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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元元年(公元89年)正月,新年刚过不久,踌躇满志的车骑将军窦宪,就向窦太后上奏,禀告出征北匈奴汗国的有关事宜道:
“太后陛下:
如今,北匈奴汗国,被天帝神灵厌弃,处境困窘,四方凋敝,此正天帝神灵,要之灭亡之时。
臣经过精心筹划,已经万事俱备,敬听太后陛下旨意。臣准备遵照皇帝和太后陛下旨意,立即率军,前去讨伐北匈奴汗国,洗雪祖宗当年遭受的屈辱,弘扬大汉的威名。”
闻听车骑将军窦宪,请求讨伐匈奴汗国的申请,三公及九卿,大都认为,无缘无故地劳师远征,讨伐北匈奴汗国,耗费朝廷资财,并不妥当,不是最佳的战略。
于是,借朝会之机,文武大臣,纷纷向皇帝刘肇和窦太后上书,劝阻军事行动。
大司徒袁安、大司空任隗等三公,都明确表示反对。大司徒袁安,率先出班,向窦太后进谏道:
“陛下:
臣等以为,北匈奴汗国军队,并未侵犯汉朝廷边塞,而我们却要无缘无故地挑起事端,消耗国家资财,劳师远征,实属不智。
臣愚昧,不知道用举国之力,去攻打北匈奴,求取万里以外的功勋,究竟有什么意义。
臣私下以为,这不是安抚蛮夷,爱惜民生,讲究诚信,为国家着想的长远策略。”
窦太后一心希望,自己的老哥窦宪立下功绩,好将功赎罪,一口拒绝,用尊敬的语气,向大司徒袁安等三公们解释道:
“司徒大人有所不知,北匈奴汗国军队,经常背信弃义,侵犯汉朝廷边塞。
他们掠夺百姓的牲畜,骚扰郡县,残害百姓,弄得四海不宁,汉朝廷常常是,穷于应付,所费甚多。
况且,北匈奴汗国,反复无常,一向桀骜不驯,不服管教。强盛之时,蛮夷们就挑起边衅,而他们弱小之时,就故作驯服,实属狼子野心,不可救药之辈。
如今,北匈奴汗国君臣,扭天行事,得罪神灵,天帝神灵降下无数遭祸,国内民生凋敝,四周强敌环伺。此正所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天灭豪酋之时。
北匈奴汗国危害中原朝廷久也,此天亡匈奴蛮夷之时,岂能够轻易放过呢?
司徒大人,朕以为,诛灭北匈奴汗国,一劳永逸,乃建功立业、镇抚四海的千秋大业,必将光耀史册。
我们这样做,不仅可以一雪先朝之耻,还可以让北部边塞,永保和平安宁,让官吏百姓,永享太平。
司徒大人,朕意已决,你们就不要再议了。”
其他大臣,也跟着大司徒袁安等三公,向窦太后进谏,都被窦太后一口拒绝,搁置了下来,不允许讨论。
太尉宋由,十分清楚窦太后通过征讨为大哥窦宪赎罪的心意,心里感到恐惧,便不敢在三公大臣的联名奏章上署名。九卿见窦太后固执己见,置之不理,也逐渐知趣地停止了劝谏。
唯独大司徒袁安、大司空任隗等三公,依然严守自己的原则和意见,坚定不移,不同意讨伐北匈奴汗国。
大司徒袁安、大司空任隗等三公,甚至脱去自己的官帽,在朝堂上,与窦太后据理力争,先后上奏约十数次之多。
然而,窦太后依然坚持自己的讨伐主张,不肯让步。
朝廷文武大臣,都为司徒袁安、司空任隗,据理力争,感到危险和恐惧,但司徒袁安、司空任隗二人,却神情镇定,举止如常。
侍御史鲁恭,也认为现在讨伐北匈奴汗国,不是最佳时机,上书谏阻窦太后说道:
“太后陛下:
我国新近有大忧,皇帝陛下,也正在守丧期间。官吏百姓士大夫们,失去了先帝的庇护,夏、秋、冬三季,听不到圣上出巡时,禁卫军警戒喝道的声音。
人们无不因思念陛下,而心里惶惶不安,忧心忡忡,如同有求而不能得。
如今,朝廷却在盛春之月,农忙之时,征发兵役,为了远征匈奴蛮夷,而搅扰全国。
这实在不符合,恩待自己国家、改年号而变更朝代、由主到次、由内及外地,处理政务的原则。
万民百姓,乃是天帝神灵所生。天帝神灵爱所生,犹如父母爱子女一样。
天下万物中,只要有一物,不能安适,那么天象就会为此,发生错乱,何况对于人呢?
