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的风景壮阔绮丽。一时是浅草、玉米地、油葵地的葱郁，点缀些唯知俯首进食的羊群；一时是灰暗的戈壁，黑着脸喝令一切生命止步；一时是褐色的黄沙疾奔到天边，几株倔强的沙漠植物已经够叫人试图感喟、试图讴歌了，可天上淡扫的云迹还要来抢镜。煞风景的是徐老师不时强行令儿子将眼睛从平板电脑上抬起来，与他做想象题：“儿子，你看那片云像什么，像不像波浪，再想想，像不像破冰船？什么叫破冰船？我不告诉你，你手上不是有平板电脑嘛，自己去查。”将车厢当成了幼儿园的课堂，只是她儿子目测至少上三年级了，这样的课程太低幼。
撷梅已经接受现实不再抱怨，只是对我说：“我们这个团的人真有素质，都没人出来阻止她制造噪音。”当云朵的想象课结束以后，徐老师继续和童娘娘女婿聊天，但声音明显低了不少，只有不时爆发的会心大笑彰显出他们的投契。
撷梅说：“如果你胆敢与其他女人说这样多的话，我一定不答应。”我抬头看看前面，童娘娘女儿的位子是空的，再转头一瞅，她横躺在最后一排，大概打完针后发现最后一排虽然颠簸些，但胜在宽敞，便不再回到丈夫身旁的座位。
撷梅又嘿嘿一笑道：“这个男的胆敢当着老婆、丈母娘的面与这位徐老师谈得如此起劲，不过是因为……”她似乎觉得这么说有点刻薄，可还是不吐不快，“是因为这个徐老师长得实在难看，她的难看是他玩暧昧的保护色。人家都会觉得不可能嘛。”
可是却并非不可能。
第四天晚上，全团照例又到十点钟才吃上晚饭，洗浴完毕后躺上床已接近凌晨一点，撷梅翻手机，她的教研室主任去青海玩，住的酒店有一面墙是玻璃的，可以看到草原上如河水流泻的星河，刚刚发了朋友圈。撷梅不服气，认为以此地的纬度和空旷度，一定能拍到更胜于主任的星空。
导游说早上六点半就要叫早，我上了闹钟，它提示我，再过五小时四十分响铃。我懒得再换衣服出去看星空，后面还有那么多次夜空呢。但撷梅急于今晚就拍到照片，在睡裙外面套了风衣就要出去，警告我说：“要是我在外面遇到坏人，你可别怪我跟人走了哇。”
我只得披了外套跟出去。她忘记了，我们今天的行程是一片湖区，地处群山包围之中，它为我们圈出的星空只比城市高楼的框图稍微大那么一点点，星星虽然清澈透亮些，却数量有限，远不及她手机桌面上那张南半球的碎钻星海图。
我安慰她道：“后天不是要去九彩滩嘛，晚上住在塔努尔草原，那里平旷，说不定可以看到。”
和我们一样没有入睡的团友不在少数。有的是去吃这里有名的冷水鱼烧烤当夜宵，有的大约也是出来看看风景。撷梅挽着我打道回府时，童娘娘也正牵着外孙女回房，走在我们前面。她说：“九寨沟的湖水也是这么绿，颜色好像更丰富一点。”小女孩说：“那国庆节带我去！”童娘娘呵呵笑起来，我也不禁一笑，这小姑娘真是玩上瘾了呢，童娘娘带外孙女行万里路，看来对她的培养非常上心。
童娘娘又道：“声音小一点儿，大家都睡觉了，吵到别人难为情的。”说着便刷了卡领孩子进门，再叮嘱一声，“妈妈睡了，不要说话了。”
我们的房间须走到走廊尽头再拐到另一侧。撷梅悄声说：“你这个童娘娘倒是代行母亲之责，担当起教育外孙女的任务。你发现没有，全程都是她照看小姑娘，她女儿女婿倒是快活。”
“女儿身体不行，当外婆的只好代劳。”
“导游提及优惠证件时，两次特别说到‘残疾人证’，你童娘娘一家都不吭声。”
“唉，这也是一种自尊吧。宁可不要优惠，也不愿叫别人留心到自己的残疾。”
“看得出童娘娘是个有素质的人，处处注意不影响别人。怎么她的女儿那么粗鲁，简直像愣头青。”
“我倒是可以理解。身体有残疾，性情上就不能畏缩，凶一点反而有助于在社会上立足。”
撷梅对我的想法点头认可，问：“你打算和童娘娘相认吗？”我摇摇头，看不出相认的必要性。
回到房间，撷梅纠结于是开空调还是开窗，前者容易感冒，后者则可能引来蚊虫。她钻到窗帘后去观察有没有配纱窗，却赶紧闪回来。我以为她是为了将突袭的蚊子关在窗外，她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神秘地说：“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你来看看！”
我已经陷入半睡着状态，说：“你都说了不该看的，我为什么要看。”她伏过来说：“是童娘娘的女婿和那个徐老师在、在艳遇哪。”我嗤笑她眼花了，她却说：“他们肯定以为宾馆的这半边没有人住，就在这里幽会。偏偏我们是唯一住朝北房间的。”
见我不应，她又说：“哦，是这样的，童娘娘和外孙女一间房，小两口一间房。刚才你也听到童娘娘说了，她女儿今晚睡在母亲房里，她老公就得闲了。可她随时可能回房呀。徐老师和儿子住一间，但那小子也大了。所以只好在外面相聚。唉，这些人哪。”
我不知道窗外是什么**现场，但我知道，有不少人把易地换场景的旅途当作逃离原有生活的胶囊机。有次和老贾出差云南时顺便到一座以艳遇著称的小城去逛逛。在拥挤的酒吧里，邻座一位女士轻轻叹了口气，人家也许只是想要来个深呼吸，可旁边一位矮小男子竟然搭讪着问她：“婚姻不幸福？”老贾听了差点把一口酒喷出来。
原来假如对旅途怀着非分之想，地无分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