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遗风深吸一口气,感觉吸进去的空气都变得火辣辣的。肋骨一定向内刺到了肺。
横竖只是一死,不论痛苦也好,爽快也罢,都已不重要了。王遗风嘿嘿嘿的笑,跟着咳出大口鲜血。
小月……
生死早已无所谓了。所谓的,只是与什么人一起长眠而已。
王遗风想到这里,咬着牙站起身,沿着天然堤坝向前跑。
他跑过堤坝,跑上阴火山。阴火山上传来阵阵乐声。十年前自贡被屠城,阴火山却阴差阳错逃过一劫。只不过当日在山上的人,家人大多丧身火海。因此阴火山的祭祀与城内略有不同,既有哀痛亲人的祭奠,又有叩谢山神、井神的拜山仪式,比之自贡城的“沉默之行”要热闹得多。
今日所有盐井停业,井口外高高的天车上,挂着无数白色幡旗。鼓声如雷鸣,震得无数乌鸦飞腾而起,绕着山林乱飞。许多人在洗晒井盐的空地上焚烧供奉山神的香烛纸人,浓烟滚滚。这些烟尘被向下的山风当头压下,从山腰一直垂落到河谷里,掩住了河谷内的情形。更有许多人在上山的入口处挥舞火绳,燃放爆竹,阻止任何人进山。
北周时代,井盐挖掘极难,山洪暴发,山体垮塌之事时有发生。其时便有用活人裹满井盐,待完全脱水之后埋入山林深处,祭祀山神的习俗。据说这样的尸体,历百年而不腐。
本朝太宗时代严令禁止,此风稍止。经过十年前的事件,许多人相信是山神发怒,于是从外地贩来童男童女,偷偷施行活人祭祀之法。
王遗风保存文小月的头颅,便是稍稍借用了此法,使洞窟内干燥脱水,且无虫蚁叮咬。他想起谢长宁的话,心道:“不知今年有几人祭祀。不过至少有六个人陪着,这一趟路倒是不寂寞了。”
他先一步将挡在洞口的石板移开,再掉头往来时路上跑。还未跑出岩石,眼前人影闪动,刷刷刷几声响,郑曰松等六人杀到面前,将他逼了回去。
郑曰松眼光一闪,立即看清了形势:左侧是山林,右侧是湍急的河流,而岩石尽头却是一片绝壁,高逾数十丈。看王遗风仓惶往回跑,就知道他爬不上去了!
郑曰松厉声道:“崔大、刘三,你们在左侧,贺老五、蔡六,你们在右侧。宇文老弟与我一道。瞧那山崖,老贼逃不了了!”他气急败坏之下,“三叔”也变成“老贼”。
王遗风看那贺老五和蔡六,从身法上看,贺老五似是唐门弟子。他长剑背在背后,双手笼在袖子里,估计是暗器高手。蔡六干脆就不带剑,手持双刀,一长一短,若不是西北“双刀门”,便是明教弟子。
然而……这几人却并不完全与郑曰松同心……王遗风自小便能通达人心,这么多年在恶人谷,更是将人心算得极透。这一次郑曰松摆明了要自己死,绝不会留活口,他们几人仍然以假名出现,可见其打定主意,无论成败与否,都绝不会泄露、也绝不承认所代表的家族。
如此一来,他们便不会对自己痛下杀手,只会装腔作势,希望一切都由郑曰松解决,而后双手干干净净地分赃即可。要是手上染了自己的血,那便坐实了是郑曰松的同党。若是今日自己逃脱,绝不会善罢甘休;若今日自己死了,但如果郑曰松日后争夺恶人谷主失败,而此次围杀自己之事泄露一星半点出去,就永无法在家族立足了!
王遗风收回心思,对郑曰松道:“畜生,念在你母亲面上,此刻幡然悔悟,还能饶你一条性命!”
“哈哈!”郑曰松笑道,“老贼!休拿我母亲说事!自你叛出王家,母亲险些被你这弟弟气死!今日我乃是替天行道,诛杀王家逆子,为江湖除去祸首,还我母亲之誉!”
“你不是要恶人谷么?”王遗风退后一步,手捂着胸口,身体略弓,有些力竭的道,“我……我将谷主之位传你便是。”
“老贼!”郑曰松喝道,“你以为你还是恶人谷谷主么?自你被谢渊打伤那一日起,恶人谷便没有谷主了!我今日杀你,乃是天意!你若识趣,便将大光明殿之事和盘托出,我或念在母亲面上,只废你武功,饶你不死。你且考虑吧!”
王遗风看看郑曰松,又看看周围的几人,忽地仰天大笑:“我王遗风是何等人物,你区区小子,竟敢口出狂妄之言!今取尔之首级,日后向我姐姐请罪去也!”
