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级武侠网游“剑网3”官方小说(全8册)

第六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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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咚!”

门被敲得乱跳起来。

“谁!”被惊醒的王遗风怒从心起,右手刹那间被冰霜覆盖。只要外面的人再多敲一下,就要隔着门一掌拍死他。

“我!”门外的人也很不客气。

王遗风听到这声音,顿时泄了气——原来是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债主谢长宁谢大小姐。

“进来!”王遗风冷冷地道。

“你给我出来!”谢长宁吼道。

砰——

木门上印出一个冷森森的手掌印记,门外的谢长宁闷哼一声,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王遗风盘膝坐在榻上,眼中寒光闪过。这丫头是发了痰气么?敢这样跟雪魔说话?当真以为她付了点香油钱,就敢蹬鼻子上脸?

他气哼哼地坐了小半个时辰,见谢长宁仍未回转,怒气不知何时降了下去,反倒隐隐担心起来。

虽说这一掌他并未尽力,且大部分力量都拍在了门上。但若是谢长宁当时趴在门上,又毫无防备,保不齐会受伤……如果她内力浅薄,说不定这一掌会伤到她的内脏……如果她真的丹田若虚,加上被明教的人施以迷药,内外逼迫之下……

王遗风跳起身来,刚要去开门,却听门外一阵从容的脚步声传来。须臾,有人恭恭敬敬地敲了敲门。

“谁呀?”王遗风口气松软下来。

“江夏贫寒小女子谢长宁。”门外的人比他更轻柔地说道,“愿得一见山东大家门阀王君在上。”

“咳咳……”王遗风被这莫名诡异的气氛震住,整了整衣服,方道:“蔽屋狭小,恐失礼,愿得在外一叙。”

“咦——唯唯。”谢长宁退到一边。

王遗风开了门,眼前一亮。只见谢长宁盛装立在廊下。她穿一袭青色襦裙,用红绫扎得紧紧的,外面罩着淡紫色纱衣。头顶梳着高高的凌云髻,插着金步摇,琉璃簪,头发一丝儿不乱。她额头贴着金箔的梅花甸,鬓角别一朵红花,脸上施了白粉,眼下抹着熏妆,嘴唇红得娇艳欲滴。两只长长的金流苏从发髻垂下,披在肩头。脖子上挂着三串红玉珠饰,腰间挂着玉珏,两只手腕上各带一串玉镯。

王遗风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头发乱糟糟、做事毛毛躁躁的谢长宁。谢长宁在他注视下毫无怯意,姿态越发从容,昂起下巴,眼睛眯成一线。即使王遗风比她高出不止一个头,她还是以俯瞰的姿势盯着他。

王遗风再看看自己,一身洗的发白的长袍,袖口还有补巴,一双破麻鞋。头发只是用布条扎了个歪歪斜斜的发髻,没有任何饰物。他咽了口口水,骨子里门阀子弟的骄傲升腾起来,转瞬间就变成熊熊怒火。

“找我做甚?”王遗风冷冷地道,“若是香油钱,今晚定会十倍奉上。”

“啧啧,”谢长宁翘起鼻子,“我没有手没有脚吗?我不会自己劫个富什么的?稀罕你还?”

“你……”王遗风胡子头发同时往上竖起,衣服被骤然勃发的气绷得浑圆。他往前跨了一步,方圆十丈之内,已完全笼罩在他的掌力控制之下。

劲风刮过谢长宁的身体,她的纱衣被无形的杀气逼迫,撕啦一声裂成数片,向后飞去。一名和尚刚走到走廊的一头,王遗风左掌一振,将他打出三丈开外,晕死过去。

在这庞然的气势之下,谢长宁眉毛都不动一动,淡淡道:“你不会动手杀我。”

“何以见得?”王遗风的声音比此刻他的双掌还要寒冷。

“因为你看不见我的气息所在。”谢长宁把原本搭在臂弯里的纱往上挪了挪,遮住**的肩头,慢条斯理地道,“而红尘一脉的弟子看不穿对方的气息,又如何会贸然出手?”

