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之的会议是在傍晚七点结束的,谢绝了同行的晚宴邀约,径自去了地下停车场。
刚将车开进道上,家里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说老爷子要他回家一趟。自那天一番谈话后两人就僵持着,今天刚出院就主动打电话应该是有一定要说的事,温行之挂断电话后直接打转向灯,一路开回了B市家里。
大院门口挂了两个红灯笼,温行之到的时候正亮着红彤彤的光。他向站岗的门卫道了声好,慢悠悠地将车子停到了院门外头。甫一下车,从院门便能看见家里整个大厅的灯都在亮着。
他稍稍蹙了蹙眉,快步进了大厅。
乔雨芬正坐在角落的一个沙发里等着他,见他进来,忙笑着起身相迎:“行之,回来了。”
温行之没想到这个时间她会在,脚步顿了下,慢慢走过去:“嫂子好,老爷子呢?”
“正在楼上接战友电话呢。”说话间,乔雨芬倒了杯茶,放到了温行之的面前,“先坐吧。”她很怕温行之一听刚才的话就急着走。
温行之已经微微察觉有些异常,但他没动声色,挑了个乔雨芬对面的沙发落座:“嫂子你特意等我,是有什么事?”
乔雨芬被他看过来的眼神震得心里一颤,好在很快稳住了。她端起一杯茶,慢饮了几口,将一叠照片贴着茶几递到了温行之面前。温行之挑了挑眉,像是在问她这是什么。
乔雨芬笑了笑,说:“温老爷子前段时间让我给你介绍对象,他说你不着急他是着急了,急着抱孙子。所以我找了几个不错的,你看看,有中意的可以见一面。”
温行之听见“对象”两个字拿照片的手就顿住了,乔雨芬顿时心里一咯噔。但想起什么,她还是咬牙坚持着。好在,温行之那边又慢慢地将照片拿了起来。见他当真一张一张翻了起来,乔雨芬暗自松了口气。
温行之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看得出来这些人或是老爷子或是乔雨芬精挑细选过的,一个个长相都很标致,家世自然也不用问。他耐着心看完,忽然笑了:“有意思。”
“怎么样?”乔雨芬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温行之瞧了她一眼,从中抽出一张面朝乔雨芬问道:“若我没记错,这是嫂子您的堂妹?”
乔雨芬认真地看了下,表情稍微有些尴尬。她之前回家,跟父亲说话间不小心提及了此事,却不想被家中婶婶也听了去。非要让她把现年二十八岁的堂妹介绍给温行之。她那个堂妹说起来也算年轻的,留过洋回来的眼光自然就高上去了。长相也算凑合,就是觉得跟温行之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可时间有限,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过乔雨芬此刻自然不能实话实说,她打量着他的神色,说:“觉得如何?”
温行之没回答,只是反问,“您觉得怎样?”
“这——”乔雨芬一下子词穷了。
温行之笑了笑,又抽出一张照片:“这是五十四基地孙政委家的孙菁?”
“怎么,你认识?”
“听常混酒吧的朋友提起过,是个妙人。”
本来还有些尴尬,听到后半句乔雨芬又重新打起了精神:“是长得不错,你爸也看过,说看着精神,是旺夫相。”
“不过据说是个双性恋。”温行之笑言,“这要是娶回家被戴了绿帽子还得问句对方是男是女,我可不想收拾这种尴尬麻烦。”
乔雨芬怔愣了片刻,“行之——”
“我不怪您。”温行之不紧不慢地像洗牌一样把照片规整好,“我知道这是我爸的主意,我只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乔雨芬略有些紧张。
“您觉得这些跟您的女儿温远比起来,哪个好?”
乔雨芬回答不上来,人是她给他挑的,女儿也是她养的,这要她怎么答?无论选哪个都是自打脸!
