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混沌捡破烂儿

第四十八章 别无所赠,唯有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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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南风愣住了:“我……”

孟西洲索性也不顾肉生不生、糊不糊了,一把抱住秦南风。侧脸贴上他的胸膛,去听那错乱的心跳:“傻子你倒是说啊,你愿不愿意?”

一时间,二人都不再言语,秦南风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反倒轻轻捏住她的袖口,说道:“我知道,今天是你们人的大年夜,要送礼。”

孟西洲满心只想求一个答案,此时竟没发现“你们人”三个字有什么不对,秦南风又道:“但我想送你,不只是因为过年……你们人,和另一个定情,也要送礼,所以我送你,这辈子,答应你。”

傻小子紧张得舌头都捋不直了,把一段本该感人的表白说得语无伦次。世上只有孟西洲听懂这笨笨的情话,露出一个含泪的笑,大大方方地撩起袖子、露出手腕,把自己的这辈子交了出去。

滑过她腕骨的,不是金镯子,也不是玉镯子,却是一个用半透明的白线编成的手镯,与秦南风上次在大石头上画笑脸时用的线一样。

如果硬要形容,倒像是一圈又一圈的蜘蛛丝织成的。

孟西洲摩挲了几下手腕,佯怒道:“人家王寡妇嫁闺女也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找山下镇子里最好的金匠,金耳环、金戒指、金手镯打上个十斤八斤。你倒好,一个白线编成的破手镯就像把我骗走了?”

秦南风听到这话又慌了:“我没有骗你!这是我现在最好的东西了……”

老孟不知何时在雪里撒完了疯,倚在门边摸摸下巴上的胡茬,对他坏笑:“好‘外甥’啊,我家西西最是嘴硬心软,她既然肯收下,便是答应你了。我看这大雪天的你也别回山上了,今晚就留下,开始试着盖一床被子吧!”

秦南风忙道:“不,不行!年,你们过,我今晚走,以后再来。”

说着,他飞快地取下门后挂着的蓑衣斗笠,同手同脚地冲进了漫天飞雪。

“老不修,你把人吓跑了!唉!”孟西洲狠狠地跺了一记脚,躲回灶边,去收拾那糊成一锅的山猪肉。

老孟盯着那渐行渐远地黑色背影,兴奋地喊道:“小秦,走慢点儿!记得正月十五带我家西西去镇上的上元灯会,那里放河灯求生子可灵了!当然生个闺女也行,老孟我都喜欢!”

秦南风闷头走出了三里地,将自己重新藏回了雪深寒重的密林间。从半山腰往下俯瞰,点着长明灯守夜的山里人家仿佛散落在山坳里的一把星子。尽管那些房屋和灯火看上去并没有太大区别,他却能一眼认出哪个是孟西洲家。

秦南风深吸一口气,嘴里喃喃念出一个法诀。

他的指尖出现了一截半透明的蛛丝。蛛丝散发着柔和的七色光辉,仿佛偷偷裁来银河一绺,装点人间。

莹若白玉的蛛丝从秦南风的指尖流下,穿过密林,绕过山石,曲曲折折地行过三里长途,连绵不绝。如果溯着这条光路往回走,便会发现,它竟是从孟西洲家的门缝里探出来的!

他将蛛丝一头系在孟西洲的手腕,一头留在了自己指尖。

孟西洲有力的脉搏沿着蛛丝传来,在他的指尖雀跃。

避雪酣眠的的动物们被这道奇异的小银河唤醒,静夜里亮起上百双或浑圆、或狭长的野兽眼睛。通体发光的碧萤虫们不顾严寒,成群结队地绕着蛛丝起舞,就像银河里不小心飞溅出来的星星。

山间万灵与天上飞雪一起,做了这场定情的见证人。

秦南风微微屈身,将那截蛛丝刺进自己心口,一滴心头血染红了他的衣襟。

这回,孟西洲的脉搏传到了他的心上。他渐渐调整放慢自己的心跳,与她合拍。

他天生不辨方向,全凭留下的蛛丝印记认路。曾经一场大雨,差点让他错失孟西洲。而如今,无论到她身在何处,他都能循着这条独一无二的银河,认清回家的路。

所以他说,“这是我现在最好的东西了”。

山间野魂,孑然一身,别无所赠,唯有一颗真心,系于卿手。

自此,暴风骤雨,海角天涯,他再也不会迷路,再也不会找不到他的孟西洲。

“啊啊啊啊我嗑到了我嗑到了!我这回真的嗑到了!”