“老贼真是……”
突然之间,郑曰松喉头一紧,一股匪夷所思的剑气直插而来,将剩下的字眼悉数堵了回去。好在郑曰松持剑在手,剑锋一挑,挑向袭来的事物。谁知那事物只刚刚向前递出一尺,离着郑曰松老远,就陡然转向,刺向他身旁的宇文二。
宇文二适才在城墙上被王遗风猛追了一阵,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忌惮,一直死盯着他的手。见他手忽地一动,自己的剑立即就刺出。当的一声,宇文二长剑脱手,手臂天井穴中了一击,当即半边身体都瘫软。
刷刷刷——剩下四人同时出手,却听叮叮叮一阵乱响,跟着刘三、宇文二和崔大同时闷哼一声。
原来王遗风瞬间以长箫代剑,连刺郑曰松、宇文二两人,却连续两击都是虚招。他第三击刺向贺老五头部,故意放过贺老五双手。
贺老五面对王遗风,早已是全神戒备,见到长箫携雷霆之势刺来,当即双手猛挥,在常人尚未刺出一剑的时间里,连放三只铁钉、两只铁蒺藜、五根透骨针。
然而王遗风早看破了他双肩的气势,就在贺老五暗器将发未发之际,长箫陡然斜劈。
这一劈恰封住贺老五左手放出的五根透骨针飞行方位,透骨针立时被劈得乱飞。此时另外三人的剑才刚刺出一半,力道正是猛烈之时,根本来不及转寰,崔大、刘三、蔡六、宇文二顿时各中一枚。
另外三只铁钉、三只铁蒺藜向前疾飞,眼见就要刺中王遗风要害。蔡六和崔大不约而同向前猛跨一步,用剑各挡住一只。王遗风看得真切,左手要去抄剩下的暗器,刚举到一半就颓然放下。他勉强侧身躲避,噗的一下,手臂仍然中了一枚铁钉。
郑曰松叫道:“老贼左手不行了!斩他四肢,留下活口!”长剑一挺,直向王遗风左手削去。
王遗风的长箫无法与兵刃相博,只以极快的速度游走,伺机戳郑曰松手腕穴道。
宇文二怒道:“贺老五!在外面盯着就是,别他妈乱发!”剩下四人长剑翻飞,同时杀入战团。
剑光滚滚,剑风四面激射,然而却并无一人真正朝着王遗风要害而去。五个人中,除了郑曰松一门心思要拿下王遗风外,其余人都是一般心思:“决不能第一个刺中!”
王遗风在这片剑网面前节节后退,似乎左侧的伤势越来越难以支持,他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往下滚。突然脚底一滑,身体竟向前倾,就要撞上剑尖。众人同时叫道:“着!”
“看剑!”
“今番老贼死在我剑下!”
一边大叫,一边急速变招,以极刁钻的、匪夷所思的角度,纷纷避开王遗风。郑曰松在最中间,想要趁机猛刺,偏偏被几个要避开的人挡住。他自是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在心中大骂,却不能说出来。
王遗风凄然大笑,吐出口血,踉跄着连连后退。蓦地脚下一空,整个人落入草丛之中。
众人见曾经叱咤风云的王遗风竟落到失足摔倒的下场,都升起一丝悲意,同时停下了手。郑曰松等了片刻,仍未见他站起,大是疑惑,抢到草从前用剑刺去,顿时变了脸色。
他往下跳去,霎时穿过草丛,落入洞穴内。他气得跺脚,叫道:“还装什么!老贼都跑了!”
王遗风跳下洞穴,猫着腰闭着眼睛往前疾奔。在那段疯狂绝望的日子里,不知来回走了几百几千次,洞穴里的每一寸他都了然于胸,根本不用看。
他跑了十几丈远,身体一缩,闪进通道旁一个不起眼的耳室。耳室墙壁上凿有十几个深深的落脚窝,王遗风顺着脚窝吃力地往上爬了几丈,爬了一阵才进上方一条通道。
通道低矮,他只能侧身坐着,手在冰冷的洞壁上摸,摸到几根粗大的铁链。这洞穴里同样铺满了井盐,非常干燥,使得这些铁链在地底历经数年也没有完全锈蚀。
王遗风摸着绷得紧紧的铁链,手有些颤抖。他随即失神地笑了笑。
已经准备整整十年了,此刻大计将成,却还有些恐惧,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这是恶人谷谷主王遗风最好的死法了……王遗风想。死得干干净净,死得悄无声息,死得……与小月同眠……多么好?
这世上已无可牵挂之事,自然能死得从容……王遗风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这个庄重肃穆的时刻,脑子里鬼使神差地闪过谢长宁那双吓死人的眼睛。
怎么……是了,还欠这丫头银钱呢!
