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剑长篇系列:农村兵

第八章 一切都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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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了。

鲁兵依旧坐在走廊上看着卢梭的《忏悔录》,秋后的天气并没见转凉,汗水正从鲁兵的鬓角流下,沿两腮往下流淌。鲁兵正想用手背去摸汗水,却发现李浩微笑着向自己走来。

“李技术员!”鲁兵站起来,轻声打招呼,他还是习惯这样称呼李浩,感觉这样似乎更亲近一些,“你怎么来了?”

李浩小声说:“我要走了,过来对你说一声儿。”

“去哪?”

“军区后勤要组建一个大型的驾驶员培训基地,我被抽调过去了。”

“还回来吗?”

“正式调动,不回来了,呵呵。”

“啊?”鲁兵不知说什么好了,“怎么又调动?”

“好在我们这些是单身汉,到哪儿哪是家,无所谓,呵呵。你们再过几个月也要毕业了,说不定我们在南京能常见面呢。”

“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鲁兵很不情愿让李浩走。

“下午的车票,不用你送了,好好学习吧。我还要和其他教员道个别,先下去了。”说罢,李浩把手伸过来,和鲁兵握了握,转身下楼去了。

鲁兵目送李浩走远,坐在走廊再也无心看书了。虽然李浩在这儿也没有帮他什么,但是有李浩在,鲁兵就感觉心里踏实,也不觉得苦。是的,这儿和自己的原部队相比,条件是差了很多,但自己毕竟是来这儿学习的,不是来享受的。人家李浩是军官,都能安心在这儿工作,自己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鲁兵现在才明白,其实李浩帮了他很多,他就像一面旗帜,默默地引导着自己向前奔走。只是两人有缘无分,鲁兵跟在后面追都追不及。

在这儿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鲁兵感觉自己长大了许多。除了专业知识外,还有很多的收获。是啊,人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成长的。

鲁兵把书放在膝上,两手托腮,正在想着心事,见雷队长穿着短裤在门外向自己招手。鲁兵禁不往乐了:呵呵,队长一定也烂裆了!

鲁兵收了板凳,悄悄进了队长的宿舍。雷有才没说话,指了指桌上的西瓜。鲁兵也不客气,抄起一块啃起来。

“鲁兵,”雷有才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脑袋后,“我有个想法。”

“什么事?队长?”

“我想把你留下来,怎么样?”

“队长?你留我做什么呀?”

“当区队长!”

“不是有区队长吗?”

“我感觉你更合适!”

“不,队长,我不行,再说我要回部队的。”

“这儿不是部队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队长,我要回原部队。”

“怎么?嫌这儿差?你当了区队长感觉就不一样了。”

“不,队长,我不留,所长他们都在等我回去。”

“所长?什么级别?”

“营级。”

“呵呵,我以为是多大级别呢!我让大队出面,直接向分部要你!我们都是E分部的。”

“队长……”

“不要说了,就这么定了!”

鲁兵走出队部的时候,感觉有点晕。这几个月来天天都在盼望着毕业离开这儿,现在好,走不掉了!以后在这儿等着吃东瓜,天天烂裆吧!晕!就像寡妇死了亲生子――没一点儿指望了!不过,鲁兵心里也很欣慰,毕竟自己的表现得到了部队首长的认可,只要自己老老实实地工作,到什么地方都会受到欢迎,这让鲁兵对自己,对部队充满了信心。

鲁兵才走出队部,就被区队长林晓晶叫住了:“乖乖!队长请我们九班长吃西瓜了!”

“区队长?”鲁兵感到很意外,一般这个时候,很难看到他的影子。每天中午在学员睡下后,他就不知忙什么去了。

“谈得如何?”

“谈什么?”

“留下的事呀?”林晓晶迫切地问。

“队长和我说了,但我没有同意。”鲁兵回答。

“嗯,我也说呢,九班长不回大城市,怎么肯留在这儿。”林晓晶高兴起来,“我早对队长说过嘛!可队长就是不相信你不愿留,嘿嘿。”

鲁兵知道,这正是区队长所愿意的。鲁兵留下,对他会构成“威胁”。鲁兵很有杀伤力!

