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鲸与北野甜的婚礼就在水晶海岸举行，那是他向她求婚的地方。我来到这里时，已经聚集了一大帮人。他们全都长得奇形怪状，带着各自的装备，互相交谈或是四处走动。毫无疑问，他们都是阿鲸游戏中的朋友，他们之中有谁曾加入过营救我的那场混战呢？这么想着，我的内心充满温情。我默默地来到人群之中，看着海岸边上，已经搭建起了一座小型城堡似的建筑，幽蓝色的水晶矿石正好围拢在城堡周围，搭配得天衣无缝。海浪轻轻舔舐着礁石，似乎比平日里要温柔了许多。
海岸边上，大约有五六十人。城堡上空盘旋着十余驾飞行器，也是来参加阿鲸婚礼的。趁着婚礼尚未开始，玩家们交流着装备情况，以及一些隐秘的任务副本。几分钟后，城堡突然亮起了灯光，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灯光照耀中的城堡像是一块巨大而剔透的水晶宫殿，梦幻而绮丽。这时，每个人的耳边都响起了汤姆·维茨（Tom waits）的《你无法阻挡春天》。维茨低沉的嗓音仿佛是阿鲸内心的独白，他唱道：“宝贝你不能隐瞒春天，也无法隐藏爱意……”
伴随着歌声，阿鲸和北野甜出现在了城堡的门楼上。他俩都换上了华丽的战服作为婚礼服。人们欢呼起来，朝天空发射子弹、激光、榴弹炮……这一幕让我想起电影里恐怖分子庆祝胜利时的行径。不过好在是虚拟世界，并无不妥。一直盘旋的飞行器连忙避开，其中一架飞行摩托躲闪不及，被炮弹击中，当场毙命。不过，这一意外并未打乱婚礼的进程，歌曲仍在继续，阿鲸仍在对北野甜深情告白。
“虽然我们无法在现实中见面，”我听到阿鲸这样说道，“但我们的心已经连接在了一起，这点是确定无疑的。无论是何种形态，无论是哪个世界，我都愿意跟你相伴。北野甜，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北野甜干脆地回答。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欢呼声更加热烈。我看着这一幕，心中可谓百感交集。毋庸置疑，这是一场特殊的婚礼，是人类与具有自主意识的程序之间的婚礼，甚至直到现在我都有种不真实感：这真的能算婚礼吗？阿鲸与北野甜究竟能维持多久？与一个电子程序相恋，不是太荒谬了吗？可是阿鲸的幸福是真实的，这是我唯一能确定的事物。
幸福感。想要获取它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使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在一起相处，能够获得幸福感的恐怕也寥寥无几。生活中有多少人，明明已无幸福感可言，却还与彼此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这难道不是更大的不真实和荒谬吗？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我听到了一声特殊的提示音。起初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仍沉浸在婚礼带给我的思绪中。然后，如同一阵电流击中了我，我终于意识到那声提示音对于我的含义——
阿树上线了。
由于我跟阿树是特别好友，因此对方只要在游戏中上线，都会有提示音提醒。不过我俩对游戏都兴致索然，所以并不经常在游戏中相遇。没想到此时此刻我竟收到了阿树的消息，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感官。
我连忙给她发去短信息：阿树，你在哪里？
我焦急地等待着她的回复。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漫长得令我无法忍受。终于，大约五分钟后，我收到了阿树的回复：
最近还好吗？
我知道她就在附近，来参加阿鲸的婚礼。她可能就在人群中，只是改变了形象，让我辨认不出，或者，她干脆隐了身，就站在我的旁边，而我却对此一无所觉。
无论如何，我俩现在只能用游戏里的短消息交流。
“你在哪里，阿树？我想见你。”
我把这句话重复了十遍发给她，直到我醒悟这是一种多么犯傻的行为。好在阿树似乎并没有生我的气，过了一会儿，她回道：“好久不见了，小说写完了吗？”
我告诉她小说已经写完了，但不是很满意。它可能是一部很差的作品，从出版那一刻便无人问津，最终消失在茫茫书海。一百年过去，无论哪个星球的人都不会知道宇宙里曾出现过这么一本书。但是让我稍感释怀的是，大部分的书都是如此命运。
“你总是这么悲观。”阿树说。
“我想见你。”我再也不想扯什么小说和宇宙了。
“等着我。”她留下这么一句话。我再想追问时，发现她已经下线了。
婚礼仍在进行。我默默地摘下了浸入式头盔。
所有的光影都消失了。大海，城堡，蓝色水晶……此时，呈现在我眼前的只有空****的房间，只有下午晦暗的光线，还有某种无从描述的情感，尘埃般静静地沉积在我的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