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玻璃比日常保洁更具隐蔽性，因为至少2人成组。为了避免露馅儿，朱莉找了两个手脚较快的擦窗工接这个单，说吴敏敏是她亲戚朱小超，请她们带她一带，不取报酬；还特别说明，朱小超来观摩学习的目的是准备在老家开展家政业务，并非指望学成后与她们抢单。朱莉又将吴敏敏领到自己的家政员培训中心，让人专门示范了一遍擦窗的程序与技术，免得她到了程小硕家笨手笨脚太醒目。
吴敏敏都恨不得录像留证，将来放给江守新看，将他惊得目瞪口呆。你藏藏掖掖的前妻、旧生活，这么轻松就给你解锁了。她特意板了板脸才抬起头，怕自己按捺不住要笑出来。程小硕早把单元门、屋门打开，吴敏敏和两位老手一起蹲在门口换自备的拖鞋时，只听得里面在打电话，间或腾出嘴巴来说：“请进，请进。”
这是吴敏敏一直好奇想要涉足的神秘海，等踏进门去，才发现，还真是一片海。房间采用所谓的地中海式装修风格，一片一片漆成蓝色的墙壁，质地和色彩都厚重的布帘、布垫，彩色马赛克瓷砖，门都做成拱形，柜子也多是拱顶，墙壁故意刷得非常粗糙，仿佛在模仿岩石。这风格，与江守新如今家居的办公室式无趣兼性冷淡装修大相径庭。从一扇拱门后闪出来的女主人，也与地中海腔调相搭。
这程小硕穿着层层叠叠的裙子，活像去北非投奔爱人的三毛。吴敏敏长大时，三毛已经不流行了，但她看过几张三毛的照片。程小硕就是照那模样打扮的，卷曲的长发，脸上画着浓重的烟熏妆，一条丝巾绕脖子缠一圈，再垂到膝部。
吴敏敏不好意思盯着她看，赶紧着手干活，朝窗户奔去。那两位老手早已挪过椅子，垫上报纸，动作流利地将窗帘卸了下来。可能做贼心虚，吴敏敏发现程小硕在看她，忽然心跳有点加快，但江守新应当没有向故人展示过新妻的照片。当然，她也知道，与那两位家政工相比，她显得太年轻太时尚，衣裙光鲜，又染着红中泛紫的头发。幸好程小硕也只是打量了她几眼以后就将目光移向窗户。
吴敏敏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真的擦窗户上，她要尽可能多探究程小硕的生活，寻找蛛丝马迹，补修一门“配偶背景调查课”。她现在叫朱小超，擦窗队的关姐喊她：“小朱，去把水换一下。”双层夹磁的擦窗器，要勤加涮洗，才能在擦拭的时候不留泥痕水印。
电视机柜上放了不少程小硕的旅游照片，吴敏敏提着水桶经过时，好奇心将她挽留在此。上次她在那通不小心直播的电话里听到，程小硕也再婚了，原来只是虚晃一枪——照片多是程小硕一人，有两张是一帮女人的合影，没有任何一个男子的身影。拍照地点全是著名的地标性建筑，吴敏敏认得出的有埃及的狮身人面像、美国的自由女神像、巴黎的铁塔、悉尼的歌剧院，看来离婚后的日子过得还算洒脱。但在两三年里前往世界著名景点密集打卡，也是心中有太多郁结需要疏散的证明。
关姐也过来一起欣赏照片。程小硕似乎是个围巾爱好者，无论冬夏，她的脖子上都缠绕着不同材质、色彩的围巾，长长地点缀在身前。吴敏敏猜想，她肯定是为了调节衣服的颜色，她们中年妇女，都觉得只有穿鲜艳的衣服，照相才好看，衣服如果颜色偏深偏暗，就靠配饰补救。
吴敏敏还不知道怎么和客户搭话，关姐则已久惯此道。通过说话，她可以增进与客户的熟稔度，还可以小小地歇息一下手臂。关姐调笑程小硕道：“你怎么到哪里都围一条哈达呀？”正好程小硕今天围的是一条白底水墨花鸟图案的真丝长巾，屋里四人都笑起来，把陌生人们初相会时略有点儿紧绷的气氛松了松，吴敏敏迈步时也觉得不那么僵直了。
她在暗，程小硕在明，得想办法对这套房子的主人有更多的认知。关姐和程小硕正就各家政平台的优缺点聊得入港，她就装作勤快地拎水递抹布叠窗帘，扩大活动范围。
用擦窗器擦双层真空玻璃需要一定的技术，吴敏敏还不具备，关姐便安排她去阳台，阳台上半截的玻璃可以完全向内打开，清洗容易。吴敏敏忽然体会到这项劳动的趣味。有了趁手工具的辅助，灰尘的壳子土崩瓦解，一场场微型的泥石流过后，再用一张干抹布拭去水痕，巩固战果，这片玻璃纯净得就像一片冰。童话故事里，偷懒的小兔子就近取材，取来河里的冰当窗玻璃，似乎是不计后果的反面教材。可是，在深冬里拥有一片冰玻璃，等到春天到来，冰玻璃识趣地化掉，春风径自入室做客，多机智、多浪漫呀。吴敏敏觉得自己就像用手指拈着冰片的小兔子，在亮如镜面的玻璃里照见自己也像兔子一样露齿而笑。再扭过头来，发现程小硕站在客厅窗旁，一边和关姐她们说话，一边也望向阳台审视劳作情况。她连忙去操作下一片“冰”。
趁程小硕不备，她走进浴室，扫一眼台面，牙刷只有一支，没有剃须膏、男用洁面乳，忽然在镜子里看到程小硕进来了。明明已经说好，主卫生间的窗户对着楼道，又蒙着彩色玻璃纸，不必擦拭；如果她们要上卫生间，应该去客卫。程小硕待要询问，吴敏敏反应迅速，“你这个玻璃隔断上沾了这么多皂沫，就算是玻璃窗吧，我也给你擦了。”程小硕满意地退了出去。
由于这项额外馈赠的玻璃隔断清洁项目，关姐有了更足的底气表扬“朱丽叶家政”平台远优于一切竞争者。作为这个擦窗小组的领队，她大胆向程小硕进行了其他业务的推销——“你家的卫生还是不错的，但细节还需要讲究。”关姐的推销话术源自培训，如果你表现出对客户家庭卫生状况的整体否定，就意味着否定对方的生活品质，容易使人产生反感，要在不注意的地方进行小敲打。
关姐说：“你看这个玻璃隔断，因为两扇总是合在一起，就不容易发现上面的水渍。现在擦得多亮，简直像没有一样，幸亏上面有花纹。程女士，你要提醒家里的小孩不要乱跑乱撞哦，玻璃太亮了。”
身为这道神来之笔的创造者，吴敏敏也鼓足勇气敛眉禀道：“您家地板保养不错，但踢脚线上积了灰。”同样采用先扬后抑、“虽然、但是”的句式，果然吸引了程小硕的注意。关姐适时补了一句：“我们的日常清洁服务有39条标准，包括踢脚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