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五岁那年,同桌换成了一个文静的女孩子。他想,她究竟是有多么不爱说话啊,以至于到了初三,他才发现她的存在。
他一直都是班里比较活跃的那种人,爱玩爱闹,让老师头疼。班主任觉得给他安排个安静的同桌,或许能让他收敛一二。
他找到了新的乐趣,在她的笔袋里放毛毛虫,在她帽子里放纸屑树叶……于是,原本最不爱讲话的她会经常在教室里爆出尖叫声,反倒成了人群的焦点。但她也真的是有好脾气,纵是他那么捣乱,她也从来没说过什么,只是撅着嘴看他,眼里水汪汪的,看着看着脸还会红。
他最初会觉得和她坐在一起很闷,后来又发现挺好的。她会帮他记作业、抄笔记、整理课桌。但凡他对她提一个请求,她定能帮他完成,像田螺姑娘一样。
后来熟了,她依然还是不太爱讲话,而他也适应了她的沉默。甚至在中考前,他觉得只有坐在她旁边才能安心地看进去书。他不禁向哥们儿们宣扬,说气场也是可以相互传染的啊。
那年,他们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全班才只有九个人考上了同一所学校,他便更觉得她看起来是那么亲切。虽然没分在同一个班,但课间见了,他总会亲昵地去扯她的辫子,买了好吃的也会随手给她一份。她的教室在楼上,他放学总会先跑上校车给她占个座位。
十六七岁,再晚熟的男生也会开始略略敏感了。有人开他和她的玩笑,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呵呵一笑,而是一本正经地告诉对方——那是我妹。
他们的关系于是慢慢被定性为兄妹。就像每个学校都会有那么几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妹妹一样。
说不出的宠爱与投契。
那时候已经开始流行看言情片了,每每女主流水有意地告白,男主总会落花无情地说:“我只当你是妹妹。”
她每次看到那样的情节,心都会隐隐地疼。就像每次他在人群里喊他妹妹,她的左胸腔都会莫名地不舒服。
十八岁,他们默契地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老同学聚会,大家终于可以像成年人一样把爱情放到桌面上大谈特谈。有人对他说某某多好啊,只当妹妹可惜了。他转头,看她又红了脸。于是立刻挥挥拳头呵斥众人:“你们再开这种没品的玩笑,我就不客气啦。”
那个时候的他,保护欲十足。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女朋友应该是活泼开朗的那种,而适合她的男生该是温和谦逊的类型。
事实上,大学里,他也真真假假地谈了几个女朋友,但对方觉得他不专情,过不多久就分手了。他自己倒是觉得很委屈,直和她诉苦水。
她倒还是老样子,安安静静的,头发长得长长的。也有男生追她,但她始终一个人。
他有一天忍不住揶揄她:“你太笨了,恋爱都不会谈。”
她反常地不再沉默,而是定定地看他,回应道:“我真的很笨,不然也不至于喜欢你那么久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天是愚人节,他听后哈哈大笑,笑得都快岔气了。
只是夜里他生平第一次失眠了,终于捱到零点,他很想抓起电话问问她,昨天说过的话敢不敢再重复一遍。
但第二天,他没见到她。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永远,这个世界都不再有她。
网络里的新闻铺天盖地,愚人节的夜晚,女孩子单独在人工湖边流连,被歹人所害。
没有人知道她独自面对湖水时的心情。但他的心却疼得无以复加。不知为何,他闭上眼,都是十五岁那年她第一次坐到他身边的样子,眼神纯净、美好,又如小鹿躲闪。
直到她消失,直到世间再也寻不见,他才知道,在最美好的年华里,他一直在挥霍虚掷着上天给的缘分。
世间种种,终会成空。彩云易散琉璃碎。
小儿女的爱,父母的情,陌生人的慈悲,这世上种种的好,即使不说再见,也终将再也不见。
但所有悲伤的结局,最令人难过的是,你曾错过欢乐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