一想到毕业,鲁兵又想起了晁亮,想起了修理所,所长,王桂,小廖……

其实,鲁兵不知道,一切都在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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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军官的军衔,还是士兵的军衔,都是国家和人民给予军人的荣誉。这种荣誉是无数革命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既神圣,又光荣。将军的军衔令人尊敬,士兵的称号也值得自豪。我们每一个士兵都要珍惜这个荣誉,自尊自爱,安心服役,干好本职,以威武雄壮、斗志昂扬的新阵容,以更加出色的成绩,回答党和人民的期望。”

指导员姚志敏满怀**地读完了这篇《解放军报》的社论,仿佛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按照有关精神,自己已经拥有上尉军衔了!上尉!呵呵,以前只在电影里听到外军这样称呼,如今,这些称谓就要走进军营了!

想到这儿,姚志敏脸上**漾着笑容,把报纸小心地叠起,用洪亮的声音对战士们说:“下面,请我们队长雷有才上尉宣读士兵授衔命令,大家欢迎!”

雷有才整了整87式夏常服,举手向台下敬了个军礼。虽说现在这个时节穿着夏常服还有点热,但是他仍然把领带按照要求系得很标准。笔直的军装,闪亮的肩章,为他又平添了几分威武和英气。

当他把授衔命令宣读完的时候,队伍里立即开始议论起来。鲁兵感到有点纳闷,自己是二年的班长,怎么还评不上中士呢?会不会是队长弄错了?刘彬在原部队是食堂的给养员,竟评上了中士呢!鲁兵正想不明白的时候,林晓晶已下达“起立”的口令,会议结束,准备带回了。

鲁兵决定去找队长问个清楚。

“报告!”

“进来!”

雷有才正在急不可耐地拉下自己的领带,敞天衬衣的领口。准备去洗一把脸,看到鲁兵,忙问:“鲁兵,有事吧?”

鲁兵也不知怎么开口,看了看队长挂在衣架上的新式军装,有点不太好意思地问:“队长?我听到你宣读命令时,说我是下士?”

“哦?”雷有才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在桌子上翻起文件,“鲁兵,嗯,下士。没错呀?”

“和我同年的兵都是下士,我是班长不是要高一级吗?”

“哦”雷有才乐了,“情况是这样的,我们这儿是临时的学员队,没有班长编制。所以,你们在这儿当班长,都没填《战士晋升表》,不过,班长津贴没少,是大队出的,呵呵。”

鲁兵的脸一下子红了。感情,忙了几个月,自己还是个编外的班长。前几天还写信到修理所,向所长汇报了自己在这儿的学习情况,把当班长的事都写上了。现在好,和当年的刘备一样,竟还是个“白身”。郁闷!

津贴没少?哼!军衔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她是一个军人的荣誉,明白吗?一个战士的荣誉!

雷有才没有注意鲁兵情绪上的变化,他以为鲁兵只不过是随便来了解一下情况的。战士嘛,挂两条黄杠,三条黄杠,哪怕挂再多黄杠还不是一样都是战士?看到鲁兵很失望地离开,雷有才禁不住乐了。

区队长林晓晶肩杠一粗三细四条杠的上士军衔,倒背着双手,在各班窜来窜去。他在这个中队,是战士中军衔最高的人了。所以,表面上不说,心里美着呢!过去,大家都是战士,现在怎么样?我是上士,你们肩杠两条小细杠,在我面前还能神起来?自己不仅是兵头,还是将尾呢!想到这儿,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在心里说,军衔制就是好,好,真好!

“哎!刘彬!你的军衔呢?”刚走进九班,林晓晶就发现刘彬的肩上没挂军衔。

刘彬从书本里拿出肩章来,递给林晓晶:“区队长,你来的正好,我想和班长换一下,把这个中士让他戴。我戴下士。”

“这怎么可以?”林晓晶乐了,“这可不是随便让人的,你挂了中士,但仍然受你们班长领导,军衔不等于职务,呵呵。”

“哦”刘彬憨厚地笑了。

“还职务呢!”鲁兵气哼哼地回敬了一句,“连班长编制都没有。”

“嘿嘿,”林晓晶很亲切地拍拍鲁兵的肩膀,“我们九班长将来肯定要杠牌子的,哪会在乎这些?”

“那肯定的!”上等兵狐狸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我都希望毕业后还能跟着我们班长干。”

“小样,班长才不会要你这只狡猾的狐狸!”刘彬翻了狐狸一眼,又回头望着鲁兵,“是吧?班长?明明没站岗,还耍赖。”

“不要这样嘛!”狐狸吐了下舌头,“我不是向班长道歉过了嘛!”

