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混沌捡破烂儿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为一人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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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不曾想到,苟旺塞进门缝的那份谏言书真的起了作用。次日清晨,鎏金王宫中就传出了十几道任命官员的诏书,之后的几天更是追加了上百道御诏。尽管魔君本尊依然在“恶疾”状态,闭门谢客,但凡是见过魔君本人的百姓,都开始脑补他们姿容秀美的君上拖着虚弱的病体,对着银莲池上的月光,一条一条地认真读完了那三千五百六十八条建议。

经这么一脑补,大家不禁主动为魔君洗去了装病旷工的嫌疑,还顺带心疼起了带病还坚持拟诏书的美人,快感动得落泪了。

然而,感动归感动,找不到魔君,遇到一切问题,都得找佩着七瓣银莲锦囊的狗大人。

越来越多的魔族相信,他就是被魔君选中的人。

那晚宿醉过后,苟旺在味鼎阁的客房里看见了第二天正午的太阳。他晃晃剧痛无比的狗头,完全不记得自己喝多了之后,都说了些什么话。张长恭没有留下过夜,在小二那里存了一张字条,说要回家处理一些事情,照例与苟旺约了日落之时、在王宫门口老地方相见。

苟旺也就没当一回事儿,他急着赶往王宫门口等消息,结果一上来就被热情的魔族老哥老街们团团围住。所有人都举着一份谏言书,想让他帮忙看看,能不能任命或替换掉一些臣子,来解决问题。

打那天起,苟旺每天早上都跑到王宫门前,替魔君处理政务,辛辛苦苦和百姓们掰扯一天后,再将一天的收获总结成一道文书,塞进王宫的门缝,等魔君第二天的答复。

明明篡位还没成功,魔君家大门口却成了苟旺的临时朝堂。不知不觉间半个月过去,等苟旺的脑回路跑完一整圈,他已经和魔君一起,替原本只有一个光杆国君的梵那城建起了完整的六部七十二司。就连宫门口每天轮守的影卫小哥,他都能全部叫得出名字。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苟旺挠挠毛耳朵,向踏着晚霞来接他吃饭的张长恭抱怨,“一开始是觉得百姓需要本王,本王不来,有点儿不好意思。然后来着来着,就变成这样了。”

傻狗子完全应付不了魔君的千层套路,求助似地巴巴地看着张长恭:“很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张兄弟,本王怎么觉得,自己被那昏君利用了?”

“苟兄,拯救天下苍生的事,怎么能说是利用呢?”张长恭笑道。这半个月来,他每天都会带苟旺换一家馆子吃,今天轮到了梵那城中最有名的鱼鲜铺子,“两斤绯鱼,一斤紫鲷鱼,都不要葱,谢谢。”

张长恭望着愁眉苦脸的苟旺,实在忍不住偷笑,但还是劝慰道:“苟兄不必烦恼,你想帮助百姓,魔君也想帮助百姓。你们二人虽然立场不同,但终归是做了同样的事儿。”

“好像是你说的这么一回事儿……”滚沸的鱼片送上桌,苟旺先**了一碗饭,然后幽幽叹道,“不过,本王之前弄错了一件事儿,我不应当说他是活该。”

“什么活该?”张长恭问。

苟旺当着他的面骂他的次数太多了,他都记不清是哪一回。

“就是沈老板那次,本王那时候说那昏君什么破事儿都管,累死自己是活该。”苟旺答,“其实不是,他手上是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如果他每一件事儿都能管好,还能不把自己逼死,那他不是人,也不是王,他真的是神。”

张长恭淡淡地说:“他也不想当神。魔君不是听取了你的建议,开始任命臣子,分派事务了吗?”

苟旺点头:“所以本王更觉得以前不该那么骂他,他虽然昏庸,但还是有点儿脑子的,也听得进劝!”

张长恭:“……”

被傻狗子夸“有点儿脑子”,真是谢谢他了。

张长恭深吸一口气,问起了自己近来最关心的事儿:“苟兄,半个月前你在味鼎阁和影甲喝醉了酒,说你一心想要成为一国之君,是为了一个救命恩人。我很好奇,这是真的嘛?”

苟旺:“哎?我说了这样的话?我——”

“嘘!先别急着回答我。”张长恭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君无戏言,我既是你的臣子,又是你的好兄弟。你要是对我说谎,那就辜负了我们之间的君臣之义、兄弟之情哦~”

苟旺被张长恭的这一套说辞唬住了,咬牙道:“本王不能欺骗兄弟,我这么做,确实是为了报答一个人的恩情。”

张长恭虽然心底早就有了答案,但听苟旺清醒的时候再亲口承认一遍,心里的酸味顿时浓得像今晚蘸鱼片的醋。他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看似随口一问:“这个人对苟兄如此重要,敢问高姓大名呢?在下有机会结识他吗?”

苟旺沉默良久,为难地答道:“张兄弟,你们应该没有机会认识了。”

张长恭眯起桃花眼:“噢,看来是我和他无缘?还是说苟兄有一些过去,是连我都不能说的?”

苟旺慌忙解释道:“不不不,我没有任何隐瞒你的意思!张兄弟,你不会生气了吧?”

“你在说什么呢,我一点儿都不生气。”张长恭笑意不改,“我反倒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苟兄。”

“好消息?还是两个?”