王遗风摇摇头,把这些念头甩出脑海。死则死矣,他王遗风自立于天地间,被天下人唾弃痛恨,然只要有小月之心,何憾之有?天下亿万之人,与他王遗风有何干系?
除了谢长宁这个女子……
王遗风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该死,怎么老是想到那女人?她救命、赠银,那是她的事,与己何干?
王遗风使劲扯了扯铁链,感受到它下方坠着的那庞然之物,心中稍定。他又摸到旁边的墙上,取下一根精钢杵。
铁链虽然坚固,能悬千斤之物,但链扣中间是它的软肋。只需用精钢杵穿过链扣,用力一板就能绞断铁链。王遗风设想了无数种情况,使用这精钢杵也是听了老铁匠的建议,哪怕自己身受重伤,只要留着一口气爬进这洞穴,用身体的重量压下去,也能绞断铁链。
他把精钢杵穿入铁链,耳朵贴在洞壁上倾听。只听几个脚步声在洞口附近徘徊,郑曰松等人对自己消失在这个洞穴,有着深深的怀疑。
“咳咳……呃……”
王遗风大声咳嗽,吐出鲜血。声音在洞穴内四处回**,比平常大了许多。他再听时,脚步声果然向前移动。
近了……更近了……此生也到了尽头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遗风突然发出歇斯底里的大笑。为了避免自己反悔,他把双手背在背后,身体弓起,猛地向下扑去,胸口重重撞在精钢杵上。
啪——
铁链被绞断了!
失去控制的铁链猛地向上绷起,象鞭子一样抽在王遗风额头,顿时打得鲜血长流。只听洞穴深处哗啦啦一阵响,跟着一声巨响,整个山洞剧烈振动起来——
一块重愈千斤的岩石落下,将下方躲避不及的崔大砸成肉泥,同时将洞口永远封闭起来了!
轰轰……轰……
山洞的震动良久方息,刘三、宇文二等人刚刚堪堪躲过巨岩,却被崔大喷射出的血和肉酱溅得满头满脸都是,到此刻才一跤坐倒。宇文二摸到自己脸上的血肉,鼻子里充满了血腥,和崔大肠子被挤破的恶臭味,顿了片刻,转头吐得昏天黑地。
走在前面的郑曰松、贺老五、蔡六三人虽未被砸到,也被这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双手发颤,当啷一声,不知谁的剑都落了下来。
“怎……怎么……”
“王遗风!”郑曰松狂叫一声,“这是陷阱!”
三人扑到岩石前,拼死往外推,但哪里动得了分毫?当初王遗风为绝自己后路,不仅岩石极沉重,而且在地上挖出一个坑槽,巨石陷入槽中,卡得死死的,神仙来了也别想移动了!
蔡六和刘三不甘心,用剑拼砍,那岩石表面光洁,石质坚硬,两人砍得火星四射,剑身崩出了口子,石头上只留下浅浅几道口子而已。
由于洞口被封死,洞穴内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又弥漫着血腥味。仅仅片刻时间,五个人就觉得胸口憋闷,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五个人心中都是一般的心思:
“王遗风那个疯子……今番要死在这不见天日的洞里了!”
“不……不!不!”宇文二第一个狂叫起来,“我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
王遗风听见那几人惊慌失措的吼叫,慢慢从上方滑了下来。
刚下到通道,耳边破空声急。王遗风头一侧,一枚铁钉擦着头发飞过,在岩石上撞出火星。更多的铁钉四处激射,打得岩壁啪啪作响。
“王遗风!王遗风!”贺老五撕心裂肺地叫着:“狗日的王遗风!我要杀了王遗风!王遗风滚出来!”
“这是个坟墓!”宇文二尖叫,“王遗风那个疯子!这是个坟墓!”
“闭嘴!”郑曰松怒吼道,“慌什么?王遗风怎么可能把自己害死在这里?必然有其他的出路!当务之急是找到老贼,别让他把出口毁去!”
“对、对对!”所有人一下振奋起来,“找到老贼!快走!”
在几人说话的当儿,王遗风已经悄无声息走出老远。他在黑暗中穿梭,只听得砰、砰、砰,那是心脏剧烈跳动,血液都冲入脑子里,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声音。
做到了!自己竟然真的做到了!
从此以后,天下再没有王遗风了!
再没有天下了!
只有小月,只有小月……
混乱的情绪充满王遗风的脑海,莫名的兴奋,说不出的高兴,挥之不去的绝望,斩断人世的痛苦……王遗风跌跌撞撞地往前跑,那么熟悉的道路,他却到处碰撞着。
头上的血刚刚凝固,这会儿又撞破了。血流下来糊住眼睛,他也不去抹。反正这黑漆漆的地方,这与人世隔绝的地方,不需要光,不需要光照出他这落魄狼狈的模样。
小月……现在,只有小月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小月!