气势瞬间消失了。王遗风收回手掌,第一次全神贯注地看着谢长宁,森然道:“你怎知我红尘一脉的心法?”

“哈哈,”谢长宁笑道,“我猜的,你信不信?”

王遗风默然不语。刚才他没有出手,虽然是因为根本无意伤害谢长宁,但谢长宁的气息,他却也的确没有看破。

他忽然想到谢长宁昏迷时,曾经号过她的脉象,是为丹田若虚。当时只以为她身体虚弱所致,然而她从昏迷中醒来后,很快就展现出极高的身法,这是为何?丹田若虚……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才始终看不清她的气息流向?

这个女子究竟是谁?为何知道红尘派心法的最大秘密?王遗风心中惊疑不定,脸上却淡淡地道:“我王遗风出手,何须看他人气息经络?真是奇哉怪也。你来敲门,究竟所为何事?”

谢长宁绕着根柱子转了两圈,对王遗风道:“反正你没事,陪我逛逛怎么样?自贡你应该很熟悉呀。”

“王某还有事要做,抱歉之至。”王遗风一拱手,转身进屋。

“如果你肯陪我逛一逛,”谢长宁慢慢地道,“并且解开我心中一个疑虑,我明日便离开此地,再不影响你的任何举动。”

王遗风一怔:“真的?”

“绝不食言。”谢长宁忽地对他眨眨眼睛,嫣然一笑,“还附送一百两银子哟!”

“你为何叫长宁?”

“嗯?”

这时节,两人登上了北城最大的一家酒楼,要了一个雅间坐着。酒楼就在河岸边上,十几丈外就是自井河河堤。河堤上柳树成荫,河堤下看满了橘色的不知名的小花。河风吹来,屋檐下各色藩布翻飞,好不热闹。

谢长宁喊了满满一桌酒菜,王遗风自受伤以来,穷困潦倒,落得在寺庙里等斋粥,吃糠咽菜。此刻见到了,面上虽不言,内心毕竟还是欢喜的。

王遗风喝了一口酒,酒香浓烈,心情顿时变得更加好,只有十几天性命之事也抛到脑后去了。他见谢长宁慢悠悠地吃着菜,忽地一怔。她气色比第一次见到时好了很多,脸上有了润泽,眼窝也不那么深陷了。年纪虽然还小,不过盛装之下,还真是个美人儿。

他见谢长宁吃得开心,顺口问道:“为何叫做长宁呢?这名字不大像女子的名。是你父母取的名字?”

“我没有父母,”谢长宁耸一耸肩,“是我师父取的。至于为什么……哼,不告诉你!”

“谢长宁……长宁……”王遗风念了两遍,笑道,“我知道了,你师父想让你安静点,结果没料到你如此饶舌,哈哈,哈哈,真是失败之极啊!”

谢长宁气红了脸,问他:“那你为何叫做遗风?”

王遗风潇洒地一拱手:“此父亲大人所取,所谓魏晋遗风也。吾家自晋元嘉二十八年间于迁至山东,至今,凡三百余年,不敢或忘先祖之荫恩。”

“哼,”谢长宁眼珠子转了几圈,说道:“就是时时不忘你那显赫的大家门阀罢了!不过你父亲却没有料到,你没继承什么魏晋遗风,倒成了天下众人皆知的疯子,人人见道你,都说:王……咦?这不是屠了自贡城的疯子么!快走快走——是为王、咦、疯!”

王遗风喝了一口酒,望着下方滔滔的河水出神。

谢长宁道:“怎么,不是么?”

王遗风淡淡地道:“自贡城不是我屠的。十年前的八月十五,我王遗风只杀了岳泽、胡云、汉庭轩、庆升四人。他们的墓,还是我亲手修建。”

砰——谢长宁一拍桌子:“那就更疯了!”

