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冬天，蓉城一如往年那般阴冷。0°左右的气温夹着湿气，冷风一吹都是刺骨的寒，和北方的干冷完全不同，就连雷悦从东北办完婚礼回来，都大病了一场。
顾茉莉拿到原房东支付的约金和退回来的房租，重新找了个合租的单间。只有这样房租才稍微便宜点，能省下点钱度过她工作不稳定的这段时间。
每天，她都奔波辗转在各大人才市场，各企业的面试间。
毕业时没没吃过的苦，时间都补给了她。
好在，一切都是新鲜的。
跟人合租时，早起抢不到厕所的尴尬。奔波在人才市场时，面对HR们挑肥拣瘦的刁钻问题。找到工作以后，小公司老板言语上不礼貌的冲撞。为了省钱，再晚下班都要买菜做饭，第二天再拎着饭盒辗转三趟公交。这些，都是顾茉莉之前没有经历过的。
也是这样，她开始理解了当初为业绩不顾一切的雷悦，也理解了基坑出事时薛靖被拉去顶锅的那种淡然。
谁不想保留棱角？谁不想任性妄为？都是被生活给磨的。
理解归理解，可顾茉莉始终坚如磐，可以扛下所有以前没有经历过的困难和窘境，就是学不会迂回和圆滑。在公司里说话做事依然跟以前一样，即便有时候提醒自己不能再那么冲了，可遇到问题的时侯依然会条件反射，那么去做。
刚到公司，老板就拿下了边河区人文博物馆的勘察合同。
旧城改造项目最终还是确定保留老街，在原有的基础上改造。在不破坏原有房屋结构的基础上做加固和翻修，以打造成蓉城市中心，最具有人文历史标志的老街。
街头那块闲置的荒地，正式批准修建边河区人文博物馆，用于存放边河区老街居民闲置的老物件，以及历史还原100年内蓉城居民的生活习惯。
和改造后的老街同一时间开放，成为最原始最真实的人文风景线。
这些，都是在梁少成等人出事后，领导在认真查看之前的工作报告、仔细听取老街居民意见后确定下来的。之前所有的工作报告以及居民意见，都被梁少成所在的、想要利用拆迁获取大量利益的人拦了下来，上报的全是利好拆迁的报告。
他们一出事，之前想要反对但失去发言权的人，纷纷站出来。
顾茉莉所在的新公司成立时间并不长，算是第一次和政府合作。老板高度重视，各个方面都是亲自看守、严格把关。最后做报告的时侯，也是站在顾茉莉身后盯着她做。
“施工期间应采取相关临时抗浮措施，加强施工期间的排水工作；严格控制肥槽回填质量，防止地表水下渗造成局部水压产生浮力。”老板站在身后，念着顾茉莉正在打的字：“你这两个点的根据是啥，你没有写清楚啊？”老板是非专业，对专业只算是一知半解。
顾茉莉有些无语，但还是耐着性子一边说“马上加上去”，一边完善：“鉴于今年蓉城地区三级阶地和坡地地貌区域不透水地层中地层中地下室抗浮出现的问题，建议。”
“你这个桩基础的设计参数，是不是有问题？”老板又指出。
顾茉莉看了一眼，“没错。”
然而，报告交过去不到二十分钟，电话就打到老板手机上。设计方一顿痛骂说报告做得不够严谨，好几个地方标注都不详细，要老板给他逐个解释。
设计方是顾茉莉所在的这种小勘察公司绝对的甲方，于是老板不分对错先道歉：“对不起，可能是我们的技术员有疏忽，我马上去问问。”
接完电话的老板，脸变得比蓉城的天还要快，回头就冲顾茉莉大喊：“顾工，我就给你说了那地方有问题，你看是不是真出问题了嘛？”
这语气听着就容易让人上火，顾茉莉依然压着问：“哪出了问题？”
“具体的你问设计。”老板是个半吊子，之前没问清楚，现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顾茉莉和设计沟通了一下，也同样解释了一番：“我报告没有问题的，你要不再好好算下，我下面备注有写，场地人工填土需考虑负摩阻力系数，负摩阻力系数按0.2计的。”
可讲了半天，顾茉莉感觉对方肯定是个刚工作的实习生，说半天等于鸡同鸭讲。最火大的最火大的还是老板非要她承认有问题，最后说话的语气自然也不好了：“你更专业还是我更专业？说了没问题就没问题，你自己再好好算一下？不要什么就来怀疑我们好不好？”
在这样的小公司，甲方都是爸爸级的存在，平时谁也不敢这么跟“爸爸”讲话。老板一听就毛了：“顾茉莉，你怎么跟人沟通呢？就算没错，你认个错好好说不行？”
“我没错，为什么要认？”
“就算你没错，那肯定你也有做的不明白、沟通不到位的地方，哪能这样子去讲话？再说，给别人的工作带来了麻烦，讲句对不起能亏死你？”
“设计自己的问题，我为什么要对不起？看不懂的地方，我也解释清楚了。”
“榆木疙瘩。”老板连连摇头：“我这破地方容不下你这千金，去财务结工资滚蛋。”
顾茉莉敢保证，她在跟老板较真的时侯，绝对没想过她的生杀大权，是掌握在眼前这个人手里的。所以老板让丫滚蛋的瞬间，她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一句话工作就没了？
老板喊完见她没反应，冲财务室又喊了一嗓子：“苏姐，把她的工资算出来。”
