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级武侠网游“剑网3”官方小说(全8册)

第三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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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又下雨了呢。”

王遗风摇着扇子,抬头看天。其实太阳已经落入山后,但天还未完全黑,阳光从山后面投射过来,照亮了天边高处的云,血一般红。

头顶却有一片黑云,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打得院子里的芭蕉叶扑扑作响。几名仆人正在修理前两天被柏树砸坏的走廊。

走廊内侧的画是前隋名家王栋所做的百兽朝贺图。王栋画的百兽号称隋朝第一,如今已是绝了。柏树砸断了其中两根横梁,一排精美的飞禽图从此消失。王遗风心疼得站在下方看了好久,直到管家报告,说已约请到吴道子,半个月后来此添补,才摇着扇子走开。

是得离开了……恶人谷虽然荒凉,对王遗风来说却更加真实。这地方太像梦境,好的便一定会变坏,美的便一定是假象,不可久留,不可久留啊……

本来早就该离开了,但郑曰松传来消息,这几日成都府内一队天策军奉命移师江洲,征用所有水陆码头。加上那女子断断续续地发热,情况不太好,舟车劳顿之下,恐有性命之虞,便耽搁了下来。

为了稳妥起见,郑曰松曾提出暂时搬离此宅,混入成都内城,扮作丐帮弟子。但王遗风嗤之以鼻。好在这几日并无任何异常之处,府中人心便安定下来。明天……明天无论如何得走了。

下雨之后,空气清凉了不少。王遗风心中却烦躁难耐,晚饭也没心思吃,摇着扇子在院子里转悠。哑巴童子端着凳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郑曰松说得对,这个女子在手里,的确是个大麻烦,要是死了更加难以说清。当然,他并不是惧怕明教,也不怕被江湖中人惦记。全天下都跟自己过不去又如何?让他犯难的是谷内的兄弟们……

虽然强行压下沈眠风,但其实他自己也明白,谷内的兄弟们仍然对大光明殿的财富垂涎三尺。老四说的那是什么意思?云泥之别……哼!

她想的是人心是否可收的问题,但若自己不坚持立场,纵容这群乌合之众去劫掠大光明殿,一来势必与武林各派正面冲突,二来这些人一旦抢到财宝,多半会弃恶人谷而去。世上事便是如此,一旦财富在手,谁还会跟着自己刀口舔血?到时候人心才是真的散了……

更重要的是,恶人谷虽然是恶人聚集之所,但也不是什么偷鸡摸狗、逼良为娼的地痞!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这群人怎么不用脑子想想?世间之事,往上行千难万险,但能够聚集人气,外物便很难击破。一旦往下,各自为蝇头小利争夺,那就**,再无法收拾!现今中原武林群雄逐鹿,都想拿恶人谷开刀,以争夺名利。若非他王遗风这么多年来,把这千把人紧紧捆在一起,恶人谷早被人屠干净了!

王遗风突然很想骂人。离着恶人谷几千里的一个大光明殿,一群被人往死里打的拜火教徒,却莫名其妙地让自己左右为难,甚至到了隐然跟谷内兄弟对着干的境地。

这次出来得匆忙,只带了米丽古丽、四大刺客和郑曰松,命肖药儿和王杰两人在谷中坐镇。现在想来,有点冒险了。幸好一行人日夜兼程南下,中间没有任何耽搁,浩气盟的人还在全力搜索明教教徒,丝毫没有察觉。而且郑曰松命人放出风声,在岐山以南劫掠了两个门派,吸引浩气盟主力北上。一行人才得以突然出现在成都府,兵不血刃就解决了沈眠风,算得是极漂亮一战。

想到这里,王遗风深吸了两口气,勉强压下怒火,搔着脑袋继续踱着步。不知不觉踱进雨中,身上被淋湿了。两名侍女取了衣服来,王遗风不耐烦地挥手让她们退下。这点风雨算什么,真正的风暴还远远未到呢。

他本打算去看看那女子,但一想到她带来的麻烦,就说不出的烦乱。于是在院子里继续逛。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空气中有一股新鲜的泥尘味道。忽见米丽古丽站在远处一棵槐树下,遥遥向自己招手。

恶人谷里最让王遗风头疼之人,米丽古丽绝对排在前三,偏偏她又是自己能倚重的几人之一,因她绝无任何觊觎谷主之心,只想安安心心在谷里过日子,偶尔抓些美貌女子来练她的功。

王遗风咳嗽一声,童子知趣地站住不动。王遗风走到米丽古丽身旁,问她:“嗯?”