王遗风在狂乱中冲出通道,一脚踩空,从高高的台阶上摔下来,结结实实摔在第二节石阶上,跟着一路滚下,扑通一声滚入大厅底部的阴河之中。
王遗风挣扎着爬出阴河。不知什么时候,浓云消散了,一道强烈的阳光从洞顶的洞口投下来,照在那三根石柱上,散发出一层刺目的辉光。
被冰冷的水一激,王遗风总算冷静了一些。他喘了片刻,慢慢站起身。
地洞里岔路众多,又黑,郑曰松等人想要摸到这里,还早得很。在那之前,在黑暗的通道里,自己应该已将他们一一干掉了。
现在,该去见小月,告诉她,生生世世,自己都不会再离开她了……
王遗风正要爬上那洞口,忽的一怔,这个模样怎么见小月?他就着阴河的水洗去脸上的血迹,把头发稍微梳理一下。衣服上到处是破口,此刻也顾不上了。王遗风脱去外面撕碎了的罩衣,待呼吸平静了,这才慢慢爬上洞口。
洞口旁有个凹进去的小坑,里面放着火燎、蜡烛等物。王遗风点了一根蜡烛,弓着腰朝里走。
他走到洞窟深处。蜡烛的光微弱,跳跃,洞窟里影影倬倬,看不分明。王遗风自第一次将小月的头颅放在这里后,就杀入恶人谷,从此天南地北的血腥厮杀,想要用杀戮忘记痛楚。每一次来,总是匆匆一撇,就立即离开。
现在,可以长相厮守了……王遗风屏住呼吸,眯着眼睛,蹑手蹑脚地走向万年玄冰,仿佛生怕吵醒了文小月。
离万年玄冰还有两步远,王遗风站住了。往前,是一个死去的世界,王遗风的理智开始拼命抗拒,皮肤上泛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来呀……”他对自己轻声说道,“来看看小月……来……她是你一个人的了……永远永远……只有你一个人才能见到她了……”
但这一步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王遗风跟自己僵持了半天,终于脚一软,蹲了下来。他举起蜡烛,尽量伸长脖子,朝小月看去——
烛光透过万年玄冰,变得扭曲、模糊,它们像沾染了玄冰表面的冰霜,也变成灰蓝色。这灰蓝的颜色映照在小月脸上,象一层灰雾。王遗风揉揉眼睛,再仔细看,小月的脸庞似乎比之前更瘦了一些……她的眉毛不知为何敛了起来,眼睛怔怔地往前看着……
是了,她永远这般往前看。因为无论往哪个方向,她永远只看见黑色……不,也许她并不知道什么是黑。这个世间,这世间的颜色,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所以她的嘴紧紧抿着……是生气永远看不见,还是生气……生气自己被孤独的冻在这里,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啪!
王遗风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见鬼,想什么呢?小月不是要跟自己永远在一起吗?什么孤独的不得解脱?这些都是谢长宁那丫头的恶毒之语,怎能当真?
但是……
蜡烛火跳了几下,险些熄灭。王遗风忙护在胸前。他坐在地上,不知为何,脑子里翻江倒海一般,都是重复着一句话:“永生永世不得解脱……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突然,王遗风身体猛地一跳,脑袋重重撞到洞顶,差点撞昏过去。他扑通一下倒在地,扬起大片井盐,洞窟里立时弥漫着无数白色的轻尘,仿若清晨林子里的白雾。
只听一个低低的声音说道:“我……好冷啊……好冷……冷得……感觉不到手,感觉不到脚……感觉不到身体……好冷……”
咯咯咯……咯咯咯……
王遗风牙关颤抖,咯咯作响,怎么也停不下来。他不敢听,不敢看,可是声音却无比清晰的传入耳朵:“孤独啊……孤独啊……永生永世在这黑暗的地底……死不去……也活不过来……天抛弃了我……地也不收我……孤魂野鬼,不得解脱……”
蜡烛的光在无数扬起的井盐晶粒上反射,星星点点的,随着看不见的气息浮浮沉沉,仿佛梦境。王遗风终于抬起头,牙关仍然咯咯咯的响着,朝文小月的头颅看去。
她的眼睛转过来了!
王遗风浑身的寒毛一根一根竖立起来,如同坠入冰窖,僵硬得无法思考。他呆呆地看着文小月盯紧了自己,那双已经十年没有动弹的嘴慢慢张开,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你……冷吗?”