鲁兵很欣慰地笑了。尽管干了几个月没有编制的班长,但很受大家的尊敬,自己把一个班带得呱呱叫。在抓好班级管理的同时,也提高了自己素质和能力,这一点,才是关键,也是最大的收获。

(59)

这是一个美丽的傍晚。夕阳渐渐西坠,把余辉照射在营区那片树林的树梢上。这片树林在营区的一隅,因少有人来,所以显得十分静谧,如同梦境一般迷人。

鲁兵和刘彬肩并肩,正巡逻到这片林子里。

“扑!”一只叫不出名的大鸟从他们头顶飞过,在空中打了个旋,又轻巧地落在另一棵树枝上。

刘彬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瞄了瞄,使劲掷向目标。鸟儿被吓跑了,石子划了个弧线,落在不远处的水塘里。

“雷队长真操蛋,这儿还用得着来巡逻?”刘彬说着把外腰带解下来,用手提着,左右甩来甩去。

“管他呢!也就这么一次了,听区队长说,往年这个时候学员比较乱,喜欢从这儿爬墙外出。”鲁兵说着,踮起脚,极力地向墙外张望。“不知墙外通到哪儿呢!”

“还用说吗?肯定是马路呗!”刘彬把外腰带挂在脖子上,双手叉着腰,也望着墙外,“要不,我爬墙出去看看?”

“你歇歇吧!”鲁兵被刘彬逗乐了。

“怕什么?反正我们要毕业回去了,还能在这儿呆几天呀?你没看区队长现在都不像以前那么严厉了?”

“是啊,要走了。”鲁兵抬头看了看树叶,“刘彬,你发现没有,其实区队长这人很不错。”

“嗯,队长也不错,别看平时那么凶。”

“我们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还能来这儿。”鲁兵突然之间感到有点伤感。

“是呀,也许一辈子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刘彬附和道。

“许多年以后,谁会知道我们俩在这儿巡逻过呢?”鲁兵感叹道。

“有了!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刘彬说罢,扎上腰带,一阵风一样地跑远了。鲁兵摸不清刘彬到底准备卖什么药。一个人站在夕阳下,恨不得把这儿的一草一朩尽收眼底,永远留存在自己的记忆里。它们印证了自己一部分的青春岁月,印证了自己成长的足迹呀!

“班长!”刘彬笑嘻嘻地回来了,手里晃动着两块三角铁皮。这些东西肯定是刘彬到钣焊教学车间捡来的,鲁兵不知他是何用意。

“给!”刘彬递给鲁兵一块,“我们把名字刻在树上吧!树越长,我们的名字就越大,以后有机会,我们过来查看。”

“真的可以吗?”

“当然!”刘彬边说边找了一棵大树,在树身上认真刻起来字来。

“刘彬巡逻到此。”鲁兵看刘彬歪歪斜斜地刻了六个大字,还挺像那么回事,就在“刘彬”两字的旁边加刻了“鲁兵”,这样,让人看起来就是“鲁兵,刘彬巡逻到此”了。

“嘿嘿,高!班长实在是高!比高家庄还要高!”刘彬见鲁兵如此投机取巧,禁不住捧腹大笑,边笑边竖起大拇指。

鲁兵不去理会,顺手把手中的铁皮扔向水里,铁皮在水面上**起数圈涟漪,直冲向对岸去了。

“走!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换班。”鲁兵回头又仔细看了看他们的“杰作”,迈起轻快的步子,和刘彬一道交班去了。

猴子和狐狸远远地就看到鲁兵他们,猴子把手捧作喇叭状高喊:“老虎——”

狐狸也学着猴子的样子:“头儿――”

“咦?你们俩来接班了?”

“是,我们来接班。”猴子把外腰带扎上,又把纠察臂章挂在左胳膊上,“你们早点回去吧,刚才区队长找你呢。”

“好,那你们也要注意点,在这儿没有几天了,不要出事儿。”

“放心吧,头儿。”狐狸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我们回去吧?”刘彬望着鲁兵。

“还早,去转转!”鲁兵说着朝宿舍相反的方向走去,刘彬一边跟在后面一边问,“咱们现在去哪儿?”

“去菜地!”鲁兵回答,“去我们班的菜地!”

“还管他什么菜地?!”刘彬说。

“不知怎么着,这一说到走呀,我倒十分不舍了,总感觉心里空****的。”

“我也是的,平日总盼望早点离开,真要走了,却又舍不得,人真是他妈的怪物!”四处望了望说道,“我们记着菜地,可这菜地还会记着我们吗?”