因此,爱护小民的,天帝神灵,必有回报。
戎狄异族,如同四方的异气,与鸟兽没有分别。如果让他们,混居在中原内地,与华夏相处,就会扰乱天象,玷污良善之人。
所以,圣明君王的通常作法,只是对他们采取,不断笼络和约束的政策,安抚他们而已。
如今,北匈奴汗国,已被鲜卑部落打败,远远地躲藏到史侯河以西,距离汉朝的边塞,有数千里之遥。
而我们打算,乘他们空虚衰弱之机,利用他们的疲弱困顿获利,这不是仁义守信的举动。
现在,朝廷才刚刚开始征发,而物资已不能满足,大司农的调度了,上官下官,互相逼迫,百姓的困苦,也已到了极点,不堪忍受朝廷的搜刮了。
群臣和百姓,都说此事不可行,而陛下为什么,只为窦宪一人打算,因而毁弃万人的宝贵性命,不体恤他们,忧患的呼声呢?
上观天心,下察民意,便足以明白,事情的得失了。
臣私下担心,中国将不再是真正的中国,岂只是匈奴汗国,不把中国当中国看待而已呢?”
侍御史鲁恭的建议呈上,窦太后依然置若罔闻,继续我行我素,置之不理。
2
尚书令韩棱、骑都尉朱晖、京兆人议郎乐恢等大臣,也都先后上书窦太后,劝谏不要过度骚扰百姓,盲目向北匈奴汗国用兵,但窦太后始终不肯听从。
窦太后不但拒绝了大臣们,停止向北匈奴汗国用兵的建议,还一意孤行,同时下诏,命令朝廷将作大臣,役使官吏百姓,为自己的窦氏家族诸兄弟,大哥侍中窦宪、弟弟窦笃、窦景、窦瑰等,同时兴建宅第别墅。
汉朝廷官吏百姓士大夫们,都怨声载道,愤愤不平,对窦氏家族十分怨恨,认为窦太后罔顾民意,没有公心,一心为自己的窦氏家族谋私
侍御史何敞,见百姓士大夫怨恨,群情汹汹,于是上书窦太后,劝解窦太后说道:
“太后陛下:
臣听说,匈奴蛮夷凶暴叛逆,危害华夏由来已久。当初,高祖皇帝在平城,被匈奴汗国冒顿单于大军所围,吕后也收到冒顿单于傲慢无礼的书信。
为了这两次侮辱,汉朝廷臣子,一定要捐躯而死。但高祖皇帝和吕后,知道国力不足,却忍怒含忿,放过了匈奴冒顿单于的侮慢羞辱,而未加惩处。
如今,北匈奴没有叛逆之罪,汉朝也没有值得羞惭的耻辱,而现在时值盛春时节,田夫农民正在田中耕作。
如果朝廷大规模地征发兵役,不仅会影响农耕,还会使百姓,不堪重负,产生怨恨,对朝廷心怀不满,产生叛离之心,最终危害帝国的安宁和稳定。
而且,新近朝廷,又计划为卫尉窦笃、奉车都尉窦景诸兄弟,滥修宅第,窦家的屋舍,占满了东都街巷。
凡执掌天下者,哪怕是大公无私,天下为公,也生怕他人议论,结党营私,为自己的家族牟利。
先帝驾崩不久,太后陛下以天下之母的身份,临朝执政,身系天下兴亡,哪怕是一件小事,不可不特别慎重啊!
