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摇摇头:“恶人谷偌大的基业,还要我浩气盟什么报酬?王兄,不瞒你说,告密之人非是一个。看来你这谷主之位,早就风雨飘摇了。既知如此,何不放下屠刀,我谢某可保你全身而退,如何?”
王遗风摇头:“差异。谢老弟之所以为浩气盟盟主,武林之所以倚重浩气盟,乃是忌惮我尔。一朝我真的身死,恶人谷被烧成灰飞,江湖最大之隐患消除,各大门派还会聚在一起,甘听浩气盟之令?谢老弟的梦想,恐怕也不长久了。”
谢渊没料到他突然说出这话,脸上杀气一闪,啪的一声,他身后亭柱子像被斧头猛劈了一记,差点从中崩裂。
王遗风淡淡道:“谢老弟不以此为然否?”
谢渊摸了摸胡须,迅速平静下来,点头道:“我谢某虽并非王兄所说,觊觎这盟主之位……然而这杯仍该我敬你。”说着一仰头把酒干了。
王遗风道:“再敬你一碗。”
谢渊的目光更加犀利:“这又是敬我什么?”
“纵使有这么多人,你仍然愿跟我单独了结,”王遗风道,“好胆色,难道不值一敬?”说着仰头就要干,谢渊却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能亲手杀你,是我谢渊这辈子最大的夙愿,岂能假手他人?”谢渊一字一句地道,“不过人已经埋伏好了,整个码头都在包围之内。一旦我杀不了你,他们自然会一拥而上,绝不容你逃走。这一碗,我不能受。”
“哈哈哈!”王遗风道,“纵千军万马来,我王遗风莫非怕了么?来,喝!”
两人又干一碗。
谢渊倒了酒,端起酒碗,手却第一次有些颤抖。他目光盯着酒碗里泛起的涟漪,低声道:“有件事……谢某想得到王兄一句话。”
王遗风一抹胡子上的酒水:“你说。”
“我女儿……”谢渊说到这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女儿……还活着吗?”
王遗风身体往后仰,皱紧眉头想了片刻方道:“那么……传说是真的?”
“米丽古丽……”谢渊整张脸涨得通红,太阳穴一跳一跳,全身肌肉绷得啪啪作响,把宽大的衣服都隆了起来。手里的酒碗抖得厉害,酒水不住向外洒,他艰难地伸出左手,想要压住抖动的右手,却并不成功。
王遗风郑重道:“此事我决然不知。不过,若有一日知道你女儿在恶人谷中,我王遗风必亲手将她交还与你。”
谢渊血红着眼睛看了王遗风半晌,慢慢站起身来,端着酒碗道:“天下若有谁值得我谢渊信任的,你绝对第一人选。我,谢渊敬你。”
王遗风点点头,坦然受了他这一碗酒。
“你怎么打?”谢渊喝干了酒,随手扔了酒碗,问王遗风:“兵刃还是拳脚?”
“你奉陪么?”王遗风道,“你这人酒品不错,弄死了有点可惜。”
“哈哈哈哈!”谢渊第一次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道:“与雪魔生死决战,谢某有此荣幸,当然奉陪到底!”
王遗风将自己碗里的酒喝干,也将酒碗扔了,道:“好!那就索性痛快一次!”
啪啦一声,他扯下一根桌腿,在手里掂了掂。
“这是你的葬月剑,好!”谢渊伸手在桌上一拍,桌子直往下塌去,独独一根桌腿穿透桌面直立。谢渊把那桌腿也拿在手里试了试轻重:“这是我的烈焰枪!”
“烈焰?真俗不可耐之名!”
“谢某自小军旅出身,没有什么笔墨文化,”谢渊面不更色道,“但愿身为烈焰,烧尽一切奸邪!”
“……”王遗风被他的凛然之气挤兑得一怔。他说道,“拿来,我比比看。”
谢渊顺手把桌腿递给王遗风,王遗风仔细比划一番,说道:“我这比你的长,你使枪,我使剑,可不能弄混了,咱俩得换换。”
谢渊见两条桌腿几乎毫无区别,可能只长了半寸不到,但仍然点头道:“王兄真是细致!换!”
远处埋伏着的浩气盟众,看见盟主跟雪魔两人一起喝酒谈天,倒还罢了。待见到两人几乎靠在一起,互相拿着桌子腿比长短,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这要是有人突然出手,另一人几乎全无防备啊!
两人和和气气换了桌腿,仍在一起说话,王遗风还不住笑着,拍拍谢渊肩膀,看样子马上就要称兄道弟了。
仓库正对码头的一面,埋伏着三十六人,其中来自天策府的占了二十人,当先领头的是李宪风。仓库的木板墙上有许多缝隙,他从缝隙里往外看,急得满头热汗,一个劲地道:“怎么还不动手?该死……哎呀……刚刚多好的机会!这……这该动手了啊盟主……”
“盟主在跟那贼子说什么啊?喝得挺热络……”
“别瞎说!那是盟主在劝他投降呢。”
“那……那把桌腿换来换去的,也是劝降么?”