温行之也知道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说:“嫂子,我对你很失望。即便是你不同意我跟温远在一起,但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无论如何,你现在还是温远的母亲,我没法相信你能做出这种事。”
乔雨芬感觉像是有人在啪啪扇她耳光,脸火辣辣地疼。一时间,竟忘了为自己解释。
温行之也不想听她再说什么:“这次就算了。”他将照片折半,动作非常斯文地将它撕成了两半,贴着茶几推到了她面前,“你知道,我也不是个没有脾气的人。”
见他起身要走,乔雨芬心一慌,开口叫住了他:“行之!”
与此同时,老爷子也接完了电话,正从楼梯上慢慢往下走,瞧见了他,厉声道:“你干什么去?这不是你的家是不是?来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要走?”
“要是您找我来是想劝我见照片上这几个人,那咱们就没什么好说的。”
“不满意?不满意可以再换。”老爷子一副好商好量的表情。
温行之看着他,倒忍不住笑了:“都到这地步了,您要是再装傻可就没意思了。”
被戳穿了,老爷子倒也不生气:“那我就明说,你要是想结婚就另找吧,温远这边你是别想了。”
“怎么?”温行之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没什么,你要回去就回去吧,正好把温远的东西收拾好送过来。这几天她就不回东郊了。”
“您把她弄到哪里了?”温行之眯了眯眼,“这几天您就想了这么个招?您老一肚子兵法不会就这么点本事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
“事您都做出来了还想我有什么好态度?”温行之冷冷地反问,被老爷子死瞪着也不妨碍他说话,“我是说过这段时间一直在想怎么征求您同意,可您要真是不同意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我们就不出现在您面前,之前我半年回来一次您不也是好好的!”
“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老爷子沉声低斥。
温行之沉下脸,转身便走。老爷子看着他的背影,怒道:“我告诉你,你是找不到她的!除了我之外是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那人的脚步丝毫不受他的话影响,老爷子喘着气,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温老爷子!”乔雨芬扶住他,被温恪一手推开。
“出国这事不能让昶礼经手办,要瞒着他,知道了?”见她点头,老爷子又吩咐,“温祁那孩子也要嘱咐到!”
“您放心。”乔雨芬说,“温祁那孩子,是最不愿意看这两人在一起的。”
“那就好。”
老爷子顺了顺气,拒绝了乔雨芬的搀扶,慢慢回到了楼上。独剩她一个人站在楼下,一脸难掩的苦涩。
由于温老爷子走了个险招,温行之这一晚上是清闲不了了。
虽然知道他害不了温远,可还是免不了有些焦躁,坐回车上,理了理思绪之后,温行之径直去了外交部。到的时候温昶礼正站在大厅跟部下说话,看见温行之面无表情地进来,跟部下交代了几句,略微诧异地问温行之:“你怎么过来了?”
“有点事,你办公室谈?”
温昶礼稍一思忖,带着他上了楼。
“什么事?大晚上的跑过来。”关了门,温昶礼倒了杯水,放到了温行之的面前。
“给我来根烟。”
办公室里哪准吸烟?温昶礼额角青筋一跳,张口就想拒绝,可一看这位爷脸色不算好,摸出来放他面前。温行之抽出一根,动作略有些潦草地点着。
“你到我这来就是吸烟的?”温昶礼在他对面的沙发落座,皱着眉问他。
“老爷子想送温远走。”
“什么时候的事?”温昶礼脸色泠然,“去哪?”
“不知道。”
温昶礼沉默了片刻,恍悟了什么,问:“你不会以为我知道所以才来问我的吧?”
温行之摇了摇头:“这事要想办成老爷子肯定不会告诉你。”
“你什么意思?”温昶礼有些恼火。
“我的意思是——”他顿了顿,“你该做个决定了。”
“做什么决定?”
“做个好爸爸,现在正是时候。”温行之说,温昶礼的太极打得他有些不耐烦了。
温昶礼却忽然不着急了,他悠闲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告诉你,我完全同意老爷子的决定。”
说完,他看着温行之,目光沉静锐利也带有一丝挑衅。温行之不紧不慢地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说:“我知道。”
“知道你还来找我?”