凭着顾茉莉对《劳动法》的了解，她肯定自己是遭受了不公平待遇，怎么老板随便一句话就能解聘自己？没有任何说法，也没有任何赔偿。
顾茉莉越想越是不服气，越想越认为要去较这个真。
第二天就回单位找老板，要对方给个合理合法的理由，凭什么《劳动法》都规定的佣人单位不得随意开除员工，而自己明明没犯什么错，就如此被扫地出门？
老板压着性子听顾茉莉把话说完，差点笑掉大牙：“你说啥？”
“《劳动法》规定用人单位解除劳动合同的，须提前30天以书面的形式……”
“那你去告我嘛。”老板以前只是觉得顾茉莉不会转弯，现在看她较真的架势，直觉得她是脑袋有问题。如果顾茉莉好好说好好跟他沟通，他也不是不可以继续把她留下来。现在上来就搬出《劳动法》想压他，未必他被吓大的？
“告是肯定的，你这么做就是违反了法律。”顾茉莉犯轴的时侯，脖子连带着颈椎都会不自觉地往头顶上方延伸，完全是一副为了要这个道理，而视死如归的架势。
“好好好，你快去！”老板说完就转身就走。
“别以为公司是你开的，就是你一言堂的地方，可以漠视法律什么都你说了算。”顾茉莉站在老板身后，冲他大喊着说：“看你还能狂妄多久！”
在顾茉莉说这些话的时侯，她肯定没有想到在接下来，去劳动局会有那么多麻烦的事情。先是因为她手里的劳动合同在结算工资的时侯，被苏姐给收了回去，以至于她必须要找出事实关系的证明，任何她在公司工作过的证明都可以。
也怪自己，昨天怎么就没转弯，让我**同我就给交了呢？昨天的顾茉莉，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解聘给弄懵了，压根没想过今天会做出这番举动。
咨询了大圈再回到公司，老板直接避而不见。
虽说这样的情况，也可能落到其他同事身上，可也没人站出来跟她说多几句，都淡漠地坐自己的事，甚至把她当个笑话看。
接连三天，在公司和劳动局的仲裁办公室奔波，顾茉莉自己都疲了。
苏姐看不下去了，好心劝说：“小顾，放弃吧。”
“凭什么放弃？本来就是他无法无天，我想尽千方百计的办法，也要拿到属于我的这笔赔偿，就算不是为了钱，也是要争下这口气。”
“你这又是何必呢？就算你去申请劳动仲裁，一拖拖好几个月裁定下来，到时候就算你拿到赔偿，比起你浪费的这些时间，你觉得值得吗？”
总有人拿“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来激励，觉得抓紧时间挣钱就算不浪费光阴。
可在顾茉莉看来，才不是这样的概念。“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时间的珍贵不言而喻，但并不只有赚钱才能体现它的价值。
她的世界，还有许多比钱重要的东西，比如公道。
“苏姐你没必要劝我，你更是没必要为了你那份工资，帮老板做没良心的事。”顾茉莉对苏姐的意见很大，主要是源自她收回合同那事。
“其实你与其在这耗费时间，还不如好好想下，你为什么会在云川设计院那么好的单位待不下去？为什么公司那么多人老板就开你一个人？就算几个月以后你能拿到赔偿，讨回你的公道，可你去到下个公司怎么办？难道都要陷入这样的死循环中？”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凡事都得是有个规矩，谁都不能破坏！”顾茉莉愤愤道。
“是，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这么刚烈，任何事情都上纲上线，你应该去纪检委工作，不应该去面对这复杂的社会。”苏姐见劝不动，也懒得再说下去。
又跑了一周，顾茉莉还是拿不到任何证明，她在这工作过的证据。她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以为随便找个设计方，拿回以前做的报告就可以。可离职后的她，根本无人搭理。
这天，顾茉莉是真的有些撑不下去了。
从总裁委员会出来正是中午，因为说话太多嘴皮都干的起泡了。在便利店买了个三明治，一份关东煮让店员多加汤，就是她的午餐了。
吃着吃着，顾茉莉觉得三明治变咸了……
当初还想好的要好好混，等自身腰板能挺直的时侯，再去跟父母说实情，再去找肖君竹或者是面对她父母吗？可现在的自己，跟曾经守在无人区的钻机工人，又有什么区别？
哪儿还有脸，去见肖君竹？
但是，裹紧羽绒服走在寒风中，路过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顾茉莉终于后悔了。拐弯这么久，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方向，依然还会站在路口徘徊，比之前更没底气也更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