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泉宗的“泉映千山”剑法,剑势奇诡,变化无方,而月泉湛以软剑出之,旁人更难抵挡。这一招“袖里乾坤”许镇辰也用过,但月泉湛使来却远比许镇辰要老辣圆熟,速度也要快得多。只是剑尖刚到叶英面前三尺许,“当”一声轻响,却是叶英一剑正磕在软剑的剑尖上。
也就在这一刻,叶英睁开了双眼,眼中神光四射。因为一晚上只有这片刻能够看得见,更显得目光炯炯。
软剑本来并不受力,可叶英的长剑磕到剑尖上时,却觉手腕一震,脉门都为之一麻。
月泉湛的劲力居然在软剑上也能传得如此之远,确是名下无虚。叶英本来见月泉湛性情有些浮躁无聊,对他不免有点轻视,但只对了这一剑,他已知自己想得大错特错。幸好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若是轻敌,以月泉湛的辣手,只怕自己马上就要与陈希一般了。他心中一凛,手中荧惑剑出得反而慢了,自上而下斩落。
一剑被叶英格开时,月泉湛心中亦在暗自称赞。先前叶英以快对快,将李清游一路快剑挡得滴水不漏,月泉湛看在眼里,心想纵能挡得李清游的快剑,但自己用的乃是软剑,根本无法格挡,仍是这般快法,那还看这少年如何去挡。哪知他的软剑变化越来越快,叶英的剑却越来越慢,只是看似出剑缓慢,可每一剑总能斩在软剑的剑尖上。若是挡在剑身,软剑能够绕道而刺,可磕在剑尖处,软剑与精钢长剑便没什么不同,一样会被磕开。叶英的剑纵然一剑慢似一剑,却每剑都不落空。一瞬眼间,月泉湛已出了十来剑,叶英也守了十来剑。金无华本来担心叶英会不堪一击,眼见叶英守得如此章法谨严,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月泉湛将这路“泉映千山”连变了十余招,却仍突不破叶英的剑势,反倒越来越觉缚手缚脚。他心中亦是有些焦躁,却也啧啧称奇,心道:原来藏剑山庄还有这等剑法,倒是小看他们了。
月泉湛见多识广,却不知叶英此时用虽然仍是藏剑山庄的几路剑招,却是以问道七剑中的“慢”字诀运剑。天下剑术,绝大多数都是以快为尚,但慢有慢的妙用。先前叶英出招时所用是一招拔剑式,但藏剑山庄的剑术中其实并没有这拔剑式,叶英是从“慢”字诀中化出。高手运剑本来便无一多余的累赘,就算是拔剑,亦是出剑的一部份。以最短的时间,将拔剑时所运之力也加在剑势之中,如此方可称得是高手中的高手。叶英虽然尚不曾迈入这一境界,但也已相去不远,而这慢字诀更是在与陆浩的切磋中方才有更深一层的体会。运剑形虽慢,意却有雷电之疾,正是意剑中“得意忘形”的三昧。叶英也知月泉湛的软剑变化如此奇幻,若与他斗剑术的变化,以自己眼下功夫定然不是对手,因此出剑之时就定下了以不变应万变之策,要用“慢”字诀来克制月泉湛的柔剑。
问道七剑自当年的红拂后便已失传,就算月泉湛见识再广博,也不知叶英还修过这一路有意无招的剑术,只道那是藏剑山庄的另一路剑法。月泉湛又变了十来个变化,叶英却仍是连半步都不退。先前叶英以快斗快,将李清游一路快剑克制住,现在却以慢斗快,更显得行有余力。月泉湛出山以来,虽然自觉剑术较堂兄尚逊色一筹,却也已是仅在一人之下了,而月泉宗秘传的这路软剑,他自信比堂兄练得更为精纯。以往动手,只消动用软剑,还没有人能接得了自己二十招。可现在二十招眼看马上就要到,面前这少年却仍然未露败相,他剑术虽强,可心性终有些浮躁,忖道:这小子不是等闲之辈。罢了,做到这一步,也不要再留手,省得被两个师侄看扁了。
他出山之后,虽然得渤海王大武艺青眼,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已招了堂兄之忌。月泉淮武功绝顶,但心眼不免有些小。这次带了两个师侄出来办事,实是大王想借此机会来试试自己的能力,因此月泉湛更觉不能输了。一路追来,借冰川宫两个弟子的带领,果然追到了带着秘卷的金无华,只是没想到这个藏剑山庄的少年却比自己想的更加厉害,到现在仍然未能解决。他心中焦躁,手腕却是一抖,软剑忽地伸得笔直,剑风亦是变得极其凌厉。
武林中,有一路“束湿成棍”的功夫,月泉湛此时所用亦与之相类。虽然他用的武器与许镇辰先前的鲛绡剑一般,亦是一柄软剑,但许镇辰的软剑一味阴柔,月泉湛却能将至柔化作至刚。此时劲力到处,原本柔能绕指的软剑竟如一支生铁铸成的铁棍,招式也由阴柔霎时变得大开大阖。这软剑长逾六尺,此时一伸直,较叶英的剑已长出了近三尺,剑风过处,更是凛冽。金无华听得剑风忽变,惊愕之下,心里也凉了半截,忖道:糟了,这家伙武功竟然如此高明,居然能在转瞬间将至柔变作至刚!
