齐聚曦殿,余痕对众人说道:“获龙帮多日前在冰清宫谣传本座吸取魔灵神珠之力,会被其中的魔性牵引,做出一些残害武林同道之事。本座承认,传位大典上本座所作所为确实有错,本座在传位大典之后曾公开向武林同道致歉,但获龙帮却依然抓着此事不放,造谣诬陷本座,实为可恨!昨日,获龙帮少主安倩到冰清宫以魔灵神珠之事斥责惜欢宫主。想必各位知道,惜欢宫主便是曾被先教主收为义女的怜女,她在我皞灵教长大,与本座情谊深厚,获龙帮此举,亦是不将我教放在眼里。辱我欺我太甚!若不出兵讨之,难消本座心头之恨!也会让江湖中人以为我余痕惧怕他们!”
“少主公所言有理!”江长老出列说道,“获龙帮近些日来实在嚣张,是该给他们一些教训。”
“属下赞同!”南宫丘高声说道。
“属下附议。”又有一人说道。一时间所有人都支持余痕所言。
就在大家商议何日出兵时,有侍者拿着名帖进入曦殿,禀道:“禀教主,有一人自称是教主故友,名为棠霈,求见教主,有名帖拜上。”说着,他将名帖呈上。
余痕和冰雪闻言对视一眼,俱不知棠霈到此为何。看罢名帖,余痕说道:“出兵之事明日再议,请棠霈公子到曦殿。”
有分教:谶语出,吉凶流落河图证;六爻阴,乾坤存灭归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