看完幻境里的这段剧情,黄历成精、光速翻页变脸的卫汐汐立刻忘了“卫嘻嘻”与“卫稀稀”的恩怨,化身嗑药鸡,开始原地尖叫。

景麟虽然已经习惯了她的变脸绝活,但还是对她这些新新词汇十脸懵逼,皱眉问道:“你进了这幻境之后不曾摔跌,怎么就磕到了?”

卫汐汐没法跟这个钢铁直男老古董解释嗑cp的快乐,学着孟勇,动情地唱起了自己瞎填词的情歌:“法海你不懂爱~雷峰塔要倒下来~景麟你不懂爱~乾坤楼要倒下来~”

可这回的调子,还是从秦迦山跑到乾坤楼,直跑向了千里之外的混沌之墟,一百头二师兄都拉不回来。

景麟怒道:“住口!休拿此等**词艳曲污蔑本座!”

可他心里却在想:卫汐汐,你真的以为本座……不懂爱?

景麟用指节轻轻擦过自己犹有余温的嘴唇,若有所思。

半个月后,正月十五夜。

月满冰轮,灯烧陆海。

秦迦山下的秦迦镇虽然不比临渊城的气派,却也是这一带最繁华的所在。尤其是那春节过后的上元灯会,附近十里八村的人都爱赶着春耕前最后的空档,携亲带友来凑上一回热闹。

来这儿的人,除了逛灯会以外,多半还要去见识一下镇上的一大奇景:一条终年不结冰的河自北向南流过,在秦迦镇上拐了一个大弯,形似天上新月,因而叫作“望月河”。正月里连下了好几场大雪,这望月河的水却依然温热,河中浮萍点点,养出了大片成双结队的水蚊子。

人们都说,这是山神娘娘的庇佑。望月河有灵,买一盏河灯沿水放走,便能一并带走过去一年的灾厄与祸患,祈求来年阖家平安、姻缘美满。

“傻子,这里这里!”孟西洲手提一盏兔子形状的纸灯笼,跟着人潮穿过镇子的主街。一路上时不时跟大姑娘小媳妇儿撞个满怀,彼此笑骂两句,也就散了。倒是年轻的后生们,见了孟西洲杏黄色镶毛领的袄子,和那比山杏花更娇俏的脸庞,都愣在原地走不动路。更有几个胆子大的,冲她抛来自以为无比潇洒的媚眼。

孟西洲一概不理,她眼中只有秦南风。

秦南风打小长在山上,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混在看花灯的人堆里,又新奇又害怕。不过新奇只占了一分,九分都是羞红了脸的害怕。与别人擦上一记肩膀,都要低头说上十几声“对不起”,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他那比水蚊子还不如的哼哼。

可秦南风怀里偏偏还捧着一盏极其精美的莲花灯。他刚显怀的孕妇似的,每走一步都要前后左右打量一圈,生怕折了一瓣一叶。这样拖着拖着,就跟不上孟西洲轻快的脚步,直落下了三五丈远。

孟西洲见他这母鸡抱蛋的呆样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硬是逆着人流往回跑:“傻子,你磨蹭什么呢!”