“会的。”鲁兵想不到刘彬这会儿的情绪也有些感伤,“我们留过脚印在这儿。”

“对,我们施过肥,我们流过汗。”

“是啊,而且我们还在这儿有过收获!”

(60)

近段时间学员都在复习迎接毕业考试,有段时间没有到田里来了。再说,田里种的是大豆,也不用天天细心来管理。离开的日子屈指可数了,看来,这些大豆要留给炊事班的人来收了。

七班种的也是大豆,但长得明显没有九班的好。当时在播种前,鲁兵带班里的战士们从养猪场抬了不少的粪土来。由于底肥施得足,大豆长得节杆粗壮,颗粒饱满,随着秋风把豆夹抖得哗啦啦直响。而七班的大豆竟还绿着,倒伏在地上,行家都知道,这田里缺少钾肥,先天性的不足。

鲁兵站在田边,摘了一个豆夹,在手里把玩着。他想起父亲常对自己说的话,地不欺人哩,你糊弄地,地就会糊弄你!鲁兵这才感悟到,其实父亲的话中饱含着很多的人生哲理呢,无论做人还是做事,还是实在些好。田里面秋虫的呢哝,把鲁兵的思绪牵远了。

“班长,你看,区队长过来了!”刘彬拍了一下鲁兵的肩,用手指了指。

“哦。”鲁兵顺刘彬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林晓晶急急地向他们走来。

“我操!我四处找你们,原来跑到这儿来了!”林晓晶近来越来越显得使人容易接近,见到谁都带着笑脸。

“什么事呀?区队长?”鲁兵问。

“没事,找你们聊聊天不行?”

“呵呵。”鲁兵乐了,“行,行!”

“刘彬,跟在你们班长屁股后面复习得怎么样了?”林晓晶笑嘻嘻地问。

“感觉差不多了!”刘彬自信地说,“及格应该没有问题的。”

“嗯,好样的。”林晓晶依然笑容不改,“怎么?过来看大豆?这可是你们的劳动成果呢,呵呵。”

鲁兵感觉林晓晶不像是专来闲扯的,于是试探地说道:“区队长,你找我们真没有事?”

“嘿嘿,”林晓晶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晚上,我请你们出去玩,不过,可要保密哟!”

“真的?”刘彬高兴地差一点跳起来。

“只限你们两个,晚点名过后,我去你们班,你们不要说话,跟我后面出来就行。”

“好。”鲁兵答应着,但心里仍感到不太踏实,毕竟晚上外出队里是不允许的。万一被查到,区队长真能顶得住吗?

“放心!”林晓晶看出鲁兵有点犹豫,“队长那边我打过招呼了。走!先回去!”

“好哩!”鲁兵动心了,自当兵以来,还从来没有在晚上外出玩过呢。最近总见有其他班的人员不假外出,但怎么能走出大门的,却不得而知。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人都有各自的办法。

鲁兵还想再看一看大豆,被林晓晶拉着衣角,牵上了马路,三个人说说笑笑,回宿舍去了。

区队长林晓晶一边摸着黑往前走,一边让鲁兵和刘彬跟上。鲁兵道路不熟,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面。

“哎,这不是我们下午巡逻来过的地方吗?”鲁兵辩认出来了。

“对,对”刘彬也恍然大悟。

“别说话。”林晓晶嘘了一声,“过来,我们从这儿翻过去!”

“行吗?”鲁兵感觉心发慌。

“行!快!”林晓晶催促道。

墙外几米远就是马路。三个人沿着马路急行军似的,不多久就进入了市区。

“我请你们溜冰!”林晓晶看来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三转两绕,早已到了文化宫溜冰场售票处。

售票房坐着一个长发女孩,很文静的样子,因晚上溜冰的人不是很多,正悠闲地翻着一本杂志。

“三张。”鲁兵抢先掏钱,“多少钱?”

“一块零五分。”

鲁兵翻了半天身上也只有一元,感到很难堪,特别是在这么漂亮的女孩面前。刘彬掏钱过来解围:“我来,我来!”