太后陛下一向以秉秉大公,英明睿智著称,堪称万世楷模,为万世师表,适宜从自己的近亲做起。
如今,窦笃、窦景诸兄弟,都是陛下的亲近贵臣,自然而然,应当听从太后陛下的教诲,成为文武百官和士大夫们的表率,不让小民百姓的怨恨,集中到太后陛下身上。
现在,远征大军已经上路,朝廷百官,焦灼不安,百姓为劳役愁苦,国家财政空虚。
而此时,窦家诸兄弟,骤然兴建巨宅,重视和装饰喜好的东西,这不是发扬,太后陛下恩德、使后世永远仿效的作法啊!
臣请求太后陛下,应当暂且停止,为卫尉窦笃、奉车都尉窦景等窦家兄弟,滥修宅第,大兴土木,体恤小民百姓的困难,专心考虑,北方边疆的战事。”
侍御史何敞的奏书呈上,如石沉大海,窦太后一意孤行,不理不睬,继续为窦氏家族诸兄弟修建宅邸。
朝中文武大臣,皆沮丧愤怒不已,不满怨恨的情绪,笼罩在小民百姓心里。
3
其时,窦宪依仗妹妹窦太后支持,担任车骑将军,掌控军权,全权负责,主持征讨北匈奴汗国,权势赫赫,无人敢惹。
车骑将军窦宪,于是派自己的门生窦力带信,去见郅恽的儿子尚书仆射郅寿,请托私事。
尚书仆射郅寿,对车骑将军窦宪的请求置之不理,还立即下令,将该门生窦力送到诏狱,问罪审判。
不久,尚书仆射郅寿,将车骑将军窦宪,指使窦力,违法乱纪之事,上书窦太后,指出车骑将军窦宪的骄横不法,恐怕带来祸害,并引用当年王莽的史事,来告诫窦太后。
窦太后闻奏,不理不睬,尚书仆射郅寿,非常失望。
于是,尚书仆射郅寿,趁着大臣上朝政事的机会,在窦太后的面前,就讨伐北匈奴汗国和为窦氏家族大肆兴建宅第之事,直言不讳地抨击和弹劾,车骑将军窦宪。
尚书仆射郅寿,对车骑将军窦宪的弹劾,正色厉声,辞意十分激切恳切。
窦太后大为不愠,冷若冰霜,阴沉着美丽的脸,耐着自己的性子,听完了尚书仆射郅寿,对大哥窦宪的指控。
车骑将军窦宪,脾气暴躁,骄横跋扈惯了。听了尚书仆射郅寿的当面指控,车骑将军窦宪禁不住勃然大怒,急忙抢上前去,为自己辩护,向窦太后上奏,反诬尚书仆射郅寿说道:
“太后陛下:
臣以为,尚书仆射对本将军的指控,纯粹是受人指使,出于嫉妒,假公济私,一派胡言乱语。
太后陛下有所不知,尚书仆射这人,貌似忠心耿耿,大公无私,实际上却贪婪无度,徇情枉法,品行低劣,令人不齿。
尚书仆射不仅贪赃枉法,私买公田,还在背后妖言惑众,诋毁诽谤太后,说太后陛下,与都乡侯关系暧昧。”
车骑将军窦宪,当然清楚妹妹窦太后的心事,对尚书仆射郅寿的反诬,正说中窦太后的隐私和忌讳。
窦太后脸红起来,一改平日的温文和宽柔,当堂勃然大怒,下旨怒斥尚书仆射郅寿道:
“郅寿私买公田,贪赃枉法,假造谣言,诋毁至尊,实属无羞无耻的大逆不道之徒,不严惩,不足以伸张正义。着即将郅寿,这个贪赃枉法、品行低劣的恶贼,交付诏狱,严厉审讯。”
大理寺有关官员,知道尚书仆射郅寿,得罪了朝廷的最高权威窦太后兄妹,谁敢冒死,为郅寿说情呢?审理结果,以毁谤君上,大逆不道之罪,当处尚书仆射郅寿斩刑。
只有新近由太尉掾,迁升为侍御史的何敞,不畏权贵,大义凛然地冒死上奏窦太后说道:
“太后陛下:
臣私下以为,朝廷对郅寿的处理不当。
郅寿是圣上身边,参与机密的重要官员,纠正大臣的错误和违法,本是他的应尽职责。
如果郅寿面对文武大臣的错误,而沉默不语,那才是知情不报,未能够尽职尽责,罪该处死。
如今,郅寿为了宗庙社稷的平安,而反对权臣的意见,提出自己的正确主张,并因此触怒当朝权臣而遭罪,这难道是为了他个人吗?