“……”李宪风忽地揉揉眼睛:“嗯?人呢?”
其他趴在缝隙上看的人也都一惊,刚刚还在草亭内叙旧的两人,突然之间凭空消失。
下一个瞬间,墙壁轰然炸裂开来,巨大的力量将趴在墙上观看的十几人撞飞,砸得后面埋伏的人鬼哭狼嚎。两道人影从破洞钻了进来,一人占据了一张桌子。
王遗风桌腿直刺谢渊,桌腿隐隐颤动,有剑身幻化之意。谢渊手里桌腿舞得滴水不漏,在他周身游走,风声呼呼,气势铺天盖地向四面射去。李宪风刚刚被木墙撞得头破血流,和一堆人趴在地上,这会儿见两人的桌腿就在头顶隔空交战,吓得不敢稍动。
明明一模一样的桌腿,偏他二人使出来,便一个是剑招,刺、削、抹、回、平,一招一式狠辣至极,让人心神具裂。一个是大枪,挑、扫、掠、劈、横,一举一动磅礴大气,叫人无法可避。
双方各自占据一张桌子,须臾间交手二十余招,桌腿没有一次相击,但躺在地上的几十人却被激射的内力打得惨叫。仓库也发出啪啪的声响,不时有一块木板被打断击穿。屋顶的木板落下来,下面的人就纷纷抱头躲避。
埋伏的时候,李宪风想了很多次,该如何奋勇抢先,追杀王遗风老匹夫,好叫他知道当今天下,真正的武功高手出自哪家。又想过如何跟大伙儿合力围剿,定要老匹夫弃剑长叹,既生宪风,何生遗风!直到此刻才明白,原来自己跟真正的高手差距有多远!若非今日谢渊坐镇,浩气盟几十百把人想要留下王遗风,根本痴心妄想!
他就在王遗风桌子旁边,眼见两人斗得难分难解,悄悄抬脚,猛地踹在桌腿上。桌子晃了一晃,王遗风的身体似乎也跟着摇晃。李宪风大喜,正要再踹一脚,忽听破空声急,一件事物扑面而来,正中李宪风面门。李宪风狂吼一声,往旁边滚开,伸手一摸,摸到满脸鲜血。他心惊胆战的看那事物,却仅仅是一只软软的香囊而已。李宪风心胆俱裂,再不敢贸然出手。
只听风声陡然大作,谢渊的“战八方”使出来,枪气上下纵横,当世几无人可以抵挡这份霸气!他脚下的桌子咯咯咯乱响,不过谢渊将力道极准确的分布到四个角落,桌子虽然抖得厉害,却始终没有散架。
这份硬功,王遗风自问不如,要顶住这一击,脚下的桌子必然粉碎。高手过招,被人击碎了身下桌子,那便是输了。他立即双臂一展,飘飘****向后飞去,如无躯体之魂魄一般,避开了谢渊的雷霆一击。
谢渊不等招式使老,桌腿对准他的方向,一口气连刺十六枪,乃是羽林枪法中的“刺八方”。
王遗风身在空中,手腕抖动,桌腿挥出一片霜色。下面的人只听劈劈啪啪一阵爆响,两人的力道在空中猛烈碰撞,“烈焰”撞上“冰霜”,继而向四方射出。好几人躲避不及,被力道撞得昏死过去。
啪啦啦——仓库后面的木墙被谢渊的枪劲冲得千孔百疮,王遗风借这力道飞行,身体直撞上去,立时撞出一个大洞。他双腿在一根半截木板上一点,向上飞去。
刚纵到仓库顶端,砰的一声巨响,瓦片乱飞,谢渊干脆撞破了屋顶,直冲上来。
王遗风在屋顶被撞破之前,已抢先刺出一“剑”,然而谢渊在突出屋顶之前,也抢先刺出一“枪”。王遗风的桌腿尚未刺到谢渊,谢渊的桌腿已直挺挺地撞穿屋顶,刺向王遗风小腹要害。
王遗风侧身一滚,桌腿擦着他身体掠过,劲气撕破了他的袖子。但他即使身体翻滚,桌腿尖却仍指向谢渊咽喉要害。谢渊双手持着桌腿,避无可避,膝盖往上一顶,顶得一块青瓦飞起,撞上王遗风的桌腿尖,撞得粉碎。就这么缓得一缓,谢渊往后纵开,脸上青色一闪,随即消失。
王遗风掂了掂桌腿,说道:“若是我的葬月剑,你已经死了。”
谢渊立即回道:“若是我的烈焰枪,你早就四分五裂了!”
王遗风道:“看来今日之战,我们俩无论如何只能活一个了。你有什么遗言要留下么?”
“有!”谢渊道,“凡我浩气盟者,必诛杀王遗风!”