他固然不希望叶英轻易取胜,但同样担心叶英一败涂地后被杀。只是月泉湛的剑术竟然已到如此境界,只怕当今之世也已难觅敌手,叶英剑术虽强,实是与他尚有差距。他只道叶英马上便要败北,哪知叶英手中的剑亦是忽然一变,剑尖星星点点,似乎突然变软了。这两人一个以软剑使得如精铁长棍,另一个却将一把精钢长剑使得如软剑一般,若非亲眼目睹,真个难以置信。
叶英此时所用,正是“柔字诀”。问道七剑中亦有“刚”、“柔”两路,这两路剑意因为截然相反,他一向觉得乃是水火不容,因此每次只有运用一路剑意。但月泉湛将至柔与至刚水乳交融,让他大感意外之外,亦是豁然开朗。心道:所谓刚柔,原来只是形而已。形而上者谓之道 形而下者谓之器。得意忘形,这“忘”字我怎么忘了!这一番顿悟,刹那间又让他将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想通了。以“慢”字诀已不能克制月泉湛这路如长枪大戟运使的柔剑,剑尖一颤,霎时便换作了“柔”字诀。
叶英的剑术在这短短一瞬间自然不会有什么实质的长进,但一悟通了变化之道,每一路剑意都可随心所欲变化,无形中便如剑术增长了倍许。他本来根本挡不住月泉湛使出的这路至柔至刚剑术,只是刚、明、柔、暗、虚、慢六字诀轮番用来,剑招虽然仍是一般,剑意却已千变万化,仍是将月泉湛挡在外围。只是虽然仍能与月泉湛旗鼓相当,叶英却自己知道这般一味求变实已落在了下乘。虽然一时间仍然不落下风,但月泉湛这路剑堂堂正正,自己就算千变万化,其间转折终究无法做到永远滴水不漏。
何况,问道七剑,眼下只有六路……
或七剑齐成,刚、明、柔、暗、虚、慢、空七字诀流转轮回,说不定真能与这对手一战。但眼下这般弃精纯而务求变化,不异于饮鸩止渴。只是就算很清楚这一点,叶英也知自己已无路可走,唯有撑得一时是一时了。
月泉湛已觉叶英剑势渐有强弩之末之势,心知自己胜券在握,出剑更是凌厉。他的“泉映千山”剑术已练得将趋绝顶,更练成了月泉宗号称无上绝学的软剑,自觉已穷尽了本门绝艺,但堂兄以自创的迦楼罗十斩开辟了一个新天地,让他纵然不服气,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永远都赶不上堂兄。不过纵然较堂兄还稍有逊色,也是天下超卓的人物了,他向来都是这样想。眼前这个藏剑山庄的少年年纪轻轻,却已练成了这等境界,再过十年,自己未必还能有多少进展,但这少年定然会超出自己。承认堂兄较自己胜出一筹已让他心中极是难受,他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再有一个人超过自己。
再过得片刻,定要让这少年喋血当场。他心中杀机已起,手中软剑更是寒意逼人,仿佛要将周遭的空气都冻了起来,人忽地一转,手中原本直起直落的软剑忽然又化刚为柔,如长蛇般将他的身体绕在当中。叶英若是一剑刺去,长剑只消触到软剑,软剑借助旋转之势,便能如强弓硬弩射出的利箭般疾射出去。
这一招也唯有使用软剑方能用得出来。许镇辰虽然也用软剑,却远没到这境界。哪知他刚转得半圈,叶英却忽然一收长剑,人已如魅影般向后闪去,掠过金无华身边时一把抓住了金无华的腰带,提着他一跃上了自己的坐骑。
这才是叶英计划的最后一步。