“我……我……冷……”
“你怎么会比我更冷?”文小月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还流着热腾腾的血,有手,有脚,有完整的身体,而我……我的身体不见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头,在这里慢慢腐烂……”
“你、你、你……你不会腐烂!”王遗风脑子已经完全糊涂,哆哆嗦嗦的,几乎落下泪来。他捧起地上的井盐,语无伦次道;“有……有这些……多么厚的……没有虫蚁,什么都没有……我……我每年都会放新的……你瞧啊,这么多、多、多的……你瞧!”
“可是你就要死了。”文小月叹息一声。随着她的动作,她额头上的冰霜悉悉索索的往下落。她眼珠子转动着,声音苦涩,沙哑,像许久没有说话:“你来这里,就是想跟我一起死,而后永远陪着我,是不是?”
“是、是是!”王遗风拼命点头,眼泪终于落下来,哽咽着道,“我、我陪你!我会永远陪着你!别怕!别害怕,啊?”
文小月说道:“不可能的……”
“我、我发誓!”王遗风举起双手,“我发誓绝不离开……”
“你骗我……一直以来你都在骗我……”
“没有!绝对没有!”王遗风喊得声嘶力竭,“我、我……我愿为你而死,我岂会骗你?我可以……”
“不!”文小月打断了他,“你不明白。你死了,再也无人管我。你陪我?真是笑话……没有万年玄冰的保护,你的尸体几天之内就会变成一具丑陋的干尸,而我则永远这样不死不活下去。终有一天,井盐会化为灰烬,万年的玄冰也会融化消失,你会变成一堆枯骨,也许连枯骨都不会剩下。到那时候,虫会爬满我的头颅,咬掉我的头发,咬烂我的脸颊,咬穿我的眼睛,爬进我的脑子里……”
“啊……啊啊啊啊!”王遗风绝望地狂喊道,“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啊啊啊!我……我是个畜生啊啊……我……我是疯了,我一定是疯了啊啊啊啊!”
文小月的眼睛越来越明亮,像有两束光从眸子里射出,射在王遗风身上。王遗风在极度恐惧绝望中,突然叫道:“你……你死了!你已经死了!怎么会说话!”
“你不是说我还活着么?”文小月道,“你说过我会一直活着。活着,为何不能说话?若我不说话,那岂不是已经死了?”
“不!”在这匪夷所思的时刻,在这恐惧到几乎要晕死过去的时刻,王遗风的脑子终于清晰起来,厉声喝道:“你已经死了,早就死了!你只剩下头颅,怎会活着?你……你不是小月!”
“我不是小月,会是谁?”
“你……”王遗风双掌一错,咬牙切齿地道,“谢长宁,给我滚出来!”
谢长宁从容站起身,昂着头走出来,一直走到王遗风面前。王遗风只需一掌就能要她小命,她却毫不防备,双手背在身后,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王遗风。她脸上悉悉索索索索的往下掉井盐,这些灰白色的东西远远看去,还真像是冰霜。
她其实与文小月长相差距甚远,然而在这诡异阴森的地方,在这烛光微弱,所有的光都模模糊糊的地底深处,她把头发盘成文小月的发式,脸上贴上点井盐,一脸死相地蹲在石台后,王遗风心情激**之时,哪里分得出来?
“你……你你……”王遗风的手掌在她头上晃来晃去,却始终拍不下去。
“拍死我啊!”谢长宁翘着小鼻子说。眼见王遗风杀气一闪,就要动手,她却又立即道:“等等!刚才我所说的话里,有一句你能反驳得了的,我便死得心服口服。说吧,哪一句?文小月没死?还是你能长命百岁、永生永世活下去,来替她保存孤零零的头颅?哪一条我说错了的?请雪魔王遗风指点,小女子甘心受死。”
“你……”王遗风在她双眼逼视下,渐渐目光闪烁,退后一步,再退了一步。他双肩一沉,全身顿时像被抽空了血一般,脸也垮下去了,精神也溃散了,伸手捂住了脸,低声道:“我……我不是人……”
谢长宁见他凄惨如斯,鼻子一酸,也没再逼问下去。两人都不再说话,只听见王遗风沉重的呼吸声,他艰难地把眼泪全都咽了回去。
片刻,王遗风放下手,说道:“你的话,我一句都驳斥不了。然而你……你却也无法体会我的心情。时也,势也,一朝去矣,再难追赶。我王遗风所做之事,绝无后悔!”
“那是自然,”谢长宁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并不知道之前的情形。但是情势变化,世事常易,你却也不可不知。”
王遗风默然点头。忽见石台上空空如野,骇得魂都飞了,叫道“小月!你把小月弄哪里去了?
“干嘛?”谢长宁被他吼得又发了火,怒道,“你这凶手,把别人的头搁在这里,又冷又黑的放了十年,真是心狠手辣!我把她包起来,这就带出去好好葬了!”
“你……你敢?”