“好,”王遗风点头,“我必定带到。”
“你呢?”谢渊见他如此诚恳,倒是一怔,问他,“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什么人?”
王遗风叹道:“有很多话,可惜天下没有一个人愿听我王遗风的,说了也是白说。”
谢渊冷哼道:“王者无亲,屠者必孤,至理也!你当年屠尽自贡城,可有想到今日孤家寡人,横死之后,连个收葬之人都没有?”
王遗风眼中杀机一闪,谢渊被他的杀气震得一颤,随即惊讶地道:“你竟然……直到现在才真的想杀我?”
王遗风道:“杀?你太小看我王遗风了。杀人,被杀,这些事对我来说,已无任何意义。世间都说我屠尽了自贡,那便是我屠的罢。若今日是你死在我剑下,我索性再屠一次,而且是屠尽成都府!”
谢渊大怒:“贼子敢尔!”挺枪杀来,王遗风哈哈一声大笑,虚应了一剑,返身沿着屋顶疾奔,冲向仓库的另一头。两个人速度几乎一样,一个跑不了,一个也追不上,都憋着不肯首先泄气。
此刻仓库里、码头上埋伏的人纷纷涌出,在仓库下方跟着两人跑,务要将王遗风死死围住。无数火把被高高举起,火光熊熊,众人都仰头看,叫道:“盟主!他往南跑了!”
“截住他,截住他!”
“贼人已经胆怯逃窜!今日必得枭首!”
“围住那一头,别让贼人跑了!”
但谢渊此前下过命令,他要独自擒拿王遗风,不许任何人插手,因此也无人敢爬上楼顶助阵。
王遗风要的就是吸引更多的人注意。眼见下方乱七八糟,知道以老三老四的能耐,肯定已混入船上。他再跑一阵,前方屋顶就要到头,心生一计,连着重重地跑了几步,忽地一趔趄,险些摔倒。
下面的人又惊又喜,叫道:“贼人已经撑不住了!”
“贼人被盟主刺伤,已命不久矣!”
“快杀,快杀!”
身后风声大作,谢渊挺枪杀到——王遗风早在心中算过,以谢渊原本的烈焰枪计,他只需在五丈之外发力,往前猛冲,就能一枪刺穿自己。但换作桌腿,则必须要在三丈之内发力,才能保证刺中。
谢渊自小从军,所有武功皆是军中习得,讲究的是强悍的硬功、外功。据说他能一脚踏碎五块青石砖,下盘功夫王遗风自愧不如。然而外功既强,内力便弱,谢渊纯以刚猛之力克敌,要刺中自己,就必须猛踩屋脊,以借力纵跃……
啪啦!
谢渊发力猛蹬的地方,正好在王遗风以内力踏过之处,屋脊下的主梁实在撑不住谢渊之力,怦然断裂。谢渊怒吼一声,但他刚才太过渴求抓住王遗风这稍纵即逝的破绽,功力提到最高,屋脊突然的崩塌,力道顿时反噬。他体内热血翻腾,一口气提不上来,跟着倒塌的屋顶向下坠去。
王遗风哈哈大笑,转身就要趁机刺死谢渊,就在这时,左肩头锁骨下方突然剧痛,痛得他眼前一黑,差点跟着谢渊掉进去。
他勉强稳住身形,深深吸气,感到那疼痛是在缺盆穴与云门穴之间,正是足太阳**经与手太阴肺经交会之处。剧痛的感觉渐渐淡去,但左手却逐渐麻痹,这么一忽儿已经无法抬起。
王遗风心念如电,立时想到了背上中的那一箭……果然是毒箭!
此时随着主梁折断,仓库的坍塌仍在继续,响声震天。下面的人大声惊呼,不知谢渊是生是死。王遗风跌跌撞撞的后退,提气死死顶在缺盘穴上,不让毒气蔓延。幸好下面的人以为王遗风下手杀了谢渊,积威之下,一时竟无人敢上来看个究竟。
王遗风环视四周,仓库被一百多人团团围住,远处还有更多的火把纷纷朝这里涌来,汇成几条火的河流。他咬牙提了提气,强行将内息透过抬肩穴,送入左臂之中。他痛得半边身体都麻木了,忍不住纵声狂叫,但总算左手恢复了知觉。
不知道是什么毒,但这毒性断然不轻。射箭之人生怕自己在第一时间发现有毒,故意将毒控制得缓慢发作……是了,刚才从地道里出来时,汗水渗透到伤口,定是那个时候,毒性才真正进入身体。
“呼……”王遗风长出一口气。他抬头看天,天空浓云密布,低低的向下垂来。这些云被火光照亮,隐隐显出暗红的颜色,活像饕鬄那无边无际的肠胃。风裂裂吹着,码头上那三个火堆放出的烟尘向上翻滚着,与云层融在一起。数不清的火星随着烟尘往上,然而尚未接触到云层,就迅速淡去,消失无踪了。
下面百多人仰头看王遗风,王遗风也俯瞰着他们,双方默默对视良久。忽然有人大叫:“走水了!”
