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小棠踏入温家老宅的时候,位于南方的A镇太阳才刚刚升起。
阳光照进屋内,拂过温远的脸颊,原本睡得沉沉的她皱了皱眉毛。这一觉,她觉得睡得太长了。做了许许多多的梦,梦见了从未谋过面的亲生父母,虽然他们只给她一双背影。又好像梦见了温行之,他熟悉的味道萦绕在周围,让梦都有了挥之不去的真实感。
慢慢的,温远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有片刻的怔忪。梦境一下子戛然而止,她感到有些失落。可在渐渐的脱离梦境,回归现实的过程中,温远又感到有一点点的不对劲。
她转动眼珠,四顾左右,而后嚯地一下从**坐起!这是在哪?
温远再次环顾四周,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却始终想不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依旧是那一身睡衣。拽拽睡衣的衣角,恐惧感渐渐地爬上她的心头。
温远慌忙下床趿拉着棉拖走到门边,略有些迟疑地打开了房间的门。门外就是一个楼梯,再往右看便是一楼的客厅,温远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终于想起来这是在哪了。
这是棠姨家。难道他们趁她睡着的时候把她送棠姨家了?温远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地下了楼,站在楼梯口,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双腿禁不住发颤。终于听到有脚步声自身后的厨房传来,温远猛地一转身,看到的人却让她有种想要晕过去的感觉。
是温行之。他正端着一碗汤从厨房里出来,不经意地一抬头,看见**着脚站在楼梯口的温远,眉峰稍感意外地一挑。
“醒了?”他放下汤,慢慢地向她走近。温远没出声,他也没指望她会说话,“还难不难受?”
温远依旧是呆呆地看着他,一只手往前伸了伸,似是要碰碰他。可伸到一半的时候唰地又缩回去了。她怕自己还在做梦。
温行之站在她面前,相差两个台阶,他正好与她平视,看着她湿润泛红的大眼睛,却忽然笑了。他抬起手,在她的注视之下伸到她的面前,捏了捏她的脸蛋,问道:“疼不疼?”
“疼。”她愣愣地回答着。
“所以我也是真的。”
温远又傻傻地看了他好久,直到被他握住的手感觉到他存在的力度,她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还以为——呜呜——我还以为——”
逃过一劫的万幸让她有种虚脱之感,脑子也是空的,说出来的话便显得语无伦次。
所幸温行之都明白。
“嘘——”他轻声哄着她,抱住了她的腰,吻住了她干涸的嘴唇。在确定那温暖濡湿的感觉是来自于他之后温远又用力地挣扎,不依不饶。温行之全盘接收,却依旧纹丝不动。直到她被他吻的没有了力气,才松开钳制,轻吻她鬓边柔软的小碎发:“傻姑娘。”
“我还以为是在梦”她抽噎着说,“还以为我被送走了,我——”她抬头看着他,眼神委屈又可怜。
“不会。谁也不会送你走,所以这不是梦。”他抵着她的额头,亲了亲她的鼻尖,“温远,我在你身边。”
饶是这样哄着,温远还是用了一个小时才接受了她此刻身处A镇,又在温行之身边的现实。而且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一边喝着温行之喂过来的汤一边问道:“我们怎么会在A镇?”
“我带你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会有我找不到的人?”
“那你带我过来温爷爷知道吗?”
“这会应该知道了。”
“他同意了?”
“没有。”
“这么说,你是在他不知情也不同意的情况下带我来A镇的?这算是——私奔?”她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这倒是个不错的总结。温行之瞧她一眼,敲了她脑袋一下,端起空碗转身去了厨房。
温远有些气馁地跟在他身后:“我还以为温爷爷同意了,我还有话想跟他说呢。”
上一次见面的氛围太过剑拔弩张,其实冷静下来之后,温远觉得自己可以跟温老爷子谈一谈。告诉他,她会努力变得优秀,努力照顾好温行之的,就像那人照顾她那样。最最重要的是,她真的不想跟他分开。
“会同意的。”不想让她多想,他淡淡地说,“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住着,其他事等你身体养好了再说。”
“那你呢?”