“第一个好消息,是苍羽夫人让阿通来找影甲,说原来森无霸那伙人和城东的巡卫队勾结,卡着入城的名额,向流民收取保护费。自从魔君下诏,城东新换了一批官吏,流民们便可按先前魔君定下的规矩,三个月内进城落户了。”

“妙啊!”苟旺咂摸了一会儿张长恭这段话,敏感地抓住了重点,“阿通?那个小王八蛋来见你了?”

张长恭眨眨眼,道:“是啊,怎么了?”

苟旺没好气地说:“他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吧?”

“他说,谢谢苟旺叔叔的糖。还说,等他长大了,要亲自报答漂亮哥哥的恩情。”

“切,小王八蛋,总惦记些有的没的!先等他平安长大再说吧!”

张长恭眼睛晶晶亮地笑道:“叔叔这是生谁的气呢?第二个好消息嘛,则是关于魔君的。魔君专门对苟兄下了一道诏书,不方便当众宣读,就托影甲那个在宫里当差的亲戚,转交给我了。”

张长恭从袖中掏出一卷玉带缠系的白锦,在满桌的鱼腥味中打开,上面全是苟旺先前在城楼牌匾上见过的古娑难字,像一绺一绺的小虫爬过织锦的纹路。

张长恭翻译道:“简单地来说,魔君希望封苟兄为代君,在他患病期间,代理一切国君的权力,主理梵那城的政务。”

苟旺瞪大了一双狗狗眼:“!!!”

他连忙将诏书从鱼鲜馆子的桌子上抢救起来,抱在了自己怀里:“愿魔君多病几天……不是,祝魔君身体健康,但可以多装几天病!张兄弟,本王的建国大业马上就要实现了!”

张长恭叹道:“苟兄若是成了君王,你那位恩人,想必也会很高兴吧?”

苟旺不想在恩人的话题上纠结,故意指着诏书上的绣纹,问道:“张兄弟,我在书上看到,别家的圣旨啊诏书之类的都是黄色,上面还要绣龙、绣凤凰。为什么魔君的诏书是白色,上面还绣了一朵白莲花?”

张长恭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把自己憋死:“苟兄……这叫银莲花!”

苟旺纳闷地挠挠头,不知道张兄弟为何这么纠结颜色的问题:“啊?这是银白色的莲花啊,叫白莲花或者银莲花,都没毛病吧?”

“苟兄,在下家里还有事儿,先告辞了。”张长恭温柔地笑着,说完今晚的最后一句话,就飘飘然拂袖而去。

苟旺隐隐地感觉到,他的张兄弟是真生气了。

因为,他甚至就这么走了,忘了给今晚的鱼买单。

但苟·钢铁直男·耿直boy·旺想了一个晚上,依然没想明白,他不过把“银莲花”叫成了“白莲花”,就能惹张长恭生气?呃,他们读书多的人,都这么严格的嘛?

“是银莲花,不是白莲花。是银莲花,不是白莲花……”

苟旺默默地把这句话念了上百遍,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推开了味鼎阁客房的大门,照常去王宫门口与魔族的老哥老姐们打成一片。守宫门的影卫们远远地瞧见他,便一齐躬身行了一礼,唤道:“问代君安!”

“大……大家好啊!”苟旺不论当狗当人时,都没享受过这般待遇,一时间有点儿承受不住。直到此时,他才感受到怀里那份绣着白莲花的诏书,有千钧之重。

呸,是银莲花,不是白莲花!

张兄弟都生气了,你怎么还没记住!

苟旺再次在心里默默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只见迎面走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向他行礼道:“代君安好。老朽是新上任的工部尚书,特来就修理护城河一事,来找代君商议。”

这几天来,王宫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少。一开始还有人逮着些疑难小事儿,求苟旺帮忙。等六部七十二司建成,找他的逐渐就剩下了各部各司的主管大臣。偶尔来几个百姓,则是遇上了玩忽职守的官员,寻苟旺主持公道。

这边厢,苟旺和工部尚书就修运河讨论得火热。那边厢,张长恭懒散地斜倚在鎏金王宫的大门上,透过一道狭窄的门缝,窥看苟旺与别人聊得火热。往常笑容不褪色的脸上,此刻嘴角板直,冷若冰霜。

影甲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悄悄拿手背擦了一下冷汗。

他没想到,时隔多日第一次陪着君上回宫,要面对的却是这种不是修罗场,却酷似修罗场的情景。

张长恭忽然回头,问道:“你是不是想说,君上,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就像个小怨妇?”

影甲:“……”

不是吧,我这还没开始吐槽呢,您怎么自己先骂上了?

影甲叹了口气,说道:“君上,您既然想去见他,那就把您面前的这道门推开,正大光明地去见呗。如今代君都让人当了,六部七十二司都帮人家建了,就差临门一脚,把真实身份告诉他了。您如今,到底在纠结什么呢?”

“我不,我就不!”张长恭冷哼道,“小甲你说,人家可是为了心心念念的‘恩公’才来我这里谋王位,我还就这么配合地拱手把代君的位子给了他,我是不是有点儿犯贱?”

“那不是您自己选的吗!”影甲要抓狂了,“还有,犯那啥也是您自己说的,属下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说!”

“是啊,是我自己选的。”张长恭叹道,“当年我选择了救他,他才没有变成魔界边境的一把小狗骨头。可惜没吸取教训,过了这么多年,我又选了他。如果知道会是这种结果的话,我……”

话未说完,他轻推了一记厚重的宫门,在门轴“咿呀”的叹息声中,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