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级武侠网游“剑网3”官方小说(全8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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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漠中,天空里一向少见云朵,但今晚却是个例外,竟是彤云密布,似有风雨欲来之势。

厚厚的云下,一匹骆驼正走在沙漠上,骑者是个胡人少年。这少年年纪虽小,行动举止却大为老成。他一路走,一路看着地上的痕迹。走到了此间,忽地勒住缰绳,跳下了骆驼,细细查看着地面的痕迹。

这儿是一片沙地。沙上,尚留着许多凌乱的痕迹,显示曾有一番激战。他回过头看了看,心道:这儿离雷音寺也有一段了,是谁追得出这么远来?是大师兄被追上了么?

吐蕃军突然来袭,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也未能与大师兄碰上头。不过,他也发现吐蕃军号称军中至强的十八獒士也伤了大半,多半亦是被大师兄所伤。十八獒士乃是吐蕃赞普钦点的护卫武士,一个个武艺精强,加上都修习过天竺拙火定,若是围攻,大师兄确是难以抵敌。想来大师兄能伤了十八獒士仍要遁走,看来自己也不会毫发无损。在这儿又被人追上,这一番激战究竟是谁胜了?

少年微微叹了口气。大师兄不曾碰到,哥哥也不见踪影,现在真不知该怎么办。雷音寺已被吐蕃军夷为平地,天王殿也已不存,哥哥若是运气不好,说不定已没于乱兵之中,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大师兄。原本与大师兄约好在雷音寺碰头,不然便在西边的八十里井会面。那八十里井是个极小的绿洲,因为敦煌城以西直抵蒲昌海都是千里流沙,八十里井是去蒲昌海的必经之路,大师兄定会在那儿打尖,因此他也并不惊慌,待吐蕃军走后又在天王殿的原址等到天擦黑,也不见哥哥出现,这才死了心向西而来。谁知走得没多久便见这片激战的痕迹,又让他有些惊慌。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一边有一处微微隆起。沙漠自是向来起伏不平,但都是因为被风吹动而引起的,而这一处隆起却显得很是突兀,似是埋过什么。他走了过去,伸手抓了把浮沙。刚把沙子挖开一片,却见里面是一具尸首。

是大师兄死了?他呆了呆,一把将那尸身拉了出来,却见是个陌生的汉家青年,并不是大师兄。他这才松了口气,心道:“我知道大师兄不会这么快就完蛋的。”

这尸身尚未完全僵硬,应该死去未久,多半便是在此间激战中丧生。如果是大师兄所伤,大师兄应该不会有闲暇去掩埋尸身。如果是追击大师兄之人,那他们有功夫埋葬同伴,难道大师兄已然被擒了?他心中又是一怔,只觉眼前仿佛有浓雾弥漫,实在想不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其实他已是料中了七八成,这尸身正是陈希。只是这胡人少年根本没想到陈希与叶英会去救助金无华这般一个素昧平生之人,因此怎么都猜不透了。

想了一阵仍是漫无头绪,这少年也没心思再把尸首埋好,随便往边上一扔,便跳上了骆驼继续西行。他是从东向西而行,这条路荒凉之极,太平之日也只偶有商旅经过,现在这等乱世便是一片死寂,他一路并不曾碰到过一个人。既然大师兄尚未毙命,那不管是不是被擒,他只有向西而去,也许便在八十里井等着自己。

不要多想什么,要与义父一般,做个当机立断之人。少年打了一鞭,那骆驼立刻向前小跑而去。骆驼虽然没有马跑得快,但因为耐渴耐寒,在沙漠上远比骑马得力。看痕迹,大师兄骑的是马,那么肯定走了一程便要停下打尖,自己兼程赶上,说不定不到八十里井便能追上了。如果师兄真个被擒,自己又能将他救出,那在师傅眼里自己的地位定然大大提高。想到此处,这少年嘴角也浮起了一丝笑意。