与月泉湛交手至今,叶英已知此人非自己所能敌。纵然月泉湛离拓跋思南还有不小的距离,自己离月泉湛亦有那么远。这一战在他心底,实在向拓跋思南发出的第二次挑战,但现在他已然明白,自己仍是没资格去挑战这当今天下第一剑。
拓跋先生,请再等我十年……
他拎起金无华时,想的却是这般一个念头。
临出发时,二弟叶晖就告诫他,凡事未料胜,先料败。迫不得已要动手了,第一件要打算的便是万一败北后该如何。正因为如此,叶英在与月泉湛动手之际就已打好了退路。如果自己不能对付月泉湛的剑,那就趁机会带着金无华夺马而逃。因为那几人都不曾骑马,定是怕自己发现,所以将坐骑留在了很远的地方。马匹在沙漠中虽无长力,但跑个数里还是不在话下。他与金无华骑来了两匹马,其中一匹是他自己所骑,甚是神骏,另一匹是原先陈希的坐骑,虽然也不算差,但总要弱一些。这两匹马都十分驯服,加上周围也没有树木好拴马缰,因此都只是放养在一边让它们啃着骆驼刺。叶英耳力过人,虽然并不曾正眼去看,早已确实了两匹马的位置。只是月泉湛武功太高,他一直只能勉力支撑着不败。不过月泉湛这人果然沉不住气,用出这等大绕其圈的招术。高招固是高招,却也作茧自缚,让他一时间追不上来,叶英抓住的就是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提起了金无华便走。
叶英突然带着金无华打马而逃,月泉湛这一个圈子还只绕了大半个。此时软剑盘在身侧,若强行冲出,先要把自己割得千疮百孔不可。只是他的武功确是不俗,不待收回软剑,人已直直跃起。这一跃足有五尺许,已然跃出了剑圈。没等落地,手腕一抖,软剑便向叶英扫去。他的软剑有六尺多长,几乎比寻常长剑长了一倍,此时叶英刚跳上马背,软剑已横扫过来,却还差了尺许,只扫了个空。他的软剑虽然神出鬼没,可终究也有收放不便之弊。一剑扫空,再想收回来再攻,叶英已然打马冲了出去。他这匹马是从山庄带来的好马,虽然还算不得日行千里的神驹,却也是远在常马之上,一声嘶吼,便冲出了丈许,月泉湛武功再高,这回也再追不上了。
竟然被这小子摆了一道!月泉湛已是恼羞成怒,手腕一提,软剑一下缩回了袖中。此时他人刚要落地,脚一点,一个起落,便已冲到了叶英留下的另一匹马前,一提手,人已一下跃上了马背。那匹马方才还在啃着地上的骆驼刺,叶英骑走了它的同伴时,它也只是抬头看了看,背上突然多了个人,它却是暴叫一声,打了个转,月泉湛已然伸手捞过缰绳,喝道:“清游,镇辰,你们去带坐骑!”立时追了下去。这两骑马在沙漠上绝尘而去,把李清游和许镇辰抛在了那儿。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待两匹马都看不见了,李清游忽然道:“四师弟,怎么办?”
李清游的眼里,居然露出一丝忧色。许镇辰心道:“李师兄这人就是这样,总不能当机立断。”他轻声道:“李师兄,别忘了师尊的吩咐。”
李清游怔了怔,这才点了点头道:“好吧,去带骆驼。”
他们为了伏击遁走的金无华与叶英,在一里多以外就把骆驼放下了。现在师叔夺了一匹马追了上去,他们两人终不能再步行穷追不舍,唯有回去把坐骑带来再说。
此时叶英正带着金无华打马疾驰。金无华被他情急之下拖上马背,横挎在鞍前,心中极是佩服。不过纵然佩服,这般横在鞍前,实是要把隔夜饭都颠出来。跑出了一阵,实在有点受不了,但也知道月泉湛在后面紧追不放,不敢多说什么。突然间觉得叶英放慢了马,低声道:“金兄,你能控马么?”