一百多人闻声,一起转头往左侧看去,只见左边的仓库内火光熊熊,不知什么东西正在剧烈燃烧着。
这种官方码头,扼守河道,负责运输贡品等物,战时亦是军队集结之所,历来是各城府防范的重点。浩气盟在此埋伏,乃是通过天策府,才间接得成都府府尹的准许。但特别说明,不得损坏码头任何事物,因仓库里存放着的茶、绸缎、瓷器等物,是要通过栈道,运到长安去的。
这火眼看着就要烧穿屋顶,要是烧光了御贡之物,天策府势力再大,也少不了一个失职之过。李宪风第一个反应过来,狂叫道:“看什么!快去灭火啊!”
众人顿时大乱,有些人死盯着王遗风不放,更多的人则拼命想往仓库跑,相互推搡。忽听又有人惨叫到:“船!船!”
李宪风回头看,骇得魂飞魄散——江夏王的船帆燃烧起来了!
“走水……”李宪风旁边一人刚喊出来,就被李宪风一巴掌打翻:“还赖在这里干嘛!有人蓄意放火!定是王贼人的同伙,大家快快搜查,不要让贼人得逞!”
于是天策府中人纷纷散开,朝各个着火点跑去。其余门派的则死围着仓库不放,哪怕烧上了天呢?自然有人顶着。能抓住王遗风,可才是大功一件!
这个时候,越来越多的地方放烧起来了,越来越多的船也烧起来了。船帆、丝绸、木料,甚至是皮毛、棉麻之物,放火之人选择的全是极易燃烧的事物,加上连天晴热,这些事物一点就着,一烧起来就无可遏制。顷刻之间,码头一片火海,大火直冲上天去,连远远的成都府都被惊动了。
王遗风知道是老三老四在策应自己,但更多的人涌来,死守着自己所在的仓库。下面围着的不减反增,已经达到两百多人。自己无论如何是跑不出去了。
除非……
“遗言……”王遗风喃喃地道,“可笑,哈哈,可笑至极也!我王遗风纵横一生,天下英雄闻我名头皆夜不能寐,要什么遗言!哈哈哈!谢渊,来吧!”
砰——
话音刚落,他面前的屋顶再一次被撞得飞腾开来,瓦片激射而出。谢渊纵身跃出,手中的桌腿已换成了一杆真正的长枪。
王遗风冷笑道:“谢老弟,你可比我预计得要晚了很多。”
谢渊并不回答,只将一柄剑抛给王遗风。王遗风抽出长剑,看了看剑身上的铭文,说道:“逐风?这是你的剑。”
“正是,”谢渊道,“仓促之下,找不到更好的剑,抱歉之至。”
王遗风道:“好说。若今日你死在这剑下,我必当将它埋了,不令它再见到我屠成都府之惨状。”
谢渊长枪一展,喝道:“痴心妄想!”
“便来一试!”
李宪风推开拥挤的人群,朝江夏王的船跑去,突听什么轰然响动,夹杂着人群的狂叫。李宪风回头看——就这么一会儿,整个仓库坍塌下来了!
中间这一段仓库没有着火,垮塌纯粹是因为两个不要命的家伙折腾的。大团烟尘扑面而来,众人纷纷捂住嘴脸,躲避乱飞的木屑。忽听有人啊的一声惨叫,接着数十人一起惨叫出来。
啪啪啪……嗖嗖嗖……
烟尘滚滚,根本看不分明,但听得长枪破空横扫,长剑隔空猛刺,烟尘里的人就惨叫的惨叫,狂奔的狂奔。不时有骨骼破碎的格列声,肌肉划开的扑哧声,鲜血喷涌的飒飒声……枪声与剑声却一点也没松懈,那么就是其他人悲惨的中招了。
不是没有人想阻止,也不是没有人想趁乱干掉王遗风,但相比王遗风和谢渊二人,其他人的差距实在太大,除了无辜被牵连外,几乎没有任何作用。
李宪风浑身颤抖,脑子里一片混沌,眼见浓重浑浊的烟尘像一只恶兽,朝自己慢慢爬来,那让人心惊胆寒的打斗声也跟着靠近,他本能地踉踉跄跄往后退。忽然脚下一绊,摔得四脚朝天。
便在这时,嗖的一声,眼前烟尘急速翻滚,一柄长枪飞出,擦着他的头皮掠过,正中他身后一只木桶,像穿豆腐一般直透而过。
李宪风吓得差点湿了裤子,若非这一跤摔倒,这会儿已经给活生生钉在木桶上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爬起来就跑,只听身后王遗风一声怒吼。
李宪风心道:“好,盟主打中那贼人了!”随即头顶风声大作。李宪风往前猛扑,啪咔一下,一柄长剑打着旋地飞了出来,斩断了码头中央的旗杆。
王遗风手掌一翻,变掌做剑,直刺谢渊胸前。掌未到,掌力已排山倒海一般,四周的空气被这力量一激,顿时泛起无数霜色,有些甚至凝成雪珠,朝谢渊扑去。
谢渊不退反进,右臂抡起,横扫王遗风手掌。拳头扫过的地方,仿佛烈焰划过,雪珠被这烈焰灼烧,立时又化为水。