“为什么?”

谢长宁道:“明明不是你杀的,偏偏肯顶着这千古骂名,一句也不争辩,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王遗风转着茶杯,看里面茶水慢慢转圈,隐约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半响,他才微微一笑:“天下敢当面说我是疯子的人,你谢长宁是第一个。”

“真的?”谢长宁不敢相信的问。

“真的。”王遗风诚挚地点头。

“哈哈……哈哈哈哈!”谢长宁笑得弯下腰去,“那怎么办?以后江湖上的人见了我,岂不是要对我顶礼膜拜?”

王遗风随口道:“顶礼膜拜不会,倒很可能杀了你,以为你是我王遗风的……”

“喝茶!”谢长宁一口打断他,端起茶杯咕噜噜喝了,恼道:“好好说话!”

王遗风见她一脸窘迫的样子,哈哈大笑。但仔细想了想,他不禁问道:“你相信我说的话?”

“你的疯话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是哪一句?”

“我说……”王遗风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道,“自贡不是我屠的。”

“嗯,我信。”

“为何?”王遗风见她毫无做作的神情,更是奇怪,“天下可都知道是我王遗风下的手。”

“你虽然是恶人谷谷主,却不是滥杀之人,”谢长宁吃了块鱼,一边吐刺一边含混地道,“……你是大恶人,那时候定然忙着做一些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杀些无辜的人?哼,那也太无聊了。”

王遗风差点就要拍桌子,引谢长宁为平生知己。他手掌提起来,却又轻轻放下,紧紧盯着谢长宁问:“什么是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

谢长宁不回答,只是吃鱼。王遗风缩了回去,有一口没一口的喝酒,沉默的想心事。过了片刻,等她把整条鱼都吃干净了,又问:“你觉得我会做什么奇怪的事?”

谢长宁笑嘻嘻地看他,说:“你是疯子,谁知道呢,嘻嘻!”

王遗风总觉得她眼睛里有一丝狡诈,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他是何等身份,怎会逼小丫头说话,当即一讪而过。但有一件事,却不能不问。

他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什么事呢?”

王遗风道:“你救了我。”

“哈哈,”谢长宁打个哈哈,“江湖救急嘛,谁没有三灾八难的呢?我这人善良,能救一个是一个。别说了,喝酒喝酒!”

“不然。”王遗风摇摇头,“若真只是江湖救急,你冒险把我从浩气盟的围追堵截里带出来,已经足够了。你自己也要逃脱追捕,却仍然把我这个昏迷不醒的累赘,千里迢迢运到这里来,又花费巨资安顿在寺庙里。你这般做,别说江湖救急了,便是恶人谷那些号称忠于我的人,也绝对做不到。你……”他倾身向前,深深看进谢长宁那双清澈无比的眸子里,低声道:“究竟有何目的?”

谢长宁一开始还瞪着眼睛跟他对视,片刻之后就开始躲闪,但王遗风传来的压力越来越大,让她额头渐渐渗出汗珠。

“我能有什么目的?”

“这正是我想问的呢。”

一层冰霜爬上了桌子,慢慢爬过满桌子的杯盘,爬向谢长宁。砰!酒壶爆裂了,酒水哗啦啦往下淌,只有很少一部分被冻住——王遗风全盛时期,这一壶酒根本就流不出来,这会儿左边气息受阻,连五成功力都未能发出来。

但谢长宁却被吓到了。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凝雪功,原来师父说的没有错,凝雪功的真正精髓,在于瞬间冻结人身体内的热血,导致气息同时被封住。这也是王遗风制敌的最大秘密之一。

王遗风不说话,冰霜继续往前爬。这不是制敌,这是实实在在的威胁——以王遗风的性子,当街杀一两个人,甚至杀光这条街的人,也是寻常事。这疯子随时可能爆发,也许只要谢长宁稍一犹豫,致命的攻击就会铺天盖地袭来……

砰!