“王遗风!”谢长宁恶狠狠地道:“入土为安,你知道什么是入土为安?真是不知所谓!让开!”
王遗风森然道:“要埋,也是我埋!就埋在这里,就在我眼前!”
“是么?”谢长宁环视洞窟,“这里全是石头,你怎么埋?”
王遗风道:“不需要你担心,我自有办法——拿来!”
谢长宁从石台后抱起一只木盒,说道:“王遗风,你自己是疯子,便以为天下的人都是疯子。小月姐姐被你害死,又被你害得不生不死,如此下场,你于心何忍!然而这是你的孽债,我便把她交给你,看你怎样收场。”说着将木盒抛给王遗风。
王遗风接过木盒,后退两步,再也没有力气。他抱着盒子靠洞壁坐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谢长宁把额头上的井盐一一拍落,道:“说吧,你打算怎样?”
“什么怎样?”王遗风凄然一笑,往日的英雄气概全然消失,低声道,“除了死,还能怎样?”
“恶人谷谷主王遗风,就这样甘心就死了?”
“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王遗风道,“我中了无药可解之毒,最多二十天就必死无疑。他日受尽折磨,活活痛死,死无葬身之地,还是今日坦然赴死,死得安安静静,无人知晓……换了是你,你会怎样选择?”
谢长宁道:“就是封死你左边脉络的毒?”
王遗风点点头。
谢长宁道:“我不信无人可解。”
“有些事,容不得你不信。”
“我师父曾经说过,有药便有毒,有毒便有药,毒与药根本就是一体两面而已。”谢长宁道,“那些号称无药可解的,只是制毒之人不知解毒之法,却也太小窥天下英雄了。只要制得出毒,就一定能有药!”
“你师父是谁?”王遗风道,“见识倒也不凡……可惜,能解我这毒的,据说只有药圣孙思邈。他这等必将流芳千古之人,那浩然正气,自不必说。你觉得他会给我这恶人谷谷主解毒么?”
谢长宁咬着手指,在洞窟里转来转去,终于恼火地一脚踢翻了万年玄冰。这万年玄冰是王遗风花了扬州一处三十亩的宅子换来的,此刻见它们破碎在地,却是心如止水,什么想法都没有。
王遗风道,“你说得对,我是个疯子。小月因我而死,又因我而受尽折磨……你说得对……临死之前,我得把她葬了……我一介俗人,能死在这里,陪伴小月,没有遗憾了……”
“那我呢?”谢长宁一下站住了,死盯着王遗风,“我呢?我怎么办?也陪你这老疯子死在这里?”
王遗风一怔。
谢长宁冷冷地道:“刚才那轰然巨响,你把岩石放下来了吧?”
两人都没有说话,洞窟内沉寂下来,外面阴河的水声就愈发轰然作响。不时有一股股的水汽升腾而起,扑入洞内。那些井盐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仿佛如有生命一般,将水汽一一吞噬。
过了好久……好久好久,王遗风才低声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你的债主谢长宁啊?”
王遗风郑重地把木盒慢慢放下,又把散乱的头发拢到脑后,慢慢站起身来。谢长宁停止了转圈。两人相隔不到一丈,洞窟又小,根本毫无回旋余地。只要其中一人出手,就绝对是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局面。
然而,突然之间,没有任何话语,两个人同时放下了所有敌意,卸去所有功力,就那样坦然的、随意地面对面站着。
到了这必死之时,已经无所谓任何事了。
“你把洞穴摸了一遍,”王遗风说,“你知道那铁链的作用,对不对?”
“是,”谢长宁点头,“亏你找到这么合适的岩石,帮你做这事的人已被你杀干净了吧?”
“你知道这洞穴再无第二条路可走了,是不是?”
“是,”谢长宁再次点头,“你选得好地方,真是上天无门。那三根石柱离洞口至少有十丈远,任你再好的轻功也上不去。而且洞穴呈倒扣的瓶状,洞壁光滑,无处下脚,蜀山的绝顶壁虎功也无计可施。只要岩石落下,这便是个活生生的墓穴,就看什么时候饿死了。不过下地倒是有捷径,往那阴河里一跳,一了百了。你王遗风一生豪杰,却连着害死两个无辜小姑娘,开心不?”
“为什么?”王遗风问。
“你问我为什么?”谢长宁一翻白眼,“我哪知道?天造这地府,大概就是给你这老疯子准备的!”
“为什么你要留下?”王遗风伸出手,按在谢长宁肩头。他没有用力,谢长宁也不躲避。
王遗风轻声道:“我想不通。谢长宁,这问题其实我已经问过一次了——在成都府时,为何你明明能悄然离开,却仍然回来,费尽心力救我这将死之人。现在是第二次——为何你明明知道我要封闭洞穴,死在这里,却仍然留下,解开我心中的结?为什么?为什么?”