金无华见放慢了,忙不迭手一撑,竟然自行坐直了,说道:“要痊愈还非得过个十几天不可。不过眼下动手不成,控马却还行。”他上过了鸾筋胶,药力经过大半夜已透入肌内,骑马已不在话下。本来他实不愿让叶英知道自己已能骑马,但现在同舟共济,他生怕说了仍是个废人,叶英说不定会将自己拖落马下自行逃走,因此不敢不说实话。
叶英先前给金无华搭过脉,发现他经脉都已被震得乱成一片,几成废人,没想到上过药膏后仅仅才大半天时间便已能活动自如。虽然金无华说还得过十几天才能复原,但这等痊愈速度已是骇人听闻了。看着金无华这模样,叶英对他门中这种秘药更是向往。低声道:“金兄,接下来只有靠你来控马了。若被那人追上,由我来对付他。”
他们这般稍停了停,身后的马蹄声便已近了许多,看来月泉湛阴魂不散一直死追不放,虽然叶英骑的马比月泉湛抢到的要神骏许多,但他们这匹乃是一马双驮,能以这个速度奔跑已是极限了,月泉湛一直追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金无华一怔,心道:这小子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找空子把我丢下么?只是想想也不似,叶英若真有此心,马上可以把自己擒下丢于马下,根本不必如此做作。他道:“叶兄,我虽能控马,但四肢仍然不够灵活,远比不上你……”
没等他说话,叶英苦笑道:“快走!我现在已眼不能视物,无法再控马了。”
金无华一怔,忽地加了一鞭。这马是叶英心爱的坐骑,平时根本不会如此抽打,负痛之下,一下冲了出去,又把月泉湛抛远了一程。看来月泉湛武功虽强,骑术却并不甚佳,而且他夺得的马也不如叶英这匹神骏,因此想赶上来真个并不容易,但要把他得望尘莫及,却也办不到。金无华小声道:“叶兄,你眼睛受伤了?”
叶英顿了顿,说道:“我自小就有隐疾,每到夜晚便不能视物。”
他这病也一直不想被旁人知道,原本亦是在金无华面前瞒得极好。只是到了这当口,他也知道金无华这人实是小人之心,若不对他说实话,此人说不定会东想西想,甚至以为自己要害他而破罐子破摔。叶英在家中时,事事都不用自己操心,因此向来不管外界之事,人也有点不通世事。只是自从西行以来,形形色色的人都见得多,他又本来就是聪敏过人之辈,人不知不觉已乖觉了许多,看事也比较以前通透许多。若是叶晖看到了,定会惊呼大哥已非吴下阿蒙了。
金无华听他坦承自己有隐疾,这才放下心来,忖道:原来如此。这小子原来有这大毛病,嘿嘿嘿。
虽然现在还在逃命,但他心里已又在打个主意。这般拼命赶着路,前面远处忽地有一团黑糊糊的阴影,金无华心道:八十里井都到了。八十里井因为有水源,所以周围长了些树,与别处全然不同。只是到了八十里井仍然甩不掉月泉湛,便再不能跑了,因为过了八十里井直到蒲昌海,便再无水源,再逃出去,就算甩得掉月泉湛,也非渴死在沙漠里不可。他与师弟约好是在八十里井碰面,本来只寄希望于师弟先到,可看过去黑糊糊一片,不似有人在。他正想着,**那马一声暴叫,忽地一个趔趄,竟然已失前蹄,向前倒去。
这马驮着两个人,本已跑得气喘吁吁,鼻凹尽是汗沫,速度也比最快的时候慢了近一半,但毕竟仍在奔驰。突然翻倒,马背上两人哪里还坐得住,金无华虽然上过了鸾筋胶后已能控马,可摔下来时仍是全无办法,人直飞出去,“叭”一声死鱼样摔倒在地。幸亏这儿已是沙漠深处,他摔得虽然狼狈,却全无伤损,连痛也不太痛,就是嘴里灌了一嘴沙子。叶英在他身后,虽然眼睛看不见,突然马失前蹄蹶倒,他也被震得飞了起来,但人在空中一转,已稳稳站定。
一站定了,叶英心中也已一慌。原先那地方他已经把周遭看得清楚,全都记在了心里,因此进退自如。但这个地方却是完全陌生的所在,月泉湛再赶上来,自己未必还能挡得住他。他拔剑在手,沉声道:“金兄,你怎么样了?”