谢长宁突然跳起身,奋力一拍桌子:“姓王的!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承不承我这份救命之恩吧!”

王遗风冷冷地道:“不。”

“为啥不?”谢长宁气得额头的刘海一根根往上冲,露出偌大的脑门,“你是当世大豪杰,跺跺脚武林也要震三震,就这般不讲江湖道义?”

“若是你救我另有目的,我当然不会承情。”王遗风道,“这是以恩义要挟,跟道义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再说我王遗风是讲江湖道义的人?真是笑话!”

他说的时候,身体往后靠。无论谢长宁是要逃也好,拼命也好,撒泼发浑也好,他自信能瞬间将她拿下。

谁知谢长宁又老老实实坐了回去,吃吃笑道:“这不就结了?你既然不承情,我没法子要挟你,更打不过你。我有任何目的,都跟你无关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哈哈哈!”

王遗风顿时语塞。他已做好一切准备,没想到谢长宁直截了当放弃了所谓的救命之恩,让他真是无话可说。别说她于自己有大恩,就算啥都没有,难道他还真能动手欺负一个小丫头不成?看谢长宁咬着筷子,眉毛一挑一挑,眼睛里放出光芒,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王遗风只有苦笑一声。

冰霜霎时间消失不见了。

谢长宁抹着头上的冷汗,稍微镇定下来,说道:“这戏法挺好看么?雪魔王遗风,好了不得!那我问你:为何至今没有去劫一家大户呢?宁肯继续在这破庙里混着,吃点稀粥,还一次次欺负我这样的小姑娘家?”

王遗风舔舔嘴唇,有点茫然地看着谢长宁。“是啊,”他摸着胡子自言自语,“为什么呢?”

“哼,”谢长宁哼道,“你明明知道,不肯说。”

“我真不知道,”王遗风皱紧了眉头,“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个念头。”

谢长宁手里的筷子在桌上画着圆圈,说道:“还不简单么?因为你的出身,因为你的骄傲。”

“什么意思?”

谢长宁道:“你家世代门阀,高门弟子。你父亲要你继承魏晋之风,连‘遗风’这么难听的名字都取得出来,可想而知,钱财之类在你眼里何其阿堵物也。你可以手刃上千人,破家灭门,至于说到杀死妇孺,欺负我这样小姑娘,更是眉头也不皱一下。但你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去抢一两银子,也没办法欠人家一两银子。这是胎里带来、命中注定的,是你这等大家门阀之人永远、永远、永远做不出来的事。”

“君子有可为,有不为。可为者易,不可者艰。”王遗风坦然道。

“嗯!”谢长宁点头:“果然家教甚严。所以……”

“所以?”

谢长宁露出一个无比惬意的微笑,往后坐得舒服了些:“所以哪怕仅仅是几十两银子,我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你的债主,直到你回到原来的生活,把这笔债还干净为止。哈哈哈!真是奇妙的感觉啊,雪魔王遗风,恶人谷主王遗风,天下人闻风丧胆,却为了几十两银子,差点就要卖身给我谢长宁为奴,哈哈,哈哈哈!”

王遗风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也只得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啪!谢长宁将一小袋金叶子拍在桌上,手指一弹,弹到王遗风面前:“拿去,这袋金叶子值一百两银子。别一脸要杀了我的神情,我说过了啊,陪我出来逛逛,就是一百两银钱。”

王遗风摇头。

“哼,不愧是雪魔,”谢长宁道:“不肯要嗟来之食。那这样吧:借你,五分利——不多吧?恶人谷谷主囊中羞涩,传出去连我脸上也挂不住啊。”

王遗风略一思索,伸手把袋子收了,说道:“五分,不多。我王遗风借钱,从来是十倍奉还。”

“哈哈哈,”谢长宁得意地笑笑,“那我可就等着你十倍奉还了!嗯,天下最大的大坏蛋欠我银钱,想想真是……我真想到每州每府城门前都去贴张告示,昭告天下啊,哈哈哈!”

