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旺被张长恭一通彩虹屁忽悠得满腔豪情,迈着正步走向了王宫门前,朝着人群大喊:“诸位百姓,魔君无道,不理朝政。你们没必要拥护这样的君主。如果遇到什么难处,都来告诉本王!本王会替你们做主!”
宫门外排队的魔族老哥老姐们,本来就急得像一群找不见蚁王的蚂蚁,结果听到一个陌生的嗓音,张口就诋毁他们久盼不来的魔君。再抬头一看,这大言不惭诋毁魔君的还是个金发毛头小子,于是更加来气,纷纷口不择言地问候起了苟旺的祖宗十八代。
“你谁啊你?口气这么大,回家嚼点儿野薄荷,洗洗臭嘴吧。”留着绿色波浪大卷的老大妈张口就给了苟旺一个真挚的建议。
“哪里来的小野种?魔君宫门口称王,充你丫大头蒜呢!”长着一对羊角的老哥边说边撩起袖子,挑衅地秀了秀自己健硕的肱二头肌。
也有眼尖的迅速发现了华点:“等等,你们看他腰带上挂的是——”
“呀!”苟旺还听到一声熟悉的尖叫,原来是那鸾瑟楼的云霓狐狸。
越来越多人看到了苟旺腰间的七瓣银莲锦囊,于是,喧哗声渐渐静了下去。苟旺把云霓看作自己在魔界的熟人,连忙冲到她面前,道:“云霓姑娘,你快跟他们说说,本王到底能不能替大家做主?”
“呃,小哥哥,这才两天不见,”云霓双手交叉在背后,揪住了自己火红的尾巴尖,视线就没离开过苟旺的腰间,“奴家想不到,你们居然……已经发展到这种关系了?”
众人围在云霓身边挤眉弄眼,神情在不服气和好奇之间反复横跳。还有几个好事儿的,硬是凑到她耳边,心急火燎地打听起了魔君的八卦:“云老板,咱都是好几年的街坊邻居了。你快跟我们说说,这狗精跟……到底是什么关系?”
云霓哪里敢多说一个字,只是缓缓地点点头,说道:“总之,他能替各位做主。”
苟旺大喜:“我家张兄弟信我,你也信我,这就是王者的魅力!云霓姑娘,看在我们是熟人的份上,本王特许你第一个上奏!”
云霓从胸口掏出一封沾满香粉的谏言书,答道:“我今日来王宫,是因为我家十七妹前些日子刚修炼出人形,昨夜特来城中投奔我。妹子名叫暮雨,生得十分可人,可惜先前混迹在山林石洞,荒废了光阴,一直未找到如意郎君。我想求君上为暮雨妹妹寻一门好亲事。当然,如果君上愿意笑纳,奴家这做姐姐的,肯定是一百二十分的乐意。”
苟旺打量着谏言书上的胭脂印,愣在了原地:“啊?”
他还以为狐狸精又交不起房租,或受了坏人欺负,结果却是要他当月老,替她家小狐狸精牵线?
你们魔界一国之君业务范围这么广的吗?
云霓媚笑着,手法熟练得像当初赛小卡片一般,把谏言书塞进了苟旺的衣襟:“小哥哥,你若真心帮我,就帮奴家把这话带给君上呗~”
苟旺受到蛊惑一般只得接道:“行吧。”
或许,这就是上天对一国之君的历练?毕竟,就连一条红线都牵不好的人,又怎能去牵动朝堂之上的王侯将相呢?
其他魔族老哥老姐眼见云霓狐狸成功地塞完了谏言书,全都坐不住了。平时若想把一道文书送进王宫,起码排上三五个月的队。如今,虽然不懂君上为什么把七瓣银莲锦囊交给了这黄毛狗精,但魔君本尊不在,手握七瓣银莲的人就代表魔君本魔,必须替全城的百姓救苦救难!
王宫门前的魔族们立刻忘了自己上一秒还在嫌弃苟旺,纷纷把他当作了刚出炉的香饽饽,恨不得都从他身上掰下一块面皮。
绿色大波浪的老大妈一屁股瘫在了地上,高举谏言书嚎道:“俺家住了二十几年的房子漏水,请人来修,结果那狗混账讹了俺家的钱,还掀了俺家的屋顶。俺家几个孩子淋了几天夜雨,头顶都长霉了!”
