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房地产推销员

3、

字体:16+-

森林中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过去了十多天。我的假期行将结束,可躲避还遥遥无期。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除了父亲和陈涤,我们都多多少少开始烦躁起来。自从那次营救计划后,阿鲸就没再见过北野甜,此时早已心痒难耐。而戴安更是一刻也闲不下来,整天帮“公社”洗碗碟和杯子,清理野生诗人们随意丢在草丛里的垃圾。我们都笑她“劳碌的命”。戴安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稍安勿躁。”老布对我们说,“我已经派砂原先生去打探消息了,一旦确定没有危险,我立刻送你们回去。相信我,我一定要保证你们的安全,否则我会良心不安。”

好吧,就按他说的,我们每日无所事事。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听音乐和写东西。好在森林中购入了大量唱片,听是听不完的。同时,我在修改新写的小说,并且又有了一个新点子——我准备以野生诗人们的森林为原型,写一个完全虚构的小镇,而主人公则是小镇上唯一一名警察。他将经历许多光怪陆离的事情,最终领悟到了某些生活的道理,也可能更加迷茫。

陈涤每天都跟野生诗人们喝酒。他的酒量被诗人们所惊叹。他们勾肩搭背,厮混在一起,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

有一天下午,陈涤过来找我,告诉我他准备留在“公社”了。

“什么?”我完全没想到。

“没错,我要留在这里。”他兴奋得根本站不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几天我开始写诗了,他们夸我写得不错。也就是说,我决定当一名诗人了。”

“可是你不去月球了吗?”

“以后还有得是机会嘛,况且星际航班的票也不好买。”他说,“我太喜欢这儿了,在这里我可以体验到从未有过的自由。”

为了营救我,陈涤放弃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航班票,对此我心中有愧。我们拥抱了彼此。

“喂,”他笑着说,“别搞得那么伤感嘛,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

晚上,我们一起去戴安的木屋串门。她刚刚练完拳,正大汗淋漓地听一张唱片。我听出这是Joy Division的主唱伊恩·柯蒂斯的声音,可里面的歌我却全都没听过,全部是陌生的曲子。

“唱片你从哪儿搞到的?”我很诧异。

戴安告诉了我唱片的来历。

“你知道吗,”我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你简直是个天才,戴安。我要去告诉老布,告诉他,你拿到了真正的《玩偶之屋》!”

“一点可疑之处都没有。”砂原先生对我们说,“我已经仔细打探过了,那个被称为‘处长先生’的人及他的手下并没有展开任何报复行动。”

“为什么呢?”戴安问。她边问边做着腿部拉伸运动。

“根据我的推测,那个处长先生应该也是在隐瞒着‘效率委员会’在搞他的私活,或者说,‘效率委员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一定不是支持态度。因此他并不希望把事情搞大。”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他一定是想,反正只是跑了一个,并没有多大损失,没必要抓住不放。”

“是这样的。”砂原先生点头。

“这么说我们可以回家了。”我转向老布,询问道。

“你们当然可以永远住在这里。”老布说,“但如果你们想回去,我就叫公交司机过来。”

“我还是回去吧。”我说,“明天我的假期就结束了,该去上班了。我可不想不明原因地旷工。”

“班有什么好上的?”老布掩盖不住鄙夷的语气,“上班的人都是现代社会的奴隶。”

“说得不错,但每个人都应该有他自己的选择。”

“好吧。”

几分钟后,公交司机走了过来。他的肩膀上还站着两只鸽子,就像停泊在港口里的两条白色的小船。他笑呵呵地问我们:“现在出发吗?”

“走吧!”我对他说。

我们一一告别。老布反复表达了对我们的感激之情,说认识我们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尤其是戴安,他认为能够偶然得到《玩偶之屋》完全是天助——老布相信冥冥之中的偶然性,而对试图将一切都安排到合理解释中的现代社会、科技深恶痛绝。

公交司机轻轻振动了一下手臂,鸽子听话地飞走了。我们跟着他走到森林入口。公交车就停靠在树木掩映的草地边缘。

上车前,我转过身对陈涤说:“再见了。祝你在这里过得愉快。”

“放心,这里的人都很善良。”他笑着说,“从来没想到,我竟然可以成为一名诗人。你知道吗,我写的诗在这里大受好评。”

“诗人都是天生的。”我说,“我当时怎么没发现呢?”

我、父亲、阿鲸和戴安三人坐上公交车,冲着窗外送别我们的人挥手。车子猛地往前蹿了一下,启动了。破旧的公交车颤颤悠悠地驶向了柏油公路。

终于回到了家。对我来说形容为“久违”丝毫不过分。当我迈进自家客厅的大门时,我甚至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好像我是在外漂泊的浪子,几十年后终于回到了故乡。屋子里很安静,我还可以看到茶几上摆着阿鲸他们喝过的如静物般的空酒瓶。我将它们收拾好,又扫了扫地,叠起两件掉到地板上的衬衣,然后便无事可做了。我坐在熟悉的沙发上,愣了很久的神。我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或许是一片空白。屋子里太静了。

我意识到,自己的生活终于又回归了正规。明天又是上班的日子,我又将面对无穷无尽的客户和报表,面对无时无刻的业绩考核。我伸了个懒腰,回到卧室准备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