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余痕与冰雪成婚次日,两人一同到飞瀑峡见央樂。冰雪奉茶已毕,央樂又指名让余痕为自己奉茶。余痕并未多想,起身斟了茶送至央樂手中。她接过茶,还没来得及喝,猛然间浑身脱力,杯盏从手中落下,身子亦向一旁倒去。
余痕见状大惊失色,慌忙一只手扶住她,同时用另一只手接住杯子。唯恐热茶将她烫伤。冰雪见此情形亦是大惊,连忙过来帮忙。央樂面容惨白,唇无血色,双目紧闭。余痕扶着她,见她昏迷不醒,一时间方寸大乱。
“先为婆婆诊脉。”冰雪看他在愣神,出言提醒道。
“噢,噢……”余痕这才想起来诊脉这回事,连忙答应道。
央樂脉象极其微弱,有时候几乎感受不到脉搏跳动。余痕把脉时紧张不已,手放在脉搏处时指尖仍在颤动。
“婆婆怎样?”迟了一时,冰雪关切的问道。
“我……看不出来……”余痕摇了摇头,颓丧不已。
“药,找找婆婆吃的药。”冰雪这话倒是提醒了余痕。
他正要起身时,央樂缓缓睁开眼睛,轻轻拽了拽余痕的衣袖,对他说道:“别……别……怕……”他们两人看到这一幕,心中稍定。“您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您生病了?受伤了?”余痕紧紧握住她的手,连珠炮似的问道,害怕慢一点她便听不到了。
央樂看着余痕,艰难地露出一丝笑,说道:“我原想着还能撑几天,没想到……竟是在这个时候……”
“婆婆,您的药呢?”冰雪这时问道。
”药?没有药。它怎么会有药呢?”央樂轻声慢语地说着,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什么?”他闻此言,心霎时凉了半截,忙追问道,“您得了什么病?是毒!”他猛然意识到什么,心头大惊。上次他与师父、妹妹到此求见她,他们都提到了毒。“解药呢?您中了什么毒,解药呢?”他此时急的额角冒汗,浑身发抖,急忙让冰雪在房中找解药。
她看着他,摇了摇头,又笑道:“你长大了。你长大了。”她说罢,一只手轻轻抬起来,想要摸一摸他的脸,然而举到一半,她似想到了什么,苦笑着将手缓缓放下去。但是她的手还没有完全放下去之时,似乎是不甘心,她再次将手抬起来。而这一次,终是留下遗憾。
美人劫为她支撑了这么多年,到如今,终于耗尽了。
又一次看到亲人在自己怀中失去生命,而自己依旧无能为力,无法挽留。在她的手无力垂落那一刻,他仿佛也没了灵魂。他将她搂在怀中,双目呆滞,一动不动,他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与力度,不敢轻也不敢重,担心她会不舒服。他望着眼前的一切,迷茫,无措,往昔历历在目,如今什么也找不到。
他这一生,都忘了给她一个称谓。
当天晚上,下了一夜大雨,雨水打在树叶上,落在瀑布里,原本寂静的夜被雨扰的纷乱,掩盖了长夜的哭泣声……
余痕在飞瀑峡又跪了三天,守着她。这次,她不会再走了。她也不再回来了。
第四天清晨,山间晨雾弥漫,他起身推开房门,门外皞灵教四位长老与两位护法使者已等候了三天三夜。
董长老禀道:“少主公,夫人的遗体已装殓完毕,只等您回紫凌峰主持大事。”
“本座还有一件要事需亲自处理,你们随少夫人回去继续守灵,若十日后本座不曾返回紫凌峰,你们将夫人安葬。”
“……是,少主公。”董长老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余痕,见他神情依旧,便赶忙应了一声。
冰雪走到余痕身边,悄悄拉住他的手,对众人说道:“你们先到山下等候。我有话要单独对夫君讲。”
“是,少夫人。”众人同声应道。
众人走后,冰雪转身紧紧抱住余痕,说道:“让我陪你去,好不好?”
余痕抬手将她搂在怀中,郑重说道:“等我回来!”
冰雪连连摇头,哽咽道:“我想陪着你,让我陪着你。”
“家里还有很多事,你在家里等我。”
“不,不要。”她使劲摇头,说道,“我是你的妻子,应与你同生死,共进退。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余痕听到她此番话,不由得长叹一声。良久,冰雪都不见他说话,遂又抬头问道:“未嫁给你时,尚且同意我与你一同前往,为何现在不同意呢?”
