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阴影里蛰伏了半天的危险人物,终于出场了!
哪怕知道自己只是在观看蜘蛛精的回忆,卫汐汐依然又好奇又紧张,嗓音随着小心脏瑟瑟发抖:“大,大佬……他他他是?”
难得的是,景麟既没有嘲讽她“胆小没出息”,也没有回怼“本座如何知道”。他神色肃然地注视着从黑暗里款款走出的身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完了,连大佬都认真了起来,卫汐汐这下更紧张了!
来人一身苍青色缀玄鹤纹的道袍,背着一把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灵剑,方脸旁、深窝眼,留三绺山羊胡子。乍看之下像个名门正派的道士,却面色阴沉,眉眼之间萦绕着一股说不清的邪气。
而且,景麟已经是标准的188大长腿男模身材,道士竟然比景麟还要高上一点!
卫汐汐觉得他很眼熟,非常眼熟,自己一定在不久之前就见过他。
这种个子高到离谱的NPC,她不该忘记啊!
卫汐汐盯着道士的山羊胡子,思索了片刻,终于恍然大悟。这张脸她确实见过,蜘蛛精曾经在他们上山的路上布下四个幻境,其中的第三个是一个婚堂。道士就藏在参加喜宴的宾客堆里,还是整个幻境的阵眼所在,最后被景麟的一道混沌之气穿了个透心凉。
次奥,原来他就是罪魁祸首?
但道士在幻境里又老又矮,如果不是都留着山羊胡子,卫汐汐对着这高大端庄的本体,差点就没认出来他的尊容。不过想想也是,这种杀千刀的渣渣,蜘蛛精在自己捏的幻境可不得把他丑化一下,给他留个人样儿不错了!
卫汐汐越想越气,现在看来,当初穿他个透心凉根本不解恨,就该捅他十个八个透明窟窿!
她转头看看依旧眉头紧锁的景麟,坚定地认为:大佬一定也在琢磨臭道士的一百种死法!
嗯,果然这人虽然脸臭,心地到底还是不错的……
可景麟怀的根本不是这些事后诸葛亮的破心思。
他早就认出了眼前的道士便是曾经被他亲手破除的阵眼,但让他不解的是,这个人身上竟然有混沌之气!
对,道士眉眼间萦绕的根本不是什么邪气,而是他最熟悉的混沌之气。
景麟将前因后果串起来一想。通往银色天宫的云梯上,当二师兄被卫汐汐忽悠着啃“棉花糖”时,他就发现了那些云里含有少量的混沌之气。
莫非蜘蛛精蛛丝里的混沌之气,也与这道士有关?
“阿弥陀佛,敢问道长有何贵干?”
身型高大的道士逐渐走近算卦摊。小沙弥一只手紧拽着裤腰,只能腾出一只手行了半个佛礼。他虽然语气仍不慌不忙,心里却把文殊地藏观世音菩萨都求了个遍。
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三个月里连鸟都不愿拉屎的小摊,一夜之间来了这么多贵客?
更何况眼前的这一位贵客,看起来绝对不好惹。
小沙弥抓着裤腰的手心已满是汗水,他抬头望着天顶的一轮明月,暗自叫苦:师父啊,您老人家拯救天下苍生前,能不能腾出空来先救救你的宝贝亲徒儿?
然而,道士没有对小沙弥做什么,甚至没有答他的话。他兀自拿起桌上那一张写着秦南风与孟西洲姻缘卦卦辞的彩笺,缓缓地念出一句:“织相织情……景非真?”
卫汐汐震惊了:???卧槽,道士居然看得懂上面的鸟语?
那不是什么上古传下来的鬼画符,正常人都不认识的吗?
阿西吧,难道他和逗比和尚还有什么关系?这幻境也太特么环环相扣,神仙开会了吧?
道士念完整首卦辞,哼笑一声,将彩笺折叠整齐后,收入了道袍衣襟后的内袋里。
小沙弥急了:“道长,那……那是小僧师父亲手写的卦辞,属于独家秘法,不卖给外人。”
“你说……谁是外人?”道士抬眸瞪了他一眼,目光里藏着冰冷的杀气。
“噫!”小沙弥沿着墙根蹲了下来,再也不敢看他,“您您您您您请便,小僧才是外人!”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他要还俗!