苟旺无语子:“呃,骂混账可以,请不要误伤狗。”
羊角大哥抢话道:“狗大人,小的在城东巷子里摆了个煎饼果子摊,配方都是人族的书上抄来的。昨天来了一伙人跟小的抢地盘,还非说煎饼果子里不能加菜叶,否则就是欺师灭祖!”
苟旺额头已经冒起了冷汗:“呃,加不加菜叶不重要,但是抢地盘确实不对……”
众魔族你一言我一语,不一会儿,苟旺怀里就堆起了半人高的谏言书。虽然跟张长恭昨夜清理掉的纸片雪山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但光把所有鸡毛蒜皮听上一遍,就足够让他一个头两个大了。
苟旺好像明白,那昏君为什么“突发恶疾”了。
哼,就这架势,昏君一定是想装病旷工!如果每天家门口都围着这样叽叽喳喳的一群人,试问谁特么不想突发恶疾呢?
尽管他也认同一国之君该有求必应,有难必救,可这堆谏言书里头,有的“难”根本就算不上“难”,有的“求”也简直离了大谱。
魔族们甩完锅,还齐心协力地补上一刀:“魔君不能理政,求狗大人替我们做主!”
“等等等等!你们都先别走!”苟旺把白花花的谏言书就地铺开,自己毫不忌讳地往文书中间一坐,“那个房顶漏水的,对,就是你!”
绿色大波浪问:“狗大人,你要派影卫来帮俺家修屋顶吗?”
苟旺挑出一本长满霉斑的谏言书,丢回给了老大妈:“本王不帮你修屋顶,本王要问你,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去找工部的营修司?”
“营什么司?”老大妈怀疑自己听到了哪门人族的古怪方言,“弓部?可俺不会使弓箭,俺只会耍菜刀。”
苟旺满头问号:“?”
不会吧,不会吧?这昏君当了这么久国君,连个六部都不设?
真不愧是你,昏君。
苟旺又挑出一本谏言书,丢了出去:“那个卖煎饼果子的,加不加菜叶子你回去自己商量,抢地盘的事儿该找城东的巡卫队吧?”
羊角大哥为难道:“可巡卫队队长说,这种大事儿他决定不了,必须交给魔君裁决。”
苟旺:“……”
苟旺的手指上下翻飞,将一本本谏言书都丢回了原主,让大家回去各找各妈,结果却不是没人管,就是该管事的人自称管不动,必须交给魔君。地上的谏言书越来越少,围成一圈的众魔族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阿嚏!云霓姑娘……”苟旺从衣襟里翻出最后一封谏言书,犹豫片刻,还是抖落干净上面的香粉,把它塞了回去,“算了,这事儿找别人也没用,我去帮你问问我家张兄弟吧。”
云霓双手捂住半露的酥胸,惊喜地问:“真的嘛!”
“可牵姻缘这种事情,宁可找张兄弟,也不该来找魔君啊!”苟旺仰天长叹,“你们这些小事儿,本就不该让一国之君来管!”
老大妈纳闷了:“魔君是王族的后人,俺家这一点儿小麻烦,还能累得着他吗?”
羊角大哥板起了面孔:“你丫不行就不行,敢替魔君揽事儿,不敢替他担责任,你算什么男人?”
云霓小声嗫嚅着:“可这些事情,从来都是他来管的呀。”
“从来如此,那便该一直如此吗?”
这已经是苟旺踏入魔界以来,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云霓默默地垂下了头,因为苟旺上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挡在她身前,替她拦下了鲶鱼光头的羞辱。
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去否认苟旺。
何况傻狗子这次想保护的人,是魔君。
苟旺手掌轻点地面,站立起身,面朝众人朗声说道:“不管从前如何,不管你们的魔君是怎么想的,你们既然信任本王,让本王来替你们做主,那么本王认为,这些事情就该臣子来管,而不能全部推给一国之君。如果没有臣子,那就任命臣子。如果臣子不做事,那就换一个臣子。”
难得的口齿清晰,思路通畅,振振有词,颇有架势。
所有捧着谏言书的魔族都被苟旺突然一本正经的气场震慑住了,夹紧双腿,一个屁都不敢多放。游离的目光再度聚焦到了苟旺腰间的锦囊,很多人心中冒出同一个问题——这就是七瓣银莲选中的人?
