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赣风云

第七章 湖口挽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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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农革命军占领茶陵后,驻扎在县城里,每天三操两讲,虽然和地主的反动武装和罗定的保安部队打了两仗,但对于建立地方武装,协助当地政府打土豪表现得非常冷淡。其根本原因就是团长陈皓自己出生官宦家庭,对于土地革命从内心就根本排斥。秋收起义时,为了捞政治资本,这家伙一直唯毛泽东马首是瞻。部队开到茶陵后,脱离了毛泽东的视线,认为天高皇帝远,便开始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

刚到茶陵不久,陈皓就得到了一个可靠的消息:自己在黄埔军校时的老上司方鼎英带了一支重兵驻在离茶陵不远的安仁。他想跟着毛泽东钻山沟实在是没多大出息,不如带了这支队伍去投自己的老上司方鼎英,这样凭着自己的一身本领,熬个三年五年,混个军长师长应该是不成问题。于是便立即提笔给方鼎英写了封长信,信中尽叙离别之情,然后表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和投奔之意。正打算邮寄出去,转瞬又多了个心眼,假若这事让毛泽东知道了,自己便是砧板上钉钉死定了。便将信去头藏尾,只留了一句:

今居茶陵,拟日客寓贵府,可否?

学生:知明叩礼

人世间的事也真是哪壶水不开偏要提哪一壶,陈皓的这封寥寥十数字几近天书的信,还真的几经转辗,很快地落到了毛泽东的手里。宛希先遵照毛泽东的指示,对陈皓早有提防。部队占领茶陵后,宛希先立即找他商量筹建革命政权事宜,陈皓总是躲躲闪闪,支支吾吾,后来见实在拖不掉,便从部队中派了一个叫谭梓生的人担任县长,其他办事员都是原班人马,依然是升堂审案,完粮纳税,换汤不换药。至于工会农会等革命群众团体的事务,他不但不给予支持,反而出面干涉和阻挠。宛希先见他越走越远,完全退到老路上去了,就暗中派了几个人死死地盯着他。

陈皓却浑然不觉,只忙于醉生梦死。他对自己说:“他娘的,老子要把那些蹲山沟的苦日子补回来……”他把部队安顿在城里的书院里,白日里只做做操,点点名,晚上则派个岗哨,就万事大吉了。他自己则窝在馆子,和一个叫玉兰的妓女粘上了,两人好得如胶似漆。

据说,为了讨好那个女人,他竟私吞了打土豪得来的三块金砖。对日趋旺盛的革命之火,陈皓不是添把柴,吹点风,而是怀恨在心,恨不得下一场倾盆大雨把这场熊熊烈火一下子扑灭掉。

一天,李炳荣、尹宁万率领农会的人捉到一个土豪押到县政府,准备公审后处决。

陈皓阴沉着脸问:“这人有多少田产?”

李炳荣说:“有两百多亩。”

陈皓嘟嘟囔囔地说:“这是怎么搞的?一两百亩田产也在打倒之列……咱们黄埔军校的同仁,谁家里没来个百来十亩田产?这革命不是革到我们自己头上来啦?真是岂有此理!”

那天,陈皓到邮局寄信,被宛希先派的人盯上了。

宛希先看了陈皓的信,联系他最近的表现,觉得事态极其严重,当即写出了一封长信连同陈皓的信一并火速送了毛泽东。

工农兵政府的成立,标志着这偏居一隅的湘东小县的又一次革命**的到来。那些自“马日事变”以来,一直坚持的秘密斗争的同志,迅速全部转入公开,群众的革命**很高。陈韶、谭思聪、谭家述带领茶陵游击队在革命军的配合下,分散到全县各个乡村发动群众,恢复了党的组织,实行武装暴动,清算了土豪劣绅,焚烧了租赁契约。许多地方还成立了区、乡工农兵政府,组织了暴动队、赤卫队等地方武装。

茶陵的大地主和一些地方顽固势力,随着“罗屠夫”逃到攸县、安仁匿藏起来。那些大富豪则跑到了省府长沙,抱着何健的双腿哭起鼻子来了。

不久,广西的李宗仁和湖南的唐生智双方见打不出什么名堂,反让共产党钻了空子,便很快地划定各自的势力范围,腾出手来对付这支新生的革命武装。据派往各地的侦察员报告,隶属唐生智湘军的吴尚八军一个整团,加上罗定的保安团和攸县茶陵的一些反动地主的地方武装两千多人,正从西北两个方向向茶陵压来,意图把这刚刚诞生的红色政权扼杀在摇篮里。