秦南风委屈巴巴地答道:“灯,贵,怕弄坏。”

“坏了再买一个!本姑娘有的是钱,都是用你采的灵草换来的。”孟西洲豪迈地掏出鹿皮制成的小钱袋。

“不行的!孟叔说,灯灭,不吉利,必须这个才好。”

秦南风平日里什么都听她的,难得认真地倔强一回。傻子犯起倔,那可是十匹野马都拉不头。孟西洲只好百无聊赖地甩着兔子灯,跟在抱蛋母鸡身边一走一顿。

这挤挤挨挨的人群愁死了孟西洲,却乐坏了小贩。一个个拿出走街串巷练出的脚下工夫,赶在今晚冲一把业绩。卖元宵的、卖冰糖葫芦的、卖烤苞谷的、卖酒仙果香米团子的……几百条抹了油的小黄鱼钻进人海,甜香追着甜香,孟西洲耳边接二连三地响起:“客官恭喜发财,买一个尝尝吧!”“俺家祖传手艺,最适合姑娘家买给情郎吃了!”……

孟西洲左买一串,右拿一袋,一吊铜钱很快见了底。她往秦南风嘴里连塞了五个冰糖葫芦球,直到把他喂成一只腮帮子裹栗子的花苍鼠才肯罢休。见到他受欺负又不敢抱怨的小模样,孟西洲笑个不停,拖着秦南风从闹腾的主街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

秦南风的嘴被冰糖葫芦占满了,含含糊糊地唤道:“西……西……”

“我没走错路!去年跟我爹来灯会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条小道。从这儿抄近路也能到望月河边,不必去同他们屎壳郎挤粪坑。”孟西洲边走边说,“可这里太安静了,我一个人可不敢走。不过今年有了你,就不一样啦!”

“不是的,西西……”秦南风咽下满口酸甜的山楂汁水,腾出一只抱灯的手,指道,“我想跟你说,前面,有人。”

孟西洲:“啊?”

她顺着秦南风所指的方向看去,几丈外的檐角下果然有一团小小的人影。

外头千灯如昼,巷子里却连一盏纸灯笼都没有,全凭满月遍洒清辉。孟西洲提起兔子灯,大胆往前走了几步,借着月光和灯光才看清——这竟是一个算卦摊!

哪个蠢驴道士,灯会上热乎的钱不赚,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作窝修仙?

当她再走近一些,发现了更离奇的事。算卦摊不是那些个缁衣方巾、张口就来的老道士,却是个不过七八岁年纪的小沙弥。光秃秃的大脑袋一顿一顿,打瞌睡打得正香,还吹起了小鼻涕泡。

秦南风的心口莫名一痛,几乎本能地拉住她:“西西,别去!”

孟西洲回头笑道:“没事儿,你在山上见得少。和尚道士看着唬人,其实不过都是说吉利话骗钱的,何况他还只是个小孩子呢!”

小沙弥被她的笑声惊动,睡眼朦胧间见到提着灯笼的一男一女,吓了一大跳。连忙起身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施主见笑。”

孟西洲听他这小大人的口吻,更加觉得好玩:“小和尚,你怕什么呢,没见过送上门的客人?”

小沙弥答:“实不相瞒,小僧跟着师父云游四海,替人随缘算卦,赚一点香火钱。在此地等了三个月,二位施主确实是头客。”

孟西洲奇了:“那你师父人呢?竟然留你一个孩子在这破巷子里讨营生?”

“非也非也,”小沙弥不好意思地挠挠光头,“师父方才多吃了两个元宵,克化不动,找茅厕去了。”

孟西洲转头对秦南风感叹:“这是什么混蛋师父呀!要不我们就算上一卦,给他们捐点功德?可这臭师父又没个人影,八成是溜去灯会上玩儿了。”

小沙弥见状,连忙毛遂自荐,揽下这桩难得的生意:“女施主要算卦,若不嫌道行浅薄,找小僧也是可以的。”

“这和尚还真是人小鬼大。”孟西洲又与秦南风对视一眼,转头对小沙弥笑道,“既然你这么有本事,不妨先猜一猜,我们想算什么?”

小沙弥又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小僧看二位施主红云绕顶,应是喜事将近,想算的怕是两个字——”

“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