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1928年,是茶陵革命的灾难年,许多优秀的领袖人物和共产党人都在这一年倒在敌人的屠刀之下。蒋介石叛变革命之初,茶陵是牺牲了不少烈士,但那大多数是农会基层干部和普通共产党员。茶陵的精英们遵照党的指示,全部转入了地下工作,随着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建立,大家又全都活跃起来,这就给敌人增加了捕杀的机会……
在茶陵,最早牺牲的烈士是县农会清算委员范桂荣,随后县工会委员长王友德和县农会副委员长陈位文,在南昌起义以及后来的转战中献出了年轻的生命。1927年冬天,在长沙担任湖南省军委书记的段振拔在做兵运工作时,被叛徒告密,被捕后,英雄顽强,慷慨赴死,拉开了茶陵英雄群雕的帷幕,在随后到来的一年里,茶陵早期参加革命的知识分子党员相继遇难……这一年牺牲的精英,加之后几年牺牲的谭思聪和错杀的陈韶这两位风云人物,使茶陵的革命陷入低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改写了茶陵的历史……
让历史记住这些名字吧。他们是——
王友德,湖南省立甲种工业学校毕业,茶陵县总工会第一届委员长。
段振拔,广州黄埔军校毕业,湖南省委军委书记。
谭思聪,汇文中学毕业,红军湘东独立师政委。
陈韶,在长沙求学(具体哪座学校资料不详),中共茶陵县委书记,中共湘赣边特委委员,湘东南行委常委,湘东南特委常委,湘赣红军独立第一师政治部主任,红八军政治部主任,湘赣军区新编独立第一师政委。
李炳荣,长沙长郡中学毕业,茶陵汇文中学教师,茶陵工农兵政府农民代表。
谭道瑛,湖南省立师范学校毕业,茶陵女界联合会会长,茶陵女子学校校长。
尹宁万,汇文中学毕业,茶陵县学生界职代会会长,茶陵县农民协会委员长。
谭趋新,湖南省立第一工业学校毕业,茶陵游击队党代表。
杨绍震,长沙长郡中学毕业,茶陵工农兵政府民政部长。
刘悔余,湖南一师毕业,茶陵县工农兵政府秘书。
谭民觉,湖南一师毕业,汇文中学教师,茶陵早期革命者。
李芬,长沙长郡中学毕业,汇文中学教师,茶陵早期革命者。
颜克俊,衡阳湖南第三师范学校毕业,茶陵早期革命者。
……
纵观茶陵革命斗争史,英雄的茶陵人民用3万(追认的有名有姓的5305人)烈士的鲜血,染红了5位中将,20位少将肩膀上的红星,却没有浇灌出一朵上将之花,更不要说出大将和元帅,究其原因就是茶陵早期参加革命的知识分子,大部分牺牲了。从茶陵籍将军的简历来看,5 位中将,一是参加革命都比较早,二是多少有点文化。但他们毕竟不是科班出身,在早期的革命斗争唱的也只是跑跑龙套的配角。大家试想一下,如果上述烈士能幸存下来,亲自看到五星红旗升起来的话,茶陵会不出几位大将和风云人物……
呜呼!茶陵……
我们再来看看未来几十年的历史,用烟斗敲着陈毅脑壳的谭余保,以他农民的朴实,即使当了湖南省人民政府的副主席和省委书记,为茶陵父老乡亲只谋得了可以酿造水酒殊遇;而船工出身的李俭珠即使当了少将,也只知道从自己的工资中,抠点钱修个防洪堤坝而已……因为他们毕竟只是农民,只能看见眼皮子底下那点事。假若谭思聪、陈韶、段振拔、李炳荣、谭道瑛、尹宁万他们不牺牲,茶陵有可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以他们的眼光和能力,茶陵的发展有可能是我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不说别的,就洮水电站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建,还是以出让经营权的方式让广州的汪洋在这捡了个大便宜……可历史没有假若,我们只能接受这无奈的现实……