王遗风等她笑完,说道:“你要想活着拿到这些钱,就赶紧离开自贡罢。”

“为啥?”

“别以为自贡就真的安全,”王遗风冷冷地道,“有人要取我性命,终究会找到这里来的。你有怀璧之罪,想活命就赶紧走。”

谢长宁这次倒不争辩,说道:“嗯,知道啦。等过了明天,我就走。”

“明天?”

“明天是八月十五,”谢长宁道,“自贡全城都要放天灯,据说有几万盏呢。我就想看看,一定好看得紧。”

“那有什么好看的?”王遗风道,“那是祭奠死人的,你凑什么热闹?”

“就爱看,要你管!”谢长宁翘翘鼻子,“这还是拜你所赐呢,所以我更要看了。几万只天灯在天上飘啊飘啊,风吹过来,它们都在哭啊喊啊:‘王遗风,还我命来……’‘王遗风,受死吧……’‘呜呜,王遗风,你好狠的心啊……’啧啧!这场面,想想都激动!”

谢长宁举起双手,两眼翻白,十指乱动,嘴里“呜呜呜”乱叫着,表演冤魂们索命的模样。王遗风的脸青了又绿,绿了又红,眼睛几乎瞪出眼眶,胡子呼呼的往上翘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谢长宁看在眼里,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觉得总算是略略报了昨晚被吓得半死的仇。

她匆匆吃完了饭,抹着嘴巴道:“走!”

“你去哪里?”王遗风问。

“嗯?”谢长宁一回头,“干嘛?你不跟我来?”

“唉……”王遗风叹息道:“左右我也无事可做……”

谢长宁不耐烦的一甩手:“那么多废话!快来快来!”

谢长宁和王遗风刚走到酒楼门口,只见门前挤满人群,正目睹一群人走过。

这群人约一百来人,皆披着孝衣。当先十几人手持孝幡,后面每人捧着一盏荷叶灯,浩浩****穿过街头。

没有人哭泣,也没人说话,愤怒和悲痛这两种神情同时凝固在每个人的脸上。周围的人也沉默看着,有几个妇人默默抹着眼泪。

不用问,也知道这并非新近亡故,而是在悼念十年前的亡魂。自那场重大变故之后,自贡形成新的风俗,每到八月中旬,便有许多大家族身披重孝,沿街步行,直至城门外的河滩,或放飞天灯,或放莲花灯,以此悼念无辜身亡的家人。有些还会抬着空棺木、纸人纸马等,在河边焚烧祭祀。

自贡偌大的城,哪家没有冤死之人?这群人一出现,刚刚还喧闹的酒楼立即就沉寂下来。谢长宁偷偷看了一眼王遗风,他看着人流移动,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甚至有一丝得意的神情。

“啧啧,”谢长宁暗自叹息,“果然是疯的呢。”

直到祭祀的队伍走远了,两人才走出酒楼。王遗风一脸坦然,谢长宁倒心中惴惴不安,好像欠了所有自贡人钱似的,带着王遗风直往小巷子里钻。

小巷里也有祭祀的痕迹,墙角下、破败的房屋前、大树底下……到处是香烛,烧过的纸钱。有些还放着小孩子的竹马、小虎鞋、蛐蛐罐之类的。

谢长宁走着,看着,警惕的离每一处香烛至少一丈开外。王遗风大喇喇地走着,不时将挡在面前的香烛一脚踢开。

“喂!”眼见王遗风要将一双精致的虎头鞋踢飞,谢长宁终于忍不住怒道:“你干嘛?死人都要去折腾,你还是不是人啊?”

王遗风耸耸肩:“我不信鬼神。”

“你不信就走开!”谢长宁跑到他身前拦着,气得脸都红了,“别人要信,你管得着么?”

