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裁一路奔波,又身经两场血战,早已饥肠辘辘,拾起碗筷便狼吞虎咽起来。
纪菀青在一旁悉心地伺候着,盛饭端汤,殷勤如妻室,自己却几乎未曾动筷。
曲文津看玉裁吃得香,便觉得是馆子挑得好,饭菜可口,得意道:
“怎么样?虽说这江州没什么太好的馆子,但是满足口腹之欲还是绰绰有余的,你说呢玉裁?”
玉裁正噎着一口饭,支支吾吾地回道:
“嗯嗯,好吃好吃……”
“玉裁哥哥,你慢点吃,”纪菀青看着玉裁吃得满嘴油滓,抿嘴偷笑着,“还有呢,够不够?”
“够了够了,我是真饿了,这一路上也没吃上什么正经的饭。”
玉裁拍了拍肚皮,满足道。
看着纪菀青在自己身边,玉裁心情大好,饭量也多了起来。
听着玉裁的话,纪菀青心中流露出一丝心疼。
自己心心念念的玉裁哥哥这么在乎自己,星夜赶来,竟连一口正经的饭食都不曾用。
纪菀青不由得伸手抚着玉裁的手背,“玉裁哥哥,你对我真好。”
“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我?”玉裁张口便接。
望着玉裁有些哀怨的眼神,纪菀青不知该如何回答,便低着头不再言语。
玉裁刚要追问,便听曲文津打圆场道:
“哎,玉裁,你俩这才刚见面,有什么话待会再说。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你俩这也算大难重逢,我就不在这碍眼了。
这样,我先回去,明天一早我再来,要是有什么突发的情况,我会派人来告知你们的。”
曲文津一边嘱咐一边起身。
纪菀青把桌上的盘碟归置好,放进提盒,交到曲文津手里。
“放心,这间客栈偏得很,没什么人知道,你俩就在这安心住着,我先回去安抚安抚那太守,玉裁可把他吓得不轻。”
曲文津笑着指了指玉裁,便拎上提盒,掩门走出。
曲文津说是不想碍眼,其实一来是担心自己离开了这么久,会引起江州太守宋至真的怀疑,二来,曲文津也想早早地去衙门里打探些消息,才匆匆拜别。
……
老旧的客栈里,厢房上下昏暗无比,玉裁望着身边的纪菀青,愧疚道:
“对不起,菀青,我来晚了,还让你跟着我吃苦。”
纪菀青一听,柔声安慰道:
“玉裁哥哥,别这么说,是菀青对不起你……菀青不该不辞而别,惹得玉裁哥哥伤心。”
玉裁心中有万千的话语想对纪菀青一吐为快,但此时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只呆呆地站在纪菀青身边。
玉裁伸出手臂,把纪菀青搂在怀里,思念的清泪缓缓流出:
“菀青,你别再离开我了,好么?”
纪菀青纤手扶在玉裁,樱桃小嘴喃喃道:
“玉裁哥哥,想不到你真的来了……”
“菀青,你为什么要嫁给元白?”
玉裁心中有怨,直问道。
纪菀青抬头看着玉裁的眉眼,轻声道:
“玉裁哥哥,菀青,菀青也身不由己……
沈国国弱,联姻只是存国之策,我身为国君之女,为国分忧自是无可厚非。”
玉裁听着纪菀青一口官话,心里乱糟糟的:
“菀青,到底是因为什么?是我哪做错了么?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纪菀青微微一笑:
“好了好了,玉裁哥哥,别说这些不高兴的了,对了,玉裁哥哥以后有什么打算?回典军么?”
玉裁先是一愣,随即又叹了一口气,只道:
“典军我是回不去了,就连师父也无可奈何,如今我已经离开典军了……”
“什么?玉裁哥哥离开典军了?”纪菀青惊怪道,“难道大家知道了你的身世?怎么会?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纪菀青知道玉裁的身世后,内心无法接受和仇国之子结亲,便不辞而别。
虽然决心离开玉裁,但纪菀青的心中仍然对玉裁有情,好在玉裁可以继续在典军生活下去。
纪菀青便叮嘱自己的婢女灵鹃一定要保守秘密,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玉裁的身世。
偷听了木玲珑和玉裁在霜蕊亭的谈话,纪菀青又得知了玉裁的身世,加上木玲珑那一吻,纪菀青一时恼怒,便留书而别。
其实纪菀青刚坐上龙女湖的渡船,便心生后悔。
她后悔自己应该跟玉裁问清楚,毕竟玉裁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世,万一不是真的呢?况且自己连那个女子是谁都不知道。
纪菀青犹豫不决,无法下定决心,于是十几日前,便孤身一人偷偷地潜入明湾村。
想在玉裁的家里查找一些线索,或者找玉裁的父亲玉鸣问些什么。
可纪菀青一番打探,满耳都是村民对“玉家新媳妇”的交口称赞。
偷偷在玉裁家房顶观望,又见玉裁和木玲珑过起了夫妻般的生活。
原本内心纠结的纪菀青才变得心灰意冷,决意返回沈国备亲。
……
可如今纪菀青从玉裁的话里得知,玉裁离开典军好像是无奈之举,便觉不对,心想一定是有人把玉裁身世的秘密说了出去。
会是谁呢?灵鹃吗?不会,灵鹃最听我的话了。
刘妈?刘妈嘴倒是碎得很,可她好像并不知情啊,那会是谁呢?