温行之看了看她,别有意味地说:“我自然会在这里陪着你,一起私奔过来的,哪有留你一个人在这的道理?”
温远红着脸,撇着嘴出去了。等到温行之收拾好厨房再出去的时候,她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他,忙问道:“棠姨和徐叔叔去哪了?”
温行之不紧不慢地坐到她身边,“去了B市,过完年才会回来。”
去B市?温远想起来他上次带她来这里的原因,不由得问:“是为我们的事去做说客了吗?”
闻言,温行之哦一声,忽然将手从后面穿过握住了她的细腰:“你觉得我需要说客?”
“那是干什么?”
“不做什么。”透过睡衣,他的手指摩挲着她腰上的肌肤,温远敏感地打了个冷颤,而后就听见此人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提亲而已。”
提亲而已。温远被这个词窘的半死,而远在B市“提亲”的李小棠也忽然打了个喷嚏。她拿出手帕擦了擦,一抬头见温恪向她看来,便笑着解释:“有些感冒,不好意思了。”
“是不是着凉了?”他端着一杯茶放到她手边,“你一向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李小棠捏着提珠掀起茶盖,注视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说:“再珍惜也不过是这么一具残躯,更何况老天待我不薄,命中多病却也能活到现在。”
“说的什么话?”
触到他不赞同的眼神,李小棠也并不害怕。
温恪生就一张严肃周正的脸,大半生的征战沙场让他周身有种肃杀的气势,再加上后来位居军中高位,很难有人不怕他。也因此,很多人在跟他说话的时候,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太锐利,似乎只需一眼的对视他就能将你的想法全部看透。于是李小棠便觉得自己很奇怪。几乎从遇见的第一天起她就从没怕过他,甚至有的时候对他说话都很不客气。大抵是无知即无畏,她那时,还不知道他是那样一个人物。也许,她知道就好了……
“怎么不说话了?”
这一声将李小棠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的眼睛也渐渐清明,带着一股温润的笑意:“我说的是实话,人总要懂得感激老天才能多得眷顾不是?”
温恪微哂地在她对面坐下,不再与她争辩。视线落在她的腿上,他说:“不久前我去A镇看过你一次,但那时你在住院——”
“我听莫修提起过。其实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住不住院都无所谓,但是莫修他坚持——”
“既然没什么要紧,那怎么就不肯见我一面?”
他在那里等了三四日,始终也没有等来她的松口。
李小棠一愣:“那是因为我生病的样子很难看,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我从不见外人。”
外人。温恪默默咂摸着这两个字,只觉得喝进嘴里的茶越发的苦涩。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意识到自己话中的某些字眼让他不舒服,李小棠缓缓地笑了:“我这次来可不是叙旧的,是有事情要跟你谈。
温恪嗯一声,“谈完了就要走?”
“怎么会。”她说,“你瞧我已经打发莫修去收拾姐姐那套老房子了,所以这次过来我会多待些日子。”
“你若是替老三来求情的,那我看你这辈子都回不了A镇了。”温恪打趣她,“我是不会同意的。”
“当真如此的话,那事情反倒好办了。”
“哦?怎么说?”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李小棠非常淡定地看着他,并不回避:“那我就趁早回去给温远准备嫁妆,婚礼就在A镇办了。”
“胡闹!”他被气笑了。
“我也不想胡闹,所以现在你可以跟我好好谈谈了?”
温恪摩挲着椅子扶手,叹一口气,说:“那丫头太小了,怎么当得好老三的家?”
李小棠忍不住笑了:“行之那样的人,还用别人给他当家?而且你别看温远年纪小,但心细如发,未必不能照顾好行之。”
“你也别夸他,他再精明个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说不定这事就是他一时脑热的结果。”老爷子负气道。
“你说这话才是犯糊涂。”李小棠失笑,“退一万步讲,即便是行之一时脑热,温远也未必肯。”
“这倒是奇了。丫头打小就没见过你几面,你怎么就知道她未必肯?”
“两年前我就知道了。”
“两年前?你见过她?”
