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兒喬納森,見信如麵。
如果是你自己找到了這封信,對我來說是一種幸運,那意味著你還沒有忘記小時候為父對你的交待。為父平時對你說了很多,其中大部分你不願去聽或者早就忘記了,那唯一一次我允許你進書房的經曆你還記得的話,我作為父親會很欣慰。
同時,你能看到這封信也就意味著為父如今已經死於非命,因為這封信上記載的東西是我生前無論如何也不想說給你聽的往事。若是為父能夠壽終正寢,肯定會在死前把這封信裏的話向你坦白,然而生為貴族總麵對很多危險,無論這些危險是來自於外敵或者內部,也許你拿到這封信時候已經對我的話有所體會,所以你也有些話想對自己的親人坦白又實在說不出口的話就學學為父這一招吧。
我想說什麽大概你已經猜到了,是關於你母親的事情。
我與你母親的往事在白銀城的街頭巷尾有很多版本的傳聞,其中大部分並不是空穴來風,有人刻意在城內放出了消息想詆毀布蘭德家的聲譽,這個人是誰估計你也猜得到。話說回來南黑森公爵散出的流言其實並不算是詆毀,他隻是在真相的基礎上添油加醋了而已,你母親的真實身份的確是南黑森公爵向我派出的刺客。那時候你的叔叔已經被流放並且失蹤,為父我還沒有成親生子,隻要我死白銀城的繼承權就會合理合法地落在他手上,為了得到這塊垂涎了許久的土地他用很多下三濫的手段,如果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他還活著,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不要中招。
不要為你母親的身份感到沮喪,刺客身份不是她的全部,優秀的她完全有資格作為你的母親。她是相當高階的女巫,熟悉貴族禮儀,是一位人格高尚非常有魅力的美麗女子,真能見到她你也會喜歡她的,可惜這個願望終究已經無法達成了,所以為父在信後麵留了一張你母親年輕時候的畫像,畢竟作為人子連母親的相貌都不知道是件說不過去的事情。
在你找那張畫像之前,我想先跟你解釋清楚我與你母親之間的來龍去脈,說起來並不特別長,你要耐心看下去。
好吧進入正題,我跟你母親的相遇算不上特別“友好”,她是受雇前來刺殺我的刺客,以一個南黑森公爵命人捏造的小貴族身份在某次宴會上接近了我。那時候的我還是個遠近聞名的花花公子,遇到這麽香甜的餌料很難不上鉤,不過當時心裏麵想的也隻是把她當成一場美麗的偶遇而已,她自然是樂得我這個目標主動湊上來,隻是之後的事情就沒那麽浪漫了。
你是我教育出來的,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喜歡四處沾花惹草的人,所以有女人坐在你床邊前一秒還在對你微笑後一秒就放出魔法想殺你的場麵你不會遇見,作為人父自己談起這種事還是挺尷尬的。好在當時你母親沒能得手,我年輕時候的勇武傳想必你也有所耳聞,在極近距離和一個熟練的戰士打鬥對於巫師來說不是個好的選擇,很幸運地我在雙方都沒有受到太大傷害的情況下將她擒住。
抓住她之後我沒有把這件事情透露給老師,具體原因你懂的,以他的固執性格一定會將你母親公開審判並處以死刑,而我還算是一個比較憐香惜玉的人。她被我偷偷地關進了私人房間進行訊問,本來隻是想找出來誰是這件事的幕後黑手,可是和她接觸的時間越長我就發現她這個人越……我不知道該用什麽盡量貼切地跟你形容這種感覺,也許有一天你自己有了心愛的人就能體會到我所說的。
總之,我愛上她了。
至於她是什麽時候愛上我的,我說不好,唯有一點可以我肯定的是她像愛我一樣愛著你們兄妹甚至還猶有過之,你也不必嫉妒。我們這種算不上正常的關係大約維持了一年,直到你母親得知肚子裏有了你我們才開始放棄逃避正視一個問題,那就是她的雇主。