这一次,温行之没说话,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桌子上的车钥匙走了。
“行之——”他企图叫住他,见他步伐不停便起身跟上去,“温行之,你站——”
话说到一半,“砰”一声关门声,他险些磕到额头。可见刚刚出去的人用了多大的力道关门,温昶礼怔了一下,继而失笑。笑完了之后是恼火,都要把他女儿送走了,这还得了!前思后量了十几分钟,温昶礼取出车钥匙,准备回家。
到家的时候厅里的大门还敞着,温昶礼推门而入的声音大了些,便见坐在沙发上的乔雨芬嚯地一下站了起来,两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看清楚来人之后,乔雨芬松一口气,嗔怪地看着他:“怎么都不出个声,突然就进来了。”
温昶礼奇怪地看她一眼:“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马上就睡了。”乔雨芬接过他的外套,“不是说今晚不回来了?”
“嗯,事情办完就回来了。”
乔雨芬哦一声:“累不累,回房睡觉吧,我给你放些热水你洗个澡?”
“先不急。”温昶礼说,“温老爷子想送温远走,这事你知不知道?”
乔雨芬心一惊,差点站不稳,手扶着沙发才勉力支撑住:“行之找过你了?”
“是找过我了。”温昶礼说着,看了一眼妻子,见她脸色不对,顿了下,他问,“怎么?”
“温老爷子是想送温远走,所以今天上午把她带到老房子那儿去了。”
“什么?他把温远关起来了?”温昶礼大惊失色。
乔雨芬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糊涂!”温昶礼不由大骂,“老爷子糊涂你也糊涂,再怎么不同意也不能这样!他着急归着急,但也不能这样啊!问过我们的意见了吗?问过我的意见了吗?那是我的女儿!”
温昶礼这一下全想明白了,难怪温行之那么心急,原来温远是被关起来了!
“温老爷子执意要这么做我能怎么办?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明白,我能阻止的了?”乔雨芬急红了眼。
“你阻止了吗?”
温昶礼讥讽地看她一眼,乔雨芬也懒得跟他多说了,抹干眼角的泪:“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十恶不赦是吧?我告诉你要不是有温祁,我根本不想趟这趟浑水!”
“又关温祁什么事了?”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温祁什么心思。”乔雨芬剜他一眼,“远远跟了行之也正好断了他的念想,我还巴不得呢。但温老爷子不同意我有什么办法?”为了断了温祁的歪念,又为了全了温老爷子的意,只能出此下策。她也难受啊,早晨给温远打完那通电话,她就心慌到现在。无论如何,那到底是自己养了二十几年的孩子!
温昶礼这边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缓过来之后不禁自责自己太疏忽了,对儿子和女儿都关心地太少:“总之你别管了,这事我处理。”
乔雨芬觉得心累,不想再跟他过多纠缠,转身上了楼。温昶礼僵持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给温行之打了个电话,对方接的很快。
“在哪?”温昶礼问。
“回家的路上。”
温昶礼挑挑眉:“你不找温远了?”
电话那头的人回他两字:“不急。”
温昶礼更加纳闷了。不急?那刚是谁火急火燎地来找他?然而待他还要问些什么,温行之却说:“我在开车,挂了。”
温昶礼只得挂断了电话,盯着手机屏幕,搓火的不行。这他妈的,都什么事?!