李小棠挑挑眉,笑容竟有些狡黠:“是行之带过来的,那时候应该就在一块了。”
老爷子的脸彻底黑了,气恼不过地一巴掌拍到旁边的桌子上:“这混小子!”
李小棠容他发了点脾气,才又说:“所以你说行之怎么会是一时脑热?你不妨直说得了,你是过不去心里那么坎儿。”
被戳破了,老爷子沉默了许久。
李小棠见他瘦削的脸上一片苦涩,到底心下不忍,说:“都过去那么久了。”
嘴角牵出一丝笑纹,渐渐爬满整张沧桑的脸,温恪笑的很怅然:“是啊,过去太久了。”只这一句,别无他话。
李小棠也没有催他,静静地端详着他的侧脸,直到院里有汽车的鸣笛声传来,她站了起身:“莫修回来了,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哦?房子这么快就收拾好了?”
温恪不经意一问,就看见李小棠又瞪他一眼:“反正也是温远才住过的,有什么可收拾的。”话里话外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
温恪失笑地看着她,“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李小棠拒绝他,起身就走。
温恪也明白她不愿意别人拿她当残疾人看,就站在原地没有动。李小棠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口,开门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又侧过身看了温恪一眼,轻声说:“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我知道你是不想孩子们再走我们的老路。可不一样的,行之是真的爱这个姑娘,我看得出来。”
温恪怔了一下,良久,在她的注视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随着春节的临近,年味是越来越浓了。
小年将过,各家大门上已经挂起了灯笼。与B市的红灯笼不同,这里的灯笼是用双层的厚厚黄油纸裹住的,虽没红的喜庆,但却凭添了温馨之感。沿着一条条小路走到镇中心,那里有座拱起的桥,桥边各蹲了八个石狮子,石狮子外形奇特,嘴里叼着一个铁钩,每个铁钩上都挂了一个红灯笼,夜晚亮起的时候,桥两边的河面皆泛着粼粼的红光。
李小棠其实不愿意在B市过年的,因为这里的年味要比那里足多了。虽是零下几度的夜晚,但大街小巷还是有很多小孩子在玩闹,尤其是今天这种刚刚下过雪的天气,整个小镇是热闹异常。
相比之下,温行之的家里面就显得有些冷清了。吃过晚饭,他闲坐在沙发里,将笔电摊到腿上处理一些公事。而温远则坐在离他有一米多远的另外一个小沙发上看电视。这样平安无事相处了有十几分钟之后,温行之抬头,揉了揉太阳穴,唤人:“温远。”
温远瞥他一眼,没应声,转过头,继续看电视。
对于这种不友好的态度,温行之不在意地挑挑眉,拍拍身边的位子:“坐过来。”
“不要!”
很明显的,她在闹别扭。个中原因,还得从刚到A镇那天说起。
那日他说完提亲,温远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脸红:“谁说要结婚了?”
温行之倒是一副很好商量的样子:“也好,那你说说除了结婚之外我们还差哪一个环节,补回来就是了。”
温远微窘,这还要她说?他自己那么高的IQ一想不就知道了?当然是求婚!然而甭管她怎么暗示,某人就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气的她一阵牙痒,只得作罢。
本想就此不理他的,但吃饱喝足的温远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她眯着眼看温行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温行之抬头瞅她,眉头一挑:“什么事?”
温远哪里知道什么事,怕他再装傻,咬了咬牙,说:“就是一件除了我之外大家都知道的事,连陈瑶也知道的事!”