那女孩笑了,并没有讥笑的意思,鲁兵发现女孩笑得很美。

女孩撕了三张票,又低头看起自己的杂志。鲁兵在心里默默地想,总有一天,你会在杂志上看到我的文章!鲁兵知道,当她能在杂志上看到自己文章的时候,她也不会认识自己,不会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生活就是这样,人和人之间都是缘分啊!祝福你,美丽的女孩!你让我体会到了一份温馨的感觉,给了我一份美丽的向往……

鲁兵今晚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多感慨,让一声轻轻的叹息,留在了这淡淡的夜色里。

(61)

教室里很安静,教员在台上坐了一会儿,把书一合,就不知去什么地方了。要在平时,这会儿早闹起来了,可今天不一样,连个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节课。从某种意义上说,对绝大部分人,也许是唯一坐在教室里的机会了。

有的人在小声地谈论着什么。还有的把笔记本传来传去,开始相互写着赠言,留着通联地址了。这些举动,使教室的空气显得有些凝重,有些忧郁。

刘彬也在桌上用手擦着那条“三八线”。那条线是鲁兵划的,因为他肩宽,总是把鲁兵的图纸挤偏掉。那天鲁兵就像小学生一样,在桌上划了这么一条线。

这条线就像柏林墙,现在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刘彬用手轻轻擦试着,鲁兵看着刘彬忙活,没说话。

光线从窗外射进来,柔柔的,软软的,把飞扬在空间的尘埃很清晰地映在那片光柱里。

鲁兵看着这些滚动着的尘埃,思绪也在不停地转着。

鲁兵被分到南京某部去实习,由雷队长带队。可是雷队长说,你去可以,但还是要回来的。所以,东西不必携带,免得麻烦。这儿有什么不好?就是你不考军校也能为你转个志愿兵,安心在这儿干吧。

陈所长在信中说,大队没有权利留人的,他们要通过E分部军务科才行,而他早向参谋长张远山汇报过这事,这一点,让鲁兵放心。别看张远山是参谋长,但他和陈天军是老乡,又是从一个老部队调到E分部来的,关系自然不一般。

想到这儿,鲁兵在心里暗暗高兴。虽然队长是好意,对自己很器重,可你怎么知道我回原部队就干不出一番事业?

鲁兵决定提前做准备工作,先把自己的东西寄一部分回去,到时候以便轻装乘车。好在身在还有点钱,晁亮前几个月前支援了自己二十元,不然,还真难有积蓄。

“班长,”刘彬这时也收拾干净了桌子,“毕业后一定要常写信给我。”

“好。”鲁兵答应着,心头隐隐感到难过。

“嘿嘿。”刘彬笑了,“你以后有机会去我们部队,我弄好吃的给你。”

“好。”

“班长,你不知道吧,我原在疗养院的营养食堂当给养员,伙食可好了。大肉包,我一顿能吃十个,乖乖,真香!”刘彬说得自己口水都快下来了。

“嗯,我也喜欢呢,你说得我都饿了。呵呵。”

“呵呵……”

“头,你们笑什么呢?”豹子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来到了鲁兵的跟前,“跟您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儿?”

豹子趴下身子,把头往鲁兵跟前凑了凑:“我们几个人商量过了,想每人出3块钱,买点东西,晚上在班里开个茶话会,可以吧?”

“好,我赞成。”鲁兵说。

豹子把钱递到鲁兵面前:“这是我和猴子,狐狸三个人的,另外,我为野猪垫3块。”

鲁兵一直以为豹子有点粗野,不怎么喜欢他。在这分别的时候,鲁兵才发现,其实豹子也很重感情。是的,豹子是有点粗野,但这会儿豹子却显得很温顺。

“谢谢你,头儿!”豹子见鲁兵接了钱,像了却了一桩心愿似的,笑眯眯地回自己位上去了。

下课铃响了。林晓晶早站在教室外等他们了。

“区队长!”鲁兵打了个招呼。

“哎!”林晓晶笑着点了下头,然后摸出哨子含在嘴里,可是没有吹,又把哨子放回了口袋,“大家快点吧,过来站队!”

“区队长,你是不是和我们一道去实习?”刘彬问。

“对,我和你们一道去福建。”林晓晶道,“后天下午走。明天还可以先送你们班长走嘛!他和队长一组去南京。呵呵!”

“嗯,那肯定要送的。”

“区队长,饭后我想刘彬一道外出一下。”鲁兵道。

“去干什么呀?”林晓晶说,“这个时候请假还不是一句话?可以!”

“我去邮局办点事儿。然后和刘彬一起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鲁兵想起了晚上开茶话的事,“对了,还想请你晚上参加我们九班的茶话会儿。”

“请我?嘻嘻!”林晓晶显得特别高兴,“我愿意,我愿意!”

“区队长,你要表演节目的!”鲁兵叫道。

“就是,就是!”狐狸在“狐假虎威”,跟着叫道。

“大家欢迎我们区队长现在就来一首怎么样?!”不知是谁开始哄起来。

“好!”