“妾身要走了……”米丽古丽幽怨地说。

王遗风脑袋开始痛起来了:“哪儿找的女子?我说过了,绝不许在这附近……”

“在都江呢……隔着几十里地……”米丽古丽像个二八年纪的丫头,满脸幽怨之色,手指抠着槐树皮,“郑曰松说,有两三个呢……都是好人家女儿……”

王遗风皱紧眉头:“怎么是他替你找的?这混账!”

米丽古丽道:“你别怪人家,谁叫我这些日子都没出门,盯着这丫头呢。你倒是万事不想,人家跑折了腿,还吃力不讨好。”

王遗风被她说得一顿,半天才道:“你就不能忍着回去再说?”

“总之……唉,妾身就是忍受不了啊……”米丽古丽的手指摸到自己咽喉处,慢慢向下划,在那白得似凝脂的肌肤上划出几条深深的血痕。

“我传你一套心法。”王遗风忽然说。

“哈……”米丽古丽失笑一声,“你以为这么多年来,我还没有进展么?功力既能精进,有什么不能改变?”她再抚摸几下槐树,忽地手掌轻拍一下。槐树骤然剧烈颤抖,无数叶子哗啦啦地往下落,良久才渐渐停止。

“真可惜,”米丽古丽仰头看槐树,“伤了脉络,大概过不了今年冬天了吧。”

“果然精进如斯……”王遗风略一迟疑,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心瘾难解?”

“无论怎样,我都要走了。”米丽古丽叹口气。随着这声叹息,她的脸色沉了下来,刚才那娇柔的少女气质瞬间消失,双目幽幽发亮,嘴唇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但这非但没有让她容颜减弱,反而更加艳丽得让人不敢逼视。

王遗风侧过头,说道:“我们明天就回恶人谷,你自己小心吧。”说着转身就走。

“还是你自己小心吧。”

王遗风本不想理,谁知走了十几步远,终于忍不住停下。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回头看去,米丽古丽已经消失无踪了。槐树在风中窸窣作响,尽力伸展树枝,浑然不知自己已经经络全断,挨不过几天了。

王遗风望着槐树,若有所思。这一站就是小半个时辰,天色迅速昏暗下去,院子里的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一旁的小童“啊啊”的催促,王遗风不耐烦道:“床!笛!”

须臾,小童取来了他的白鹭霜皇笛,八个家人气喘吁吁的搬来一张檀木胡床,另有侍女搬来铜炉、茶具、香炉等物,就在槐树旁摆下阵势。家人们张起帷幕,四周点起灯烛,小童在一旁煮茶,侍女们焚了香,驱散蚊蝇,站在床边轻轻摇着扇子。

王遗风把白鹭霜皇笛在手里把玩着,几次送到嘴边,想要吹奏点什么。但嘴里想塞满了东西,咽喉里更是一丝儿气都提不起来。他终于恨恨放下,心情衰败到了极点。

“来人!”他恶狠狠地道:“传话给老四,立即把那女人杀了!”

“啊?”

“去!”

小童一躬身,转身就跑。刚跑到院门,忽地一件事物破空而来,撞得他一个趔趄。拾起来看,却是王遗风的一只香囊。

小童知趣地走回来,见王遗风已经躺下,闭上了眼睛。他不敢多嘴,静静站在一旁等待……

“我喜欢槐树。”

“哦?是吗?”王遗风望着窗外的槐树,夜色昏暗,早过了子时,整个自贡都已陷入沉睡。今晚天穹上云层很厚,虽然已近中秋,一丝儿月光也看不到。只有桃香楼外那沿着飞檐装饰的几排大红灯笼亮着,隐约照亮了槐树的树冠。

前几日还有许多花,王遗风记得推开窗时,能闻到淡淡的花香。昨日一场大雨,大概已扫落光了吧。

“为何喜欢槐树呢?”王遗风问,“花朵细小不好看,香味也淡。别的姑娘窗外都是黄花、玉兰、丁香,花开的时候满室皆香。听妈妈说是你自己选的这房间,窗外就只有这棵老槐树,每日对着干瘪瘪的树干……真是奇怪呢。”

文小月淡淡一笑。

“每年槐树开花的时候,小月的心就乱了……”

“为什么?”

