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恭刚开心地把锅甩给了影甲和他并不存在的亲戚,苟旺那头又生起了新的困惑:“道理我都懂,可本王还有一事不明——难道你们魔界连夫妻和离这种小事儿,都要归魔君来管吗?”
张长恭动作轻柔地挑起几根不见一点儿葱花的面条,继续毫无负担地甩锅:“在下只是区区一介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不懂朝政。沈老板既然见过魔君,应该比在下更清楚其中的缘由吧?”
“呃,确实如此。”沈红芍想不透君上今日拿的到底是哪一出剧本,只好配合他的表演,“魔君虽是我们魔界最高的君王,但绝不像那些人界的君主一样高高在上,欺压百姓。而是从上一代老魔君起就立下了规矩:凡是魔族子民,不管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如果遇到搞不定的困难,只需要去王宫门口递一道谏言书,魔君就会安排时间亲自接见你,帮你公平公正地解决问题。”
“当初我在王宫等魔君时,他们教了红芍一句话。”沈红芍鼓起勇气直视张长恭,轻轻地说道,“凡七瓣银莲盛开之地,有难必救,有求必应。”
“牛X啊!”听到这番治国理政之念,苟旺不禁发出一声赞叹,对那“昏君”的印象愈发好了几分。
不过,七瓣银莲这个东西,为什么有点儿眼熟?
苟旺又问道:“那你们魔君真的什么都管吗?比如,李家的猪拱了张家的白菜,王家的牛啃了刘家的麦苗,就连这些破事儿都能去王宫找他?”
沈红芍毫不犹豫地答道:“都管。只要我们觉得魔君该管的事儿,魔君就会替我们管。”
苟·耿直boy·旺大惊:“啊!那他怎么还没累死呢?”
张长恭猛地搁下筷子,扭头看向苟旺:“……”
沈红芍流淌着浅粉色血液的小心脏一颤:完了,君上这是终于要爆发了吗!
为什么她一点儿都不害怕,反而还有点儿小期待呢……
苟旺却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小害怕:“张兄弟,你你你怎么了?”
张长恭脸上不见一丝愠色,反倒慈祥地笑道:“没事儿,我吃饱了。”
“吃饱了就好!你从昨天晚上起就没吃什么东西,本王还暗暗生怕累坏了我的股屁之臣。”
股屁之臣?
张长恭已经基本习惯了苟旺的文盲说法方式,脑海里字典和成语词典并排放置、自动翻页。于是,他飞快地得出了结论,苟旺想说的,应该是股肱之臣。
张长恭突然叹了口气,笑问道:“苟兄连我吃一碗面都要心疼,日后如果有机会见面,或许也会心疼那连猪拱白菜都得管的魔君?”
苟旺不假思索地答道:“本王才不心疼他!他那不是活该吗?”
沈红芍仿佛看到了张长恭头顶的怒气值在不断加一、加一,可他依然一点儿都没要爆发的意思,甚至连唇角微笑的弧度都不曾变过。
像一尊绝美、无瑕,又没有温度的王的雕像。
沈红芍忍不住要替他辩解:“才不是!以前人人都说红芍是活该,是犯贱,只有君上不一样,他说——”
“他告诉你,你不活该,你很勇敢。”张长恭突然开口。
再次听到这句话,沈红芍狠狠地咬住下唇,哽咽道:“您……”
“一只挨了打、明白了疼的蚌,会把软肉缩回自己的硬壳里,以为壳就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可是人们依然没有放过它,还是继续拿着铁棒和木棍不断地往它的壳上砸去。几次三番,直到世上最安全的壳也出现了裂缝,它终于明白,抉择的时候到了。”
“继续躲在壳里。维持安然无事的假象,直到被活活打死的那一天。或者钻出壳来,告诉所有人,它也知道痛,也知道伤心,也知道难过,它不想再忍受下去了。”
“而你选择了后一条路,你走出了自己的壳。所以,你真的很勇敢。”
“我……”沈红芍两颊绯红,已经哭得发不出声来。
张长恭笑笑:“抱歉打断你说话了,其实我不知道魔君是怎么说的,只是猜他会这么说。因为,我们都是这么想的。不过,苟兄,你刚刚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如果我不告诉老板不加葱,他们又怎么会知道,我不爱吃呢?”
苟旺总觉得张兄弟今天话里有话,不单单是在安慰别人,但他耿直的神经实在理解不了蚌壳和葱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在脑海里把两样东西排列组合了半天,结果就是:飘出来一盘盘葱烧河蚌、油爆蛤蜊、海鲜烧烤全家福……
打住!打住!
都怪沈老板给的三斤葱,完全不够他塞牙缝。
为了忘掉海鲜烧烤全家福,苟旺甩甩头岔开话题,问道:“沈老板,你口中的魔君简直就是个圣人、神仙,难道他就没有任何缺点吗?”
他本以为魔君的头号迷妹沈红芍又要扭着小抹布警告他“不许你污蔑君上”,不料沈红芍飞快地点点头:“有的有的!君上有个特别大的缺点。”
张长恭:“?”
连他也来了兴趣,想听听在自己的子民眼中,他这个君上到底有什么特别大的缺点。
沈红芍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们说,君上虽然看着是个二十出头的美男子,其实年纪已经不小了,却一直没有立后纳妃。连人族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魔君一族血脉极其珍贵,君上却不趁年轻的时候开枝散叶,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谁也不知他心中的爱侣,究竟是怎样一位绝世佳人……”
“沈老板,这话是谁跟你说的?”没想到自己的缺点竟是这个,张长恭眯起桃花眼,不怀好意地笑道,“是不是一只长着蓝眼睛、看上去很蠢的灰鹰?”