他们这一派名声虽然不大,却堪称西域第一剑派,便是到中原亦可与诸家剑派一争雄长。师傅驭下亦是极严,向来不容他们有什么错失。此次让大师兄金无华去雷音寺夺取秘卷,亦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自己入门时日未久,便只能担当接应之职。大师兄遭人追杀,显然已经拿到了秘卷,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自己没能接应到大师兄,虽然错不在己,师傅却未必能够原谅。只是若能救下大师兄,便岂但无过,而且有功了。

他们这一派因为僻处西域,为求生存,自是日夜勤学苦练。而门中还有一条世代相传的门规,同门之间乃是以武功决定门中地位。这条门规使得人人自危,不敢稍有懈怠,冰川宫弟子也一代胜过一代,却也使这些弟子一代比一代更不注重同门之谊,相互之间猜忌成风,甚至有背后互相陷害的。少年入门虽然未久,但因为进步神速,甚得师傅青眼,但两个师兄也对他颇有妒意,他对两个师兄自然也没太多敬意了。在这少年心目中,大师兄身上的秘卷比大师兄本人要重要得多。

走了一程,风不知不觉大了许多。少年抬头看看天,只见彤云密布,星月都已不见了踪影。在西域,这等情形实是极为少见,说不定真会下一层雨。他低下头,正待再催一下骆驼,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光亮。

那是极微弱的一点亮,却看得甚是清晰。是星么?他不由一怔。如果是星,那也太低了点,几乎已贴到了地面。他定眼看去,只见远处那点亮光又闪烁了几下。

千里流光!那定然是大师兄!

他们这一派向来幽居在天山冰谷之中,那山谷积雪极厚,亘古不化。因为冰谷中不能大声喧哗,不然会引起雪崩,而谷中又极是广阔,因此他们师傅便传了这一套千里流光的法子。寻常火焰并不能及远,但他们派中有一种秘药,燃起后无色无味,发出的亮光也并不明亮,却极能达远,就算在冰天雪地之中也不会被掩盖。然后再定下一套暗号,通过明暗相间来传递消息,如此就算离得很远,也不需发出声响就能通知同伴。少年认出了那正是本门的千里流光,一边仔细看着那一点亮光忽明忽暗,一边默默念道:“冰川宫。”

冰川宫,正是他们门派之名。现在师傅只收了他们三个弟子,而这些年冰川宫极少在外面出现,知道这名字的人都少而又少。一见到亮光时他还怀疑有可能是失路的牧人露宿时烤火,自己可能误认,但辨出了这亮光所含之意,定是大师兄没错了。如果是寻常篝火,在这儿便能看到的话,那堆火只怕得烧到两人多高才行。但沙漠上虽然还有些枯枝败叶,想烧得太旺是不可能的,自然唯有大师兄在用千里流光才对。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根蜡烛,用火石打着了,左手拿着,右手兜住烛光一遮一放。烛光很是微弱,但这束光近看很暗,远隔数里看来仍是这般亮。他伸手在烛火上晃了晃,打了句回话的信号。刚把信号打过去,却见那边的微光已在变化,信号又急又快,定是大师兄有不少话要说,只是秘药快要用完了。少年生怕认错,紧紧盯着,眼睛都不敢眨一眨。

大师兄传来的信号,是要自己杀人。这命令虽然明白无误,却让少年极为诧异。能用千里流光的,自然只有大师兄,不会是别人假冒。只是大师兄为什么要发这等信号?如果带着他的乃是敌人,这敌人又为何如此大意,竟会任由大师兄发出信号来?他越想越是不对,本来想要一鼓作气冲过去,此时却不由得放慢了步子,只让骆驼慢慢走去。

此时金无华正打着信号,忽然听得沉沉入睡的叶英翻身坐起。他心中有鬼,吓了一大跳,马上把手中的千里流光掐灭了,正待装睡,却听叶英道:“金兄,有人来了。”

金无华听他说来人,已不敢装睡。方才师弟传来了回音,现在最少还在数里之外,这儿连他影子都看不到,叶英居然能够发现,真是有天眼天耳不成?他干笑了笑道:“是吐蕃人的追兵么?他们来得倒快。”