陈皓见机会来了,一边命令部队在县城西郊的杨家岭的乱葬岗一带布防,一边让几个亲信将南门口铁牛潭上的浮桥拆了。这座桥是遵照毛泽东的旨意架设的,它不仅加强了城区和东南乡村的联系,有力地支持了农村的革命运动,更主要的是为防万一部队守不住时留了一条退路。因为从这里渡河翻越茶陵境内的严塘和尚庄就是宁冈,比来时缩短了一半路程。尤其是遇到强敌压境时,部队渡过河后拆掉浮桥,敌兵只好望河兴叹,等他们找到船只渡过河重新集结部队追击,革命军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宛希先一得到浮桥被拆的消息,立即就找到陈皓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皓说:“这叫‘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你……”宛希先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来。

陈皓奸诈地笑了笑,假装安慰宛希先,说:“我说了,军事上的事我管,政治上的事你管。这带兵打仗你又不懂,我不把这浮桥拆了,万一北边罗定的部队绕道跑到铁牛潭的对面冲过浮桥入了城,怎么办?我们岂不成了瓮中之鳖?现在拆了浮桥,起码没了这后顾之忧,就是万一守不住,我们可以往湖口方向撤,按原路返回井冈山。”

宛希先见事已至此,说也无用。况且,如今大敌压境,还要依靠他来带兵打仗,便把该要发的火全部压到胸膛里去了。但想想陈皓的那封信,又联系他拆浮桥的事,就觉得悬,又立即写了一封信十万火急地飞马上山,送到毛泽东的手里,希望他赶快下山,力挽狂澜……就在宛希先把信亲自交给他最信任的通信兵手里,目视他的快骑一点点地消逝在自己的视野时,西郊方向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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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马江墟特别热闹,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很惬意,很舒服。因为是农闲,田地里没有什么要紧的活计等着去做,大家便都到大街上来散心,买不买什么倒是次要的,主要逛的是那份舒坦。

周球保揣了外婆给的两个铜板,从街头逛到巷尾,买了一块鸡公糖,舌头一舔,立马从嘴里甜到了心里。这些天来,他终于又觉出了活的滋味。自从农会散了以后,他觉得活得没有一点劲,尤其是他娘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他几乎到了不想活的份上了……后来,他偷偷地跑到武术师黄凤仔的门下,请求黄师傅收他为徒,就这样他白天拼命干活,晚上则疯狂地练武,每天直到把自己累趴下为止……现在可好了,农会又立起来了,跑到韶关躲难的少爷黄绍香也回来了,马江墟上还建立了个什么政府,一切又由穷人们说了算……

正想着,黄绍香带着一队扛着梭镖的赤卫队走了过来。

墟上的人赶紧往两边挤,让出一条道来……

黄绍香停了下来,对周球保说:“现在的茶陵是我们共产党的天下,县里和我们马江区都成立了工农兵政府,我是区政府的组织委员,负责宣传和赤卫队的组建工作……你也得把儿童团重新搞起来……”

“哎——!”周球保大声地答应着,还给黄绍香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同行的尹宁万赞许地点了点头,对黄绍香说:“这就是你常给我说起的那个小能人……”

黄绍香说:“是的。”

尹宁万说:“好好培养,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周球保回到家里,立即找到那把早已生锈的旧梭镖,在小河边磨得铮亮。然后,一呼百应,果然拉了一支三十多人的伢子队伍,开到马江墟,跟在赤卫队后面像模像样地操练着……

一天,尹宁万接到县委的命令,要带领马江赤卫队到县城去打罗屠夫。

周球保嚷着也去。

尹宁万安慰他说:“你现在年纪还小,打仗是我们大人的事……你们儿童团的任务是监视那些地方豪绅,这些家伙一旦有什么动静,就立即报告给区政府……”