“傻瓜,”余痕轻笑道,“让你去就是了。还是老规矩,只许观战,不准动手。”
“好!”冰雪点头答应道。
两人将房间收拾干净,锁了门。将走之时,余痕回头又望了一眼,但见:
寂寂竹舍,泠泠清泉。胭脂飘零玉剑冷,伯劳离散比目断。春融残雪,掩美人劫难;血浓于水,全孝子孤心。灯烛灭,白衣染,黄泉魂,终得见。
“走吧。”他转过身不再去看,与冰雪一同离开飞瀑峡。到达山下,冰雪对他说道:“我去告诉众长老,你在这儿等我。”
“好。”余痕说道。
冰雪转身只走了一步,余痕抬手将她睡穴点住。冰雪毫无防范,当即昏倒在余痕怀中。他看着妻子,说道:“此一去,凶险万分。但我答应你的事,决不食言。”
而后,他向众人交代了些事情,众人带着冰雪返回紫凌峰,他自己独自前往落青山,去终结所有仇恨。
话分两头。再说这日杨天林携了祭品到父亲的坟前,祭拜之后,他对父亲说道:“再过两天,孩儿便动身前往落青山,此战,孩儿绝不手软,定当全力以赴。”他说着话,眼睛直直望着墓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在集霞岭的种种往事。
“爹,希望您保佑孩儿平安归来。希望一切自此战之后都能结束。”他说罢,停顿良久,又叹道:“若是不幸未能归来,愿她早觅良缘,另结秦晋。”
“不盼着自己好,反倒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泠墨娴的声音忽然从他背后响起,他闻言稍惊,即刻起身看向她,只见她今日的装扮素净淡雅,犹如清芳百合。
杨天林往前走了一步,笑问道:“你几时来的?怎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
“从你说‘不幸未能归来,愿她早觅良缘,另结秦晋’之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淡淡说道。话语中听不出任何感情变化。
而杨天林听她此言,心中仿佛被无数刀剑刺透一般,无奈苦笑道:“在集霞岭和丹华谷都曾一同共事,你多少了解一些。”
“你呢?”泠墨娴反问道,“对自己的能力不自信?”
“不,”他急忙道,“此战非同小可,余痕的武功亦不在我之下,只怕到时战况激烈,玉石俱焚。”
“就因为这个,你就急着将我推开?”她同样向前走了一步,眸中含泪问道。
“墨娴……”他望着她眸中莹莹泪珠,心早已软了,所有狠心绝决的话再说不出口。
“天林,我等着你,”她上前一把将他抱住,轻泣道,“倘若等不到,我会去找你,直到我累了、找不动了,便将自己埋骨于此……”
她剩下的话,全被杨天林封入口中,继而带进自己舌尖,将她所有悲伤、心痛、情意一并收纳。天边流云飞过,春燕衔泥归檐筑巢。
晚间,泠墨娴随杨天林回家。她看着这座宅院,对杨天林说道:“这里真好啊。”
“将来,它会是你的家。有你在这里,会更好。”似是看穿了她的心,他笑答道。
被他这么一说,泠墨娴不由得面颊绯红,羞涩道:“既是你这么说,今晚我便留下来,直到你回来。”
“不。”杨天林瞬间严肃,说道,“你回明庄等我,待落青山一战结束,我第一个去见你。”
“你还在赶我走?”泠墨娴抬头问他,稍有不悦。
“没有,你留在这里,我反而会分心。”他诚恳的说道。
“为何?”她不解问道。
“因为有一个女人在家里等我,我担心战斗时不能全力以赴。”他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说道,“回到明庄,等那个能带给你幸福的杨天林回来。”
“好,我听你的。但是你也千万不要因为我而分心,那样我会不安的。”她紧紧拥着他,侧脸贴在他胸膛上,格外郑重的说道。杨天林点头答应。
“你一定要回来!”她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两日后,泠墨娴独自回明庄,杨天林只身赶赴落青山。这几日,沈傲维与秦玄熙亦动身去往落青山。
众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到达山顶,竟发现余痕早已在等他们。他身着一件白色长衣箭袖,背上背着回龙斩月刀,长身玉立。
众人见面,余痕率先说道:“诸位很准时。”
杨天林、沈傲维、秦玄熙三人回礼致意,说道:“久候了。”
“今次一战,关系重大。但愿前番事故,不会影响到诸位拔剑出招的速度。”余痕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