王遗风连连冷笑,但谢长宁瞪圆了眼睛挡着,他便侧身走开。谢长宁刚松了口气,却听“砰”一声,王遗风踢翻了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可怜的土地公土地婆顿时见了天日。

王遗风见这土地公土地婆造型简陋,差不多就是两个土块,勉强画上鼻子眼睛,披上衣服而已,不禁哈哈一笑,说道:“泥土石块,偏得愚夫愚妇所信。生而向死,要尔等庇佑,莫非就不死不苦了么?当年火烧自贡,怎就没烧死尔等?”

王遗风说着抬起脚,就要一脚踩碎土地公。突地“嗖”一声,王遗风将身体一侧,一只铜铃急飞而过。谢长宁手腕一抖,系在铜铃上的绢带卷动,拖着铜铃又反射回来。

王遗风双手背在身后,再侧身一避,躲过铜铃。谢长宁双手翻飞,将两只铜铃轮番射出,招招朝王遗风头部要害而去。王遗风绝不格挡,只是侧头、低头、转头,总是在间不容发之间避开。

谢长宁见无法击中,突地变招,绢带甩动,如同长鞭一般。王遗风没料到她的绢带能如此甩动,侧身时略慢了一步,肩头衣服被拉出一道口子。

嗖嗖嗖——谢长宁身体飞也似转动,带得绢带也急速甩动。王遗风连退三步,身上被拉破了三道口子。谢长宁再要转个圈,蓦地绢带一顿,力道反噬回来,差点把她右臂扯得脱臼。

谢长宁尖叫一声,却见王遗风一脚将绢带踩得死死的。王遗风冷笑道:“绢带里藏有牛筋长索,这不是明教的圣云梭么?你倒把掌法化在这上面了。”

谢长宁恼道:“你一把年纪了,变着法欺负人家小姑娘,不要脸!”

王遗风道:“掩藏得真好,十招还让我看不出功夫底子,嘿嘿,厉害。”

谢长宁脸一红,随即翘起鼻子,怒道:“哼,就知道你耍花样,要探人家虚实。岂不知虚虚实实,乃是人家安身立命之法,就不告诉你!你这没羞没躁的老狐狸!”

王遗风成名以来,“雪魔”二字震撼天下,纵使千万人恨他入骨,却也没有人胆敢骂他一句。自打遇到谢长宁后,“老疯子”、“穷鬼”、“老狐狸”等不绝于耳。王遗风拿这不要命的小丫头真是毫无办法,想要探她武功底子,又被她糊弄过去。当下摇摇头,唯叹息尔。

谢长宁收了长索,把那小土地庙重新竖起来,勉强为土地公婆挡住风雨。她拍手道:“走吧!”

王遗风一怔:“你还要我跟着?你不是生气了吗?”

谢长宁歪着脑袋看他,眉毛神气地挑起,眼睛炯炯发光,哪里还有半分生气的模样?她哧哧笑道:“人家又不生气了,嘿嘿。你是大豪杰,武功那么好,我一个人孤苦无依的,不要你帮忙怎么成?来吧,来嘛!”

王遗风只得继续跟她走,这下子再也没有兴致,老老实实绕开香烛等物。走了一阵,眼看就要回到寺庙,两人转入一条巷子,到了一间两进的院子里。

王遗风环顾四周,院子里干干净净,正中央一棵桃树。桃子快要成熟,沉甸甸地压得树干弯下腰来,院子里清香扑鼻。

越过桃树的树梢,遥遥的能看得见寺庙大殿的屋顶。王遗风随口道:“没想到你住这里,我以为你讨厌看见我,离得老远呢。想是担心我的伤势吧。”

谢长宁顿时脸涨得通红,急道:“谁担心你?我、我……我只是图这里清静!哎呀别发傻了,帮我拿东西。”

谢长宁抱出一捆竹子,纸张,堆在院子中央。王遗风惊讶地道:“你要做天灯?”

“当然。”谢长宁道,“祭奠啊,超度亡魂啊,都用得上。”

“哼哼,”王遗风冷笑,“这等事,你也相信?”