几天后,赤卫队凯旋而归,在马江墟上举行了祝捷大会。会后,周球保便缠上了尹宁万,什么时候都跟着他,一刻也不离开。

尹宁万也非常喜欢这个半大小伙子,便索性带上了他。

再说毛泽东自从那天读了宛希先的信后,日日坐卧不安,时时刻刻担心着远在茶陵的那支部队。一矣处理好了与山中的土霸王王佐袁文才的关系,就立即不顾那双脚“革不革命”,让袁文才挑了十几个翻山越岭的好手和自己身边的几个警卫员组成一支“救火队”,马不停蹄地向茶陵飞奔而去。

12月25日,毛泽东从宁冈茅坪出发,途中遇见宛希先的信使,得知敌军正在攻城,而陈皓又偏偏拆掉了回师井冈山的浮桥,看来他那根反骨是昭然若揭了。

毛泽东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一下子飞到茶陵,逮住了那可耻的叛徒,就地正法。

翻开任何一本中国现代史教科书都能找到有关“遵义会义”的条款,其意义大书特书。不错,“遵义会义”作为中国工农红军乃至中国革命由衰至盛的生死攸关的转折点,是该浓墨重彩地书上几笔。然而,在中国共产党建军初期发生在茶陵的“湖口挽澜”却鲜为人知。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假若不是毛泽东的谨小慎微,防患于未然;假若没有党代表宛希先的高度警觉;一句话,假若陈皓真的将这支“秋收起义”退下来的残部献给了他的老上级黄埔军校的教育长方鼎英,那么历史是否该重写呢?假若……假若这些假若成立的话,也就没有后来的朱毛会师,红极一时的井冈山也就不复存在了,至于再后来的赣南闽西中央革命根据地和红军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以及再后来的屯居延安与走出西北坡就更不复存在了……

初冬时分,山里的夜露十分冷,沾在身上湿漉漉的,冻得牙齿直打颤。雾又特别浓,脚下分不清虚实,一不小心,就会滑到山涧里去摔得粉身碎骨。

毛泽东全然不顾,他忍着脚痛,苦行了两天两夜。26日傍晚到达与茶陵城一水之隔的中瑶村,老远就听见城里一阵阵激烈的枪炮声。他暗暗地喘了一口气,有枪响,就证明这支部队还在城里。他想只要自己进了城,出现在这支部队面前,凭着自己在这支部队的威望,陈皓的阴谋就会不攻自破。可是过了不久,枪声渐渐稀落下来了,最后慢慢停了下来。毛泽东立即跌了一头雾水,是部队打退了敌人的进攻,还是主动撤离了呢?如果是前一种情况,当然好说,假若是后一种情况,那敌人肯定占了城,自己这时候进城去,岂不是自投罗网?然而,毛泽东此时此刻最最担心的还不是自己的安危,假若陈皓真的带了这支队伍投靠了方鼎英的话,那么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就会功亏一篑。毛泽东决定先停下来,摸清情况再说。

于是派了两个士兵,找了个打渔的农民借了一只小划子,偷偷地划过去,摸进城悄悄地侦察了一番。

原来部队真的撤走了,留下的是一座空城,敌人则以为部队还在城里,所以不敢贸然进城。

毛泽东忙问:“往哪个方向走了?”

“往马伏江湖口方向去了。”侦察员回答说。

毛泽东二话没说,顾了两个当地的农民带路,不顾两天两夜的劳顿和走一步钻心般地脚痛,屁股刚挨了下板凳,就立马动身,披着几缕曙色,沿着洣水河东岸朝远去的部队追赶而去。

与此同时,在洣水河西岸,一支约两千多人的队伍在缓缓地踟蹰。这便是占据了茶陵达一个月之多的中国工农革命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的全体官兵和茶陵县工农兵政府及其领导下的游击队,然而这仅仅是一小部分,绝大部分是像李炳荣、龙开富、陈淑同、杨绍震、谭普祥、袁肇鸿、谭趋新、尹吉希、胡香美那样的地方共产党人和那些积极跟随共产党闹革命的贫苦大众。他们在上次那场革命失败时被反攻倒算的土豪劣绅整怕了,想到这回革命军一走,自己又会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便带了家小跟着这支队伍走。

部队撤出茶陵城时,尹宁万带着周球保和30多个赤卫队员,正在舲舫打土豪,得知部队和县委的同志从县城撤了出来,连忙跟了过去。周球保小小年纪,也跟着队伍走,怎么劝不劝不住。