大臣士大夫们,都知道郅寿,廉洁公正,从不徇私舞弊,贪赃枉法。
所谓的私卖公田、诋毁陛下之言,不过是权臣,猜度陛下的隐私,故意激怒陛下之语。
臣之所以敢于冒死上言,并不是为了郅寿这个人,而是为了整个国家大计。
忠臣尽节,视死如归,是臣子的本分。臣虽不十分了解郅寿,但估计郅寿,会心甘情愿地安然走上刑场赴死。
臣实在不希望,圣明的朝廷,会对敢于说实话进谏,当做诽谤之罪加以诛杀。
这样做,危害不小,那将伤害朝廷宽厚的教化,堵塞忠诚正直之士的道路,永远被后人所讥笑。
臣也是参与国家中枢机密的大臣,如今却说出了这些,不应由臣说出的话。
臣的罪名,也十分清楚,证据确凿,该当入狱。愿意先于郅寿,被朝廷诛杀,即使卧尸在地,也是死有余辜。
请太后陛下裁决。”
侍御史何敞的奏书呈上,窦太后自知理亏,郅寿是受到大哥窦宪诬陷,怒气稍稍平息,颁布懿旨,安慰侍御史何敞道:
“侍御史大人:
你忠心耿耿,深明事理,朕岂不深知呢?侍中大人,是哀家亲哥,他的为人处世,道德品行,朕岂不了解呢?
至于所谓的诋毁至尊之语,妄言君上隐私之言,定是欲加之罪,朕心明如镜,岂能够分辨不清楚呢?
如今,只追究郅寿,徇情枉法,假公济私,私卖公田之罪,判减死一等之刑,流放合浦郡安置的处罚。
特别告知侍御史大人以及有司大臣知晓,请侍御史大人以及有司大臣,按照旨意行事。”
郅寿听到朝廷判处流放合浦郡安置的处罚,绝望万分,对自己的亲友说道:
“诸君:
我郅寿不自量力,为了社稷大计,得罪了朝廷最炙手可热的权臣,怎么能够希望,苟且偷生呢?”
还没有动身前往合浦郡,郅寿便在自己的家里,自杀身亡了。
尚书仆射郅寿自杀身亡以后,车骑将军窦宪更加骄横不法,无人能治。
大臣们畏惧窦宪以及身后的大树,谁也不敢违逆,窦氏家族兄妹的心意,带来无妄之灾。
尚书仆射郅寿、侍御史何敞等大臣的努力和抗议,一直没有丝毫结果。窦太后一意孤行,拒不接受大臣们的建议。
文武大臣、士大夫们心里十分清楚,窦太后的心意已定,朝廷风向不对,纷纷偃旗息鼓,不敢再谈论阻止征讨北匈奴汗国的事宜,以免与当政者意见相左,带来滔天大祸。
窦太后与车骑将军窦宪兄妹,讨伐北匈奴汗国的战略,遂坚定不移地实施了下去,不再有异议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