温行之确实已经不着急了,回到东郊之后,他简单地洗了个澡便躺回到了**。这几天都没能好好休息,头隐隐作疼,想必是老毛病又犯了。他起身就着温水服下两粒药片,刚躺到**的时候,手机响了。
瞥了眼来电显示,温行之顺手按下了拒听键。是成光的赵晋习赵总,他们已有多日未见,这几天联系却忽然频繁了起来。多半是他那一头殷勤,温行之起初还觉得奇怪,跟他兜兜圈子,可自打那人不经意说出陈瑶这个名字,温行之便知晓他此番的意图了,于是打过来的电话便多次被拒。
圈子混了这么久,他是不怕得罪人的。更何况,他还不将赵晋习放在眼里。他知道他是陈瑶托过来说清的,但说直白点,他现在根本顾不上她的死活。赵晋习大概还不知他办事的风格,他亲自出手处理的人,一般都是他厌恶至极的人,知晓他脾气的都不敢在他耳边提一个字。而陈瑶——
这三十几年来,还从未有人敢这么冒犯他。段数极低的对手,殃及的却全是他至亲的人。
靠床眯眼休息了片刻,温行之平复了心中的郁气,翻开手机,拨了温远的号码。照例是拨通了没人接,只有她为他设的彩铃在响。黑寂之中,温行之挂断电话,转手又拨了另一个号,这次有人接了。
“喂?”
听着那头传来的声音,温行之低声说:“小姨,是我。”
与温祁打的那一架耗尽了温远全部的体力,倚在沙发上没多久便睡着了,醒来之后窗外天色已暗,她发觉自己正盖着暖和的被子,躺在卧室的**。愣怔了好久,她才慢慢起身,下了床。
屋子里只开了盏昏黄的台灯,摆设都看得不大清楚,但透过院子里进来的光,温远发现卧室的窗台外装了防护网。严严实实的,别说是这顶楼,在一楼怕是都出不去。叹了口气,温远慢慢踱步去了客厅。那里也是一片黑暗,只有晕黄的光自厨房传来,厨房门大开着,温远一眼就看见温祁正在那里做饭。
她呆呆在那站了好久,温祁听见了动静转过头,四目相对的瞬间,温远看见他脸颊上的红肿,几乎是同时想起了她昏睡前发生的那一幕。
她见他张了张嘴,好像是有话跟她说,而温远却忽然不想听。于是她转身,避过了他的视线,坐到了沙发上。厨房里的温祁愣了下,而后自嘲地笑笑。
小锅里的粥已经煮好了,他盛一碗端出来,放到了温远的面前:“吃点东西吧。”
温远眼睛没什么神彩地看他一眼:“我想回家。”
温祁自知无法接话,顿了下,便说:“我还调了小菜,你配着吃。”
温远很想有骨气的拒绝他,实际上她现在确实也没有一点食欲。可她今天从早到晚只喝了一碗粥,她又是低血糖经不起饿。愣了会儿神,还是拿起了勺子一口一口挖着吃。两人就这样沉默无言地面对面坐着吃饭,温远一碗粥快要见底的时候,温祁说:“刚刚你睡觉的时候他打电话过来了。”
温远猛一抬头,充满期望地看着他。
可温祁明白,自己注定要让她失望了:“我没接。”
果不其然,温远亮着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温祁等着她发火,可她没有,只是默默地坐回到沙发里,双腿蜷了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你和他在一起吗?”温祁看着她,淡淡地说,“你不是想逃离这个家吗?想追逐自由吗?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放你走。现在的选择,只会让你夹在这个家中左右为难。”
温远知道温祁是为了她好,甚至他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可现在她已经不想再去猜测这些。
“那如果彼此喜欢的是我和你,你会不会为了让我幸福,而放手?”