作为一个熟知历史的小说家,笔者只能为这些早期陨落的将星,唱一曲悲情挽歌,并且从他们的传记里摘录一些只字片语,好让现在和未来的茶陵人记住这些人和这些事……因为,在茶陵这块血色的土地上,确实发生过这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壮举……
刘悔余是1928年茶陵本地牺牲的一位有名的知识分子,牺牲时,年仅28岁。
担任了茶陵县工农兵政府秘书的刘悔余,并没有呆在县府上班,而是和自己的两个兄弟刘端仔和刘鸿陵,带着党的指示回到家乡腰陂一带打土豪,还组织了一支两三百人的赤卫队。因为陈皓叛变,部队撤得突然,刘氏三兄弟没跟上井冈山,便解散了赤卫队,将武器藏了起来,转入地下工作。
春节刚过,刘悔余就准备上井冈山。临行前,他回到妻子的娘家尧水花棚,向妻子辞行。妻子舍不得让他走,抱着他痛哭了一场。刘悔余想起两个儿子均已惨遭杀害,妻子也确实可怜,便生了怜悯之心,答应妻子歇一晚再走。
也是事该凑巧,刘悔余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就生了一场大病,全身滚烫滚烫,没有一点力气。看来井冈山是去不成了,可敌人在四处抓他,呆在妻子的娘家实在太显眼了,便转到师公井藏了起来。
一天,尧水有个卖席子的到竹陂卖席子。恶霸刘升庭暗中设了局,故意让人请这个卖席子的喝酒,待到有点醉意之时,便套这人的话。
“你们那里躲了什么人没有?”设套的人问。
“有个读书人躲在师公井……”卖席子的口无遮拦地说。
刘升庭正苦于找不到这刘氏三兄弟,这会有了线索,连忙纠集一帮家丁,要卖席子的带路,前去捉拿。
卖席子的这才觉得闯了大祸,做了件造孽的事,死活不肯给刘升庭带路。
“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刘升庭唰地掏出短火,指着卖席子的脑袋,“你去了,抓到了人,我给你二十块大洋的赏钱;没抓住人,也不怪你,也给你十块大洋做跑腿费……不去嘛,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我去我去……”卖席子的被吓懵了,连忙揣昧心钱,带着这帮恶魔直奔师公井而来。
刘升庭捉住了刘悔余后,立即把他押解到县城的监狱里。
三天后,也就是否1928年3月的某一天,刘悔余被反动派杀害在茶陵县城东门城墙下。
刘悔余被害的消息,传到了大哥刘端仔的耳朵里。刘端仔没掉一滴眼泪,只有满腔的仇恨和怒火。其时,他正在茶陵和莲花交界的界化垅“吊羊”,二弟的死,更加坚定了他革命到底的决心。他发誓要为弟弟报仇,每次执行任务都是冲在最危险的地方。
四个月后,刘端仔在执行任务时,不幸被俘。敌人对他用尽了酷刑,都没有动摇他的革命意志。押赴刑场时,走到三总桥,他面对河水,屹立不动……刽子手残忍地将他剖开胸膛,挖出心脏,然后砍下他的头颅,悬挂在竹陂乡育婴堂门口的樟树上,曝尸了七天……
就在两个哥哥接连牺牲的最艰难的日子里,三弟刘鸿陵没有被反动派的屠杀所吓倒,而是挺身而出,加入了茶陵游击队。
刘鸿陵足智多谋,能文能武,虽然没读多少书,却写得一手好字,人称“土秀才”。他带领一支小小的游击队,越战越勇,越战越强,终于发展成为一支威震敌胆的地方武装——茶陵县模范师,他自己则当上了模范师的师长……
几年后,刘鸿陵不幸和敌人遭遇,受伤被捕,被押到县城,伪县长要审讯他时,他先发制人,问伪县长:“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你……共匪的师长……”伪县长哆哆嗦嗦地说。
“知道,你还敢审!”刘鸿陵大义凛然,一脚将桌子踢翻在地。
伪县长好生狼狈,真的不敢再审,连忙做了个囚笼,把刘鸿陵押到了长沙……
30