队伍沿着洣水河绕来绕去,于27日上午九点多来到茶陵南部重镇湖口。进湖口后,部队稍作休息,各连散开,在墟外的稻田里埋锅做饭。茶陵县委和工农兵政府跟来的人马,便各自从口袋里掏出点钱,在墟上买了点什么东西垫了下肚子。

早饭后,重新吹号集合,陈皓向大家宣布说:“刚接命令,部队继续沿洣水往浣溪酃县方向开进,茶陵县跟来的人就地待命,一个也不能再跟着去。”

陈韶和全体茶陵县委的同志们,仿佛做了一场梦。大家眼巴巴,泪汪汪,看着这支队伍从自己的眼前慢慢走过,最后一点一点地消失在那拐弯的山嘴边,心底猛地沉了下来……谁都能想得到等待大家的将是一场比过去更严厉的炼狱般的考验……

李炳荣站了出来,大声地说:“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大不了再回潭湾打游击……”

“对,我们回潭湾去!”赤卫队的战士们都大声喊了起来。

尹宁万走到李炳荣身边,悄悄地说:“我们是得带大家回去,你看这么人跟着部队,也不是办法,里面还有不少是老人和孩子……”然后,指了指周球保,“如果你真的走,一定把这孩子带回去。”

李炳荣点了点头,当即挑了二十多个赤卫队员,带领一部分群众,先走了。因为要把周球保等一批少年护送回家,便没有去潭湾山区,而是隐蔽在枣市的东岭西岭秘密开展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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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一开拔,宛希先就觉得事态严重了,如果说陈皓的投敌行为在此之前,还有点躲躲闪闪的话,现在已经公开化了,还不及时阻止,后果就不堪设想。他当即找到陈皓,要他收回命令,让部队取道桃坑江口直上井冈山。

陈皓不依,说:“部队老是窝在那个兔子不生崽的大山里有什么出息,我们要到湘东南的小县转悠转悠,打打土豪,筹点银子,解决部队的给养。”

宛希先说:“有毛委员的指示吗?”

陈皓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宛希先在实忍无可忍,便大声地喊了起来:“好个陈皓,你把这一千多革命群众丢在这里,让敌人来任意宰割,自己却跑到湘东南去,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陈皓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拖上这一大群人,咱们谁也走不了。我这样做也是为了革命的大局着想,我是想保存好这点革命的火种……”

宛希先冷冷地一笑,说:“我看你是想好好保住这点投敌的资本,好让你的老上级为你加官晋爵。”

陈皓一惊,声色俱厉地说:“好,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陈某就打开窗子说亮话,我这次就是去投奔我的老上司方鼎英将军。你不想想,跟着老毛整天窝在山沟里,有多大出息?跟着方将军,肯定前途无量。咱们兄弟一场,今后无论怎样,有我陈某锅里的,就有你宛某碗里的,我陈某决不会亏待你。”

宛希先说:“你想拉着我去投敌,做梦去吧?”

“既然你是这个态度,就怪不得我陈某不客气啦!”陈皓说着,向参谋长徐恕递了个眼色。徐恕和身边的两个亲兵,立即冲了过来,下了宛希先的枪,将他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

宛希先大声地喊着:“陈皓徐恕你们这两个叛徒,要拉着队伍去投敌,毛委员来了决不会放过你们的……”

徐恕看了宛希先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别指望你的毛委员来救你,自己保重吧?人家在那八角楼里整日搂了个永新风流女快活,把自己里的老婆孩子都忘得一干干净,哪里还会想起你!”

宛希先还张了张嘴唇还想说些什么。

陈皓便掏出一方手帕塞到宛希先的嘴里。

宛希先鼓着圆圆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陈皓和徐恕,嘴里不停地哼着。

陈皓对两个亲信挥了挥手说:“你们俩押着他,远远地跟在队伍的后面,千万别让这家伙坏了我们的好事。”

战士们懵懵懂懂地走着,不知要到哪里去,去干什么……

部队走出湖口六七里光景,忽然传来了停止前进的号声。人们纷纷驻足而立,回首翘望,一脸的迷惘。然而,当那个亲切熟悉的名字像春风一样在队伍里拂过时,笼罩在人们心里的阴霾终于烟消云散了。

“往前传,毛委员来了!”