“因为最好的季节就要过去了啊……”文小月感叹着,“夏末最后的气息,就是槐花的芬芳。淡淡的,一会儿就消散了,多好。”

“哪有什么好?”

“嗯,多好。”文小月说。

王遗风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见她坐得久了,身体歪斜,一双赤足露在了裙外。她的十根脚趾又小又长,粉红颜色,倒比她苍白的脸有色泽多了。

王遗风心口怦然乱跳,脑中一阵眩晕,忍不住伸手扶着窗格才镇定下来。文小月听见响动,忙问他:“怎么了?”

“没事。”王遗风镇定地说。

但文小月仍然听出了他声音后面的怪异,一下重新坐直了身体,那双让王遗风目眩神迷的脚也刹时收了回去。她的双手看似随意地放在腿上,其实是有些紧张地抓紧腰带,嘴巴也不由自主抿紧。

“真没事,”王遗风道,“你别紧张啊……唉,怪我,又让你不自然了,是不是?”

“小月不敢……”文小月双手摇晃着,说道,“您是贵客,是小月的恩人。您要做什么,小月……小月只有欢喜,怎会不自然?您……”

“就这样就好了,”王遗风道,“就这样……让我看会就好了。”

“妈妈说……您真是个怪人……”文小月的声音渐渐变低,“就那样看我,又不……不……不碰我……妈妈说,您……打算……”

“是的,就是这个月底,你就是自由之身了!”王遗风兴奋的一拍窗格,啪啦一声巨响,差点拍烂。两个人都吓得一跳,立即听见下面有人喊:“干你娘!大半夜的还他妈这么精神?谁……”

声音噶然而至,那人咕咚一声瘫软在地。王遗风手里捏了几块银角子,只待出来一个打晕一个,所幸夜着实深了,再没有人出来。

王遗风偷偷抹了抹头上的汗,道:“好了,没人……”身后突然伸出两只纤纤素手,一把紧紧抱住了他。

王遗风颤声道:“小月?”

文小月呢喃一声,把他抱得更紧,轻声道:“别动……让我多抱抱你……多抱抱……我怕……”

“有我在,你怕什么?”王遗风道,“有我在,天下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得了你……你相信么?”

“我信!”文小月道,“我信呢……你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就说不出的信任你……你瞧,月亮多么好看,今天是十五了呢。”

王遗风抬头望出去,奇怪,刚刚还浓云遍布的天空,这会儿却一丝云都看不见了。一轮白花花的明月挂在半空,那么圆,那么亮,照得王遗风眼睛都快睁不开。他眯了眼睛,静静感受着与文小月身体接触的美好感觉……

半晌,他突然道:“可惜是半弯的月亮。”

“哪儿呢,那么圆,”文小月的声音越发轻柔,“多么圆啊……我们能这般圆满,那该多好?”

王遗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说道:“你……你是怎么看见的?”

他赫然转身,只见文小月一双眼睛里空空****,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眼窝。她头上的皮肉裂开,头发跟着一簇簇往下落,兀自笑道:“死了,便什么都瞧见了,是不是?”

王遗风狂吼一声,一下坐起身,啪啦一声巨响,紫檀的胡床裂开几道口子,险些当场塌了。

侍女们吓得尖叫,纷纷往后倒去,哗啦啦撞翻了帷幕。一名侍女站得最近,被王遗风那一嗓子冲得连番两个跟斗,当场晕死过去。

帷幕的一角掀翻了铜炉,小童跳起老高,仍被开水溅到大腿上,痛得哇哇惨叫。一名家人躲避不急,被倒下的支撑帷幕的支架打中,喀喇一下打折了腿骨。但他只叫了一声,就死咬住牙关,不敢发出第二声。

“混账!”王遗风怒道,“成何体统?都给我退下!”