王遗风手腕翻动,变刺为斩,斩向谢渊手臂。谢渊手臂绝不后退,手指疾伸,戳向王遗风内关穴。王遗风左掌不知何时从右臂下方穿出,与谢渊硬对一掌。王遗风脸上一白,谢渊脸上一红,都各自退了一步。
两人在剑法与枪法上浸**太久,明明是掌法与拳法对拼,使出来仍然是剑与枪的搏杀。这番贴身对打,比之刚才枪剑对攻更凶险了许多,甚至招数的精妙都已不再重要,纯是内力互博,谁撑不住,谁便失败身死。
两人之间不时冒出大片雪珠,又在瞬间融化,打得周围土地劈劈啪啪的乱响。
浩气盟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围在两人周围,不过并无一人敢上前助阵,一来武功相差太远,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二来谢渊一直视王遗风为自己的夙敌,一定要亲手解决。谁要真上前给王遗风一刀,只怕王遗风还没出手,谢渊就会先把他活活踢死。
两人交手数十招,不分高下。谢渊忽然一怔,发现自己离仓库越来越远,离码头尽头的河越来越近。如果这是王遗风有意为之,那必然是想趁乱从河中逃走。
谢渊一生在军营长大,无论骑射、步战均是世上少有的悍将,然而对水却无可奈何。他当即改变方向,从左侧攻击,要把王遗风逼回去。
但王遗风双掌绵软,恰恰与谢渊的刚猛拳法相对,谢渊愈加猛烈的进攻,王遗风便越是柔弱的缠绕。两人又交手二十几招,谢渊发现离河又近了一些,只差十丈就到河边了!
他顿时醒悟,王遗风的绵软掌法,恰恰能横着引导自己的拳劲。自己每一拳都如金刚杵一般无法阻止,却只能逼王遗风往后退。
王遗风和谢渊这样功力相近的高手过招,每一寸的进退、横移,都是全力搏杀拼出来的结果,既不能随意进,亦不能随便退。而每个人的长处短板,也是绝对无法随意改变的。
谢渊一察觉自己被王遗风带着横移,立即就意识到没法阻止。他心念如电,突然暴喝一声,拳风顿时改变,手臂翻飞,猛打猛冲,完全放弃两侧,只往王遗风正面攻去。
王遗风被他逼得往后退了几步,心中暗惊。他的确在有意识地把谢渊往河边引,因此也瞬间明白到谢渊在倾尽全力把自己往后逼。为什么?
他连续两掌绕过谢渊的拳头,拍在他肩头上,暂时逼得他缓了一缓,回头飞速瞥了一眼——那里,就在身后不到二十丈的距离,江夏王的船靠在码头,正熊熊燃烧着。
最先着火的船帆早已塌下来,覆盖在船身上,浓烟滚滚。但它的船体用料极考究,因此大火一时无法烧穿甲板,如果无法扑灭火焰,或者船体保持不沉没的话,它会持续燃烧到天明时分。
这是谢渊为自己准备的一道火墙!
便怕了你么?
王遗风心中冷笑,下手愈发狠辣。没有了剑,他便将残尘逸流剑化在指间,每一戳、一划,都如剑锋般犀利。但谢渊却将奔雷枪法化在双臂之间,横、扫、劈,无一不是世间最刚劲猛烈之招数。两个人发了狠地对打,然而结果却仍然是继续向河边移动、向火船移动。
渐渐地离河岸只有两丈之遥了,但离船却也有三丈距离。大火的热量笼罩在周围,两人全身如置身火海,有时一股热浪袭来,几乎无法呼吸。周围的人无法跟上,离两人越来越远。
王遗风忽然觉得很敬佩谢渊。他自己是要逃命,然而谢渊却是一腔热血,一定要捉拿自己。单凭这一点,自己就输了一筹。
为什么?
王遗风念头一转,想通了此节——自己原本就是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无任何可依恋之处。而谢渊却有必杀自己的理由,因为他的出身,他的恩怨,他的满腔热血都是为今日而定的!
便在此时,他左肩陡然剧痛,刚伸出去的手一顿。王遗风身体一侧,把这个举动掩饰过去,但谢渊立即对他左侧猛攻。王遗风勉强顶了两下,被谢渊一拳打中左臂曲池穴,再也举不起来。
谢渊趁势跨前一步,一拳直捣王遗风胸口。王遗风右手拍出,对上谢渊的右拳。谢渊手臂一搓,正欲错开,不料王遗风倾身上前,死死压住他的拳头。一层白霜迅速覆上谢渊的手背,延着他的手臂便往上移动。
啪啪啪……两人脚下的青石砖同时碎裂,周围的青石砖也跟着龟裂。谢渊踏破了四块青石砖,王遗风踏破了五块。
“哼,”谢渊不惊反喜,冷哼道:“要做最后垂死挣扎了么?”