吐蕃人的十八獒士虽然厉害,但都是马上的功夫,追来时惊天动地,绝不会如此悄无声息。叶英道:“来了三个人,都是高手。”

听叶英说有三个,金无华又是一怔,心道定然是叶英不曾听得清楚。自己两个师弟都未必一块儿前来,又哪会有第三个?正在想着,却听身后传来了一声笑。

这笑声飘忽不定,竟似就在极近处。金无华面色一变,手一下按地面,差点便要站起来,心道:糟糕,果然有人!他一心要和两个师弟取得联系,根本不曾发现有人欺近。惊心之下,却也对叶英多了一分钦佩,忖道:这姓叶的小子竟然有天眼天耳之能,会不会也已看破我了?其实他这般倒是把叶英估得高了。叶英剑术虽强,为人却因为不甚通世事,算不得精明。只是叶英双眼不能视物,耳力却远超常人。他因为自幼便生有雀目症,一到晚上等如是个瞎子,纵然有那一路心法也只能有片刻能够视物,因此入睡后一直极是警醒。这习惯已是自幼养成,就算现在是在西域亦是如此。入睡时他将剑枕在头下,其实也是另有深意。叶英用的这把剑乃是当初所用的轻重双剑中的轻剑,后来重剑失落在终南山,而他习学问道七剑有成后也觉轻重双剑不免有取巧之嫌,反不如单剑得心应手,因此一直都只带着这把名为“荧惑”的轻剑。只是这剑长二尺八寸,剑鞘却长三尺一寸,其间有三寸的空隙,其实便是为了集音所用。夜晚枕剑而卧,他的耳朵正贴在剑鞘之上,以叶英的耳力,百步以内若有异声他马上就能听到。何况金无华一心不能二用,专心以千里流光发出信号,更是不曾察觉得有人接近了。那三人轻功虽强,终究没到登萍渡水、踏雪无痕的境地,当到得百步之内时,已然将叶英惊醒。

笑声甚是急促,才一两声便戛然而止,听来全无欢愉之意,反叫人胸臆间极是不适。而就在笑声止住的一刹那,从东边忽然有一道碧火柱升腾而起。这火柱有碗口粗细,升起丈许高,几乎不似火光,倒似一根发光的立柱,极是诡异。而在碧绿的火柱前,正站着三个人。虽然火柱一闪即没,这三人赫然出现,亦似鬼魅,但金无华眼尖,已一眼看到火柱前立的三人中右手边那个正是先前曾追上来之人。那人被叶英所伤后逃走,金无华本以为他会召来吐蕃军追赶,没想到召来的却是两个同伴。一见这火柱,金无华心中便是一沉,已是暗暗叫苦,喃喃道:“碧磷龙柱!他们是月泉宗!”

叶英一怔,低声道:“月泉宗?”

他见识也不是太广博,并不曾听说过这门派。金无华道:“这是渤海国的门派……”

月泉宗乃是辽东渤海国的一个剑派。渤海国与西域相隔万里,平时根本没有交集,金无华算是博闻强识,也只听说过有这般一个剑派,知道此派剑术甚为诡异,但他也不曾见过。不过他虽不知月泉宗剑术到底是怎样的,却也听说月泉宗有一种叫碧磷龙柱的信号,堪与他冰川宫的千里流光相提并论。碧磷龙柱其实便是一种焰火,燃起了平地升起一道丈许高的碧绿火柱,足可燃得一盏茶功夫,乃是此派中长老现身时的标记,以示必杀仇敌。先前追上他们那人并没有用这碧磷龙柱,显然后至的二人中有一个有长老的身份。金无华的眼力倒也惊人,碧磷火柱不过亮了短短一瞬,他却已将三个人的模样都看到了眼里。这三人中左手边那人年纪也还轻,而当中这人却是个老者,多半此人便是月泉宗长老。

金无华说得并不甚响,但那老者却听得一清二楚,没等他说话便高声道:“阁下既知我月泉宗,还不束手就擒么?”