温行之一怔,随即恢复如常:“没有。”
骗鬼呀!看那神情明明就是有!然而不管温远怎么问,这人就是不说。气的温远一怒之下划了道三八线,开始单方面的冷战。
温行之也反思到了这一点,他合上笔电,起身上了楼。温远斜眼看了眼他那挺拔的身影,略有些失落地瘪瘪嘴时,那人拿着衣服外套下楼了。
温远急忙移开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不一会儿就感觉到他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脑袋:“穿上衣服。”
“干什么?”她鼓着腮帮子看他。
“该输液了。”他说。
原来温远刚到A镇的那天就感觉嗓子不舒服,咽东西非常难受,请医生一看,说是扁桃体发炎了,要输液才能好。这镇上倒是有个医术非常精湛的老医生,离他们的房子也就隔了两条街。
出了门,按照冷战原则,温远走在前面,始终与温行之隔一段距离。温行之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一路油纸灯笼晒下来的柔和灯光照在脸上,显得眉眼分外的柔和。
路的尽头有两个孩子在凝结的冰上玩打滑,温远看的心痒痒,也跟着过去玩了一下,却不想脚上穿的是手工纳的棉鞋,一上冰就特别滑,温远还没反应过来,就摔到了地上。两个小朋友站在那一边捂嘴笑了,丢了人的温远要站起来,可是冰滑,她越着急越起不来。直到一只五指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起得来吗?”
虽然他的表情是平静的,可温远还是听出了这话中的调笑意味。她仰头看他,正要扶着他的手站起来的时候一个念头从脑子里闪过。于是她眼珠子一转,“你背着我?”
温行之眯眯眼,在她脑袋上敲了下,把她扶起来之后,就转过身弯了弯腰:“上来。”
温远很得意地趴到了他的背上。
老医生的诊所里病人还不算少,因为这两日华南忽然降温,一下子生病的人就多了起来。老医生的学徒在前院找了个安静屋子给温远输液,临走时被温行之叫住,要了个装满热水的药水瓶子。温远看着他回来,正纳闷他要这个干嘛,就见他拿起长长的输液软管,将它缠到了热水瓶上,这要药进了身体里就不那么凉了。
一旁输液的老人瞧见了,忍不住笑道:“小姑娘有福喽。”
温远红着脸抿嘴笑了笑,心一下子就软了。他不说就不说吧,或许那是一个连他也无法排解的郁结,所以他不愿意让她知道。
气消了一半的温远,心情格外畅快地往长椅上一坐,然而不小心压到了刚刚摔倒的地方,她眉头又是一皱。
温行之见状挑眉问道:“以后还滑么?”
温远红着脸踢踢脚上的鞋:“都怪你让我穿这鞋。”
温行之不置可否,弯腰将她抱起,落座时将她放到了自己的腿上。温远初时还有些抗拒,毕竟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呢,可他腿上和怀里实在是舒服,她犹豫了下就淡定了,慢慢的竟睡着了。
再醒来时周遭比之前还要安静,温远窝在他的怀里,被大衣包裹着暖和的不想动弹。耳边有翻动书页的声音,她定睛一看,原来是温行之正单手拿着一本书在看,温远瞥了眼,发现是在讲玄学的就不感兴趣地移开了视线
许是感觉到怀里人的动静,温行之合上书,低头看过来,见她睁着两只大眼睛,便说:“还有一小瓶,再睡一下罢。”
“不困了。”蹭了蹭他大衣的衣领,温远把脑袋枕到了他的肩膀上。
温行之垂眼看了看她,伸手将她的碎发捋到了耳后。而温远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抬头,看着他问道:“我有件事要问你。”顿了下,不情不愿声明,“不是那件事。”
温行之不动声色一笑,说:“怎么?”
“不久前我见了陈瑶一面。”
“什么时候?”
“就你在医院照顾温爷爷那几天。”她一边拨弄着他的腕表一边说道,“她说,你跟她之间,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眯起眼,温远仰头问他,“是不是真的?”