“往前传,毛委员来了……”

“毛委员来了……”

“毛委员……”

“毛……”

当从韶山冲的山坳里走出来的瘦弱的高个子出现在队伍里时,陈皓像一盆过了劲的面一下子摊倒在地上。

部队传毛委员的命令,前锋改后卫,立即回湖口墟休整。

冬日的湖口墟顷刻呈现出一派前所未有的热闹景象,凛冽的北风不再吹了,厚厚的云层终于撕开了几丝缝隙,居然透出了几缕太阳光。墟场后那片干涸的稻田里,用几张八仙桌拼了一个简陋台子。二十二年后在天安门城楼上用那高亢浑圆的声音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的毛泽东,站在这个土台子上挥着他那有些瘦弱的手,宣布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写下了他自己,也是中国革命史上的重要一笔。

战士们立即逮捕了陈皓、徐庶、黄子吉等叛徒。

接着毛泽东又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他决定把从茶陵跟来的200多赤卫队、纠察队和游击队员带上山,好好地上几堂课,培训培训,回来再狠狠地跟国民党反动派干。

毛泽东教育大家说:“我们的屁股坐在罗霄山脉,两脚伸向江西湖南。向西有茶陵酃县,向东有遂川,向南有桂东,向北有永新莲花,周围几十个县,上千万人口。只要我们紧密地依靠群众,就不愁没有回旋的余地……”

湖口墟沸腾了,整个茶陵也沸腾了。

陈韶急切地扑上去,紧紧地抓住毛泽东的手,竟一点也不明白,这位羸弱的书生,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他那磁性的声音,俱有金属般的穿透力,会使你**不安的心不由自主地贴上去,趋归平静,然后又成百成千倍地**漾起来。陈韶久久凝视着毛泽东的眼睛,那双智睿的眸子燃料着一股自信的烈焰,仿佛一面魔镜把自己高大魁梧的体魄吸了进去,在血与火的炼狱中锻就了一副铮铮铁骨。几年后,当陈韶成了湘赣边界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时,还经常与人们谈起和这位当时还不是伟人的伟人握手时的感觉。他说,当他和毛泽东面对面地站在一起的时候,毛那雄性的刚劲威猛和凛不可犯的自信一下子就统摄了他的灵魂,把他带到了佛光圣顶。直至有一天,已经担任了湘赣军区新编独立一师政委之职的陈韶,就要被当作改组派“AB团”处死在永新的东门洲时,他的眼前还是闪烁着束信念之光,他的身和心全被这光辉笼罩着,囚禁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里。他坚信那目光没有错,自己也没有错。错的只是属于一时的或某人的操作,而一时的某一人的操作失误总归要拔乱反正的,就像小溪无论怎样曲里八拐东躲西藏,总要流进大海江河湖泊一样。因此,在关进监狱等待处决的日子里,陈韶还在帮助部队的战士们编写歌曲,直到行刑那天,他还跟战士们讲革命道理……当执行任务的小战士举起枪时,陈韶说:“慢,别开枪,留着那颗子弹打白军狗子吧……你们用刀,用刀就行,我不会叫痛的……”他双眼紧闭,伸着颈脖虔诚地等待着,等待着,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战士们像木雕一样端着枪站在那里,有的把枪扔了跪在沙洲上嗷嗷哭泣了起来……

毛泽东在湖口墟上歇了一宿,住在一个叫王其生的农民家里。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他的红色之旅和茶陵跟来的200多赤卫队、纠察队和游击队员,浩浩****,穿过层层迷蒙的山岚,朝着井冈山大踏步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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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井冈山后,毛泽东立即在砻市召开总结大会。在会上,毛泽东说:“我们这支部队是人民军队,它的性质、宗旨和任务与旧军阀有着根本的区别。这回去茶陵,大家仗打得很好。但有一个问题做得还不够,就是没有充分发动人民群众。我们应该始终牢记我们这支军队的宗旨是什么?我们在为为谁服务?我们这支部队既然叫‘工农革命军’,其宗旨就是‘挽救民众疾苦’,我们的根本目的就是为工农群众打仗。围绕这个宗旨,部队当前要做的有三大任务,第一、打仗,第二、做群众工作,第三、打土豪,筹款子……在茶陵,你们仗打得漂亮;第二第三件做得都不够,部队窝在城里头,每天三操两讲,没到乡村去民动群众,筹款是靠商会派,没打多少土豪……这点茶陵县委的同志做得不错,尹宁万他们在马江成立了区工农兵政府,红了一大片……”