他刚问出话,却听得金无华闷闷地哼了一声,随即便有什么东西突向自己飞来。听声音,仿佛有万千只小虫在振翅而飞。叶英吃了一惊,举剑在身前一挥。哪知长剑刚挥出,剑上忽地传来了一阵极大之力,似是被胶水刹时粘住了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叶英刚一愕然,身上已是一紧,手脚尽被缠住。虽然看不到,但他心头雪亮。
是有人在这儿设下埋伏,用绳网将自己缠了起来。
叶英的荧惑剑刃口极是锋利,纵然不是吹毛立断,也算得削铁如泥。可是这绳网也坚韧非常,而且绳结打得极密,就算能削断几个绳结,仍是将他死死缠住,随即有人横拖直拽,将他拖下了。叶英也没想到在这儿居然又中暗算,已是嗒然若丧,心道:这些人究竟是谁?怎么会在沙漠里设伏的?正在这时,只听得一阵暴风骤雨般的蹄声疾驰而至,月泉湛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月泉湛骑术虽然不及叶英,他的坐骑也比不得叶英那匹神骏,但他只是一个人,而且毫不怜惜坐骑,一路拼命抽打,前脚后脚赶到这儿,那马已被他抽得马肩上都有血了。远远地看到前面那马摔倒,他还在幸灾乐祸,只道叶英与金无华是赶得太急,以至于马失前蹄,但随即看到有人将叶英擒下,他不由大为惊愕。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沙漠里竟然有人设下埋伏,已让他无比意外,而设伏的似乎还有不少人,更让他惊心。他实在想不到在这西域,还有这般一支力量出现,难道这些人也是觊觎龙城七宝么?
他话音甫落,那边忽地出现了一排火把。这把火把亮得极是突然,月泉宗的碧磷龙柱也是突然亮起,但他们用的是药物,这些火把只是寻常火把,却也突然间齐齐亮起,那些人显然训练有素。在人群中,有个人走上前来道:“阁下又是什么人?竟敢来捋冰川宫的虎须。”
持火把的都是些胡人,但此人却是汉家打扮,背后亦佩着一柄长剑。月泉湛见这人背着手出来,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中更怒,但脸色依旧如常。他翻身下了马,说道:“某家渤海国月泉湛。”
那人听得月泉湛报名,却是一怔,喃喃道:“你是月泉宗?我听师傅说起过你们,说你们的剑术很是了得,怪不得大师兄要我干掉你。”
他说着,反手从身后拔出了长剑。这一手甚是干脆,但在月泉湛眼里却不值一哂,心道:真是乡野村夫,不知天高地厚。他是剑术大高手,只看此人拔剑,便知这人剑术不错。但此人拔剑虽然利索,却尚未不及叶英许多,而叶英亦非自己敌手,此人定然更不在话下。他踏上一步道:“原来阁下想干掉我?不妨一试。”
那人见月泉湛眼里突然间杀气陡增,心头忽地便是一沉,只是刚才还大言炎炎,就算心中发怵也不能马上就打退堂鼓。见月泉湛大踏步上前,他倒也不肯退却,将长剑横在前心,左手捻敢个剑诀,刚摆了个起手势,眼前忽地一黑,却见月泉湛伸手一指,从他袖中一柄长长的软剑如毒蛇般疾射而出,直取他眉心。此人剑术也不算低,只是万万想不到月泉湛竟是以软剑进攻,而这软剑竟会如此之长,几乎比寻常长剑要长得一倍,一时全无防备,只待举剑去格,但软剑来得如此之处,没等他抬起便已到了他面前,便如毒蛇噬人一般,一下刺入了他的右臂。那人本领其实甚强,可月泉湛这一剑如此神速,竟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把他的右臂都刺了个对穿,手中长剑一下落地。
此人果然不及那藏剑山庄的少年。