“你不知道的事情?”他慢条斯理地重复一遍,“不记得了。”
温远听了,气得张口咬了他脖子一下。
温行之眉峰一弹:“不许乱动,小心要走针了。”
“那你说实话。”
“是真不记得了。我工作本就费脑子,还要处理你的事,哪里有精力记得这些?还有——”他突然扣住她的两条腿,“不许再乱动了,否则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温远有些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待到想起她现在坐的位置,才恍然大悟过来,脸颊迅速红了起来。
她一向害羞,顿时就偃旗息鼓了,只在心里暗骂他两个字:流氓!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到温远慢慢好起来的时候,春节就快到了。由于李小棠和徐莫修走的有些匆忙,家里没有置办多少年货,所以要想在这里过年,还得去趟市里买东西。
这天一大早,温行之开着车带着温远去了w市市中心的一家商场。一路上温行之的表现都是从容淡定的,直到推着购物车进了购物区,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之前在A镇过年,他都是除夕夜头两天过来的,那个时候李小棠和徐莫修已经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连包大年夜的饺子都不需要他动手的,因此他甚少操这方面的心。但俗话说的好,不操心就得出问题。温行之瞧着一排排摆满商品的货架,思忖着到底应该准备些什么才算不辜负这个大年夜。
温远就非常悠闲地跟着他溜达,时不时地顺手从货架上取下来一些东西放进购物车,温行之打量了下她放进来的东西,突然笑了下。他想起之前成老太太说的话,说每年买年货都要带着温远去,怪不得现在这么有模有样。
于是乎,温行之就放慢脚步,跟在了温远的身后。
温远是又往购物车里丢了几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温行之走到她后面去了,她扭头,不解地看他:“你怎么在我后面?”
“怎么?”
温行之走过来将她往里面带了下,一辆购物车恰好此时在她身后经过。温远瞥了眼,回过头指着货架最顶层对他说:“我要牛奶,香蕉口味的!”
温行之抬头看了下,发现这个顶层设置的很高,他伸直了手臂还要踮脚才能取下来。温远满意地把牛奶塞回到购物车里,又指了好几个东西要他拿,都是在最高层的。温行之扬了扬眉,看她一眼,把她要的东西一一都拿了下来。温远圆满了:“好了,可以去买别的了。”
看着那张略微得意的脸,温行之很温和地笑了笑:“等一下,还有个东西忘了拿。”
“什么?”
温行之没说话,推着车子越过人群径直走到了倒数第二排的货架。温远好奇地跟在他身后,等到了一看他准备放进购物车里的东西,脸腾地红了。
“你,你买这个干什么?”
“自然是有用。”他长臂一伸将她带到身边来,温远看着从旁经过的人,简直要羞死了。Durex是她的超市克星吗?为什么每回来都因为这个而被某个别有用心的人调戏?
“那你快点。”温远红着脸催促道,“就这个了!”
她随便往购物车里塞了一个,温行之拿起来一看,极为缓慢的反问:“小号的?”
他瞧她一眼,温远顿感脖子凉飕飕的,只好尴尬无比地放回去。温行之勾一勾唇,自己选了一些。温远看着,特别想给自己挖个坑好把自己埋进去再也不见人了。
“行了,温远。”他拍拍她的脑袋,“我不会怪你。”
“我才没有内疚!”她狠狠地踩他脚一下,抬头,触到他眼中极浅的笑意,忍不住低声抗议,“我们买的可是年货,你、你这个算什么?”
温行之将她的抗议照单全收,面不改色地揽着她去结账:“这也是年货,而且——”他顿了下,说出让温远想就地杀人灭口的话,“是必需品。”
买了必需品的当晚温行之倒没把她怎么样,这让温远松一口气的同时又略微感觉有点奇怪。殊不知温行之是担心她的身体,发烧又加发炎,调养起来真是费尽心神。
所幸她身体渐渐好了起来,除夕当天一大早起来就一个人准备饺子,虽然跟成奶奶做的味道还差一些,但总归是能吃的。温行之可是一点手都没沾,她弄好了乐滋滋地让他来看,那人只瞧了一眼,就把外套给她套上要带她出去。
温远有些纳闷他这又是大年夜又是大雪天的要带她去哪里?可一看他的车子是往A镇东开的,就瞬间明白了过来。是去葬有李若秋的东山陵墓。
A镇东的山势略高,越往上走雪下得越大,墓园的积雪要比山麓厚个一俩厘米。温远气喘吁吁地在墓园门口站定,看着里面一个一个被积雪覆盖住的坟茔,发现真有大年三十还来的人,因为那墓碑前摆放的鲜花分明是新鲜的,尚未被雪盖透的。
温行之右手提着一个食盒,左手牵着温远走到李若秋的墓前。他弯腰,用手拨净了她墓碑落的雪花,将那张年轻的,带着些许忧愁的脸露了出来。而后直起身,将带来的食盒打开,取出一瓶酒,和三个酒杯。
温远睁圆眼睛看着他:“这是——”
“我一个人在这边过年的时候是从不在这一天来看老太太的。”他说着,将酒杯依次倒满,“这一次过来,是因为昨天晚上忽然做了个梦。”
“什么梦?”缩在厚厚的大衣里,温远好奇地问道。
“是老太太的托梦。”递给她个酒杯,他继续说道,“梦里老太太一头白发,对着我抱怨说我没良心,让她孤孤单单过了二十多个年。”
“老太太要是活着今天也不过六十岁,都一头白头发了?”