发话的这老者,正是月泉淮的堂弟月泉湛,前来西域也正是为了龙城七宝。原来渤海国自大祚荣立国以来,一直臣事大唐,但此时乃是大祚荣之子大武艺当国,大武艺却是个雄心勃勃之人,即位后便不用大唐年号,而自立“仁安”年号。去年他欲派弟弟大门艺征讨已臣服大唐的黑水靺鞨,大门艺则因为曾在长安为质子,不愿得罪大唐,力谏其兄不听,于是弃国避入长安。大武艺没想到弟弟居然敢违背自己,更是火上浇油,极为恼怒,居然派出杀手追杀弟弟,更是决心与大唐一战。正是为了此战,他才派月泉宗高手远赴西域,寻找龙城七宝的下落。

为了龙城七宝,他们绸缪已久,甚至与吐蕃取得联系,让穷桑倭儿芒率这一支偏师配合前来攻打雷音寺,好夺取记载七宝之秘的秘卷。谁知策划虽然周详,行动也十分顺利,偏生却被金无华抢了先去。先前与拓跋思南对过一剑,又追上了叶英与金无华那人名叫许镇辰,乃是先行,许镇辰被击退后,月泉湛才带着另一个师侄李清游赶到。听得这个堂兄的得意弟子竟然落败逃归,月泉湛不禁大为惊奇。他是月泉淮的叔父月泉罗萧之子,一直随父亲隐居中原,新近才回渤海国,因此对中原武林甚是熟稔,对西域一带也有所耳闻。许镇辰乃是月泉淮第四个弟子,算得上一个颇为强悍的高手。月泉湛本来觉得以许镇辰之能,到西域一带定能摧枯拉朽,无人可挡,谁知自己还不曾赶到,许镇辰已然铩羽而归,雷音寺虽被夷为平地,秘卷却已落到了他人之手。他心中恼怒,城府却深,马上带着两个师侄一路追踪而至。他的追踪术当真高明,果然发现了金无华和叶英的行踪。只是月泉湛听许镇辰说起叶英剑术非凡,却也不敢大意,因此离得甚远就弃马步行接近。只是到了百步以内,最终还是被叶英发现,月泉湛此时对这少年却也颇有几分赞许,心想师侄怪不得败在他剑下,此人倒也真有点门道。

月泉湛之父月泉罗萧乃是月泉淮之父月泉罗终的孪生弟弟,月泉湛是月泉罗萧晚年得子,比月泉淮小了足有二十多岁,但现在也是个将近六旬的老人了。不过他内力精深,驻颜有术,看去亦只有五十上下年纪,穿着一身黑袍,神情甚是倨傲。碧磷火柱刚灭,他便朗声道:“想不到西域还有这等好手。清游!”

月泉湛话音甫落,他左手边那人突然身形一掠,猛然向叶英冲了过来。这人是月泉淮的三弟子李清游,月泉宗除了剑术见长,轻功身法亦有独到之处,李清游天赋异禀,身法极快。此时全力施为,更是疾若闪电,看去几已骇人听闻。金无华见此人突如其来,快得简直有若妖法,心中猛然一震,忖道:这人……师傅只怕都没他快!这一念甫生,却听得叶英与那人之间叮叮当当地爆豆也似一阵响,疾如一弹指间,竟然响了十七八下,自是双剑相击的声音。

竟然在这极短的一刻双剑就互击了那么多次!金无华与许镇辰都不禁变了脸色,特别是许镇辰,他败在叶英剑下实是因为金无华的暗算,因此心中甚为不服。但他也知李清游师兄比自己剑术更强,他也没能在叶英手上讨得了好,就算自己无伤,多半一样会输。

李清游在月泉淮门下名列第三,并不曾习过迦楼罗斩,但他的武功却还在许镇辰之上。这一路快剑正是月泉宗“泉映千山”剑法的一路“心月无相”。只是李清游攻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叶英守若铜墙铁壁,坚不可摧,“心月无相”剑势虽快,但每一剑竟然都被叶英挡了下来。