“哈!”王遗风也笑道,“果然,世上唯你最了解我。”
白霜已覆盖到谢渊肩头,王遗风自己手臂上却热气滚滚,看不见的劲气在两人身旁纵横,一丈之外的几只木桶怦然破裂,里面的酒哗啦啦的喷射出来。
左肩的伤口越来越痛,王遗风知道自己撑不住了……谢渊一步不退,任由他的凝雪功侵蚀,他的左手随时可以给自己致命一击,自己的左手却……
他本想拼出全部功力,吓阻谢渊,但谢渊竟然一眼就看穿里自己的虚实。他单手对单手硬顶,实际是告诉自己:即使拼出老命,他也绝不后退一步!
“哈哈哈!”王遗风忽地一笑,手上劲力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谢渊料不到这一下变故,拳头憋足了劲,重重一拳打在王遗风胸口。
“啊呀!”
谢渊失神地大叫一声,但见王遗风身体如断线纸鸢一般,飞起数丈高,撞断船头的栏杆,飞入船内。火焰顿时包围了他。
谢渊心中一时不辨悲喜,怔怔地看着。忽听身旁有人叫道:“大人小心!”
李宪风奋力一扑,将谢渊扑到一旁。哗啦啦一阵响,船上一大片围栏被烧得倒塌下来,砸在谢渊刚才待的地方。
李宪风道:“大人,此地凶险,赶紧离开!”
谢渊却一把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痛得李宪风眼前一黑。只听谢渊道:“你瞧见了么?”
“啊?大、大人?”
谢渊声音犹如梦游:“王遗风……王遗风!”
“是、是!属下看得很清楚!”李宪风叫道,“他被大人一拳打中,口吐鲜血,落入火焰之中,死无葬身之地了!”
“真的?”
“千真万确啊大人,你亲手杀死雪魔王遗风,你杀死恶人谷谷主王遗风了,大人!”
此刻更多着火的事物塌落下来,热浪滚滚扑面而来,李宪风不顾一切扯着谢渊就跑。
谢渊有点懵懂的跟着他跑,一边回头看。船体整个都陷入烈焰中,风助火威,火焰呼啦啦的冲到十几丈高空。啪咔……桅杆倒下来了,在船舷上一撞,断成四五段。副杆也倒了,它砸下来时,砸破了最上层的船舱,于是船舱一段一段的轰然塌落,向一侧倾斜。下面原本还想救火的人四散奔逃,那船舱支撑不住,怦然砸在码头上,变成一团灰飞……
王遗风……
恶人谷谷主,雪魔王遗风……
这一生最大的对头王遗风……
死了!
王遗风滚过甲板,身上已满是火焰,同时胸口剧痛,肋骨至少断了五根。然而无论烈焰烧身,还是肋骨断裂的痛苦,都远远比不上他体内的痛楚。
早在谢渊那一拳打中他胸口檀中要害之前,他体内的气息已经翻江倒海,在奇经八脉之间来回冲撞,痛得仿佛四肢要被人活生生扯离身体。那毒物终究还是穿透的云门,从手太阴肺经突入到足太阳**经,并从气户穴接近俞府穴,有进一步渗入督脉的危险。
毒素连续穿透两道经脉,这痛楚前所未有,王遗风全身卷缩成一团,根本动不了分毫。眼见火焰卷上衣服,卷上了头发胡须,他想放声大笑,嘴巴一张,却喷出大口鲜血。
这可真是雪魔王遗风的死法啊……陷入火海,尸骨不存……
就在他闭上眼睛,准备静静等死的当儿,突然有人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死命地往后扯。王遗风没想到这火海之中竟然有人,想扭头去看,可是身体僵硬,连头都扭不过去。那人扯得飞快,转眼间下了楼梯,王遗风的背就在阶梯上砰砰砰的一路砸下船舱。
“呃……”
王遗风终于疼得呻吟出来,不想当头一盆水泼下,冲得他连连咳嗽,胸口顿时痛得死命收缩。不过水倒是把身上的火扑灭了。
王遗风这才看清,救自己的人正是老四。这是船舱内部,外面火虽然已看似将整艘船都覆盖了,内部却还一时没有烧起,只是烟极大,温度也极高。
老四出来之前,身上的衣服湿透,就这么一会儿就完全干了。她头发被烤的卷起,一身上下到处冒烟,活像刚从炉子里捞出来烤焦的芋头。王遗风看得有趣,哈哈一笑,却跟着吐出更多的鲜血。
“你还笑得出来!”老四急得跺脚,拉着他继续往下层船舱跑去。船体外面看是三层,里面却有五层,最下面两层是水下密仓。到处浓烟滚滚,热气一浪一浪的袭来,老四用湿布捂住口鼻,也替王遗风包住头脸,才勉强能够呼吸。
“你怎么……在……这里……”
“老三点燃了这艘船,才出去到处放火,帮你脱险,”老四道,“船没有烧垮之前,这里便是最安全的。没想到你竟然输给了谢渊!”