抓不住重点的温远天真地问道,自然被温行之无视掉。
“我看老太太的表情实在可怜,就说您老别生气,我明天就去看你。没成想老太太还是不满意。”
“为什么?”
这回温行之倒是答了:“因为老太太嫌我一个人去不够热闹,她说你要来也可以,可只有你一个人那就算了,怎么说,也得让我瞧一回儿媳妇。”
温远听到最后忽然就恍然大悟了:“你,你打住——”
温行之不受干扰,嘴角凝着极浅的笑,继续说道:“所以我带你过来了。”
温远红着脸,羞赧地瞪他:“你少骗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所以——”他伸手抱住她的腰,她酒杯里的酒差点洒了出来,“可以答应了?”
“答应什么?”温远开始装傻。
“你不是都知道了?”他说,“我在求婚。”
听到这两字,温远险些从这山上骨碌下去。她不指望这人能在求婚的时候浪漫一把,可能不能别搞成这样?在这里,未来婆婆面前,早已作古的未来婆婆面前,她拒绝他任何一个小要求都会心虚的好不好?更别提还是求婚!
温远想哭了,埋头在他怀里顶了顶他:“你故意的吧。”
亲妈面前,她哪还敢“欺负”他。一个老男人耍起赖来最可恨了。
“当然不会。老太太若是在,定是会向着你的。”他抬起她的下巴,“要是答应,就喝了这杯酒。”
温远瞪他。这还能不是故意的吗?那杯倒给未来婆婆的酒是一定会被撒在她坟前的,这未来婆婆都喝了,她还敢不喝吗?
“喝酒可以!”温远看着他说道,“但关于你能不能按期转正这个问题,我还得考虑考虑。谁让你有问题不老实交代!”说完,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似是挑衅。这是还在介怀温行之瞒着她的事呢。
出乎意料地温行之只是笑了下,端起手中的酒杯跟她碰了碰,随即,一饮而尽。
下山的时候,对温行之的考察就正式开始了。温远让他背着自己下山,因为趴在这人背上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她枕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有条不紊的步伐,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就算我答应你求婚,老爷子那边怎么办?”
“我要娶的不是老爷子。”
温远窘了下:“棠姨真的可以搞定吗?老爷子会听她的?”
“不管老爷子听不听,小姨都搞得定。”
“这么厉害?”温远感叹,“难道是老爷子非常爱老太太,所以连带着棠姨也很看重?”
“……”
“我听说这两年老爷子每年过年前都要来A镇看棠姨呢。对了,为什么不叫徐叔姨夫?难道两人没结婚?怎么不结婚?”
疑问越来越多,却不见温行之吭声,温远好奇地摇摇他的肩膀,却只得到四个字:“不许乱动。”
温远:“……”
过了好久,久到通往山麓的路渐渐明晰,温行之才开口说:“小姨对老爷子是个很特别的人。”
“怎么个特别法?”