侍女们强忍着狂跳的心,急急忙忙收了帷幕,抱着各色器物匆匆退下。几名家人抬着晕死过去的侍女,扶着断了腿的家人,从另一侧的门洞里走了。

小童在一旁涕泪横流地站着,痛得嘶哑咧嘴,就用力咬着手臂。夜风冷冷的,吹得王遗风稍微镇定了点,便挥手道:“你也去吧。让人去叫大夫,那侍女胸口气血淤积,不赶紧治恐有性命之危。你也上点膏药。”

小童吱吱啊啊着不肯走,王遗风恼了,一脚踢翻了灯烛:“滚!让我清静些,任何人都不许进院子来!”小童这才躬身行了个礼,一瘸一拐地跑了。

等院子里空无一人了,王遗风才低下头,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醒来这么久了,双手仍然剧烈颤抖,根本停不下来。他额头的汗珠一滴滴往下落,连眼睛里都进了汗水,针刺一样疼。

“我是老了……”他怔怔地想,“小月……小月……十年了,你就是不肯放过我,是不是,是不是?你要我的命,你来拿去,拿去好了……”

他想站起来,手一软差点摔倒。当啷,铜簪掉了,发髻散开,他也懒得去管,就那样披头散发着慢慢爬起来。他扶着槐树,闭着双眼,静静地站着,想要闻到槐花的香气……

突然王遗风将身体一偏,咄!一支箭贴着他的身体插入槐树,深入半尺有余,箭的余劲未消,使得槐树一阵摇晃。

这箭比寻常弓箭粗了不止一倍,竟是西域都护府特制的“穿山矢”,通常由两人协同拉开弩机,用于阵前射击全力冲刺的铁骑队,往往一支箭能穿透两名骑手。

这支箭此刻显然是用寻常的铁胎弓射出,威力和速度都小了很多,否则若真以弩弓射击,王遗风心神恍惚之下,或许这一箭就将他活活钉在树上了。

嗖嗖嗖……身后风声大作,王遗风反手操起白鹭霜皇笛,间不容发之间将三支穿山矢一一拍落。

第五支却是从左侧袭来。这支箭比寻常的箭要小几分,飞行时的声音被前面穿山矢巨大的破空声掩盖。射箭之人工于计算,没有直接射向王遗风,而是斜着射来。箭头不是菱形,而是更古朴的扁鱼型,尾羽特制,使箭身稳定不翻滚。箭以特定角度射向槐树,扁平的箭头在树干上一反弹,袭向王遗风背部。

噗——

最后时刻,王遗风肩部本能地一缩,箭没有能直射入身体,而是斜着插入他的左肩。

王遗风身体一抖,就将它抖落。他反手一掌拍在槐树上,槐树剧震,无数树枝叶片落下。王遗风右手连拍,嗖嗖嗖声不绝,每一片被他拍中的叶子都瞬间凝结,变成一片片锋利的冰刀,向外激射。

两名发射穿山矢的人还没来得及上弦,就被雨点般袭来的冰刀切得狂叫。蓦地狂风扑面,王遗风突然出现在面前,一掌拍在一人胸口。那人直向后飞出,撞在另一人身上,两人同时鲜血狂喷,当场毙命。

另一人刚射出穿山矢,立即弃弩逃跑,此刻已跑入巷道之中。王遗风手指一抓,硬生生掰下一块墙砖,朝那人掷去。这一手掷出,他立即转身朝左侧那人冲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人被墙砖击中头部,断然没有活路。

但左侧那人却已消失。此时天已漆黑,王遗风纵入巷子里追了十几步,忽地停住步子。他侧耳听了片刻,重新纵上院墙。

但听得马蹄声轰然如雷鸣、脚步声急切如骤雨,远远近近无数火把晃动,形成四条火龙,从四个方向涌来,顷刻间就把宅子围了起来。到处都有人大喊:“捉王遗风!捉王遗风!”

“围起来!这一片统统给我围起来!”

“盟主有令,生擒雪魔者,赏银一千两!提头来见者,赏银八百两!”

“大家伙上啊!”

王遗风心里霎时雪亮:被人出卖了!