苟旺又接着道:“既然如此,本王也要向你们的魔君上一道谏言书,请他任命臣子,让臣子们来替大家做主。”
“谁先来?本王只向昏君服软一次,走过路过,错过就没了!”
绿色大波浪喊道:“俺来!俺希望城里能有使弓箭的营什么司,替俺讨回讹走的钱,再帮俺好好修一回房顶。”
“那小的希望城东换一个巡卫队长。现在那龟孙子不仅天天喝酒,丫还串通街溜子,有事没事来小的摊上白吃白喝。”
“我们书院粮仓里尖牙耗子满地爬,是该建一个御猫队管一管了。”
“等等等等!排着队,一个一个来!”苟旺两手空空,根本记不住那么多要求,再次一个头两个大了,“有没有人愿意来当一下本王的书吏,纸笔伺候!”
“小哥哥莫慌,这些正好写在奴家谏言书的背面,一并交与君上。”云霓二指轻巧地一夹,从苟旺的衣襟间抽回了自己的文书,又从袖中抽出一杆画眉用的螺黛笔。
苟旺不理解:“你不是要找我张兄弟帮你说媒吗?要是全交给了那魔君,你妹妹的终身大事儿怎么办?”
云霓挑眉啧啧:“小哥哥,你们还在玩儿呢?唉,果真是新人情趣多呀。”
不等苟旺的脑回路转过弯来,她抬头招呼道:“各位都是奴家的街坊熟人,慢些说,奴家好一条条地记。”
众人一边说,云霓一边记。可螺黛笔都写秃了三杆,排队谏言的队伍却不见个头。原来,城中百姓听说有个金毛的狗精拿着七瓣银莲锦囊,在王宫门口请事事亲为的魔君任命臣子,都赶来看热闹。热闹看着看着,偶尔被别人的麻烦戳中了自己的痛处,便忍不住也说上几句。
苟旺原本只需要处理一沓谏言书,如今不仅要挖空脑袋里替魔君思考朝廷里缺哪个官职,还得操心王宫门前的安全问题,谨防魔族的暴躁老哥老姐们插队打架。
他默默按住胸口的《人族成语大典》,突然也开始考虑要不要“突发恶疾”了。
“呼!一共三千五百六十八条!”日暮西沉,众人散去,云霓甩甩酸痛的手腕,把写得灰蒙蒙一片的谏言书还给了苟旺。她低头一瞧,身周全是螺黛笔的杆子,今年化妆都没必要画眉了。
苟旺郑重其事地走向王宫的大门,屈身,把这份沉甸甸的谏言书塞进了王宫的门缝。
宫门旁的影卫们神色复杂地望向这先前被他们追杀过,现在又佩戴着银莲锦囊的傻小伙,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还是不要妄自揣度上意,只做一群安静乖巧的鸟类就好了。
这一通操作把云霓看呆了:“小哥哥,你这是干吗?”
苟旺理所当然地答道:“你们魔君不是生病了吗?我把文书从门缝塞进去,等他病好了起床了,就能看到了哇。”
“嗐,我还以为你们又在玩什么情趣,不肯亲手交给他呢!”云霓的爪子悄咪咪地搭上苟旺的肩膀,甜腻地笑道,“小哥哥,奴家为你写秃了这么多眉笔,作为补偿,你有空可得多来照顾照顾奴家的生意哦~”
然后,她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比她温柔百倍的笑声:“小狐狸,你希望我苟兄来照顾你的什么生意?”
张长恭摇着折扇,带着影甲,踏着夕阳的光晖,走向了苟旺。
云霓脸上甜腻的媚笑瞬间切换成惊恐的谄笑,收回不安分的爪子,同手同脚地自退三尺,正声道:“回禀君——啊不,少爷,奴家做的都是正经的生意,不需要苟大侠额外照顾了。”
“无意冒犯,奴家告退!!!”
张长恭哑然失笑:“去吧去吧,螺黛笔的钱,从我账上出,回头让影甲付给你。”
看到这个人的笑容,苟旺绷了一整个白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于是,他迎着落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开心地道:“张兄弟,你终于来了!”