尹宁万与旁边的陈韶对视了一眼,舒心地一笑。

接着,毛泽东宣布了新的任命书,张子清为工农革命军第一团团长。茶陵游击队和农民自卫队被编为工农革命军第一团第二营,营长尹吉希,副营长袁肇鸿。而且,当场从第一营抽调了一批专门的军事骨干指导第二营进行军事训练。

会后,毛泽东专门找尹宁万谈话,问他有什么想法。

原来尹宁万在武汉农运讲习所时就认识毛泽东。尹宁万是个有名的才子,有过目不忘之功,加之能刻一手好蜡笔,很受毛泽东的赏识。这回在井冈山重逢,毛泽东非常惜才,想把这位才子留在自己身边工作。

“我听毛委员的!”尹宁尹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他并不知道毛泽东的真实想法,但对于像他这样的热血青年来说,党的召唤就是一切。

“那你就来前委工作!”毛泽东拍了拍尹宁万的肩膀说。

尹宁万点了点头说:“好!”

第二天,八角楼前委办公室,经常出现一个年轻人的身影,他便是茶陵才子尹宁万,和他常在一起的还有永新才女贺子珍。尹宁万的主要工作是担任前委文件的整理和誊写,这些文件大部分是毛泽东自己亲自起草的。毛泽东的字很草,一般人很难辨认,然而,尹宁万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工工整整地誊写好。毛泽东对他便越来越器重,只可惜他身体体质差,经常犯病。

井冈山的夜,显得特别温情,圆圆的月亮挂在天幕,给整个山峦披了一层波光粼粼的玉衣。

八角楼里的火盆边,围坐了一大群人。这些人当中,除了毛泽东和贺子珍以外,全是茶陵人。大家正在开会,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就是对原县委、工农兵政府和游击队的领导重新分一工。

会上毛泽东首先发了言,他说:“茶陵的同志很了不起,大革命时期就表现不错。蒋介石叛变革命后,你们没有被反动派的屠杀所吓倒,率先组织了农民暴动和游击队……这回部队打茶陵,你们配合得很好……只是现在还是敌强我弱,大家得作长期艰苦斗争的准备……”

接着展开了充分的讨论,谭震林、陈韶、谭家述、谭思聪、杨绍震、陈淑同都发了言。

谭思聪说:“大革命失败后,茶陵遭受了巨大的损失……这回部队回到了井冈山,游击队和革命骨干也大部分上了山,县里的群众又要遭难……”

“是的,我们应该从第二营中抽出一部分人马,加强训练,然后,再重新杀回茶陵去!”谭家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对!杀回去!”大家大声地叫嚷着。

“好!”毛泽东拍了几下巴掌,站了起来,“同志们有这个信心就好,茶陵是湘东的要塞,历来有楚头吴尾之称,相对攸县敌人的力量薄弱一些,比江西和酃县这几个县富有,经营好了对部队的供养和根据地的巩固都有料想不到的作用……”

会议一直开到子夜时分,最后毛泽东宣布了新的分工。谭震林担任县委书记。陈为抽调工农革命军第一团政治部工作。陈韶、谭思聪、谭普祥调前委负责筹备边界特委工作。谭淑同、谭泽同姐妹俩到工农革命军第一团后方留守处,担任财物保管工作。袁肇鸿、谭趋新、谭家述、尹吉希、胡香美等全部抽调前委机关……

昨散会时,毛泽东要陈韶、谭家述、谭思聪三个人留了下来。毛泽东先对谭家述和谭思聪两人说:“你们两个一个是游击队的创始人,有对敌斗争经验,一个参加过军事培训,又有实战经验,是最好的搭档……你们从第二营抽出80名骨干,加紧训练,然后跟部队打几仗,锻炼锻炼,再杀回茶陵去……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谭家述连连点头说:“好!我就等到毛委员你这一句话!”

谭思聪也兴奋地说:“茶陵有这么一支武装就什么都不怕了……”

送走谭家述和谭思聪后,毛泽东单独对陈韶说:“我有件私事求你,我身边缺少一个帮我整理书籍,挑书担的‘书童’……我听说茶陵人老实本人份,又嚼得苦,素有老黄牛之称。我想请你在茶陵人当中帮我挑一个担书的‘书童’……”

陈韶稍微思考了一下,说:“你这一说,我倒真有个合适的人选。”

毛泽东说:“谁?”