“心月无相”乃是月泉宗剑法中的无尚快剑,李清游所学,便以这一路剑最为精熟,但越斗越是心惊。他就算在师傅月泉淮跟前试演此招时,月泉淮自然武功比叶英要高得多,却也不曾和叶英一样将每一剑都拆解得一清二楚。李清游还记得师傅说过,单以“快”字而论,自己在月泉宗弟子里已可称得第一了,就算师傅也未必能比自己更快。只是他剑使得再快,叶英总能挡住。一时间两人之间尽是剑锋相击时崩出来的火星,星星点点地飞溅开来。

“心月无相”全路有十八剑。李清游在练习之时,曾将一根筷子随手抛下,就在筷子落地之前这短短一瞬间,李清游能将十八剑尽数使出,将筷子斩成十九段。但此时十八剑堪堪使完,每一剑都已被挡住破去,这亦是李清游从未碰到过的事。便是观战的月泉湛,原来一脸鄙夷之色,但眼见李清游与叶英斗剑,他脸上越来越是郑重。

双剑交击之声忽地戛然而止,李清游身形一闪,忽然又向后退去。他来时势若奔雷,退时亦如疾电,也不见如何作势,只一个起落,人便退回先前所站之处,赞道:“好剑。”顿了顿又道:“好剑法。”他的身法当真了得,两句话五个字,当中仅是微微一顿,说第一句时尚在叶英跟前,说第二句时却已经退到了两丈开外。他来去都已快到了诡异,与叶英斗了一轮剑再退回两丈开外,前后不过短短一瞬,眼慢一点的人只怕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金无华见他如此身法剑术,亦是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些人居然一个比一个难缠,此人比先前追上来那人又要高出一筹。但听他赞了两句,心道:这人鬼气森森,说话却颠三倒四的,一句话还要说两遍。

其实金无华不知李清游所赞,当真乃是两句。头一句赞的是叶英的剑好,后一句才是赞他剑法好。他这路“水月无幻”练成后,月泉淮见他独辟蹊径,将这路快剑练到了极致,大为赞许,将一柄原先自用的“观自在”都作为奖赏给了他。这把观自在剑是月泉淮得到古剑“长澜月”之前所用,亦是难得的利器。李清游若与人对战,纵然对手能够跟得上李清游这等轰雷掣电的速度,手中武器却多半抵不住观自在剑狂风骤雨般的斫击。往往相击十次左右,武器会被定然被李清游斫断。激斗当中,武器突然断折,自然马上会方寸大乱,不死亦是被重创。可是叶英不仅速度能跟上他的水月无幻,而且手中剑亦是坚韧非比寻常,竟然能挡住李清游的这一轮快攻而不断,李清游心中亦是暗暗赞叹。其实李清游不知叶英乃是以铸剑闻名于世的藏剑山庄大公子,以藏剑山庄这等神妙的铸剑之艺铸出的宝剑,剑质自然不会输给他的观自在剑。只是这路剑虽然快得异乎寻常,却也极耗内力。李清游的内力远不及师傅,一路使罢若不能取胜,必定后力不继,因此他立刻退后,趁机调匀内息。

李清游在赞叹叶英,叶英虽然不曾开口,心中亦是大为心折。他挡住这一轮快剑时,实是靠了五分的运气。他眼睛还不能视物,因此唯有以门道七剑中“暗字诀”迎敌,否则只怕连此人三四剑都接不下来。问道七剑有意无招,随对手招式变化,各有千秋。但七剑自是各有侧重,暗字诀侧重的便是这等随机应变。意之所至,无远弗届,李清游剑势虽快,终究未到剑在意先的地步,因此才能被叶英以意驭剑,针锋相对。虽然叶英用的只是几路藏剑山庄剑法,只是以剑意为髓,循环往复,应变之速,几难令人置信,在李清游眼里,叶英使出的每一招都丝丝入扣,鞭辟入里,这一轮水月无幻快剑每一招每一式都被他随手破解,不禁为之骇然,不过在叶英眼里,亦是暗叫侥幸,只能趁着这机会调理内息,心里不住打着转,忖道:这人应该就是先前那人的同门了,只是剑术比他还高。月泉宗这门派从未听说过,没想到高明至此。

这时金无华忽然道:“诸位原来是月泉宗一脉。我冰川宫与月泉宗相隔万里,向无仇怨,诸位真要不依不饶,斩尽杀绝么?”