“区队长!”

“来一个!”

“一,二,三!”

“快快快!”

林晓晶笑着摆着手,见没有效果,从口袋中又摸出哨子吹了一下,也不叫口令,把手一挥:“晚上再说!”

(62)

天还没有亮,鲁兵就醒来了。

鲁兵发现,其实大家都醒着。

不知是谁,唱起了一支离别的歌曲,而且大家都随着唱起来了。自古人生伤离别,可是,离别就在眼前了。好在大家都还是回自己原来的部队,都还在军营这座大熔炉里,各自去闯,去拚,去奋斗,去磨炼,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鲁兵起身打着自己的背包,把床铺收拾得很干净。也许过不了多久,这儿又会住进一个九班,而班长也会睡这张床铺。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兵嘛!

再见了我的九班,再见了我的弟兄,再见了我的菜田,再见了我的床铺……在握别战友们,登上车之后,鲁兵还在心中默默地与这儿的一切作着告别。虽然,自己曾和刘彬一起偷偷地在树上刻上了名字,但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踏进这座军营,寻觅到自己留在这儿的青春足迹了。

一路上,鲁兵把头倚在靠背上,很少讲话,他在盘点着两年来度过的这些短暂而又漫长的军旅日子。鲁兵感觉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而在这段路上,会有很多的变数,自己难以把握的变数。自己所能做的,是把握好自己,尽量能走得更远一些。同时他也明白,也只有努力在部队走得远一些,自己的生活才会更宽一些。这些,都是硬道理。

知识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高中的同学,有的已走进大学校园,戴上大学校徽了。自己虽然失去了继续深造的机会,但却不悔自己的选择。人都有不同的追求,成材的路何止一条呢?一个人只要肯努力,相信定能打开自己前途的大门。早就写信回家让父亲为自己办理高中毕业证明,不知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消息。如果没有毕业证明,那将没有机会报考军校了。想到这里,鲁兵不禁有点烦躁。

“鲁兵,过来打两把牌。”雷有才一边把理好的扑克放在茶几上,一边叫鲁兵,“来吧!”

“队长,我不会打。”鲁兵起身说道。其实,他真不会。他总是在别人打牌的时间看书了。

“过来!”雷有才以为鲁兵客套,“不会打牌哪行?我们中队打牌个个是高手!”

“队长,我真不会。”鲁兵坚持说道。

“呵呵,看来以后还要让林晓晶给你补课哟!”雷有才说。

鲁兵笑了笑,心想,别说我还没有留在你中队,就是留,我也不想学,还补课呢,笑话。

赶到南京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汽车A团早为他们安排好了吃住。这些前来实习的学员,临时组成了一个汽车保养队,将在雷有才队长的带领下,在这儿进行一个月的实践,然后就地毕业,回自己原来的部队。

这儿鲁兵很熟,以前曾和晁亮一起来过几次。出营区不远就是323库,鲁兵还记起廖家雨的一个老乡钟子键就在这儿,是新兵连长刘培连队的通信员。于是在晚点名过后,鲁兵向雷队长请假,想去会一会钟子键,或许从他那儿能知道一些修理所的情况呢。

“早点回来,注意安全!”雷队长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也许在他心里,现在只有鲁兵还是他的兵了,所以,理应照顾才是。

“是!”鲁兵高兴地出去了。

很快,鲁兵就找到了323库的勤务连。

“请问,钟子健在吧?”鲁兵看到一个老兵坐在宿舍里抽烟,很礼貌地敲了敲门。

“你是他什么人?”对方瞪起眼睛问道。

“我是他战友。”鲁兵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到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战友?”老兵把烟灰弹了弹,“难道你不知道他的事儿?”

“我外出学习了,才回来,怎么了?”

“他偷盗自行车,被押送回家了!”老兵猛吸一口烟,把烟头就手弹在地上,用脚踩了几下,“他妈的B,自己不学好,还把我们连长害苦了!”

“是刘培连长吗?他是我新兵连长,连长在吗?”鲁兵感到太不可思议了!

“调走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老兵很不友好地回敬道。

鲁兵讨了个没趣,匆匆离开323库,一边走一边琢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等回到修理所一定要向廖家雨问个清楚。

(63)

“鲁兵,有人找你!”