月泉湛心中想着。他已决心大开杀戒,此处埋伏的这些胡人虽然不知来历,但在他眼里真如蝼蚁一般,他也根本不想去知道。鲸须剑一缩一伸,一下拔出了那人臂上,又刺向那剑士面门。方才这一剑虽然刺穿了那人右臂,毕竟要不了此人性命,现在这一剑却已是杀招了。这一剑刺死了此人,随后软剑将会如长鞭般甩出,那时定可将那一排执着火把的胡人武士都斩杀一半以上。
在月泉湛眼中,仿佛已看到了血流成河、惨叫连连的景像了。但就在软剑要刺中那剑士面门的一刻,“铮”一声响,他只觉心口突然间一震,手腕竟会突然间为之一颤,软剑也从那人面门边掠过,只在他面颊上划破了一道浅浅的口子。而那剑士也仿佛突然间惊醒,头一侧,人已向后跃出了五六尺。他右臂虽然受了重伤,武器也已失了,可下盘无碍,月泉湛的软剑共有六尺多长,现在那剑士离他足在八尺开外,说什么都刺不中他了,但那剑士脸上仍是一脸惊惶,连被月泉湛刺伤之处的血痕都忘了去擦。
月泉湛收回软剑,朗声道:“是哪位高人前来指教?”没刺中那剑士,月泉湛倒不以为意,只是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异响却让他也为之惊心。这声音仿佛已有形有质,绝非寻常的乐器之声,实是一门极其特异的武功。他见多识广,对西域武功也多有涉猎,因此连冰川宫这等在中原无藉藉声名的门派他也知道,但委实不知还有这等以声音为武器的武功。方才那一声响来得突然,而他更是感到了鲸须剑的剑尖上传来了一股冲击之力。当时软剑根本没刺中那剑士,因此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以声音将自己的剑震歪了方向。虽然尚不可说此人武功在自己之上,但这等功力,至少已不在自己之下了,因此他这话说得倒也并不嚣张。
这时从那一排执火把的胡人武士身后又走出了两人。一个是年过五旬的老者,另一个却是个少年。少年生得甚是孔武有力,背插双枪,那老者一身白袍,怀中却抱了一面琵琶,目光炯炯,看向月泉湛。那少年道:“阁下原来自渤海国而来。可惜我二叔不懂中原话,不能与阁下寒暄了。”
这一老一少都是胡人,但这胡人少年一口汉话却极是流利。他心道:这两人气度非凡,定非等闲人物,不知是何来历。我那两个师侄偏生到这时还不上来。不过他也知道李清游与许镇辰两人要回到一里多以外的地方将骆驼牵过来,定然不能这么快赶到此处,现在自己实是孤掌难鸣。他本以为自己能技压当场,哪知出来这么一个来历神秘、功力非凡的胡人老者,只怕单凭自己之力想夺回那金无华身上的龙城秘卷已是难上加难了。他抬起头道:“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那胡人少年道:“我二叔的名姓已废二十余年,也不必再提,小王姓白名孝德……”
他说话甚是流利,但一句话还不曾说完,却听身边二叔忽地怒喝一声,五指一轮,琵琶轰然作响。这少年白孝德知道二叔这一手琶琵之声伤人之技天下无双,平时只以一指按弦,发出的音波已如快刀利剑,非常人所能抵挡,这般五指齐出,实是难得一闻之事。只一怔,便觉面前的沙子忽然如水波一般涌起,在身前形成了一堵沙墙。而在沙墙中,赫然有一把剑尖正探出来。
那是月泉湛突然向自己发起攻击,幸被二叔发觉,及时阻了阻。白孝德又惊又怒,双手向后一探,左手抓住右边的短矛,右手抓着左边短矛。这两把短矛其实稍有长短,左手矛长三尺一寸,右手矛长三尺二寸。他左手矛在那剑尖上一下砸去,却觉这剑上力道竟是出乎意料之强,单凭左手一矛竟然压制不住,心中一惊,右手矛又已砸下。这两下虽然刚猛无比,但拿捏之间却也巧妙绝纶,刺透沙墙的剑尖不过短短一截,他这两矛砸下却不差分毫。
“当当”两声响,竟然如击巨钟,那堵厚厚的沙墙被这等金刚大力一震,立时崩塌。黄沙飞舞,有个人影已然疾退了十余步,长声笑道:“好手段!不意西域还有如此英豪。”