“特别到——”在温远看不到的地方,温行之的眼睛眯了眯,神色也凝重起来,“老爷子对她的爱,或许比对老太太还要多。”
就在温行之带上温远刚下东山的时候,B市,李小棠再一次踏入温家老宅。此刻,她手中正端着一杯热茶,站在台阶上,看温恪弯腰俯身修剪植物的枝桠。
虽是二月初,可立春已过,温暖的天气也指日可待了。前些日子家里忙做一团,顾不上养这些植物,趁着今天天气好赶紧把他们搬出来透透气。老爷子也是闲着没事做,就亲自负责修剪。
李小棠今天是自己过来的,见他在忙,就站在一边看着:“早上我接到行之电话,说是今天打算带温远去姐姐的坟上看看。”
温恪嗯一声,没多说话。李小棠知道他是生气那人过年都不打一个电话到家里,便笑吟吟地补充:“他让我给你带个好。”
温恪这回是哼了一声:“那你告诉他,我不劳他惦记。”
“这么幼稚的话我可说不出来,你自己打电话跟他说。”
温恪没说话,一茬一茬地剪的很认真,李小棠看了一会儿,忽然感叹道:“我有时候会想,人这一辈子身边重要的人还是少点的好,而且若要死,我就死在他们前头。”
温恪不赞同地看着她:“胡说。”
“是真的。”她微笑,“因为每送走一个重要的人,都像是过完了一辈子。一辈子能有什么,无外乎就是生死离别,所以怎么能是胡说呢?”她看着温恪,柔声说道,“你是不是仗打多了,就不在乎这四个字了。生、死、离、别,这说起来容易,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它有多难。”
温恪又埋头继续手下的动作,李小棠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知道他也在想,因为他手上的动作放缓了许多。果然,没过多久,他开口了:“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我别再为难老三。前几天你还肯骂骂我,怎么,今天倒是忽然换了个煽情的方式?”
“我可没想打动你的铁石心肠。”她笑了,“我是女人,我脆弱也可以谅解。行之可比我强,从他第一年去A镇看姐姐的时候,我就从没见他有什么伤心难过的表情流露出来,更别提哭了。”
温恪静默了下,才说:“他性子随我。”
“可不是嘛。”李小棠接话,“那时候姐姐去世时他还是十二三岁的孩子,葬礼上却不见他哭,后来我私下里问他,我问他难过不难过。你猜他怎么答?”
“怎么说?”
“他说他只是害怕,他怕的就是以后想见这个人,却无从寻起。那种四顾茫然,翻遍全世界也找不到一个人的感觉,铁石心肠如你,又怎么会懂?你已经让他这样害怕过一次了,现在,还想让他再面对第二次?”
话说到最后已经有些重,可李小棠知道,不下重药拗不过来他的劲。
果然,温恪丢了手中的剪刀。站起来默默地抬头看了一会儿,背着手转身进了屋。经过她身边时,只听得一声叹气声。像是惆怅,又像是妥协。
李小棠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没有跟上去。
温恪去的是书房。这些年他一个人在家,没事做就在书房里猫着,看看书练练字,并不觉得多寂寞。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可今年,他才发现,这个家是这样的冷清。
坐回到书桌后,他下意识地端起一旁的茶杯,送到嘴边才知道凉了,慢慢地又放了回去。拿起昨晚看了一半的书,读了几分钟未翻一页,慢慢地又放了回去。练字的纸和笔就在一旁放着,温恪对着那宣纸发了半天呆,最终无奈地苦笑一声,没有伸手去拿那纸,而是转而打开了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木盒子。这个木盒子是李小棠来B市那天给他的,这几天来,他收进书房一直未打开。
凝视这个木盒子片刻,温恪用布满老人斑的手轻扫了扫不存在的灰,缓缓地打开了盖子。在看到里面放置着的东西后,他的手轻抖了下。是一张黑白相片,相片上的人蓄着一头黑亮的发,一双明亮的眼,温柔地看着他,仿佛有无尽的话要对他说。看着这双眼睛,温恪的手颤抖的越发厉害了。
“若秋……”
轻喃着叫出她的名字,温恪闭上了眼,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响在耳边。
“同志你好,我叫李若秋。”
“你不嫌弃我带着妹妹,那我也愿意嫁给你……”
“我有身子了,刚满两个月……”
“今天回来吗?孩子会叫爸爸了。”
“这么些年了,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过我……”