月泉湛听他一口叫破自己的门派,倒也有点佩服,心道:这个人虽然伤在吐蕃人的十八獒士手下,倒也不是个寻常之辈。他高声道:“在下月泉湛,奉大王之命,前来雷音寺接取龙城秘卷,不料诸位已着先鞭,还请割爱,不知可否?”

金无华听他说得倒也文绉绉的,肚里不由乱骂,心想:你还扯什么“割爱”,若我不割,你便要斩尽杀绝是吧?”只是听月泉湛直承要夺秘卷,这话自无转圜余地,知道月泉湛定然不会放弃,便笑道:“月泉先生取笑了。所谓龙城秘卷,实是以讹传讹,并无此物。纵然先生用强,把我等杀绝了,也是找不到的。”

月泉湛见他居然当面抵赖,倒是始料未及,亦是满面春风道:“这个倒也不妨。若要杀绝了你冰川宫,倒也未尝不可。”

金无华见月泉湛满面春风,心中更是一凛。月泉湛的性子其实与金无华乃是一路,金无华自然更猜得到他的心思。说是要杀绝冰川宫,对他来说并非不可能。金无华干笑了笑道:“月泉先生为何一口咬定龙城秘卷就在在下身上?”

月泉湛高声一笑,朗声道:“阁下在雷音寺连伤三命,夺得秘卷,手段可高强得紧。若非我要从那些秃厮口中逼出实话,阁下原本也逃不出去。如此当面抵赖,实是有失身份了。”

金无华正待回话,忽听叶英道:“金兄,你真个曾在雷音寺连伤三人之命?”

先前金无华说什么宝物有德者居之之类的话,叶英听了便大感不快,觉得此人武功虽强,人品却甚低,确是个小人。不过因为金无华答应为自己求取那种灵验之极的药膏,因此他一直不多说。此时听月泉湛说起金无华为夺秘卷,在雷音寺连伤三命,让他震惊之余更是对金无华生了厌恶之心。当吐蕃军攻来时,雷音寺的武僧不惜推倒围墙让香客逃走,又去拦阻吐蕃军,这等慈悲之心实属难能。金无华为夺秘卷竟然在寺院中杀了三人,实是让叶英无法认同。在金无华眼里,杀人本是稀松平常之事,若是隔了几天,自己在雷音寺杀了三个还是四个,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哪想到叶英在这当口突然问自己。饶是口齿灵便,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那边月泉湛却朗声笑道:“这位小兄弟的剑术,分明是杭州藏剑山庄叶家一脉。小兄弟应该不知这位冰川宫高弟金无华金先生向来有‘过河拆桥’之号吧?”

月泉湛虽然不知叶英与金无华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不过看上去两人似有内哄,自然乐得火上浇油。叶英听他说什么金无华有“过河拆桥”的外号,却也又好气又好笑,心道:西域一带河流甚少,桥也难得一见。金无华纵然真个惯会过河拆桥,也定然不会有这等外号的。没想到这人气度非凡,其实却如此浮躁无聊。

月泉湛这样说法,自是想让自己不再出手。他恼怒金无华残忍,真个也有了袖手旁观之意。金无华也不知叶英在想什么,见他神色有点异样,生怕叶英被月泉湛说动,真个不管自己了。自己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同伴尚未赶到,只有靠叶英与对方周旋。他小声道:“叶兄,你千万不要信他,此人志在龙城七宝,你也知他此意,他定不会留活口的。”