1977年10月28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副主席何长工,在接见茶陵赴京访问人员时,说:“你们茶陵,我认识三个人,陈韶、谭思聪、尹宁万。他们三个人经常到毛主席那里,尹宁万还给毛主席刻过钢板呢……”
尹宁万是1928年,茶陵牺牲最早的,早期参加革命的一位县级知识分子干部。大革命时期,茶陵的革命火种最先在汇文中学点燃。其时,尹宁万就是学潮中最活跃分子之一,最终当选为茶陵学生界联合会主席,成为与王友德、李炳荣、谭道瑛齐名的风云人物。王友德1927年牺牲南昌起义的战场上,而余下的三位几乎是在这一年里同时罹难……
谭思聪、谭家述带领茶陵游击队下山不久,毛泽东就找到尹宁万谈话,说:“你在前委表现很不错,起草文件也好,帮我抄写文稿也好,我都非常满意……但你的身体不行,体质差,部队太苦,你吃不消,还是到地方上去吧……”
尹宁万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他本来是非常向往部队生活的,回想起去年革命**时,他经常骑一匹白马,挎一支短火,和谭道瑛他们一起到乡村发动农民闹农会,那是何等的威风。后来革命失败了,他并没有放弃,而敢于在革命最低潮的时期,扛起了茶陵县农会委员长的大旗,和陈韶、谭思聪他们保住了茶陵革命的火种。这会能在毛委员身边工作,是他最理想的,只可惜自己的身体不争气,三天两头生病……自己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让毛委员还来照顾自己吧……
尹宁万永远忘不了这件事……
湘南暴动后,湘南特委派周鲁到达边界,指责边界“烧杀大少、行动太右”,没有贯彻“使小资产者变成无产,然后强迫他们革命”的策略,接着宣布了撤销了前敌委员会,处罚毛泽东的决定,要求工农革命军放弃边界,往湘南支援暴动。部队奉命于3月中旬往湘南前进,尹宁万跟着毛泽东一路前行。由于当时湘南形势很好,毛泽东并不急于赶路,而是一边走,一边部队大做群众工作,帮助建立政权和地方武装,开展土地革命。在酃县中村,毛泽东给部队上了好几天的政治课,讲解形势和革命道理。3月下旬,抵达桂东县。当湘南暴动部队转移的消息传来,毛泽东立即率部加速前进。为掩护暴动部队撤退,毛泽东部先后在资兴、桂东、汝城、酃县打了几仗,阻滞了敌人的行动……然而,这在此时,从井冈山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原来毛泽东率主力部队一离开,杨如轩就率其师部和主力对新城和茅坪发动了攻击,边界地区一下子就落入了敌手,地主和反动民团的反攻倒算,牺牲了不少同志。毛泽东得到消息后,立即回师井冈山,然而湘南的顽敌紧紧缠住不放……可恰恰在此时,尹宁万得了疟疾,高烧不止,毛泽东为了保护这位才子,命令战士们背着他突围。结果,他的命是保住了,可部队却损失了两名优秀的战士……
尹宁万从井冈山下来以后,先是在酃县负责井冈山与湘南特委的联络工作,具体的任务是接朱德的南昌起义部队上山。后来,他的病越发严重了,便不得不回到茶陵养病。然而,就是在治病期间,仍然没有忘记革命工作。当他得知朱德的部队就要攻占茶陵城时,便主动争取到一个重要任务,去平水鸡公石联络打散的农军,一起去做接应。
云阳山,风景秀美,云朦雾罩,是一个休闲观光的好出处。但山势陡峭,一个健康人翻越起来要出一身汗,何况是尹宁万这样一个病入膏肓重病患者。那天,他爬呀爬,从早晨出发,爬到中午,才爬到半山腰。此时的他,又饥又饿,终于倒在一块大石头旁边。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支挺拔的春笋,他本想拔只来充饥。然而,当他看到这只春笋是从一块巨大石头缝钻出来的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禁这样想:“这小小春笋竟有这么强的生命力,我为什么就不能战胜病魔、劳累和饥饿?”