听到有人找自己,鲁兵慌忙把沾满洗衣粉泡沫的手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从洗漱间走出,见晁亮和杨宗伟二人正向自己迎了过来。

鲁兵顾不上擦手,分别和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听说你回来了,我们过来看看。”刘宗伟抢先说道。

“太好了,我想死你们了!”鲁兵特别兴奋,使劲捶了晁亮一拳道。

“我也想你呢,嘿嘿。”晁亮自从进了炊事班,显得比过去又白又胖,“这几天和宗伟一直念叨着过来,趁今儿星期天,我们就跑过来了!”

“太好了!”鲁兵把手上的水往地下甩了甩,又往身上擦了擦,一手拉起一人,“走,到宿舍坐一坐吧。”

“宿舍人多,不如下去走一走。”杨宗伟说道,“刚从你们宿舍出来,乱七八糟的,你回去到我们宿舍看看,呵呵。”

“宗伟现在两个人一个房间,桌椅柜子样样全,机关就是机关,又自由又方便。”晁亮很羡慕地对鲁兵说。

“嗯,对了,你现在炊事班怎么样?”鲁兵想起,人家的工作岗位都发生变化了。

“比呆在连队强多了,明年争取考士官学校!”晁亮信心十足地说。

“好呀,”鲁兵很高兴,一起来的老乡们都有进步了,看来,杨宗伟和晁亮混得也不错。如果晁亮考取士官学校,转了户口,会比他们俩谁都强呢!

“宗伟,”鲁兵想起件事来,“你不是和我们新兵连长很熟吗?你知道他现去哪儿了?”

“干吗?”杨宗伟警惕地问道,“你也想找他帮忙?”

“不是,我让他帮什么忙呢?我在323库听一个老兵说,他被调走了?”

“可不是嘛!连队出了点事,平调到分部教导队任教员去了。”

“在青龙山那个大山沟里吗?”

“可不是怎地!”杨宗伟愤愤地道,“连长这么好的一个人!谁想到姓钟的那小子在外面不学好呢?要不是连长上过前线,非跟着受处分不可,哎……”

“嗯。”鲁兵应了一声,又记起连长刘培的形象,也为连长的遭遇感到不平。一个堂堂的侦察连长,怎么没注意到自己手下的兵竟会学坏呢?

三个人谈论着,不知不觉到了营区门口。鲁兵想留两人吃饭,正愁着不知怎么向雷队长请示,杨宗伟却提出告辞了。

“不在你这儿吃饭了,”杨宗伟道,“等你回去,让晁亮弄点好的,我们再一起聚吧。”

“对,对,等你回去。”晁亮接过话来,“我买只烧鸡,给你油油嘴,哈哈哈!”

目送他俩上了公交车,鲁兵才转身回宿舍。这一年变化真大呀!连晁亮这么内向的人说起话来都这么幽默了。还有宗伟,过去自己一直看不起他,现在看来,还就数他活络呢!

“鲁兵!”雷有才正趴在走廊上充分享受着阳光的抚爱,看到鲁兵一路小跑着往这边来,远远地就叫了一声。雷有才很喜欢这个兵,憨厚朴实,做事认真,真是棵好苗子。可是,分部竟不放行。为此,他打了N次电话到分部军务科了,但科长坚持说,M仓库缺人,不能放。气得雷有才差一点把电话给砸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没想到我调个兵都这么困难,嘿嘿!鲁兵又不是我的亲戚,我这也是为了工作嘛!奶奶个球!

鲁兵听到队长在叫自己,慌忙答了声:“到!”

“上来!”

“是!”鲁兵一口气爬上了楼。

“怎么?老乡来了?”

“嗯,又走了。”

“怎么不留下来吃饭?人家来我们这儿就是客人呀?”

“感觉不太方便,走了。”

“你和我说一下嘛,有什么不方便的!”

“谢谢队长。”

“对了。”雷有才不无遗憾地说,“实习马上要结束了,留不下你呀!毕业后你就可以回自己的部队了。”

“哦。”鲁兵极力控制着自己内心的高兴,他不想让队长伤心。他知道,队长对自己很是厚爱。

“这次我带过来几个嘉奖的名额,给你一个。”雷有才又说道,“晚上我就给你填表!回部队后好好干!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嗯,谢谢队长!”鲁兵想起近一年来队长对自己的关照,想到从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眼睛湿润了。

(64)

“欢迎你回来呀!小鲁,呵呵。”陈天军紧紧握着鲁兵的手说,“辛苦了,辛苦了!还顺利吧?”

“顺利!”鲁兵回答,“很想你们,所长!”