还没来得及心疼一夜之间背了好几口大锅的小沙弥,卫汐汐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刹那间出了僻静的小巷,与景麟来到了一条七八丈宽的大河边。
世界登时亮堂了起来。
天上月明,人间灯火比月更明。不结冰的河面上漂过成千上百盏花灯,有扁舟样儿的,有像孔明灯的,还有富贵人家专门请人扎的大宝船,最多的还是莲花灯。花灯的花心处点起一豆烛火,纸叠的花瓣上写着或横平竖直、或瞎涂乱画的“平安”“发财”,还有用纤秀的笔墨留下的两个字——“相思”。
卫汐汐忍不住惊叹:“哇!”
这应当就是那传说中有山神娘娘保佑的望月河了!
耳畔是潺潺的流水声,渺远的地方传来动人的歌吹。不知是哪家酒楼的花魁舞姬,登高献出一曲,博得天上人间的喝彩。而在这歌吹之间,夹着那段卫汐汐和景麟听了很多遍的曲调。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银色天宫里的秦南风唱过,大雪地里的孟勇唱过,如今孟西洲又在这望月河边唱起。她一边拨弄着温热的河水,一边读起了小沙弥送给她赔罪的彩笺。
秦南风捧着莲花灯,乖乖站在她身边:“西西,那上面写了什么?”
孟西洲眼波一转,笑道:“没什么呀!”
秦南风又问:“我们的名字,到底有,什么渊源?”
“我不告诉你!”孟西洲故作神秘地把彩笺藏进了袖子里,嗔怪道,“难得过一个上元节,新衣服是我替你做的,零嘴是我买的,连算卦的钱也是我出的。你都没送我什么像样的礼物,我才不告诉你!”
秦南风委屈极了:“可……我的钱就是你的,我的全是你的,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送你了。”
孟西洲故意逗他:“我不管。你不送,我就不告诉你我们的名字有什么渊源。”
秦南风苦思冥想许久,终于鼓起勇气答道:“西西,要不我给你变个戏法吧?”
“诶?”孟西洲万万没想到,这傻子还会变戏法。
变什么戏法?怎么发呆一个时辰吗?
“你先与我一起把这灯放了。”秦南风轻轻地牵过她的手,二人各自捧着莲花灯的一端,迈下三两级台阶,推灯入水,**开层层涟漪。
莲花灯顺着河水漂向远方,成了千百盏载着世俗心愿的花灯里的一点明光。
秦南风的美人眸子里闪烁着这一点明光,分外温柔:“西西,许愿吧。山神娘娘会保佑我们的。”
孟西洲双手合十,对着满河的花灯,高声喊道:“上元佳节,小女孟西洲在望月河边许愿。山神娘娘,小女愿与秦南风,还有我爹孟勇,三个人一辈子在一起,永远永远不分开!”
秦南风慌张地摆手:“不行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才不会呢,我是整个镇上喊得最响的人,山神娘娘一定听到了我的话!”孟西洲笑着对他说,“灯放完了,你的戏法呢?再不变我就要生气咯。”
“恩,我变完了。西西,你看——”
孟西洲顺着他的手势望向河面,千百盏花灯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千万朵莲花在一瞬间盛开。莲蓬从水下探出青涩的脑袋,莲叶上的露珠打着滚,赤红色的锦鲤成群游过。
秦迦镇屋顶上的霜影雪痕消融,变成了水渍斑斑的粉墙黛瓦。石洞桥下驶来一叶小舟,划开成片的月光,面戴白纱的采莲女摇晃着船桨,唱起了“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孟西洲没有跟着她一起唱。
她的眼泪下来了,几乎哽咽着唤道:“娘亲,娘亲!”
秦南风静静地陪她流完这一场眼泪,才说道:“西西,我最会的事情是做梦。所以,送你一片梦。”
“傻子,哪里有人说自己会做梦的!”孟西洲破涕而笑,索性就把额头搁在了秦南风肩上,拿他的衣领擦眼泪鼻涕。
秦南风听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在耳边哼了四句他没有听过的词:“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他浑身像过电一般打了个激灵,颤抖着嗓子问道:“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没错,‘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小沙弥给我的彩笺上写着,这首歌原来叫《西洲曲》。而我随口给你起的名字,竟然是它的最后两句。”孟西洲道,“傻子啊,看来我们是命里注定要在一起的。”
秦南风的掌心轻抚上她的脸颊:“西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它的意思是说——”
孟西洲的话只说到了一半,就在这时,巷子出口处刺来一个低沉的嗓音:“好一个‘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打扰二位的雅兴。”
莲花枯萎,锦鲤坠底,采莲女失去了踪影,江南莲塘的梦碎了。
连原先望月河上的千百盏花灯,也被突然刮来的阴风吹灭。
高大的苍衣道士在突然降临的黑暗里,向他们步步逼近:“贫道乃九玄门道士王玄清,为拯救天下苍生,特来此地斩妖除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