她突然这么问道,眼睛也不躲不闪地看着他,想要一个答案。躲避的人是温祁,他移开了视线:“没这个如果,所以我也不会回答你这个问题。”
于是温远就没有再问了,因为她知道,每个人劝别人对爱放手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轮到自己,却很难,仿佛这之间隔了跨不过去的千沟万壑。想到这里,她突然就很难受。
“哥,今天的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那么想放她自由的一个人,又怎么会用这种禁锢她的方式,达到自己目的呢。如果他是这样的人,早就这么做了,何必等到今日。
温祁愣了下,胸腔里泛上来阵阵苦涩。喉结剧烈的上下滚动着,最终却只化为在温远额头上那轻轻一拍,和一声叹息:“再睡一会吧,不要想这么多,你累了。”
这场战役太过漫长,温远确实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可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好,一个又一个的噩梦让她醒来了无数次,等到天终于亮了的时候,她睁开眼,发现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
温远愣了一下,完全无视有些胀痛的脑袋,趴到了窗边。这里实际上已经相当于市郊了,院子里住的多是一些老人,这样的大雪天是没人出来的,所以外面一层厚厚的积雪仍旧是完好无损的。看着偶尔从大院门外跑过的小孩,温远一脸的羡慕。
温祁早就起来了,听见动静也过来了,看见她只穿着薄薄的一件睡衣就趴在窗台上,皱起了眉:“别趴那,小心着凉。”
这老房子里虽有暖气,可年久失修,到底还是没温家老宅的地暖管用。温远看了他一眼,瑟缩着要回到**的时候,眼睛忽然一亮,指着窗外,惊喜地喊道:“猫!”
温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瞧见了一只黄黑相间的猫,正躲在院子里的自行车棚里,跳跃着想去够最靠近自行车棚那个单元二楼住户挂在阳台上的鱼干,可惜隔着一层玻璃,任凭它跳跃能力再强也是够不着的。
温远看着看着它,就忍不住笑了。温祁也勾了勾唇角:“估计是流浪猫?”
“流浪猫?那会不会很脏?”
温祁闻言,转身对上她那双眼睛。琥珀棕,很温暖的色彩。
“我想喂它点东西吃。”
那双眼睛的主人看着他说,平静却有神。这两天温祁鲜少看见她这个模样,虽然嘴上已是下意识地说:“你不能出去。”
“我知道。”温远转过头,“你把它抱上来,我在这等着。”
温祁考虑了下,转身出去了。温远一直看着窗外,注视着那个猫。耳朵一直关注着门口,她注意到温祁没有锁门!
温远顿时涌起了一阵冲动,嚯地站起,脑袋不受控制地一阵眩晕。温远手忙脚乱地扶住墙壁,慢慢站稳,等到她再看向窗外的时候,温祁已经抱着猫走回来了。温远不由得苦笑一声,看来她没有逃跑的命。
这只猫其实并不算只流浪猫,它在车棚那里有个老窝,平时全靠看车的老大爷喂食才得以存活。今日大雪,老大爷没出门,也就没人管它了。
温祁用块旧布抱着它上来了,他一打开门,就看见温远拿根剥了皮的火腿肠在客厅里等着。看见她,温祁失笑:“你这样喂是要把它喂叼的,以后老大爷还怎么办?”
温远眨巴眨巴眼睛,明显一副不懂的表情。温祁无奈,自己去了厨房拿了块馒头出来,又倒了点水。他撕了块馒头放嘴里嚼了嚼,吐出来放到猫面前。这只猫凑上前像是闻了闻,然后竟然走开了!
温祁忍不住抽抽嘴角,温远慢慢蹲下来,给它扣下来一下块火腿肠放它面前。猫闻了闻,一口就吃掉了。她笑了笑,又继续喂它,感叹了一句:“做只猫也不错,有自由,还有人喂它吃喝。”
温祁一直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听到她这句话,怔了一下,转身去了厨房。
其实才不过两天一夜,温远还没有崩溃,温祁反倒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他站在厨房的床前,注视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忽然转身走了出去。
“温远,起来。”他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声音。
而温远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等温祁拿好衣服出来,她还蹲在原地。温祁觉得奇怪,便伸手扶她。
“温远?”手不小心碰触到她的额头,温祁大惊失色,“你发烧了?温远?”
温远发烧了。
这个消息传到乔雨芬那里的时候,她握在手中的玻璃杯差点掉到地上。她放下水杯,稳定了下心绪对电话那头的温祁说:“你爷爷现在不在家,你也别着急。”
“她发烧了!我怎么能不着急!我得带她出去看医生!”