他沿着院墙疾奔,往那女子所在的地方跑去。左侧大门方向轰然响动,对方撞开了大门,随即听见一阵兵刃之声,一些侍女尖叫起来。

砰——后门也被撞开了,马蹄声中,一簇簇火把涌入院子,照得后院的影壁鬼影重重。王遗风从高处望去,涌进来的人皆身着银盔灰甲,背上红色旗帜翻飞,却是天策府人。堵门的十几名家人顿时乱成一团。

府邸里没有一名恶人谷人,都是侍候王家几代的族人,根本没什么武功。天策府的人纵马驰骋,来回两次就杀了个精光。

王遗风跳下院墙,沿着走道疾奔。几名侍女跑进来,劈面看见了他,都不敢出声,但捂着嘴巴泪如泉涌。

王遗风沉声道:“别怕,到前面出首,就说我在西厢房内,还有一条活路,快去!”

侍女们哭个不停,一名大胆的侍女冲王遗风磕了三个头,尔后领着其余人往前院去了。

王遗风冲入院门,一把抓住射到面前的铁枷,低声道:“老四,是我!”

“谷主!”老四松了口气。

“怎样?”

“来势凶猛,”老四站在门口,冷静道,“现在除了潜逃,没有别的办法了。”

“怎么潜逃?”老三亦从墙头翻下来,嘴里说道,“四面都用竹竿挂起了气死风灯,沿着院墙一字排开,照得白昼一般。对方是有备而来的!”

“有办法。”王遗风冷哼一声,“暗道,通向半里之外的张家酒楼。老四,把那女人带上!”

“早准备好了。”老四从屋子里拖出仍然昏迷不醒的女子。老三帮忙将女子绑在她背上,四个人出了院落,转了一个弯,来到一口八角井前。听得人声愈加嘈杂,从前后两个方向往中间涌来。

八角井地处偏僻,四周是密密的竹林,一时无人到来。王遗风和老三把水桶往上扯的时候,老四抬头从竹林的缝隙间往外望去,但见院墙外数不清的气死风灯晃**着,一些人翻上院墙,并不下来搜索,而是持着长刀和弓箭,来回走动着,监视下面的动静,务必要一只鸟都飞不出去。真是准备充分啊……

“等等!”她突然叫道,“对方准备得如此充分,一定是有人出卖。那么地道对面也不一定安全,甚至可能是故意留下的陷阱了!”

老四一下停止动作,王遗风冷哼道:“这府邸是我私宅,恶人谷内知晓的人就寥寥可数,更别说地道了。我就不信对方天眼自通,什么都能看见。我先行,记住入口在水面一丈上方,走吧!”

三人挂着绳索下到井里,猫腰进入一个狭长的通道。老三断后,斩断绳索,桶落下来时他一把抓住,轻轻放入水中。

府邸原是前隋上柱国大将军、新义郡公韩擒虎所建。韩擒虎灭陈国后,为朝臣猜忌,建造府邸时一口气修了四条密道。贞观年间,王家从衰败的韩家手里购得此宅。

王家祖上认为密道为“阴宅之道”,甚是不吉,封闭了其中三条,只保留了井里这一条。经过一百余年,密道早就坍塌了一半,只是王遗风入恶人谷后,便让人重新疏通,以为不时之需,没想到今日用上了。

通道内潮湿黑暗,只有四尺来高,王遗风点着火燎子,猫着腰艰难前行。老四背着女子跟在他身后,突然惊叫一声。

啪啪啪!老三向往后射出一把铁钉,才道:“怎么?”

“蟾……蟾蜍!”

却见前方一堆蟾蜍,密密麻麻盘踞在一起,原来这里常年湿润,变成蟾蜍窝了。蟾蜍们被光亮照到,全都静止不动,老四也全身绷紧,不敢往前。

“快啊!”老三恨不得踢老四一脚,“再不走,大伙儿就等着喂它们了!”

老四战战兢兢,犹豫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往前猛地一冲,堪堪越过蟾蜍。她和背上的女子脑袋相继撞上通道顶端,砰砰两声脆响。

王遗风回头怒道:“做什么?”