“不,它是绿眼睛的。”沈红芍话已出口,才发现又说漏了嘴,依然出卖了“罪魁祸首”,于是赶紧懊恼万分地找补,“不是灰鹰,不是灰鹰,红芍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捕风捉影的八卦,不足为信哦~”
张长恭这句语调拐着好几道弯的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只见他起身取过苟旺拍在桌面上的二两碎银子,放进了自己的锦囊里,而后又从里头挑出来两块更碎、更小的,一块给了沈红芍,一块塞回了苟旺手中。
“苟兄早就说好要请我吃饭,所以这顿就由你买单了。走了,苟兄,时辰不早,我们不是还得去招兵买马,建立军队,篡了那昏君的位吗?”
临出门前,张长恭还不忘回头对着沈红芍微微一笑,道:“沈老板,你煮的面的确很好吃,以后不如把这里改成面馆吧。”
被张长恭推搡着离开钱家珠铺以后,苟旺一直处在一种半是清醒、半是懵逼的神游状态,脑海里飘**着三个极其深刻的哲学问题:本王是谁?本王在哪儿?本王到底要去干什么?
嗷呜!
头疼欲裂的苟旺想找个角落,猛狗大哭一场。他开始怀念起一切有卫汐汐、景麟做主的日子。那时候,他只需要安静地站在丞相和将军背后,督促他们替自己完成建国大业就行了。
本王只负责宏观上拯救苍生就可以了吧,具体的问题该由具体的臣子帮他思考!
苟旺决定把三个深刻的哲学问题抛给新招的大内总管,问道:“张兄弟,你说,这魔君到底是不是昏君啊?”
“苟兄,在下只是一个纨绔子弟、文弱书生,不敢随便论说一国之君的善与恶、对与错。”张长恭稳稳地端起自己的人设,摇着折扇笑道,“但古人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要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可不能只听一个人的说辞。”
苟旺点头:“你说得很对,煎鱼则明,煸鱼则暗!”
张长恭已经习惯了,继续忽悠道:“你昨夜在那鎏金王宫的大殿中看到的大多数都是女子,说不定是那魔君只爱怜香惜玉,偏袒女子,却反过来欺压、苛待男子。若是如此,那他也还算是半个昏君。又或者,听沈老板说,那魔君有一副好皮囊,是一位实打实的美男子,或许是姑娘们都被那昏君的美色收买,不顾是非,替他欺瞒世人。”
苟旺不知为何难得聪明一回,居然发现了华点:“你怎么知道,我昨夜见到的大多数都是姑娘?”
不过,张长恭还没来得及想到圆谎的借口,苟旺就飞速抢答道:“肯定又是那影甲在宫里当差的亲戚告诉你的!”
张长恭:“……是的。”
多好的傻狗子,都已经学会自己忽悠自己了。
昏君表示深感欣慰:真是有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
苟旺仔细琢磨了一会儿,突然喊道:“我想到了!一定是那昏君派人盯着沈老板,让她不敢跟我们说实话。这里头肯定是有天大的阴谋,可怜的沈老板,说不定已经被那昏君奸污了!”
张长恭咬牙切齿:“呃……这个真没有。”
苟旺:“你怎么知道?影甲的亲戚难道是昏君身边的总管太监,连这都告诉你了?”
张长恭把折扇一收,桃花眼向上挑,似怒非怒地看着苟旺道:“没有就是没有!”
“行吧,张兄弟说没有,那就是没有!”见张长恭如此笃定,苟旺立刻服软了,过了一会儿又问,“不对劲儿啊,如果那昏君一边酒池肉林,一边怜香惜玉,却放过了沈姑娘她们,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张长恭:“嗯?”
苟旺确认了四下没有旁人,凑到张兄弟的耳畔,一本正经地说:“本王肯定,那昏君纵欲过度,早就已经不行了。”
张长恭:“……”
“苟兄,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张长恭的笑容前所未有的温柔,简直能顺着眼角接下一池波光潋滟的春水来,“这种事情,不亲自试过,千万不要妄下结论。不然,以后说不定,会为自己说过的话付出代价哦~”
说完,他莹白的袍袖一甩,把苟旺丢在了原地,然后飘飘然头也不回地走在了前面,。
代价?什么代价?
张长恭的话已经超出了苟旺的知识范畴,他挠挠自己的狗头,心想:难道那昏君会因为自己说他不行,而把自己抓去砍头吗?
可这话,除了张兄弟,也没有第二个人听到哇!
苟旺苦思冥想了片刻,终于领悟了张长恭话里的深意。
张兄弟说,这种事情不亲自试过,不要妄下结论。这是在告诉他,必须建立军队,杀进王宫,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问一问昏君,他到底行不行。
苟旺感动得要落泪了。张兄弟不愧是读书人,不愧是自己信任的大内总管。用一段绕来绕去的话,委婉地提醒他——煎鱼则明,煸鱼则暗。只有亲自跑去鱼摊上扒拉一下鱼尾巴,才能确定鱼到底新不新鲜。
想通了这一点,苟旺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干劲,大毛尾巴开心地左右摇摆个不停。他撒开脚丫子,赶紧去追前方雪白瘦削的背影。
“张兄弟,等等我啊!本王需要你带我去一个地方,那里能找到本王未来的千军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