月泉湛耳力倒也灵便,金无华这两句他也都听得了,朗声道:“龙城七宝,有德者得之。叶公子,你藏剑山庄乃是名门正派,向来人所钦敬,我想也不该与冰川宫同流合污,打什么龙城七宝的主意。若叶公子愿袖手旁观,吾等自当以礼相待。但叶兄若是强要出头,那便恕在下失礼了。”

他这话虽然还算温和,其实却已隐含威胁。叶英若是自承对龙城七宝亦是有心,那纵然叶英乃是名门正派的高弟,他自然也要视叶英为敌。叶英却也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心中隐隐着恼,忖道:你与金无华比也好不到哪里去,连“有德者居之”这话都说得一般无二。

叶英家境豪富,也没有什么争权夺势的野心,对那龙城七宝真个没什么兴趣,无非有点好奇。只是他生就一个宁折不弯的性子,月泉湛若是好言央求,他说不定便会劝金无华将秘卷交出来以换得平安了。可现在月泉湛居然出言威胁,他头一抬,沉声道:“月泉先生,后汉之时尝有一事与如今相似,当时人们曾以此论华王优劣。叶某不才,愿效华子鱼。”

月泉湛一怔,心道:你这小子掉什么书袋,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月泉湛虽然久在中原,但自幼没读过多少书。叶英却是常年在剑冢独居,每天不是打坐练剑,就是读书。他所说的,乃是《世说新语》中所记的“华王优劣”一条。此条说后汉末季,华歆、王朗两人乘船避难,遇到有人求助想一同登船,华歆不愿接纳,王朗说道:“船还很宽,为什么不行?”没想到此人正被人追杀,追兵紧追不放,王朗心中害怕,便想将此人丢下船去。此时华歆便说道:“先前我便因为怀疑有此内情,所以不想接纳。现在既已答应了此人请求,又岂可言而无信?”仍是坚持将那人带出险境。叶英自己便极守然诺,少年时读到此条便大为心折,甚是仰慕先贤风采。眼前之事,正与当初之事仿佛,自己既已答应了金无华,纵然这人是个小人,自己也须做到。只不过他书读得多,加上初出江湖时便遇上个说话喜欢咬文嚼字的沈酱侠,不自觉也带上了爱掉书袋的毛病。此时拽了句文,岂但月泉湛听不懂,便是金无华也莫名其妙,不知叶英说的到底是肯庇护自己还是不肯。月泉湛身边的李清游虽是三韩人,这部《世说》他倒是读过,小声道:“师叔,这位叶公子说,他定要救下那冰川宫之人。”

月泉湛这才明白叶英这句话原来是这意思,心中更是恼怒,先前对叶英的几分好感已是**然无存,心道:你这小子,仗着读书多便取笑我不成?他一直对叶英颇有礼数,此时眼中却已透出了杀气,沉声道:“原来叶公子定要趟这浑水了?”

金无华因为同样不明白叶英突然冒出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已是担心了好一阵。听得月泉湛这般说,他一颗心才算放了回去,心道:这姓叶的既然有心要救我,倒也没想到。他向来都不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却不知怎的突然有一丝内疚之意,小声道:“叶兄,月泉宗的剑法以奇诡著称,听说这一派中有一路乃是用软剑的。这人身上也没带剑,看来多半亦和先前那人一样,是手臂上缠着软剑。”

刚才李清游突然杀出,叶英根本来不及调理内息,因此等如闭着眼与人对敌。也亏得李清游用的是这路快到异乎寻常的快剑,看不看得到都是一般,因此叶英用的是一路“暗字诀”,旁人就算月泉湛这等大高手也不曾发现叶英其实根本看不到。击退了李清游,叶英一边借着与月泉湛的对谈,一边正暗自调理内息。这路心法他天天都要运上一周天,已是熟而又熟,只盼着能早一点功德圆满。和月泉湛东拉西扯地说了这一通,其实也是为了运行这路心法而争取时间。现在心法已运到了最后一环,内息流转,在奇经八脉过了一周天,渐集于前心华盖穴,眼前也仿佛有光亮透进来。