尹宁万面对春笋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忍着饥饿,走了溪边喝了几口山泉水,继续往前走……走呀走呀走,突然,眼前一黑,两腿一酸,又摔倒了。
就在这时,国民党反动派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也悄悄地摸上了山。正当这危急时刻,一只柔软而温暖的手,拉住他的手说:“小弟弟,到这里来!”
尹宁万迷迷糊糊被这双手扶进一个山洞里,定睛一看,才注意救自己的是一位30来岁的大嫂。
大嫂长得很美,大眼睛,双眼皮,一头乌黑的头发。可命却偏偏苦,丈夫是鸡公石的农会骨干,去年就被敌人杀害了。
当大嫂要把带到山上砍柴吃的午饭,让给尹宁万吃的时候,他摇摇头,犹豫了。
大嫂看穿了尹宁万的心思,安慰他说:“没关系,你就放心地吃吧……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去干什么事……等把那些吃人的恶魔统统消灭了,我们穷人就不用再挨饿了……”
尹宁万点了点头,含着热泪,吞咽着大嫂的一片真情,一时间力气大增,终于翻越了高大巍峨的云阳山,赶到了鸡公石,联系了要联络的人,顺利完成了任务。
朱毛会师后,革命的力量增强了,茶陵的反动派就更加仇视尹宁万。他们得知尹宁万在茶陵养病的消息后,便组织了挨户团四处搜捕。
这年5月,尹宁万正躲藏在邻居尹冬仔家治病,不料被土豪尹信日之女尹发英发现了。尹发英回到家里便告诉了她的父亲,尹信日恨死了尹宁万,连忙跑到挨户团告密。当天下午,县挨户团队长尹乐尧带领30多个团丁,将尹宁万住的村子茅坪团团围住。
尹宁万听说敌人进村了,便赶紧爬起来,在草茅深山的沟壑里藏了起来。
尹乐尧气急败坏,见抓不到尹宁万,便胡乱抓了40多个村民,关进了尹家的祠堂里,并扬言:“你们听着,天黑以前,如果不交出尹宁万,就血洗茅坪,把这40多个人全部杀死!”
尹宁万不忍心那些无辜的群众受到伤害,便勇敢地站了出来,说:“你们抓这些老百姓,干什么?你们不是来抓尹宁万吗?我就是——”
团丁们一愣,先是退了几步,然后一拥而上,将尹宁万摁住,捆了个五花大绑。接着,放把火,将尹家的房子烧了,押着尹宁万向县城方向走去。
尹宁万被押到县城后,反动派如临大敌,加岗加哨,严防游击队劫狱。伪县长亲自审讯,软硬兼施。一方面用尽了酷刑,另一方面又利用他父亲的“老友”来诱降,妄图让他说出游击队的藏身之地。
“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杀了我尹宁万,自有后来人!”尹宁万义正词严,毫不惧色。
临刑前,敌人为了邀功请赏,因为抓了个共产党的头目,请了似我轩的照相师傅给他拍照。
尹宁万整了整衣冠,将头发竖起显示出怒发冲冠的样式,拖着脚镣,举着手铐,真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似我轩的照相师傅与尹宁万的父亲是故交,照相时,多洗了一张。如今,这张照片还保存在茶陵县博物馆里,成了那个时期不可多得的珍贵文物。
照完相后,敌人便把他押赴了刑场。就这样,年仅20岁的才俊被刽子手残害在县城水坝口的堤界上。遇难后,凶残的敌人还将烈士遗体的胸膛开了个大洞,把心脏肝脏全部挖了出来,其状之惨实在不忍目睹……
31