“你想知道?”谢长宁的眼睛在暗中幽幽发光。
“想,”王遗风长长地叹息一声,“这是我王遗风这辈子最后的疑问,若不能知,死不瞑目。”
“……”沉吟了一会儿,谢长宁才道:“长风啸无极,宁得出尘意。你不是问我名字的来历么?便是这句诗。”
王遗风眸子一缩:“你……你真是红尘派弟子?”
“哼,看来你也知道‘风雪长宁’这四个字。”谢长宁道,“我以为你师父把这秘密带到地下去了呢。”
“你是血眼龙王的弟子?”王遗风按在谢长宁肩头的手掌禁不住收紧,随时要将谢长宁拿下。
谢长宁仍然不避不退,冷笑道:“你可真是健忘。萧沙早被逐出红尘派,难道不正是你师父严纶赶他走的么?他有正宗心法么?他的劲有三抽三灌么?他练到哪一层境界?哼,他算什么弟子?没得辱没了红尘派三个字!”
王遗风听她说得坦然,手上的劲慢慢收了回来。武林最忌讳欺师灭祖,哪怕萧沙人品再恶劣,甚至要杀严纶,却也不敢不承认严纶是他师父。
“但……”王遗风沉吟道,“我红尘一流,讲究一脉单传。我恩师当年将孽徒萧沙废去武功,逐出门墙,才收我为徒。你却……”
“红尘派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谢长宁道,“况且我也没说我是红尘派弟子。这是一个秘密,红尘派武学渊源的秘密,红尘派武学究竟的秘密。王遗风,你根本不能明白……我救你,便是救我自己。”
“……我不能明白……”
“不明白就对了,”谢长宁道,“此事牵涉数代,长达一百多年,自前朝炀帝之时便开始,你当然不能明白!怪也只怪你师父,于武学之道太过执著,太过独断,不为其所承认的,就矢口否认……”
“住口!”王遗风怒道,“不可说我师父!”
谢长宁立即住口,耸耸肩道:“不说就不说。”
“那你的师父是……”
“王遗风,”谢长宁正色道,“我是绝不会说废话的。咱们俩若是死在这里,讲我师父做甚?你想要知道秘密,等到下了地府,咱么再好好谈也不迟。”
王遗风收回手,叹道:“你说得……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反正你我都出不去了。是我连累了你……”
“你一心以为自己必死,就丧尽信心,”谢长宁道,“当年你是怎么当上恶人谷谷主的?真让人匪夷所思!”
王遗风笑道:“无药可解,我还拼什么?哈哈哈……死了便死了罢,十年前我就想着这一天,天遂人意,多好?不过……难道你仅仅是为了红尘派上辈的恩怨纠葛,就自愿死在这里?这恐怕也不大对吧?”
谢长宁不理他,走到洞口纵身跳了下去。王遗风回身抱起装着文小月头颅的木盒,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整整十年,他的盘算全是如何将小月的头颅保存下来,如何始终让它栩栩如生。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似乎因为自己从未承认小月已经死了……她鲜活的头颅摆在这里,便会一直永存下去……
直到谢长宁这个混蛋,突然间将自己的幻想一个接一个地刺破,撕得鲜血淋漓,偏偏自己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是啊!若自己死了,小月怎么可能长久?她本已无辜被杀,现在要继续在自己的折腾下,生不生、死不死地待着,直到被虫蚁咬碎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王遗风就觉得不寒而栗,忍不住把木盒抱得更紧,低声道:“我对不起你,小月……对不起你……我……我是……”
“喂,老鳏夫!”谢长宁从洞口探出头,“你想出来了吗?”
“……你说什么?”
“你一脸死了女人的样子,又老了,可不是老鳏夫?”
王遗风的情绪一再被谢长宁打断,心中无名火直往上蹿,怒道:“滚开!”
“我倒是想呢,可在这洞窟中,你让我滚哪里去?”谢长宁道,“我知道你心中苦闷,不过现在可不是苦闷的时候。喂,王遗风,你在听我说没有?”
“王遗风死了!”
“哈哈哈!”谢长宁笑,“倒蛮精神的……我说,你就从来不对‘风雪长宁’好奇?”
“没有,全无兴趣,别跟我说这些废话!”
“其实‘风雪长宁’这个境界,你师父曾经练到过。”谢长宁自顾自说道,“只是立即退了回来。唉,其中的关隘,难以言说。我说救你便是救我,这话真不是随便乱说的。”
王遗风本一点都不想理她,但这句话……他略一沉吟,忽道:“关隘?”