“嗯,我们约好的,日落之时相见。”张长恭答,“我来带你去吃晚饭了,苟兄。”
两人连带一只工具鸟,上了味鼎阁。苟旺刚打开菜谱,就忽然想起了什么,失落地盯着满册子的肉食,叹息道:“张兄弟,本王身上的最后一两银子,拿去给你买糖了。”
张长恭:“嗯?”
“所以,本王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
张长恭笑问:“所以呢,苟兄?你没钱,难道想卖身给在下吗?”
“哎,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说卖身这样的话呢!”苟旺豪情万丈地拍拍胸脯,然后又耷拉下耳朵,怂兮兮地说,“我就想问问,张兄弟你跟你爹和好了吗?你的钱袋回来吗?”
“噗!咳咳!”正在喝茶的张长恭被这话猛呛了一口,连忙答道,“我和我爹没和好,但钱已经回来了。苟兄不必顾忌,想吃什么,从心而动即可。”
苟旺兴奋地再次打开菜谱,一不小心说出了真实想法:“和不和好不重要,钱回来就行!”
张长恭替他添了一杯酒,赞道:“苟兄,我就喜欢你这种说话中听的人。”
苟旺兴高采烈地点完一堆心肝脾肺肾,又专门为张长恭添了一碗不加葱的素面,接着添油加醋地说起了自己一天的所作所为。
张长恭虽然早就借影甲的千里鹰目,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还是耐心地听他说完,才认真问道:“苟兄,在下有一事不明。你方才说,有些事情本就轮不到君王来管,而该让臣子来管。但苟兄这般英明神武,为何放心把事情交给一群不如自己的人呢?”
苟旺与影甲喝了几轮,脸颊上泛起了两抹酡红:“张兄弟,你这就浅薄啦!当君王的,不一定非得是天下最厉害的人。本王虽然厉害,但也不可能处处都最厉害。那是神,不是人!”
他打了个嚣张的酒嗝,继续说:“我虽然当不了神,但我是王,可以任命比我厉害的人,来替我干活。这就叫作那个什么,树叶有专攻嘛。就像我家大将军景麟,打架比我牛叉,所以我封他为将军。卫汐汐比我聪明,所以我封她为丞相——这才是当君王最爽的地方!”
张长恭听罢,若有所思。
“当然了,我家的国师洛尘也很厉害!在临渊城的时候,他还给我算过命呢。”苟旺神经兮兮地观察了一圈周围,确认影甲已经醉成了一只死鸟,才贴在张长恭耳边说,“天机不可泄露,但你是我的好兄弟,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张长恭笑道:“好呀,你倒是告诉我,你那国师给你算出个什么命?”
苟旺得意地答道:“国师说,我会当‘王的男人’!”
“王的男人?”张长恭愕然,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禁再次确认了一遍。
“没错!本王想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以后会跟另一个君王拜把子。能跟君王拜把子的是什么人?当然也是君王了!”苟旺的身子渐渐歪向张长恭一侧,“国师是说,我以后一定会称王。张兄弟,你说对不对!”
张长恭挑眉道:“哦?我倒觉得这话,未必是这个意思。”
苟旺努力睁大朦胧的醉眼,张长恭的笑颜融在味鼎阁暖黄色的琉璃灯光里,好看得让他说不出话来。这么一个美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却碎了洛尘给他算出来的大好前程。苟旺一时间竟有满腔的委屈,伸出手臂,想扒拉住张长恭的肩膀:“我的好兄弟,那你说是什么意思嘛!”
张长恭往一侧躲闪,笑容依旧无瑕:“苟兄,天机不可泄露~”
苟旺的鼻音腻腻的,像是在撒娇:“你们魔界的事情那么多,那么杂,别说魔君逃了,换谁来都受不了。只有我,这么努力地想当君王,还不是为了报答一个人的恩情!”
一个人的恩情?
苟旺无意间说出的一句话,把烈酒薰到恰好处的一点儿旖旎彻底戳破。张长恭立刻追问:“苟兄,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苟旺呆呆地盯了一会儿张长恭,随即一头栽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张长恭凝视着饭桌上的两个醉鬼,端起苟旺喝到一半的酒杯,暖黄的琉璃灯将灿金色的蛇瞳映得璀璨万分。
酒水入喉,微苦,继而泛起淡淡的酸涩。
是谁的恩情,比我对你的还重?
足以让你忘了我,却铭记他一生?
甚至愿意为了那个人,来我的魔界称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