谭民觉和李芬的人生轨迹有点相似,两人都是生于1899年,又都同在长沙长郡中学读书,毕业后又都在汇文中学任教。大革命失败后,两人都转入地下,而且在同一支部队中做兵运工作。最后,于同一天,即或1928年3月,被捕入狱,又关在同一间牢房,直至为革命流尽最后一滴血……
这两位先烈都是大才子,谭民觉不仅文章写得好,还擅长美术,山水、花卉、人物、鱼鸟,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李芬则喜爱音乐。学校搞文艺汇演,他们一个谱曲子,一个画布景,配合得非常默契。创办《洣声》报和《自治周刊》,他们都是主笔。1926年在县城召开的“五七”国耻日,两人撰写的战斗檄文《警告同胞》,传遍了茶陵的大街小巷,几乎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北伐战争开始前,他们俩就双双加入了国民党,不久,又都加入了共产党。
1926年国民党茶陵县党部建立时,两人都当选为县党部执行监察委员,李芬任农工部长,谭民觉则担任宣传部长。同时,在中共党内负责协调国共两党工作。在此期间,执监委员会有什么决议,两人就先把党内同志召集起来,统一思想。县党部开会时,大部分事情都能按党的意志办。闹农会时,李芬和李炳荣到家乡小车,发动群众建立了茶陵县第一个农会,谭民觉也在家乡潞水碣石搞起了农会。由于两人特殊贡献,组织上也给了他们不少荣誉。李芬出席了中国国民党湖南省第三次代表大会,谭民觉则两次出席湖南省教职工代表大会。
蒋介石叛变革命前夕,茶陵的土豪一时猖獗,曾制造过残害县农会特派员范桂荣惨案。案发后,两人都挺身而出,呼吁惩治凶顽,追认范桂荣为烈士。在烈士的公祭仪式上,谭民觉慷慨陈词,发表了震撼人心的演讲,李芬则为烈士谱写了一曲颂歌。
大革命失败后,李芬和杨绍震一道,请长乐卖布商人左清连作向导,逃出茶陵。他们一路,从长乐出发,取道朎舫、洮水、严塘和吕,再转入江西宁冈的龙头街,然后再经新蛇岭到九江。到九江后,乘航船到武汉,才找到党组织。不久,谭民觉也来到武汉。
两人又都安排在国民革命军第十三军军部工作,担任军部政治部画报编辑,李芬化名李迪,谭民觉化名谭惕。在十三军,两人利用编辑记者的职务身份和音乐美术艺术特长,经常下基层,去接触连、营底层军官和士兵,宣传革命思想,努力把他们争取到人民这一边来。
秋收起义暴发后,湖南的局势紧张,十三军调到长沙。此时,长沙已经变成了人间的活地狱,街头巷尾到处是警笛声,军警、宪兵、特务四处抓人。
一天,谭民觉和李芬一起去看望茶陵老乡,谭道瑛的哥哥,在湖南省公路局担任总工程师的谭嵩。
谭嵩好心地劝他们,说:“时局太紧了,你们还是从十三军撤出去吧……现在‘宁汉合流’了,汪精卫和蒋介石穿一条裤子,你们陈嘉佑军长怕是也保你们不住了,你们还是早点转移好……别叫人把我们茶陵的两块‘铁’(两人的化名谐音都为‘迪’和‘惕’)打溶了……”
李芬说:“我们现在还不能走,部队了有几个军官思想动起来了,再加几把火,烧几灶柴,说不定我们就可以拉出几个营、连……”
谭民觉也说:“是的,我们目前还得待在十三军……革命就得有牺牲,就得冒风险。我们多待一天,士兵和军官们就能多受一天的教育和影响,即使现在不能拉队伍起义,那一天上了战场,他们见了我们的人马,也不会为反动派卖命……”
1928年3月,湘南暴动后,长沙的局势更加严峻。由于十三军中出了叛徒,李芬和谭民觉同时被捕入狱。
开始,两人同囚一室,便互相鼓励:“牺牲自己,保护同志,保全组织……”
敌人提审谭民觉,问:“还有谁是共产党员?”