陈韶说:“龙开富……”

毛泽东问:“多大?”

陈韶说:“19岁,这小伙子行,对地主阶级有刻骨仇恨,闹农会时就杀了当地一恶霸。”

“好,就他啦!”毛泽东赞许地点了点头。

龙开富,1908年生,茶陵县火田乡白腊村人。毛泽东和陈韶的这一番谈话,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就这样,龙开富到了毛泽东身边工作,成了专为毛泽东服务的最最忠诚可靠的“书童”,而且一干就是20年。这20年,龙开富的政治身份和地位一再变化,在部队中所担任的职务一再提高,但毛泽东“书童”的身份一直没变。他曾在红军总政治部红色警卫团第一连任连长兼政治指导员,在红1军团担任过炮兵营政治委员,在军团司令部第4科担任过科长,在军委直属政治处担任过主任,后来还在中央军委警卫营担任过营长,无论身在何处,他第一件要务就是帮毛泽东挑书找报纸,他那担皮箩是毛泽东流动的图书馆。他能清楚地记住毛泽东那本书看到了那一页那一行,甚至那一个字……如今,他那珍藏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博物馆的那对挑书的皮箩,就是最好的证明……

世上什么事都不能一帆风顺,龙开富这“书童”开始也当得别扭。他怎么也没想到参加红军后,竟然当上了一个挑夫。前委专门给他特制了一担皮箩,部队和前委的文件,毛泽东最爱看的《三国演义》等书籍,统统装在这皮箩里。遇到紧急情况,挑起来就走,一旦安顿下来,就清出来一样样拿出来,给主人看。刚开始,龙开富心里觉得憋气,这到底算哪门子事?说是当兵,却连一杆枪都背不上,别人行军磨脚板,自己磨了脚板还不算,还得磨肩膀……

尹宁万和龙开富同在前委工作,便主动找他谈心。

龙开富说:“我不比你……你替毛委员抄文章,出告示,几多风光,可我……”

“这你就想错了,”尹宁万狠狠批评了龙开富一顿,说:“打箩卖糖,各有各行,队伍上什么样的工作都得有人做。像你,保管着前委的文书材料,这全是机密文件,很重要呐!……再说,毛委员日理万机,很忙,你照顾好他,他就能为革命多做好多事,你说你这工作重要不重要……”

龙开富点了点头,起初那种受了“委屈”的心情,就像一勺倒进沙堆里的水,霎时间,云消雾散了。

春节到了,井冈山人民欢聚一团,热闹非凡。新年刚过,井冈山的绿林好汉王佐和袁文才的部队,正式改编为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师第二团,由谭家述、谭思聪挑选出来的第二营的骨干分子已经过了一些时日的训练,便跟着第一团和王佐、袁文才的部队在遂川县打了两仗,缴了十几支枪,受到了一次很好的锻炼。

回到井冈山后,毛泽东便又把茶陵的同志召集在一起布置任务。

毛泽东说:“茶陵是井冈山的西大门,战略位置特别重要。部队所需要的战略物资,主要来源湖南,我们无论是搞情报,还是采购物资,无论是去长沙,还是湘潭,茶陵比酃县都要近六七十里……你们这就回去,在茶陵发动群众,建立游击区……”

谭家述和谭思聪相互对视一笑。

陈韶代表前委宣布:“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师第一团第二营正式命名为茶陵游击队,由谭家述同志任队长,谭趋新同志任党代表……整个游击队划分为三个中队,三个中队长分别由谭家述、谭思聪、谭趋新担任。活动的范围,一中队在潭湾山区和西乡的东岭、西岭一带,二中队活动于井冈山脚下的严塘尧水地区,三中队的活动区域是清水潞水腰陂一带……另外建立两条秘密联络线,第一条,由坳背至大亚山、七里船到茶陵的太湖、和尚庄;第二条,由桂花窝至蕉塘、睦村,再到茶陵的江口……”

就这样,第一次跟随毛泽东上井冈山的一千多优秀的茶陵儿女,除了龙开富和贺礼保等到少数几个留了下来,其余大多数又都重新回到了茶陵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