说话的正是月泉湛。他方才突然以至柔化成至刚之剑向那白孝德偷袭,其实却并不是要取白孝德性命。听白孝德一报名姓,他便已知这些人的来历了。
原来西域诸国,内中有一雄国名谓龟兹。龟兹向来便最慕中原文化,当年西汉宣帝时,龟兹王绛宾便携夫人前来朝贡,因为慕汉衣冠制度,归国后治汉宫室,学汉家威仪。以后诸世,西域与中原相通之道屡屡因兵乱而断,龟兹与中原的关系也时好时坏,但龟兹国中慕汉学之风,向来不绝。龟兹王室,便是姓白,而当今龟兹王名白孝节,这白孝德自称“小王”,自然就是白孝节的兄弟了。
纵然那老者功力非凡,但只消能擒住白孝德,令对方投鼠忌器,定能迫使他们交出龙城秘卷。这便是月泉湛打定的主意。可谁知他出招虽急,仍被那老者看破。不过老者虽然以琵琶间激起沙墙挡了一挡,实已落了后手,因为老者只道自己用的是软剑,因此激起沙子用的乃是刚力。本以为那堵沙墙能如铁石之固,却不知自己的软剑能以至柔化作至刚,因此仍能刺透沙墙。只是更让月泉湛吃惊的却是这白孝德。白孝德贵为龟兹王弟,年纪也轻,居然也有如此功力。这两矛以硬碰硬,虽然兵器上白孝德占了点便宜,但以他的年纪竟能与自己这一剑平分秋色,各擅胜场,实是令月泉湛震惊。只这一招,他已知单凭自己一人定已讨不了好去。
冰川宫原来与龟兹国已然联手,难怪有恃无恐了。月泉湛想着。要夺取秘卷,看来必要另想他方。他武功既高,亦多谋善断,既然试出了对方实力,便不恋战,趁着黄沙扬起尚未落尽,立即退后,跳上马便退去。白孝德见月泉湛如此当机立断,亦大为心折,心道:此人这份决断功夫,确可一学。
白孝德后来在安史之乱时,奉王兄白孝节之命入中原勤王,隶属李光弼属下为将,战功赫赫,直做到昌化郡王,称天下名将。不过此时的白孝德,尚是西域一个少年王子,也不曾想那么远。见那月泉湛知难而退,他也心有忌惮,并不追赶,朝刚才那剑士道:“邱兄,你没事吧?”
那剑士名叫邱文定,是冰川宫第三个弟子。他原本想在白孝德跟前一现手段,没想到一招未出就险些死在月泉湛剑下,只靠白孝德与他那擅以琵琶之声攻敌的王叔所救,右臂受了重创不说,脸上还被划破了一条口子。此时创口已经包好,却把半边脸都遮了起来,不免有点没趣,过来行了一礼道:“多谢小王子。我师兄倒是受创甚重。”
白孝德道:“受伤那位是令师兄么?那另一个是你师弟了?他的身手倒很不错,小王先前还以为他便是你师兄所言之贼人,差点就取了他性命。”
白孝德一行乃是受冰川宫宫主宋泉所请,前来协助他们的。冰川宫位于天山的一条支脉克孜利亚山的山麓,与龟兹王城所在相距不远。而当今大唐的安西都护府正设于龟兹,冰川宫平素与龟兹王亦有来往。此番宋泉以寻找龙城七宝游说龟兹王白孝节,白孝节亦觉若有此物流落在外,终将使西域不稳,因此派王弟白孝德与王叔琵琶老人率军协助。白孝德年纪虽轻,但武功高强,而且自幼习学中原兵法,饶有大将之风,琵琶老人更是西域屈指可数的高手,白孝节自然极是放心。
邱文定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位乃是我师兄的朋友,在下也不知他姓甚名谁。”
白孝德见他说得吞吞吐吐,却也明白他们冰川宫一脉诸弟子间同门之谊甚薄,邱文定对他这师兄也未必有什么真情厚谊。不过冰川宫的武学不凡,与龟兹王室关系也一直不错,龟兹前王白莫苾前些年去世时,龟兹王曾有内乱,大哥白孝节也是借了冰川宫之助方能稳住局面,算起来冰川宫对龟兹也有恩惠在,他也不想多管他门中之事,便道:“还请邱兄与小王一同去看看金兄伤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