王遗风捏紧拳头,忍着痛楚,说不出话来。
到了最下面的舱室,老四扔下他,自去忙碌。王遗风勉强撑起身体,见到了躺在旁边的那位女子。
轰隆……啪啦啦……砰……
上面传来开天辟地般的巨响,不知是第几层终于被烧得崩塌,船身剧烈抖动,无数木屑夹着尘土簌簌落下。这样的震动下,那女子也纹丝不动,仍然沉睡。
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大概因为很久没有进食的原因,她面部消瘦得很厉害,眼圈深陷,小嘴微微张着,呼吸有些急促。王遗风看着这张略显病态的脸,忽然对老四道:“她……她喘不过气来了……”
咚——咚——
回答他的是一声又一声重重的敲击声,老四跑到船舱末端,不知哪里找了只铜锤,正奋力敲打着船身最薄弱的地方。
浓烟越来越多,船舱内已经一片模糊。那女子嘴张开,大口呼吸着,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她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了,贴在脸颊上。
王遗风全身痛得不住抽搐,胸口似火烧一般,喉咙里咕噜咕噜鲜血直冒。头顶上的甲板砰砰乱响,上面的船舱一层接一层地坍塌下来,也许下一刻,他们就要葬身火海。这个时候,王遗风却鬼使神差地吃力伸出手,一根一根把她脸上的头发理直。
女子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眼珠在薄薄的眼帘后转动。她皮肤苍白得青筋一根根清晰可见,眼角有一块血痕。不知梦到了什么,也不知是不是王遗风为她理干净了脸上的头发,她眉头忽地舒展开来,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嘿嘿……咳咳咳……嘿嘿嘿……”王遗风吐出一口血,血黏稠得既吐不出来,又吞不下去。他艰难地折腾了半天,眼前金星乱飞,眼见滚滚的浓烟……猎猎的火焰……被烧得卷曲起来的甲板啊……统统变得模糊,变成一片片黑的红的黄的混沌一片……
偏偏眼前这女子的脸,却出奇的清晰,甚至连她眼角一些细小的斑点都一清二楚。王遗风浑然忘了自己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失魂落魄地摸着她的脸,低声道:“小月……小月……”
他突然浑身一震,因为那女子猛地睁开了眼,眼中射出的光芒,像他的葬月剑一般,轻易就刺穿了自己。
王遗风死撑着上半身,那女子从容地躺着,两人就那样对视了好久。王遗风忽地张口哇地吐出鲜血,喷了那女子一头一脸。
砰——
噗——
老四刚砸穿船底,水霎时喷涌而入,冲得她一趔趄,脑袋撞上后面的柱头。她好容易才从湍急的水流里爬起来,手臂上被割出弱长一道口子。她没时间管伤口,奋力爬回来。突然老四尖叫一声:“你在做什么?”
只见那女子双手死死掐着王遗风脖子,王遗风一只手撑地,一只手想要拉开她的手。但王遗风伤重无力,那女子昏睡了半个月,更是手足酸软。女子掐不死王遗风,只能算是双手掉在他脖子上。王遗风也拉不开她的手,身体更是虚弱,差不多是借着她掐自己脖子的手才撑住身体,不至于倒下。两人真正交锋的,只有四只眼睛死死瞪着对方。
“你们做什么?”看见这一幕,老四简直觉得自己要瞎了,冲过来一把推翻王遗风,怒道:“这当口儿还玩,不想活了?”
“呵呵……咳咳……你……你快走……”
“我要走早走了!”老四一手揪着王遗风,一手扯起女子,死命往破口处走。水从破口疯狂涌入,船体颤抖着慢慢朝一侧倾倒,很快水就漫过了老四的腰间,王遗风和女子两人漂浮起来。
老四要把王遗风先从破口推出去,但水冲力太大,推进去一半就给冲了出来。忽感有人拉扯自己衣服,老四回头看,那女子张嘴努力说着什么,但水声轰然如雷鸣,根本听不到。老四把耳朵凑在她嘴边,才听她费力地说:“出不去……等……等水充满了,再走……”
老四一想就明白过来,便拉着两人,背靠着柱子,顶着水的冲击。破口被水冲得更大,不多一会儿,水就漫过了破口,冲击力立即小了很多。
“走!”
“等等……”女子虚弱道,“我……我冲不出去……拿……拿绳子绑着我……”
“这……哪里有绳子?”
“用……腰带……”
老四一拍自己脑袋,该死,真是急得昏头了,这都想不到。她手忙脚乱地解下腰带,把自己跟那女子绑在一起。她转头去看王遗风,吓得尖叫。王遗风脑袋已经埋入水中,脑袋周围咕嘟嘟直冒血水。
老四扯起王遗风,见他依然昏迷,鲜血从七窍流出,显然内伤极重。老四慌得险些哭出来,忽听那女子道:“他不行了……我们快走……”
“不行!”老四道,“死了也要把他弄出去!”