……
纪菀青正默默地想着。
此时玉裁盯着纪菀青皱紧的柳眉,轻声问道:
“菀青,菀青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世的?
难道,难道你也是因为我是徐国人才离开的么?”
玉裁见纪菀青不答话,忽然大吼道:
“为什么你们一听到徐国人就像听见了什么猛虎野兽一样?!
徐国人不是人吗?!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平日里大家练功修行,亲如兄弟,为什么一听我是徐国人,大家都要像赶走仇人似的把我赶走?!
啊?!”
玉裁心中委屈,既无法改变自己是徐国公子的身世,也无法改变典军弟子对徐国人的偏见。
眼下一听纪菀青也知晓自己的身世,一想到这,玉裁心里负屈衔冤,情到深处便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纪菀青看着玉裁泣不成声的样子,心中不忍,便半蹲着身子,玉手轻拍着玉裁的后背,安慰道:
“玉裁哥哥,不是你想的这样,典军弟子们痛恨徐国,那是因为徐国军队的残暴,跟你没有关系……
把怒火发泄在玉裁哥哥的身上,是他们不对,清者自清,玉裁哥哥你不要太在意。”
纪菀青顿了顿,又道:
“玉裁哥哥,离开典军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典军弟子对徐国怨恨已深,就算此时隐藏了你的身世,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岛上终究是个是非之地。”
“玉裁哥哥,你回到明湾村,和伯父一起生活,”纪菀青眼中含泪,抿着嘴又道,“以后再娶妻生子,一定会生活得很幸福的……何必,何必卷入是非呢?”
……
入夜,江州宵禁,寰宇一片寂静。
小客栈的厢房里,玉裁正迷迷糊糊地合衣躺着。
一身凤冠霞帔的纪菀青,正斜倚着轩窗。
窗外月色如水,撒在纪菀青的一双藕臂上,洁白胜雪。
“玉裁哥哥,你睡着了么?”
纪菀青黄鹂般的俏音传入玉裁两耳。
玉裁忍着困意,轻笑道:
“菀青,你怎么每次都这么问,我还没睡着呢。”
“玉裁哥哥,你别嫌我烦,每次你不说话时,我便以为你睡着了,只是想叫叫你。”
纪菀青红袖一挥,抽回搭在窗棂的手臂。
玉裁侧过半头,看着纪菀青窈窕的身姿。
……
面向玉裁,长裙及地。
纪菀青娇身一转,一袭大红霞帔流转如花火。
“玉裁哥哥,菀青给你跳支舞吧,玉裁哥哥好久都没看过菀青跳舞了。”
玉裁轻声一应。
纪菀青随即便含羞带怯地翩然起舞……
举手投足间流露着动人的娇媚。
面庞白皙,目光流盼,容颜如桃花一般绝美。
望着跃动的素红纱裙,玉裁一时出了神。
纪菀青舞姿翩跹,玉足凌波间,刺着凤凰的火红婚裙一番流转。
……
映着皎洁的月光,绢带坠地,纪菀青纤细的楚腰窈窕如柳枝。
身旋舞动,纪菀青摇曳着身姿,转至身前。
锦绣妍妆,浓施淡抹。
“玉裁哥哥……”
喃喃细语,如泣如诉,纪菀青朝玉裁粲然一笑。
……
一身喜服绣着鸳鸯。
纪菀青头戴凤冠,银钗金钿,华美无比。
捏起椿凳上的鹦鹉盏,呷抿一口,澄澈的清酒如细流一般。
玉裁怔怔地望着凤冠霞帔的纪菀青,心中一阵感动,眼前已是一片恍惚。
厢房内。
花烛摇曳,佳人俏影如明珠浮动。
……
樽中清酒如芙蓉花露一般温润。
纪菀青烛焰般地唇瓣轻动。
面如桃杏,眸似珍珠。
凤冠上点缀的流苏拂下,蜜语甜言,软语呢喃。
……
玉裁眯着眼,看着银屏下散落的婚裙喜袍,内心一阵流连。
就在这时,纪菀青的面颊悄然滑落着两行珠泪,玉裁却毫无察觉……
时辰已到深夜。
窗外,风月芳菲。
几声“咕咕”的鸟鸣更显得万籁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