老四忍住疼不吭声。忽觉一滴又粘又热的水滴在头上,一定是那女子脑袋撞破了。老四装作不知,闷声只顾赶路。

半里的距离,加上通道内极闷热,三人弯着腰走,都是汗如雨下。王遗风忽地停下,老四老三立即也站住。

三人都是老手,耳贴在洞壁上听。可以听见地面不停震动,马匹和人纷纷乱跑,头顶应该就是府邸外的道路。对方来了至少三、四百人以上,才能把偌大的府邸团团围住,还能四处搜索。

即使在恶人谷待了这么久,三个人却是第一次被如此多的人团团包围。老四心口砰砰乱跳,忽地感觉背上的女子心脏也跳得厉害,刚觉得奇怪,老三咕噜一句:“日你娘,真是倾巢而出,志在必得啊!快走快走,这地方闷得我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三人继续往前走,不久通道向上,坡度很斜。三人不敢发出声音,都是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最上方是一块铁板,从里面锁上。铜锁已经生锈,王遗风用袖子包住铜锁,悄无声息地一绞,将锁扯了下来。

三人纵出通道,见这是酒楼后院,沿墙乱七八糟码着一些柴火,靠楼则摆放着十几口瓮,不知装的什么。酒楼里一片漆黑,连个看门的都没有。酒楼外的街道上火光闪闪,酒楼后却是一片安静,看来对方目标清晰,所有力量都用来包围王家宅院。

经过这一段路,三个人衣服都湿透了,各自默不作声地擦汗。

老四把那女子放下,看了看她的头,但见左边眉骨的地方撞破老大一道口子,血一直流到了耳根。但她仍未醒转,呼吸一如既往的缓慢。老四用衣袖给她擦了擦脸,低声道:“这丫头倒真能睡。米丽古丽说她昨天就该醒了,谁知这么折腾一番都不醒。谷主,你究竟怎么打算的呀?”

汗湿透了衣服,王遗风忽觉背上有些痒,似乎是汗液浸到伤口,不觉耸了耸肩,痒痒的感觉消失了。

他坦然地道:“打算?我还没有想好,不过武林中人既然要争夺此女,那便说什么也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但我也绝不会去打什么大光明殿的主意,此等阿堵之物,谁爱拿谁去。把她带回恶人谷,倒要瞧瞧有没有人能干掉我王遗风,抢了这秘密去!”

老四和老三对望一眼,立即移开目光。老四道:“谷主说什么便是什么。但眼下咱们怎么离开?”

王遗风道:“对方如此大张旗鼓,各条道路上也必然有严密的防范。为今之计,只有混入码头。码头离此只有一条街之隔,只要抢到一艘船快速离开,趁着天黑,河道没有防范,就任我们找机会离开了。”

当下几人翻出酒店后墙,沿着小巷走。这里原是成都府南面的一个码头,从甘南道过来的马、毛皮、药材等从这里装船南下,送到江州,再穿峡入荆。江南一带的绸缎、瓷器也从这里登岸,运入成都府内。这些年天下承平,码头逐渐扩大,已成为成都外城南面最大的镇子。

此刻巷子里却空无一人。天策府的人一冲入镇,立即家家关门闭户,连灯都不敢点。镇子里除了王遗风府邸周围亮堂之外,其余地方都陷入死一般的黑暗中。三个人无惊无险地穿过巷子,来到码头边上。

这里的河本并不太深,前朝炀帝在时,天下大兴土木,疏通河道。当时的成都府投入十万人,把几个主要的码头都修缮一新。码头下挖掘出的河泥甚至堆成小山,使水深达六丈,能停泊四层高的巨大龙舟。这些年维护得少了,但也能停泊大型货船。

码头长约半里,一侧停满了船舶。高高的是仿龙舟,它们装饰华贵,灯火通明,旗帜飘扬。扁平而长的是货船,它们看上去粗糙简陋,却用料结实,而且往往四五艘连缀在一起。它们通常避开白天拥堵时刻,只在夜间行船,因此船上各处关键位置都装有气死风灯,把朔长的船身勾勒出来。

还有一艘三层船舶,虽不似仿龙舟那么大,装饰却更为华丽,乃是江夏王府的船。江夏王为当今圣上第七弟,拜为江南道刺史,他的船也由此停泊在码头正中,周围十丈内都没有其他船舶。