“正是关隘。”
王遗风不由自主放下木盒,转身道:“你是说……这关隘乃是‘风雪长宁’最关键之处?你要我助你突破关隘?”
“也不是突破……”谢长宁烦恼地搔了搔头,“总之非常复杂……”
王遗风道:“你要我怎么做?”他随即神色又黯然下来,叹道,“可惜我命不久矣,而你也出不去了……”
“那到未必。你说药王孙思邈或许能解,只是他不会为你治病——哈哈,你这老笨蛋!你难道就没想到,我可以替你拿到解药!”
王遗风眼睛一亮,心中蓦地升起一种奇妙之极的感觉。
自出生以来,王遗风始终孤独行走在这世间。小时在山东王家,他是特立独行的嫡子,领有亿万家产。几百年聚集的财富,使他始终处于家族争夺漩涡的最中心。
父亲赢弱多病,从记事开始几乎就没从**起来过。母亲早死,几个姨娘为了正室这位,差点把偌大的王家掀个底朝天。欺诈、阴谋、血腥、背叛……无时无刻不在身边上演,无所不用其极。他偏偏又天生睿智,几岁便能看穿人心。当发现身旁的人全都带着不可告人之心思接近自己时,王遗风干脆利落地把心关闭起来,做起了桀骜不驯的大少爷。
被严纶看中带走后,王遗风同样孤独。红尘派讲究一脉单传,他没有任何师兄弟,每日只与严纶大眼瞪小眼。严纶修炼心法已久,年事也高了,沉默寡言,常常数日也不说一句话。王遗风最孤独之时,能站在烈日之下,与自己的影子玩上半天。
后来严纶隐退,王遗风独自在山中修炼,数年间不见一人,那也是寻常之事。以至于附近樵夫见他,都称呼他为哑巴。
遇到文小月后,也只是他一个劲地说,谈论天下大势,谈论风土人情,谈论古往今来成王败寇,小月微笑听听而已。因文小月与他的差距,实在是太过悬殊。他虽深爱小月,却连自己也知道,有些事情小月永远也不会明白。
自贡屠城事件之后,王遗风对人世彻底绝望,狂怒之下杀入恶人谷,从此开始血腥屠戮江湖。在那恶人环侍之地,在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年代,王遗风更是把自己深深藏起来,绝不能露出一点软弱,否则别说统御群雄,就是命也难以保住。
忽忽四十几年,王遗风有过亲人,有过师父,有过爱人,亦多的是手下、仇敌,然而却从来没有这样的……
他眯了眯眼睛,想了半天,终于一个字眼跳入了脑海:伙伴。
是了!谢长宁骂他老家伙、穷鬼,骂他老疯子、鳏夫,跟他打架,勾心斗角,跟踪,暗算,气得他吐了一次又一次的血,恨不得一巴掌把她拍进石头缝里去……却也跟她一起逃过命,喝过酒,谈论武功,傻子一样的放天灯,还能扯上点武学渊源……
这与往日那些人完全不同,从未有过的感觉。谢长宁既戳破了自己的梦,又舍命一次次救自己,更阻止了自己发傻……
是了!这就是伙伴的感觉!
跟这个伙伴既可以同甘共苦,也可以刀剑相向,完全看当时心情如何。回想起来,刚才那一瞬,自己与谢长宁竟然相互信任到了毫无警惕,坦诚相见的地步,这简直不可思议……哪怕几岁大的时候,哪怕面对自己那病怏怏要死不活的父亲时,也不曾这样放松过!
他想着,看着谢长宁。这个丫头的脑袋在洞口忽上忽下,眼珠子鬼鬼祟祟的转来转去,看似轻松的模样,其实也紧张得额头见汗。王遗风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哼,”谢长宁恨恨地抓起一把井盐朝王遗风扔来,噌道,“你就是不信任我,觉得我是乳臭味干的小丫头,是不是?”
“不,”王遗风长袖一拂,将井盐拂开,说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你真能从万花谷的三星望月上,盗来医治恶人谷谷主的解药,东方宇轩的脸色会有多么难看,哈哈,哈哈哈!”
“东方宇轩那个老家伙我见过,”谢长宁道,“比你还要让人讨厌,哼!看我不把三星望月弄得天翻地覆!”
王遗风抹抹胡子,重又平静下来,道:“然而……谢长宁,我是要死之人了,不会妄语——你,可能真的出不去了。这洞穴但凡有一丝能逃出去的地方,我都早已封死。你知道的,我绝不会给自己留后路。”
“我不管,”谢长宁哼道,“反正你得找到一个方法,让我从这里出去。否则你就算要死,我也要折腾得你死不安宁!”
“唉,我真的……”王遗风突然顿住。他眼睛飞速转动,眉头越皱越紧,有一个念头在脑子里跳动,他想要抓住……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