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孟西洲,东西的西,沙洲的洲。”
原来蜘蛛精一口一个叫得真情实感的,是“西西”而不是“汐汐”。
摆脱了同名替身梗的卫汐汐却没有松一口气,反倒感觉心尖上长了个不大不小的疙瘩。她好像在和景麟一起看一部爱情电影,却不小心拉错了进度条,提前预知了Bad Ending。一想到眼前的山村小甜饼,会变成血淋淋的生死虐恋,而眼前天真善良又带着几分泼辣的孟西洲,会变成一具死不瞑目的艳尸,卫汐汐心里就不是滋味。
她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孟西洲是为何而死,蜘蛛精是因何而疯。
蜘蛛精的亡魂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下一秒时空陡转,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山风呜呜作响,白日里草木葱茏的秦迦山成了一片暗流汹涌的黑海。唯有山坳里散落的几间小木屋里还亮着暖橘色的光,照亮了猎户们回家的路。
卫汐汐和景麟从长满银铃草的山坡上,被传送到了孟西洲家小木屋的窗外。
卫汐汐好奇地朝屋内望去,只见墙上钉着一排弓箭、猎刀,还挂了几张成色极好的羊皮、鹿皮,甚至有一张威风凛凛的虎皮。看来孟西洲说她爹是山上最出名的猎户,并不是随口瞎吹。
土灶炉火腾腾,锅里咕咚咕咚煮着一锅白粥,空中弥漫着一股甜丝丝的米香。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幻境,卫汐汐还是被勾起了馋虫,突然望向了身边的景麟,拼命地眨动圆眼睛。
景麟丢给她一个“有话快说”的眼神。
“大佬,等出了这个幻境,我们去吃临渊城的酒楼好不好?不是我想吃,是我还欠着二师兄一顿饭呢,替你欠的!”
景麟:“……”
孟西洲围着灶台忙活,冲烧热的油里加了一把葱姜。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坐在小木桌,举着一柄长杆旱烟,吧嗒吧嗒抽得十分陶醉。
这应该就是孟西洲的父亲——老孟了。
“爹,你都这把年纪了还净等着吃,也不懂过来帮把手?”孟西洲又往锅里丢进一整盆切好的兔子肉,登时油花四溅,浓郁的肉香盖过了白粥的米香。
完了,卫汐汐更饿了。
老孟吐出一口青灰色的烟雾,啐道:“呸,没你爹我打猎的本事,你个小兔崽子今晚能吃到兔崽子肉?”
“你大字都不识几个,少在我面前指桑骂槐。”孟西洲手上添盐加酱片刻不停,心里却在盘算别的事,“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帮我想想,那偷我衣服的蠢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要我说,这人不像是猎户家的孩子。我在这山上住了十几年,也没听说过谁家出了这么个傻儿子。”老孟答道,“西西,你听说过狼孩没有?”
“狼孩?”
“嘿嘿,不知道了吧?”老孟深吸了一口旱烟,继续说道,“以往遇上大饥荒或打仗的时候,一些父母嫌刚出生的小孩儿累赘,往山林深处一扔,从此不管不问。饿极了的小婴儿没日没夜地哇哇大哭,母狼听了不忍心,就把他叼回去,当自己的崽养。这样长大的孩子虽然表面上是个人,其实跟禽兽没太大区别,无父无母,无名无姓。估计某天在山里撞见了穿衣服的猎户,有样学样便下山来偷,哪里分得清什么男装女装?”
老孟顿了顿,奇道:“不过,我听说这种狼孩一般都是被丢掉的女娃,男娃倒是少见。”
“女娃怎么了,吃他家大米了?管生不管养,还不如禽兽呢!”
孟西洲放下锅铲,遥望着窗外墨海似的山林与几点明灭不定的星子,不禁自言自语:“原来那傻小子也是个可怜人,若是下回再来,我绝不拿捕兽夹和柴刀吓唬他了……”
次日,天还蒙蒙亮。林间氤氲着乳白色的晨雾,为参天的古木和嶙峋的山石打上一层柔光。
孟西洲起了个大早,准备与老孟一同下山,去山脚的秦迦镇上赶集。她正准备开门去泼倒洗漱完剩下的残水,谁料刚把门开了一条缝,就看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没入白雾之中,消失无踪了。
孟西洲手中的铜脸盆“哐当”落地,她大喊道:“爹,有贼!”
老孟正在给新制的弓箭上弦,闻言立刻放下弓弦,抄起弓架就冲了过来。这弓架是用山上最硬挺的苦桕木做的,快到孟西洲的肩膀那么高,重达四五十斤。任凭多凶残的强盗恶贼,砸上一下保管脑袋开花。
父女二人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绕着屋子巡察了一圈,没发现少什么东西,反倒多了两样东西:自家门前的大山石上,摆着一条叠着整整齐齐的桃红色长裙和一颗千年灵芝。
老孟摸着自个儿的胡茬,不怀好意地笑道:“哎哟西西,傻小子为了报恩,给你送礼来咯!”
“什么送礼,这本来就是我的裙子!”孟西洲轻轻抖开长裙,见裙子已被精心漂洗过,还不知用什么草药熏了一遍香。清幽的香气爬过她的眉梢,孟西洲低头嘟囔道:“那傻小子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就没有脑子呢?他一个男人家穿过的衣服,也好意思还给我……”
她把桃红长裙封进箱底,再也不穿了。
结果第三天清晨,孟西洲一开门,又在那山石上发现了两株落霞草。这种灵草根茎赤红色,叶尖橙黄色,如火如霞,可治疗多年的风湿沉疴,故而极其名贵,卖到秦迦镇上的药铺里,能换足足五百两银子。
孟西洲叹道:“爹,这傻狼孩报起恩来怎么没完没了?我不过送了他一套你穿旧的衣服,就你那狗都嫌的臭衣服,值五百两银子吗?”