“胡闹!外面正冷你还要带她出去,你是嫌她烧得不够是吗?”乔雨芬低斥,“我马上让小张送温老爷子保健医生过去!”
挂掉电话,乔雨芬急忙打了卫生所的电话,刚安排好,又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是前几天回了趟老家的成奶奶,说是坐今晚的火车回B市,明天就到。乔雨芬知道成奶奶有多疼温远,所以话里话外很是谨慎, 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她精疲力尽地坐到床头,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临近年底,温昶礼有很多应酬。也幸好今天是部门内的,他作为老大出场致了几句词,稍微喝一些酒也就顺利脱身了。以往他都是待到底的,平易近人的很得部下拥护。可今天他莫名地烦躁,便早早地退场,让司机开车回了家。
他也知道乔雨芬不喜欢酒味,所以在家门口下了车之后并不急着进门,在外面散散了酒味,才慢慢地往院子里走,只是一只脚刚迈进院子的大门,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他顿了下,发现是乔雨芬。
“温远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略显急切,温昶礼也不禁凝神听。也不知那头说了什么,她再开口时语气也轻松了下来:“烧退下来就好,隔壁温老爷子今晚没有回来,我明天再跟他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发烧?温昶礼一听到这就忍不住了,快步走到乔雨芬面前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乔雨芬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电话险些都握不住:“你,你怎么?”
温昶礼没工夫跟她墨迹:“是不是温远发烧了?是不是?”
“是烧了,不过医生过去了,打了一针这烧退下来了。”乔雨芬镇定了情绪,“老房子那边太冷了,多半是因为这个烧起来的吧。”
温昶礼闭了闭眼,转身就往外走。乔雨芬赶紧跟上:“你干什么去?”
“我去哪儿?我去把温远接回来!”
温昶礼吼道,他现在后悔的肠子都快青了。本来昨晚听了这事儿他气的快要炸肺,直接就想去找温老爷子。可经乔雨芬的劝说后,觉得送温远出去也是个办法,毕竟家里已经实在够乱了。再加上他看温行之那里不是太急……
没想到,就这一夜的犹豫和耽搁,温远就生病了!
温昶礼越想越煎熬,脚下不由加快脚步。司机已经把车开走了,正好他的酒也醒了,便开自己的车。雪天路滑,车上也没有防滑链,可温昶礼已经顾不得了。打了好几次火才把车启动开,刚将车子开出大院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原以为是乔雨芬的电话,温昶礼直觉得想要按掉。可一看来显,又有了几分犹豫。是温行之打过来的。
稍一思忖,温昶礼还是按了拒听键。这事是不能让他知道,知道那麻烦可就大了。这么一想,温昶礼踩下油门,加速向老房子驶去。
市郊的老房子亦是一片慌乱。因为发着烧,温远浑身都难受极了。迷迷糊糊中有人给她打了一针,她终于不再感觉到冷了,便沉沉地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只觉得脑袋懵懵的,眼皮子很沉,怎么也睁不开。只听到门外有说话声,她费力凝神听了听,发现那声音好像是父亲温昶礼的,顿时又紧张了起来。父亲过来了,那是要送她走吗?
客厅里,温昶礼看着温祁,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他点点桌子上的药,压着怒火道:“看你干的好事!”
温祁沉默着,没有任何反驳。其实温远说的不错,那日他并不知情,只是按照乔雨芬的吩咐把温远送到这里,他只知道爷爷要见她,却并不知道是要关她。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不还是充当刽子手,关了她两天?
温祁越是不说话,温昶礼越是生气,“怎么样了?”
“烧退了,好多了。”
“好多了?”温昶礼冷哼一声,“去找个厚毯子出来,我带她回家!”