你母親是南黑森公爵派出來的刺客,那個老謀深算的家夥可不會因為刺客的音信石沉大海就輕易善罷甘休。事後他派出了多方人手打探這場刺殺的結果,而那時候你母親差不多已經被府裏的所有人默認為是未來的伯爵夫人,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即使是我們百般小心消息總有泄露的時候。在夏洛特即將降生的兩個月前,終於他的探子從一個失口的府中仆人那裏探知了你母親的下落,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關於你母親的流言就在城內瘋傳起來。公爵是想借著非婚所生的理由否認你和夏洛特在繼承上的合法性,雖然我對他的意圖並不在乎,有必要的話我也會用自己的名聲為你們兄妹二人換來一個體麵的繼承人身份,但是有一個人比我更加在意這件事,那就是你們的母親,她不希望刺客之子的不名譽烙印永遠都在你們身上揮之不去。
解決的辦法隻有一個,那就是她這個來曆不明的母親徹底消失,沒有了目標的人作為談資,流言自然會失去根基銷聲匿跡。
當然我是不同意的,我根本不可能同意,說句自私過分的話甚至用你們兄妹二人的命換她留在我身邊我都願意。可是我能夠舉出關於你母親無數的優點也不能抹消她過於認真的性格,所以就在我帶兵出征的那段時間裏她消失了,在我的生命中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用盡了手段想把她找回來結果隻是一無所獲。
不要責怪你們的母親,她自己選擇離開完全是為了你們好,為此她和我都付出了太大的代價,這些代價已經足以抵償我們給你們兄妹帶來的傷痛了。如果你和我一樣也想找她相認,我的建議是放棄。尋找一個刻意消失的刺客大概比尋找一個隱形的人更加困難,哪怕你們能有緣擦肩而過她也不會去和你相認,她心中肯定對你們有著深深的愧疚,這一點在她被迫離開你們之後會尤甚,再見麵隻會給她帶來更多的痛苦,放手讓這件事過去是你唯一能夠盡到的孝道了。
好了,該說的都已經說了,為父一輩子瞞了你很多事情,其中絕大多數是必要的謊言,唯有這件事瞞著你是不得已而為之,上一輩的包袱還是由我們自己來承擔比較好,讓它再傳承到你們身上也不會有任何好的結果。我與你母親的往事會隨著我們而帶進棺材,但固執於這件事的你有知情的權力,這封信要不要轉交給夏洛特看也由你自己進行決定。
別了,我親愛的兒子,照顧好夏洛特,照顧好我的領民,這些是你必須盡到的責任和義務。如果接受這些讓你感到困惑,切記不可事事都去學我,權謀術數不是你擅長的東西,你有比那些更好的東西來解決問題——你的正直。這種正直是我一輩子都學不來的也是我最為憧憬的,所以我才將你教育成了一個正直的人,你不必去繞那些陰暗的彎路,隻需堂堂正正按照你自己的思想走下去,堅持到最後你會看到比我的做法更光明的結果。
希望在我離世後你能更加自由和幸福,父,約翰·布萊德字。”
一字一句地仔細看完了羊皮紙上的遺書,沉默的喬納森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複雜心情,一生最大的疑問終於得到了解答,可是他最希望將這個答案親口講給自己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悔恨,悔恨自己的年少無知錯過了多少諒解父親的機會;悲哀,悲哀布蘭德家父子二代的多舛命運;感謝,感謝父母為了自己奉獻出的犧牲;也許還有點感動,為了自己父母淒美的愛情故事。
羊皮紙的卷末滾出來一卷紙張,紙質已經因為年月而發黃變脆。喬納森小心翼翼地將它鋪開,上麵是一幅十分精致的女性素描,眉眼間與夏洛特十分相似,隻是少了一份躍動多了一份沉靜,這就是自己的母親,而繪製這幅素描的人想必就是愛她至深的父親吧。
不知怎地喬納森猛然感覺鼻子一酸,他急忙側過頭不想讓眼淚流到這張被歲月風化的畫像上,可是眼淚在眼圈裏轉了幾轉,最後沒有能流下來。
自己為什麽沒哭出來呢?喬納森疑惑著。
也許是因為能安慰這些淚水的人都不在身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