谭民觉说:“不知道!”
“谁派你来的?”
“我自己!”
反动派见问不出什么名堂,便暴跳如雷,连忙露出了凶残的嘴脸,给谭民觉施以酷刑。随后,便将他打入水牢。
然后,又来审李芬,当然同样是一无所获。
硬的不行,便来软的,国民党湖南省最高当局省清乡署督办鲁涤平亲自来到牢房看望谭民觉,假惺惺地说:“年轻人,你受苦了——”随即板起面孔对狱卒说,“还不给谭先生换件干净衣服?”
“哈哈哈——”谭民觉仰头大笑,“我说督办大人,就别演戏了,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
鲁涤平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声息说:“年轻人,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他人死,九泉恨不消!”
谭民觉听了,怒斥道:“督办大人,你怎么可以任意篡改名人的诗句呢?这种亵渎神灵的行为,是要遭受报应的……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名篇这样的……”说到此,便闭了双眼,自我陶醉的吟了出来:
生命诚可贵,
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
二者皆可抛。
鲁涤平又是长叹一声:“年轻人,哀哀父母,生我养我几多辛苦,你就这样弃他们而去……你就不想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吗?”
谭民觉义正词严地说:“我所选择的路,就是为了报答千千万万父母的养育之恩!”
鲁涤平又说:“你可知晓,家中姣妻,膝下幼子,必当朝夕倚门伫候,望你归去……”
谭民觉冷冷一笑说:“督办大人,不用你提醒,共产党人可以直言不讳地告诉你:我们是为千百人的妻儿老小着想,才闹革命的。只有你们这帮衣冠禽兽,才只为自己的小家庭奔波。”
“我劝你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鲁涤平见实在劝不了,便露出了凶相说,“你这样顽固不化,将来有一天会后悔的!”
谭民觉破口大骂:“请问救国救民,何罪之有?你们要这样对共产党人痛下杀手……你们血债累累,罪孽深重,将来一定会遭到报应的!人民总有一天要和你们清算这一笔笔血债……”
“去去去,快给我押下去!”鲁涤平气急败坏,挥了挥手。
狱卒们又把谭民觉押回了水牢。
谭民觉在水牢里关了49天,由于水泡虫咬,他身染重病,快只剩下一口气。
李芬在狱中也受尽了折磨,始终坚贞不屈。反动派拿他们俩没有一点办法,便将他们杀害在长沙城浏阳门。谭民觉因为处于半昏迷状态,行刑的刽子手便雇了一辆板车,就他拉到刑场。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两人相视一笑,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高呼:
“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中国共产党万岁!”