温祁闻言站了起来,跟温昶礼直视。
温昶礼瞪他一眼:“怎么,不想去是不是?还想关着她?”
温祁一言不发,转身去了卧室。
温昶礼亲自给半醒不醒的温远穿上羽绒服,并用毯子裹住她抱她起来。她不舒服,被人动来动去更加难受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睁开眼睛,对温昶礼说:“爸爸,我不想走——”
温昶礼心里是万分的难受,他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乖,爸爸不送你走,爸爸带你回家。”
他带着她下了楼,温祁一直走在前面给他们打着手电筒照明。一行三人就这样仓促地下了楼,快要走到单元口的时候,温祁忽然停下来了,温昶礼差点撞上他。他皱着眉张口就要斥责他,然而所有的话都在抬头的那一霎那卡回了嗓子眼。因为一辆车在看到他们出现在楼口的时候就打开了车灯,待到眼睛适应了这刺痛的光线之后,温昶礼才看清车里坐的人。
是温行之。
冬夜刺骨的寒风中,温昶礼微张着嘴看着温行之。那人就坐在车里的副驾上,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沉默的对峙了有十几秒,温行之下得车来,一边向楼道口走去一边不紧不慢地解大衣的扣子。走到温昶礼面前,他脱下大衣:“我来。”
说话间,他已经用大衣裹住温远将她抱到了怀里。温昶礼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侧脸,瞬间也醒过神来,一把拉住转身要走的温行之:“行之,你不能直接带她这么走!”
温行之表情非常平静:“哦?为什么?”
“丫头还生着病,家里离这比东郊近,而且还有医生——”
“我知道。”温行之打断他,转身走回车里。
站在原地的温昶礼顿时心乱如麻,真要让温行之就这么走了那事情不就乱了套了?
出乎意料地,温行之上车之后并未急着走,过了将近有一分钟,见他还没动静,便吩咐司机按了按喇叭。温昶礼顿时恍悟过来他在等他,忙推推温祁的肩膀:“开车!回大院!”
而整个过程未发一言的温祁像是刚刚回过神一般,动了动手臂,关掉手电筒,接过车钥匙,便去取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开出了小区。宾利司机似是刻意地放缓了车速,让温祁将车开在了前面。温行之遥遥地看了眼前方那辆车,感觉到怀中人动了动,便收紧了抱住她的手。
应该是药物发挥了作用,再加上平缓的车速没有多大影响,温远无意识地他的怀里钻了钻,睡得依旧沉沉的。借着车内微弱的光线,温行之低头凝视她,用手指摩挲她白皙的脸颊和破了皮又带着伤口的嘴唇,眼神深邃幽暗,不复刚才的平静。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见退了烧,脸色才慢慢和缓。
司机打量着他的神色,低声询问道:“温先生,咱们这是去哪边?”
温行之抬起头,直视前方,静默了一会儿才淡淡答:“先跟着前面的车。”
温祁一直沉默无言地在前面开着车,温昶礼坐在副驾上,松了松领带,靠着车窗休息了片刻,忽然哼一声来。
“怎么了?”温祁看他一眼。
“没什么。”温昶礼揉揉眉间,没好气的说,“中了个圈套而已,亏我瞧见他着急还内疚了一把,这真是——”
说到一半,温昶礼摇摇头,无奈又失笑地靠回到座位上。温祁没接话,虽然显然他已经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过了一会儿,温昶礼心里平衡了,才缓缓叹一口气:“明着不求我帮忙,那是因为我的心思全让他给抓住了。”那人明白,自己知道这事定然是耐不住的,他便挑准时机来个一网打尽,瓮中捉——
温行之咬咬牙,说道:“当真是耍得一把好诈。”
恰遇红灯,温祁把车停下,淡淡道:“您跟温爷爷应该都清楚,瞒不了多久的。”
“是我疏忽了。”温昶礼头疼地嘶一声,“温老爷子高瞻远瞩,算是没说错。行之这人,不当兵不进总参那真是浪费人才。怎么样,后面跟着的吧?”