“呵呵。”陈天军依旧笑着,“顺利就好,顺利就好,军务科那儿我打过招呼了,所以,军务科不同意,他们也没有办法留你的,呵呵。”

“哦,谢谢所长。”

“不谢,我们选派过去是培训的,怎么好让他们留在那儿呢?”陈天军说,“这下好,我们的技术力量增强了!”

“嘿嘿。”鲁兵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王桂调走了,你知道他的事吧?小家伙人倒是不赖,可是违反部队的纪律,不好办。现在,周林又回所里来了,他技术还可以,你们两个要配合好。对了,还有机关的小胖子,也调到我们所里来了。唉!”陈天军向鲁兵介绍着所里的情况,说到这儿,叹了一口气,“谁想到他竟私自开车,把腿撞断了,还住在医院里呢,再过几天就要出院了……”

“小廖呢?”鲁兵想起这个一同分到所里的“艺术家”。

“哦,他在,到车站送人去了,还没有回来。”陈天军端起茶杯,发现空了,正想起身倒水,见鲁兵已把水瓶拎了过来,于是又坐下,“小廖还是老样子,技术呢,也没有什么进步,看来,别想指望他能做多少事,呵呵。”

鲁兵也笑了,没说话。

“对了,听说你在那边还当了班长,不错,我要对业务处说说这事儿,班长每月还有几块钱的津贴吧?别搞忘了。”

“那班长是临时的,”鲁兵不好意思地说,“临时的班长,没有填表,只享受津贴。”

“哦,是这样呀,”陈天军说,“虽然我们所没有班长编制,但的确需要一个班长。我和周林谈几次了,让他来担任,可是没有编制,拿不到津贴,他还有点不高兴干,呵呵。以后,你多跟他后面学着点,现在他临时担任班长,你要配合他工作。”

“嗯!”鲁兵回答道,“放心吧,所长,我会的,他在我们新兵连就是班长呢!”

“好,好!情况就是这样,你才回来,先歇几天再上班吧。”

“不用歇了,所长!我想先去工间看看所里的设备。”

“不急,歇一歇,放松一下,在那边辛苦这么久了。”陈天军对鲁兵的表现十分欣赏,“那就先这样,你回宿舍休息吧。”

“嗯。”鲁兵站起身,轻轻带上门,回宿舍去了。

宿舍还是老样子,宽敞明亮,只是显得有点儿乱。鲁兵顺手把毛巾和牙缸摆放整齐,又到门外拿了拖把,准备把地面清洁一下。看得出来,这地面有几天没拖过了。

“哟!鲁兵回来了!”周林穿着工作服,叼着香烟,正从工间方向走了过来。

“班长!”鲁兵把拖把放在水池上冲着,过来和周林握手。

“怎么?回来就打扫卫生啊?”周林一边有滋有味地抽着烟,一边看着鲁兵忙活,“我早就让小廖把地拖一拖了,他竟不当回事儿,回来我再找他谈谈!不像话,妈的,比志愿兵资格还老!”

周林的干部服没有穿上几天,就实行军衔制了。现在,军装中不含毛,肩膀上没有星,红牌牌中间一条黄杠通到底,官不像官,兵不像兵。要说过去穿着和干部一样的制服,从表面上与军官找平了,让人看不出你到底是官还是兵,的确让他感到荣光了一阵子。那么现在实行军衔制,泾渭分明,让人一目了然了,再也不好在军官队伍里滥芋充数了,有点像东郭先生一样的尴尬,心里发虚,说话没有底气。本来谈得不错的女朋友,自来了一次队,发现了军装上的变化,就对他越来越冷淡了。最近,周林心里烦着呢!

“叮铃!”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过,廖家雨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鲁兵!”廖家雨看到鲁兵,很高兴地下了车,过来打着招呼,“回来了?”

“你好,小廖,我回来了!”

“怎么不告诉我?我骑自行车去接你?”廖家雨热情地说道。

“没事,坐公交也很方便。”鲁兵对廖家雨的热情也很感动。

“马上要吃饭了,你还忙什么?”廖家雨推着车子问。

“看不出来呀?”周林斜了廖家雨一眼,“人家洗拖把能做什么?拖地呗!”

廖家雨也不理周林,把车子支起来,一边上锁,一边说,“鲁兵,我们先吃饭去吧!”

“好,你先去,我马上来!”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廖家雨吼着歌,昂头挺胸朝饭堂走去了。

“他妈的,吊兵稀拉!”周林在廖家雨走后,不快地骂道,“就这个德性还想入党呢!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