一排枪声响过之后,两颗跳动了29年的心脏终于停止了搏动,而烈士的英名则永远定格在这片血染的沃土上……
32
黎明的曙光刚刚透进牢房,李炳荣就醒了。昨天晚上,他一夜没睡。刚关进来的同志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贺龙和叶挺在南昌搞了个大动作,毛委员在长沙城也闹了一家伙,这会带着人马往湘赣边界来了。看来革命又有希望了……
李炳荣很兴奋,晚上和罗青山聊了一夜。
罗青山是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茶陵县委书记,大革命失败后,隐居在长沙做地下工作,不幸被叛徒出卖。在省城已被判处死刑,茶陵的反动派对其恨之入骨,三番五次地要求引渡。省城的监狱便让他们押了回来,和李炳荣一起关在死囚牢里。
两个死囚犯,一对硬骨头,敌人没有一点办法,便停止了对他们用刑,只等找个合适的时机,对他们执行枪决。
李炳荣和罗青山都年轻,体质又好,在狱中受的伤渐渐好了。
他们很乐观,一方面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另一方面积极锻炼身体,暗暗积蓄力量。他们经常谈笑风生,唱革命歌曲,大声朗诵充满革命斗志的诗篇。
……
自古人生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
怒发冲冠,
凭栏处,
潇潇雨歇。
抬望眼,
仰天长啸,
壮同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
天完全亮了,监狱外,树上的鸟儿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
李炳荣一阵振奋,捅了捅罗青山说:“起来吧,你听外面的鸟儿叫得多欢,今天说不准会有什么好事……”
罗青山坐了起来,说:“其实,我早醒了……我之所以没起来,是怕打扰你的诗兴……”
李炳荣不好意思地笑了。
上午,吃过早饭,两人闲扯了一会,分析了一阵形势。然后,坐在地上,用石子茅草下开了“成三棋”。才下了两盘,城里突然响起一阵枪声。
两人收了棋子,连忙趴在窗户边往外看,然而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街上一阵混乱的脚步声,间或听见:“暴行来了”的喊叫声。
李炳荣微微一笑,对罗青山说:“看来真是我们的人来了……”
罗青山点了点头说:“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不一会,监狱里也乱了起来,狱卒们纷纷逃窜,到处是混乱的脚步声……接下来一片沉寂,万籁俱寂。但仅仅过了一顿饭的工夫,牢房外重新响起了脚步声,整齐划一,落地有声,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很快,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出现在牢门口。
“啪啪”几枪,牢门上巨大的铁锁,掉落在地上。
牢门开了,囚犯们潮水般地涌了出来。
李炳荣和罗青山从牢房里出来,部队早已撤出了茶陵城。两人在城里转了一圈,碰上了进城侦察的茶陵游击队。
几天后,李炳荣受茶陵游击队的委托去井冈山接头。刚走到坑口墟上,就碰上了陈皓、宛希先率领的工农革命军主力部队。部队坑口墟上宿营,第二天一大早,豪绅罗克绍带领挨户团前来骚扰,被部队击溃。然后,由李炳荣带路,沿洣水河向县城进发。
来到茶陵城以后,李炳荣迅速找到陈韶他们,然后与几个游击队战士化装成菜农混进城,配合城外的革命军里应外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驻守茶陵县城的罗定部打得狼狈而逃,再一次占领县署衙门。
然而,革命军占领茶陵后,李炳荣只兴奋了几天就担忧起来。原来团长陈皓不顾毛泽东的叮嘱,绕开宛希先,与参谋长徐恕建立了一个所谓的新政权,可对老百姓来说依然是“换汤不换药”。陈皓自己则凭借手中的军政大权,大吃大喝、嫖妓女、私吞缴获的黄金细软。部队嘛,也搞的是旧军阀的一套,住在城外的洣江书院,每天“三操两讲二点名”,根本不让指战员去宣传群众、发动群众,更不去打土豪筹款子。宛希先说了几次,陈皓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下层军官和战士向他提意见,反而被关了禁闭。
有一天,李炳荣带领中瑶乡农会骨干,捉住转移钱财的劣绅陈老三,押送到新政府要求处决。
陈皓醉醺醺从团部走了出来,大声责骂着:“什么人在此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李炳荣说:“我们是县农会的,捉到一个土豪……”
“这是衙门,衙门得有衙门的规矩……升堂了没有,击鼓了没……”陈皓嚷嚷着,然后指责站岗的士兵说:“你们这群废物,怎么就让他们闯了进来?”
农会的人没有办法,只好击鼓升堂。
陈皓端坐在案桌前的太师椅上,装模作样地问:“谁是主告?谁是被告?”