温昶礼从倒车镜里看一眼,确定温行之的车还跟在后头,便放下心转过头嘱咐温祁:“这边车多,等下拐弯走,那少。”
温祁无声地点点头,在绿灯亮起的那一刻打起了转向灯,慢慢地将车子拐到了另一条道上。然后就在车子转过头,温昶礼下意识地往后一瞥,脸色顿时大变!
原来一直紧紧地跟在他们车子后头的那辆宾利没有跟着他们拐过来,而是在向前行驶的绿灯还未亮起的时候直直地开了过去。温昶礼看着那辆车开过去,反应过来立刻叫温祁调头。可现在正是拐弯的时候,一辆辆车跟过来,都顺着往前开,又是单行道,哪里是说调就能调的。
温昶礼急着拨温行之的电话:“行之!给我把车倒回来!你那是回大院的样子吗?”
“谁说我要回去?”那人压低声音,不疾不徐地回击过来,“扣了我的人,又关在了老房子,真当我没一点脾气?”
“你,那你带她去哪?”温昶礼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说完,那边率先挂了电话。
温昶礼气愤地合上手机盖,看车子停在原地,恼火地说:“调头!”
“打滑了,轮胎陷进去了。”
看了眼前方,温祁面无表情地打火开车。温昶礼又侧头看了眼,回过身重重地捶了下车门。真他妈的!
温远被温行之带走的消息是第二天早晨传到温老爷子耳朵里的,自然是非常生气,跑到温昶礼家发了老大的火气。
温昶礼忙活了一夜,又被气得不轻,凌晨四点时才睡下,突然被温恪折腾醒,自然也没什么好脾气。生平第一次拿出了当爹的款儿,跟温老爷子吵了一顿。
这边厢这两人对峙着,那边听着的成奶奶倒乐了。她是凌晨到的B市,也没补觉就忙着准备早饭。这温老爷子折腾出来的事她听乔雨芬说了个大概,一听见温远没事了她就放心了。
这事她真是一点也不意外。温老爷子也不想想,他跟他小儿子斗多少年了?赢过几次?那人有的是法气他。温老爷子这边偏偏是被气得七窍生烟也得管。管得了吗?
成奶奶一挑眉,刚哼个小调,一旁的电话响了。老太太一看其他人都没心思理电话,就接起来了。结果一听电话,老太太激动地嘴都合不住了,忙往外走。
“怎么了?难不成是行之回来了?”
乔雨芬一语,客厅里的两人也抬头看她。
“是比他还稀奇的人。”见温老爷子皱眉,成奶奶笑道,“是他的小姨,小棠过来了。”
老爷子脸上的表情滞了一瞬,忙站起身往外走,连拐杖都忘了拿。一出大门,就看见徐莫修正扶着李小棠踩上门口的青石台阶。
徐莫修不知说了什么,李小棠嗔怪着笑看了他一眼。一偏头,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温恪。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
大约过了有一分钟,徐莫修淡淡一笑:“小棠,咱们也算是二十多年没上门了,不会就让我们这么站着吧?”
话虽是说给李小棠听的,可温恪却先反应过来了。他拄着拐杖慢慢地往自家的院门走,看见同样拄着拐杖的李小棠,他注视了一会儿,才问:“你,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一问完,他倒是想起来了。怕又是自己的小儿子干的好事!老爷子怒的牙根痒痒。
看他那表情,李小棠就知道他是明白过来了。她扶住徐莫修的手,站稳身子:“嗯,过来了。昨天夜里家里来了两个人,我和莫修给他们腾地方,就想着来这看看吧。”
她丝毫不给温恪留面子,老爷子这老脸也就没处放,用拐杖点了点地,别过脸低斥:“这混小子!”
李小棠跟徐莫修对视一眼,淡淡一笑。她就是温行之搬来的救兵,是他的最后一张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