想到最后那一句质问,温恪身子一颤,缓缓睁开眼。面前的仍然是一张文静恬淡的脸,仿佛能包容一切。看到这张脸,温恪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哪怕此前经历了多少,人世间有再多悲伤与遗憾,时间都是不等人的,新年终是迈着轻轻的脚步,踏着细软的白雪,如约而至。无论是A镇还是B市,俱是热闹非凡。
对于很多人而言,这都是一个独特的新年,尤其之于温远,因为只跟温行之在一起,而且还是在距离B市万里之遥的A镇。入夜后,两人煮了饺子,做了几道简单的菜,吃了一顿温馨的年夜饭。饭后看了两个多小时的春晚,而后上楼,拆封了必需品。温远感觉自己都快被折腾散架了,然而没有办法。从他送她回B市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好好相处过,现在逮着机会,总要补回来。
结束之后,温远洗过澡就舒舒服服地窝在温行之的怀里。有点想睡,但内心更想跟他一起守岁,于是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男人的声音低沉和缓,听着很是窝心。温远安静地听着,不一会儿,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睡吧。”温行之说。
“不要,我要守夜。”
温行之笑了笑,有点儿不太理解她这种对守夜的执着,跟个孩子似的。
“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温远支起脑袋,看着温行之,“讲讲老爷子和棠姨的故事。”
温行之轻一挑眉:“你问他们的事做什么?”
“就是好奇嘛。”
其实今天白天下山那会儿她就想问了,只是怕影响他过年的心情。现在嘛,不是说那什么之后的男人最好说话吗?那她就试试看呗。光嘴上说还不够,温远低头蹭了蹭他的手。
这般卖乖讨巧的示好让温行之不禁失笑。可不否认,他偏就吃她这一套。收回手,将她重新揽进怀里,他说:“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错的时候遇到错的人罢了。”
“怎么讲?”
温行之静了一瞬,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沉重了许多,像是下了某种决定。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让她知道了。
“你应该知道了,母亲是老爷子丧妻之后经组织介绍认识的,他对她是没什么感情的。”温行之曼声说,“他一直是个冷清的人,对陪他走过最艰难时期的发妻也不过是亲情大于爱情。对于母亲,也不过尔尔。唯一让他心动,甚至说是体会到爱情的人,大约就只有棠姨一个。”
温远不太能理解:“怎么会这样?老太太跟老爷子当时不是已经决定要结婚了?”
“是啊。”温行之说着,笑了一笑,难得带了些恍惚。
其实在他很小的时候,是不清楚父母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的,只是听家里的老人说过,那时两人结婚时确实出了一些事,这事儿不光家里人知道,老爷子老部队的战友也有知情的。可到底都不是最亲的人,说出来的也都是老爷子想给人知道的。他不想外人知道的,别人就算明了也不敢往外传。
后来他真知道个底儿透,那是听成老太太说的。成老太太那时候还在他家里帮忙,听他问起这事儿的时候也是不大乐意说。可有什么办法呢,当父母的总是吵架,李若秋总是在家偷偷抹泪,想瞒也是瞒不住的,只好说了。而听完整个故事的他,并没有觉得多么意外。他想象不到会有这样一件事,可偏偏的,它就是发生了。
故事要从温恪老爷子第一任妻子离世三年后说起,那一年他刚过不惑。在这三年的时间里,或许是繁忙的工作占据了他的所有时间和心力,他一直没有再娶。然而彼时的他正值壮年,事业有成,样貌周正,纵使性格冷硬,也照样能吸引到一些女同志。为怕他闹出什么作风问题来,组织上专人找他谈话,让他考虑再组建一个家庭。他犹豫再三,答应了。于是组织便出面为他介绍了一位女同志。
初听到那是一位来自文工团的女同志时,温恪拒绝了。在他刻板的印象里,这样只懂得唱靡靡之音的女人最容易瓦解男人的意志。而且一般长相也都姣好,周遭**太多,绝非良配。负责给他介绍的领导被他的说辞气的仰倒,非让他见了本人再做判断。几乎是在迫于无奈的情况下,他去见了李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