“嘿,你个小兔崽子,胳膊肘往外拐,磕碜起你爹来了?”老孟笑道,“你若是不愿收,倒是留个信儿,叫他别送了呗。”
“我倒是想,可他专挑避开我的时候送东西,还铁定不识字,留个字条也没用……烦死我了!”
老孟道:“我猜啊,他是看你拿了东西却又不作回应,以为你嫌弃他送的不够。要不你也往石头上放点东西作为回礼,告诉他情谊到了,莫要再折腾。”
孟西洲想了想,依言在大山石上放了两个馒头和一篮子水煮鸡蛋。一夜过去,馒头和鸡蛋确实不见了,但又多了一朵只长在悬崖峭壁、价值千金的格桑花。
孟西洲捧着金灿灿的格桑花,无语到了极点。老孟三更天的时候邀上了几个同行,往墨骨山的方向夜猎去了,一来一回,没两三个月完不了事儿。她没了商量主意的人,天生的倔性子上来,决定跟这傻狼孩好好较一番劲。
你送我也送,比谁送的多。我倒要看看,谁先服输停手!
于是,傻小子送一颗紫玉参,孟西洲回一筐红番薯。
他搁一袋酒仙果,她摆一罐糖蜜饯。
他放一截赤蛇蜕,她扔一条烤羊腿。
……
他俩如此你来我往了大半个月,卫汐汐和景麟也站在小木屋旁,围观了两个小憨憨互相较劲了半个月。蜘蛛精总挑夜色最浓的四更天来,一路走过崎岖漫长的山道,无比郑重地将亲手采摘的灵草灵果捧在怀中,好像他不是来给孟西洲送回礼,而是来给仰慕的神明进献供品。
送完东西以后,他还会在大山石旁呆呆地站一会儿,站成一道夜风中单薄的剪影,晨露沾湿了裤脚都浑然不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先富带动后富。”卫汐汐啧啧道,“人家这才叫霸道总裁!”
景麟没听懂她这些新新词汇:“霸什么财?”
“霸道总裁,意思是夸一个人又可爱又大方,遇上了喜欢的姑娘,就要送给她最好最贵的东西,不像……”
卫汐汐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拿余光悄悄睨了景麟一眼。
不像某人,为了一颗灵魄石,能从混沌之墟追杀她到临渊城,如今又到了这蜘蛛洞穴!
她这些小动作景麟全部收入眼底,故意追问道:“不像什么?”
卫汐汐撇撇嘴:“没什么。”
莫名被蜘蛛精比了一头的混沌之主冷笑道:“肤浅!小恩小惠,何足动心?”
“怎么就是小恩小惠了!?”蜘蛛精送的每一种灵草的价格,卫汐汐都如数家珍,恨不得当场掏出算盘给景麟算一笔账。
她不服气地反问景麟:“那大佬你也在这幻境里看了那么久,瞧不上小恩小惠,可领悟出什么大恩大德了?”
景麟顿了一下,望着那风露立中宵的蜘蛛精,淡淡地答道:“纵是妖邪,天性本善。”
蜘蛛精送的东西不比能囤上个好几个月的番薯蜜饯,其中落霞草、格桑花之类名贵灵草都不易久存。孟西洲虽不乐意白白受别人的恩惠,却也不忍心看它们凋落成枯枝败叶,只好挑了个日子下山赶集。灵草在药铺的柜面上堆成小山,足足吓了老板一大跳。
孟西洲身怀这辈子没见过的巨款,把最好的油盐米面买了个遍,还给老孟挑了杆乌木镶银的旱烟斗。置办完日用家当,她又遇上个卖糖人等小玩意儿的货郎。往日里,这些骗小孩的东西她绝不多看一眼,这天却停下脚步,细细挑了一遍。
孟西洲捏起一个咚咚作响的拨浪鼓,估摸着那狼养大的傻小子估计长到这个年纪,还没见过这些寻常人家哄孩子的小玩意儿,不如就全买回去,给他开开眼。这样想着,什么糖面人、泥塑兔子、虎头鞋都不要钱似的往包裹里装,还另称了三斤饴糖,拿油纸包了,一并送给傻小子。
孟西洲眉眼弯弯,心想:我也算是世上借花献傻的第一人了!
可惜天公不作美,刚入了夜,秦迦山便阴云密布。孟西洲将饴糖和小玩具们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又挑出家里最结实的油纸伞,罩在了大山石上方。倾盆大雨连下一整夜,雨过初晴,碧空如洗,石头上的东西却无人动过,她心底一阵空****的失落。
孟西洲坐在门槛上,托腮望着远方莽莽榛榛的山林。
这死小子去哪儿了?下了场雨就不来啦,就这点决心还敢跟本姑娘比送礼?
就在这时,隔壁院子里却传来一阵吵闹声。
隔壁的人家姓李,当家的个五十来岁的寡妇。人们当面叫她李大婶,背后骂她李寡妇。这倒是不是欺负她家里没男人:李寡妇在没成为寡妇之前,就是远近闻名的河东狮,干起仗来一个顶五个男人。等死了丈夫,她自以为天妒红颜,便愈发剽悍,生生吓跑了十几个上门说亲的媒婆,硬是把自家闺女熬成了近三十岁不嫁的老姑娘。
李大婶扯着震天响的大嗓门吼道:“天杀的采花贼,敢摸老娘家的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衰样,我女儿是你配得上的?”
孟西洲惊呆了:好你个傻小子,一边与我报恩,一边还敢去勾搭别的姑娘?!
她回屋抄起大柴刀,冲向了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