女子道:“我们……可能真要……陪他死在这里……”
“那我不管!”老四怒道,“你有本事自己出去吧!”
女子的双眼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说道:“你……你在前面拉,我……咳咳……我在后面推……一个一个地出去……他才有活命的机会……”
老四想了想,明白了她的意思,随即心中暗暗诧异。这个女人的心思敏锐过人,看出和王遗风相比,她被重视的程度要低得多,立即就能放低姿态,提出走在最后。这样做,即使刚才自己起了杀心,也会改变态度,容忍她跟随……当此危急关头,她还能如此决断,真是让人又惊讶又害怕。
眼见水马上要漫过胸口,她飞也似将王遗风系在自己身上,那女子把自己系在王遗风身上,三个人串成一线。女子道:“给我一把刀。”
“做什么?”
女子叹口气道:“如果我撑不住……就割断……自我了断……”
老四略一迟疑,掏出一把匕首递给她。女子把匕首叼在嘴里,做了个走的手势。老四见她神情萎靡,却有种说不出的从容态度,仿佛死也很随意,活也很随意。不知为何,自己也多了几分信心。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往水中钻去。
水里满是残骸,木板、铁钉、缆绳……被水流冲得撞来撞去。老四手足并用,把挡在面前的大块残骸推开,逐渐露出洞口。老四当先一步钻了出去。她翻转身体,脚蹬在船舱外部,用力把失去意识的王遗风往外拽。
船身这个时候猛地向一侧倾倒,水面上骤然亮起一片火光,最后一层甲板终于被烧穿了。大半截船舱当头砸了下来,掀起巨大的浪头。
王遗风刚被扯出来,一大波浪头轰然冲过来,夹着无数残骸。老四眼睁睁看着女子被撞开,消失在洞后面。她没有一丝犹豫,当即以手作刀,切断了绳索,带着王遗风往上、往河中心游去。
当老四冒出水面,回头看去,码头在二十几丈之外,完全陷入火海之中。那艘船也熊熊燃烧着,大半已没入水中,眼看马上就要整个沉没。她拼命撑起身体,四处张望,水面上满是木块、船帆、木桶,那女子全无踪影。
死了吧……
老四心中莫名一酸。这女子年纪轻轻,因怀璧之故,被江湖几百上千人追捕,甚至被自己所在的明教怀疑,不生不死地被带着辗转千里。遇到天下最大的恶人王遗风,却莫名其妙有了一线生机,没想到还是未能逃脱,无声无息就死在了水火之中。
说到底,仍然是她自己的命吧……王遗风遭人背叛,又引来浩气盟全面围剿,也是因为她啊……
忽觉王遗风动了动,老四不敢多看,带着他又游了一段,游到河对岸芦苇丛中藏着的一艘乌篷船旁。等把王遗风弄上去,老四累得几乎爬不上船,一只手吊在船边喘息,老半天才慢慢爬入船舱。
夜风一吹,老四浑身颤抖着,仿佛剩余的热气都被风吹跑了。她摸了摸身体,到处是口子,有几处几乎深及骨头。不过转念一想,能从那船舱跑出来,已经是万幸了。
她草草包扎一下,去搭王遗风的脉,却被乱窜的内息震开了手指。老四没料到王遗风竟伤到这地步,心中砰砰乱跳。谷主会死吗?老四不知道。
王遗风对四大刺客有知遇之恩。然而更重要的是,如果王遗风死在这里,恶人谷就永不可能再回去了。这几年为王遗风执法,得罪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且是黑白两道都有仇家。天下之大,他们四兄妹能容身的地方却不知在哪里……
想到这里,她忽然一惊——老三怎么还未回来?火光照亮了河面,她眯着眼四处张望,忽听咕咚一声,有什么东西正在河中心转圈,细细一看,隐约中竟是一人。河水湍急,那人正快速向下流漂去。
“老三!”老四顾不上隐蔽,叫道:“老三,这里!”
喊了几声,那人果然转变方向,奋力朝船扑腾。老四朝那人扔出绳索,那人胡乱把绳子缠在身上。老四用力把那人扯过来,那人抬起头,老四却一惊:“你?”
却是那名女子,趴在一块甲板的残骸上。她已虚弱得说不出话,半边脸都是血。老四想象不到她是怎样拼死挣扎,才从那船里逃出来的,此刻两只眼睛却幽幽发着光,朝老四伸出手。
老四把她拉扯上船,急切地问道:“你有没有看见……喂……喂!”
那女子连身上的绳索都无力挣脱,就在老四脚下卷缩成一团,闭上眼睛,再也不动弹。老四蹲下来看,发现她微微张着嘴巴,脸色从容,竟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