码头的另一侧则是一排低矮的仓库,停满了各式驴车、骡车。天虽然漆黑,仓库却仍然热火朝天,苦力们正大汗淋漓地忙着搬运货物。半里长的码头上设置了五个火堆,火光冲天,照得整个码头亮如白昼。看来天策府自信围住了王府,对这里并没有什么防备。

王遗风看了一会,指着远处的一艘乌篷船道:“那艘。”当先朝乌篷船走去。刚走到码头中央位置,王遗风忽然站住了。

他犹豫了片刻,回头道:“老三老四,你们先等会儿。等到我动手了,找机会再走。”

“谷主!”老四急道,“走!”

“哈哈,人家等候多时了,我不赴约,岂非失礼?你们走吧。”

“可……”

老四刚要再说,老三一把抓住了她:“对方布下天罗地网了,妹子!他们竟是算准了我们要到码头!”

“不是算准了,”王遗风冷冷道,“出卖我的人,知道地道的位置,故意示我以虚而已。即使我们不往码头走,他们也会造势把我们逼到此地。”

老三低声道:“找准机会就跑,我想法子策应你!”

“哈哈哈!”王遗风仰天长笑,“能让我王遗风逃跑的人,这世上还未曾有!”

说完转身朝仓库走去。

仓库呈品子形,中央有个小土堆,土堆上是间小草亭。仓库管事每日待着草亭里,一边看手下的账房先生将算盘打得山响,一边监视苦力的动静,一边命小厮们把签标拿下去,每一根签标都决定一笔货物的去留……

此刻草亭内只有一人端坐在桌前。桌上一盏油灯,一大坛酒,两只酒碗。蚕豆大的灯火在夜风中晃**不停,根本照亮不了什么,反而是远处高达一丈的火堆的光芒,把那人坚毅的轮廓勾勒出来。

他穿着一身灰布袍子,头上扎着方巾,腰间没有挂任何饰物,但单是闲闲坐着,便给人以泰山般的威压之感。他单手持酒坛,酒坛稳稳的纹丝不动,酒水注入碗中,直至满得只差一滴就要溢出,他才猛一收手。抬手把酒一口干了,呆坐半晌,继续持酒坛倒酒。

王遗风一步步走上阶梯,悠闲地看着码头上的繁忙景象,说道:“谢老弟真好兴致也。”

“嗯,”那人伸手抹去胡子上的酒水,说道,“今日有老友到访,岂能没有兴致?”

这便是天下间唯一能与恶人谷一争高下的浩气盟盟主谢渊。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今日之战或可决定江湖未来数十年的走向吧,王遗风豪气迸发:“也罢,就让我来会会你这浩气盟主!”

王遗风摇着折扇,施施然走入草亭,坦然在谢渊对面坐下,道:“那就却之不恭了。这是什么酒?”

“村野胡乱酿造的酒,”谢渊道,“不是什么‘箬下春’、‘千岁酿’之类的名酒,恐不入王兄之眼。”

“不然,”王遗风道,“我喝过最好的酒,是在不周山,一位不知名的老叟酿的果子酒,入口爽烈,快哉快哉。人生得遇谢老弟,亦是快哉快哉也!请一试。”

谢渊抱拳回了他一礼,端起酒坛,替他倒了一碗。酒水到处乱洒,洒到王遗风身上,他浑然不觉。端起碗来,一口干了,良久长吐一口气:“好酒!”

“王兄不怕在下下毒?”

王遗风仰天大笑:“哈哈!天下若有一人不肯欺我、不屑欺我、不愿欺我者,便是你谢渊了!其余蝇营狗苟之辈,我王遗风岂能不防?”

谢渊默不作声地端起酒碗,对王遗风一礼,一口喝干。

王遗风道:“敬你一碗。”

两只碗碰在一起,谢渊却不拿回来,目光似刀一般,问道:“敬我什么?”

“这一次围困我王遗风,事先全无征兆,下手干净利落,难道不值得一敬?”

“不然,”谢渊一口否认,“王兄是有人出首,而至于此。”

“哈哈,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王遗风道,“出首之人,必然有所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