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康帝的一声“宣”,薛浩哲整理衣冠步入朝堂,那一身二品尚书服威严得体,可年轻俊朗的脸上却心事重重、惨淡愁云。
“臣,户部尚书薛浩哲,参拜陛下!”
一声叩拜后,薛浩哲开始奏报赈灾的情况,从灾民几何到钱粮调配,每一处细节都说的井井有条,无论是殿上的君王还是堂下的朝臣们,都开始对这位新晋的年轻尚书刮目相看,可是奏报完之后,薛浩哲却又启奏了另外一件事。
“臣在赈灾期间,顺便调查了导致水患的原因,经查,是因防汛堤坝坍塌,导致大水漫出河床、涌入郡县,才致使南方十余郡被洪浪淹没!”
“防汛堤坝?”
康帝皱眉重复着,总觉得这个词好像前不久才听谁说过,但人老了难免会记忆不佳,再加上身为君王每日要批奏的奏章数量庞大,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堂下的朝臣们见康帝在拧心思考,也全都识趣的安静下来,以免出声搅扰了陛下的沉思。
直到好一会之后,康帝突然回想起来:“那个堤坝不是前年才修的吗?”
“正是!”薛浩哲正气凛然、字字铿锵:“臣查阅了户部的拨款记录,前年七月河床漫涨,八月州府太守上奏,下旬陛下批奏,着户部拨款修建。”
康帝闻言转头,双眼猛然落在文臣之中的工部尚书身上:“这堤坝才修了两年为何会塌!”
工部尚书吓的跪地叩头,嘴里支支吾吾却根本说不清楚。
薛浩哲看都不看他,上前一步继续说道:“还有一事,臣在调查堤坝时,在沿途河水中发现了大量尸首!原以为是此次水患落难的百姓,想着都是些可怜人,同时也怕大量尸首在水中泡浮引发瘟疫,便想让人打捞上来找个地方好生安葬,可谁知捞上来才发现,这些人并不像刚刚死去的,很多尸首已被鱼虾啃咬的只剩森森白骨,后经当地仵作勘验后证实,这些人竟已死去了两年之久!”
此话一出整个朝堂顿时哗然,连姜齐、章固端和宁绍师都忍不住动容,陈旭更是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康帝龙颜大怒,若不是聂公公拉着,他当时就闯下殿堂砍死工部尚书了!
饶是这样,他还是让曹世横将工部尚书薅到面前,瞪着双眼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工部尚书吓的双唇颤抖,不住的磕头说自己毫不知情。
康帝又不是傻子,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厉声责问到:“防汛堤坝两年前开始修建,大批百姓的尸首也在河里被鱼虾啃了两年,你跟朕说毫不知情?好!”
康帝怒而转身,重新坐回龙椅上:“那你就给朕在监牢里好好想想!”
“啊?!”
工部尚书惊慌失措,想爬过去求康帝恕罪,但曹世横已然不再给他机会,一个眼神就让两名卫军将他拖了出去。
随后康帝指向薛浩哲:“立刻回户部,给朕严查钱款去向,看是否是朝臣贪污所致!”
“是!”薛浩哲躬身接旨。
还没起身,就听康帝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陈旭!”
“儿臣在!”年轻的岐王先是一愣,随后急忙出班施礼。
“你替朕去灾区走一趟,看看那堤坝到底怎么回事!”
闻听这话很多朝臣暗自皱眉,陈旭自己更是心里咯噔一下,完全不明白自己站的好好的,怎么就躺了枪。
当然他也并没推脱什么,毕竟此事涉及到十余郡县和数十万黎民的生死,无论如何他都义不容辞,更何况目前此事的主查之人,还是首座明令让他接触的薛浩哲,这样一来两人势必会产生更多的交集。
于是陈旭躬身再拜:“儿臣接旨!”
刚接完,康帝的声音似是变得更加凌厉:“灾地民怨刻不容缓,你二人要严查此事,一经查证绝不姑息,但你二人若敢懈怠渎职以公徇私,朕第一个饶不了你们!”
“是!”
二人面色果决朗声接令,可堂下的某些朝臣,却已经被吓的心中忐忑、面白如纸,因为康帝最后这句话,显然不是对这二人说的……
散朝后薛浩哲立刻赶回户部追缴款项,甚至调出了近三年户部的拨款记录和李传宏在职时的往来账目,一番查证之后,发现钱款确实都拨往了工部。
但是众所周知,很多修桥铺路之事虽是工部主管,可实际修建时大多都由当地的州郡负责,工部很多情况下只是派一个官员前去督建罢了,若是赶上这个州郡的太守与三省六部关系密切,那么工部派去的官员瞬间就会成为摆设!
更有甚者,在工部官员未到之前,就已经在妓馆内包好了上房,这位官员只需每日吃喝嫖赌,隔三差五自会有人送来黄白金银,潇洒几个月之后,再到修建之地去签个督建文书,便可直接携金带银回皇城交差了。
可是当薛浩哲再想顺着钱款往下查时却层层受阻,很多司部不是迁延时日就是敷衍了事,查证之事根本无从开展,至于具体原因,薛浩哲心里自是明白,他虽然秉性与很多官员不同,但薛家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几代为官、经营官场,对于很多事只需一眼便知其中蹊跷,更何况修这么一座大坝,个中得利者,也绝不只是工部尚书一人!
为此很多官员还曾旁敲侧击的点拨过他,意思大概是,差事这东西应付过去就行了,真要刨根问底,所需牵涉的关系实在太多,到时案子虽然办的漂亮,但转身之后让满朝公卿利益皆损,日后你在朝堂上也会举步维艰,说到底,世家大族们谁在君前不是互相捧着?若无人捧你,你这官位又能坐的了几时?
然而即便这样,薛浩哲这案子还是照查不误,一则面对数十万灾民和朝堂的奢腐,他做不到无动于衷,否则也不会特意回京来奏报此事。二则康帝的旨意还在头上悬着,他不想办法继续查案,康帝就会想办法来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