陈老三见这个当官的不一样,赶紧跪在地上大喊:“冤枉呀,请青天老爷给小民做主……”
陈皓说:“你有什么冤情,赶快如是招来,本官为你做主!”
陈老三哭诉着说:“鄙人缩衣节食,好不容易置了一点田产,他们硬要将其抢走分掉,还把我抓住,要害我性命……”
陈皓眯着眼睛问:“你有多少田产?”
陈老三哆哆嗦嗦说:“不多……190亩……”
“190亩田,还没有上两百亩,是小地主嘛。小地主抓来干什么!不能动小地主。动了他们,他们会倒向大地主一边去。”陈皓拿起惊堂木将案桌一拍,甩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徐恕也在一旁恶狠狠地说:“哼!小地主也在打倒之列,我们这些黄埔同僚之家不都完了……”
李炳荣气得差一点没晕过去。
后来,茶陵虽然成立了工农兵政府,李炳荣也当上了政府中的农民代表。但陈皓依然我行我素,越走越远,以至发展到公然投敌。所以,当部队撤到湖口,陈皓要带着这支队伍投靠方鼎英时,李炳荣当机立断,带领三十几名赤卫队员,回到了潭湾和东岭西岭地区,扛起了茶陵革命的大旗。
这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深山里的积雪达十几尺厚。李炳荣带领赤卫队战士,昼伏夜行,周旋于茶陵和安仁边界的荒山野岭之中。由于人员少,没几件像样的武器,根本吊不了什么“大羊”,战士们的给养少得可怜,只能靠采野果子,猎获野兽过活。可大雪封山,到哪里去找野物呢……
大年三十那天,战士们围在一起,长叹短嘘,一个个伤心得不得了,有几个小战士忍不住,嗷嗷地哭了。
李炳荣耐心地安慰大家,给大伙讲“自古英雄多磨难的故事”。临了,从胸口掏出最最心爱的人义文英送给他的那枚戒指,笑着对大伙说:“我们是英雄的革命者!我们连死都不怕,难道还会怕困难吗?放心吧,天无绝人之路,我保证让大家吃上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说完,立即派了一名有经验的战士,乔装打扮揣了戒指下山,换成钱,买了些米肉菜肴,不仅过了个好年;还解决了好一段时间的给养。
春节过后,天气好转了,上井冈山的茶陵人大部分又都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不少好枪支。李炳荣和谭思聪、谭家述他们合兵一处,在严塘、潭湾、高陇打了好几个大胜仗,茶陵革命的势头发展很快。但是,由于过于冒进,当时“以宛希先为首的茶陵县委,提出了夺取茶陵城的口号,在不上十万群众的赤区内,限十五天内,发展三千党员,九千群众围攻茶陵城”……“结果口号尚未实现,损失很大,……不得不退回潭湾深山里休整……”
这场危机过后,已经是孟夏,为了重新点燃革命烈火,李炳荣乔装打扮,深入茶陵腹地洣江下东一带秘密活动。
一天,当他走到洣江乡渡里村时,不幸被挨户团发现。
李炳荣被捕后,反动派又喜又怕。喜的是终于把这个茶陵的共产党头目捉住了,不仅除掉了他们的心腹之患,而且可以向上司邀功请赏;忧的是怕李炳荣再一次逃脱……敌人知道他不会投降,拷打他只不过是为了泄掉这帮恶魔的私愤。关在一起的难友,看见体无完肤,血肉模糊的李炳荣,常常躲在一边偷偷地抹泪。
“我反正就这一百多斤肉,随他们折腾去……”李炳荣反倒安慰大家说,“我自知,这回一定难逃一死……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死了之后,自有后来人。革命一定会成功的,将来的天下一定是我们共产党的!”
1928年9月6日,茶陵人民的优秀儿子李炳荣,被反动派杀害在城外东门的沙洲上,时年25岁。
临刑前,他在监狱的墙壁上,用锋利的小石块刻下了鲁迅先生的两句诗: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荐轩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