马上就能看清了。虽然眼睛能够视物也不过片刻,不过就算片刻也已足够。就在这心法的最后一环时,叶英也将计划想好了最后一环。

月泉湛用的,确是与许镇辰一样的软剑。不过他这软剑名谓“鲸须剑”,剑长六尺许,比寻常的剑几乎长了一倍。

能用如此长的软剑,实是月泉宗有数的高手了。尽管还比不上堂兄,月泉湛也自信天下没有多少人能够挡得住自己的软剑。可不知为何,他总是对眼前这个藏剑山庄的少年有点忌惮。

藏剑山庄的剑法固然是江湖上一路名剑,但实尚不在月泉湛眼中。让他忌惮的是叶英的剑术,虽然看去正是藏剑山庄嫡传,但其中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旁人习剑,剑是死的,剑法也是死的,叶英使剑,剑中仿佛有着勃勃生机,总能见到无限新意。而这,才是月泉湛最为忌惮的地方。

无论如何,定要杀了这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起,月泉湛心里已经产生了这样的念头。虽然他正如叶英所料,武功虽高,性情却真个有点浮躁,凡事每每不愿多花力气,总想占个便宜,只是杀机已起,人已若换了一个一般。

叶英剑术甚强,许镇辰右臂有伤,只能左手使剑,他定然不会是叶英的对手了。就算与李清游联手,也未必治得住这剑术奇高的少年。他踏上一步,低低道:“清游,镇辰,你们拿下那冰川宫的!”人已踏上一步,离叶英又近了尺许。原本他与叶英相距丈许,现在已接近到了七八尺。

七八尺距离,只消将身一纵,马上便到眼前了。只是月泉湛性情虽然有点浮躁,剑术却丝毫不躁。狮子搏兔,犹用全力,他要出手一击,亦是势在必得。

金无华见月泉湛又上前一步,叶英却仍是端立在前面不动,心下大急,小声道:“叶兄,他上来了!”他亦是剑术高手,只凭月泉湛的身法便看出此人功力不浅,实是平生仅见的大高手,可叶英既然说了要效什么华子鱼,月泉湛眼看就要到跟前,他却仍是好整以暇地站着,不由他不着急。只是叶英却仍是“嗯”了一声,仍是不动。与亏得他站在金无华身前,金无华看不到他的模样,不然非吓呆了不可,因此叶英此时反倒闭上了眼。

心法已到最后一刻了。好说歹说,最终仍是说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叶英心中想着,手不自觉地将剑柄握得更紧了些,右脚却后退了半步。纵然还在七八尺外,月泉湛身上的剑气却已逼人而来,仿佛已经穿透自己前心,直入骨髓。

不过,此人较拓跋思南尚差了一筹。

叶英不由淡淡一笑。拓跋思南,这个他心目中最大的敌人,也是最高的目标,一直都是如此遥不可及。虽然一直想要与他一战,但也一直心生畏惧,总是不敢出言。阴差阳错,这一次虽然在西域碰到了他,却恐怕再没机会向他挑战了。但只消能够击败眼前这月泉湛的话,也就是说自己与他的距离当已经很近了。

一时间,在叶英心底,正向自己逼近的已不是月泉湛,而是从少年时开始,带给了自己不知多少噩梦的拓跋思南。即使从少年时那次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战开始,虽然再没有一次真正的挑战,叶英心底却不知盘算了多少次与拓跋思南对抗的情形了。尽管想来想去,他总是沮丧地发现自己全无半点胜机,但总也能够看到一丝曙光。

现在,就让这月泉湛来印证一下自己到底已经具不具备向拓跋思南挑战的资格。

也就在这时,月泉湛的脚步已踏到了离叶英五尺许的地方。也就在这一脚踏出的一瞬间,月泉湛一声厉喝,手向叶英一指,从他袖中仿佛飞出了一条长蛇,一柄银白色的软剑弯弯曲曲地飞向叶英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