谢长宁狠狠瞪了王遗风一眼,但也没再强求。她搬了个小凳坐下,用匕首削竹条。院子里没有多余的凳子,王遗风又不能进谢长宁的屋,见桃树下有一口石缸,便坐在石缸边缘。石缸里养着一朵莲花,水色极深,隐隐看见几条红鱼在莲叶下游来游去。

王遗风看得出了神,一名老者走入院中他也没理会。那老者似乎是院子的主人,为谢长宁买了线、胶之类的事物。谢长宁边做边问,那老者鞠楼着身子,耐心跟她解释。

王遗风听谢长宁连最基本的做法都不知道,不觉暗笑。他看了看谢长宁,却发现那老者迅速低下头去。

谢长宁削了小半个时辰,才削好竹片,出了一头的热汗。那老者教她用线把竹片绑出天灯架子,再用纸糊在表面。谢长宁脑子灵光,手却不怎么灵活,弄得到处糊满了胶,纸却还没粘好。

那老者倒是耐心,一直帮她。他不时看一眼王遗风,一见到王遗风的眼睛,就立即回头。

王遗风心中冷笑。待得那天灯渐渐要糊出模样来了,王遗风走上前,说道:“这天灯也太丑了点,不如不放。”

“要你管!”谢长宁对老者道,“别理他,他故意找茬呢。”

王遗风便对那老者道:“你不住回头看我,你知道我是谁么?”

谢长宁的脸霎时沉了下来。

“老……”老者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老朽眼花,看……看不清楚……”

“你看得很清楚……”

“别说!”谢长宁一下站起身,厉声道:“你别说!”

王遗风咧嘴笑道:“老伯认出我了,我岂能不打招呼?你是枫林客栈的掌柜吧?当年我在客栈住了一个月呢。”

“你、你……”老者浑身抖得像筛子一般,头颈僵硬着,不敢回头看王遗风,却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老……老朽……不……记得了……”

“你当然记得,”王遗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你有一个闺女吧?女婿是扬州人,入赘到你家的,是不是?这么多年,你落魄到替人看家护院,大概闺女女婿都死在……”

谢长宁手掌一长,拍向王遗风后背。这一掌尚未拍到,王遗风背部已被掌力压得向内收缩。

“好!”王遗风夸了一声,既不避也不闪,背部突然有两道肌肉拱起。谢长宁一惊,当即变掌为拳,而且斜着向上,重重打在王遗风左边肩头。

砰——

谢长宁往后滑出两丈远,手臂剧烈颤抖着,脸上像被抽干了血一样苍白。被王遗风弹回来的气息在经络里四处乱撞,一时间连根小指头都动弹不得。

王遗风也没料到这女人真下狠手,打在自己气息闭塞之处。他往前跨了一步,死死站住,亦是痛得眼前发黑,左边身体再次因痛楚而陷入麻木。

“你……你……你这个畜生啊……”枫林客栈老板终于回过神来,举着谢长宁削竹片的小刀,颤颤巍巍朝王遗风走来。王遗风哈哈笑道:“来!我伤重不能动,你来取了我的命去,为你女儿女婿报仇便是!”

那老者走近了,王遗风当真一动不动,直着脖子,只是哈哈大笑。

谢长宁叫道:“不要!快走开!快走啊!”

王遗风道:“来,刺我!这是你这辈子能报仇的唯一一次机会了,来!来啊!”

那老者嚎啕大哭,眼泪鼻涕流得满胡子都是,双腿一软,在距离王遗风不到一丈的地方跪了下来。当年全城屠灭、焚烧殆尽的惨状,女儿和女婿被蒙面人推入着火的客栈,他们被烧死之前惨痛的呼喊声在他脑子里疯狂涌现。愤怒、痛楚和恐惧吸光了他的力气,他突地干咳两声,吐出口鲜血,扑到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