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宗罪案

第二十六章 虐猫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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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这间大教室足有80平方米。在三楼。以前是学生会的活动室,搞搞联欢什么的。去年暑假,住在二楼的陈立借它来做厨房,开学后却拒不交还,继续“借”着。学校好像也拿他没办法。这种得罪人的事谁也不想管。陈立大约就是预计到这一点才玩了这个小小的花招。这个游戏的关键是一开始怎样骗取学生会干部的信任把钥匙“借”到手。

人们开玩笑,这么大的厨房是国家主席一级的待遇。

早两年前从麻将城调过来时是写过保证书不要学校解决住房的。现在任何单位调人都要写这样的保证书。不能否认这也是一种游戏。至少章早是这么玩的。

进校后不久,章早设法在学校集体宿舍“借”了一张床睡觉。以后的游戏便一环接一环地进行:先是将儿子转到本市来上学,再对人说老婆也从外地调过来了(其实他此时已没有老婆了。不知道一个已离了婚的老婆还算不算老婆?但为了儿子的幸福--林朋是这么说的--她答应再扮一次老婆的角色。)

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章早与林朋联手成功地把床搬到了三楼大教室里。

这个游戏的关键在于偷袭: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不能让陈立察觉。当时大教室前后两个门都没锁(陈立彻底放松了警惕),他们一大早从后门偷袭成功!

说一大早,其实已经八九点钟了。到了星期天人们都步调一致地睡懒觉。

等陈立发觉城池失守已经晚了。章早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他也跟学生会的人说了,“借”一块地方搁张床。

陈立无可奈何。但章早知道,他是绝不会甘心的。跟这种人就要玩拉拉打打的战术,像过去共。产党对国民党一样。

偷袭成功后,章早在教室中间拉了一根绳子,上面挂一排床单,算是两国的分界线;又借来一张旧三人沙发,背对着门,算是一张床。那模样空****的更像吉普赛人的马戏场。(吉普赛人真是一个奇妙的民族:他们生性**浪漫,全部生活好像就是跳舞、唱歌、游戏。)章早觉得就这样简简单单、飘飘****像个吉普赛帐蓬也没什么不好。

可林朋绝对不干。女人有女人的想法。何况她并不真的是他的老婆。为了游戏玩得像,她还必须在这“帐蓬”里住上几周。当天晚上她一夜没睡,眼睛哭得红肿如桃。主要为儿子的不幸遭遇。也有1%以上为前夫。她一直东看西看的。那些床单、那些碎了玻璃的窗子,其实什么也挡不住,像某种游戏里的道具,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人有的时候需要万人瞩目,众星捧月;有的时候却要藏得越隐蔽越好。)

第二天,林朋就走了。对内是挥泪而别;对外她装得高高兴兴地跟邻居打招呼,说要出差去,去很多天。

从此,章早对外人总是说,老婆出差去了。去很多天。今天到武汉,明天到成都,反正在外面转悠着。

章早是这么想的:有了老婆小孩,分房才有理由。小孩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老婆呢,则需要作点虚构。玩虚构游戏的关键在于不要太虚。章早是研究文学的对此当然通晓几分。他总是愁眉苦脸地对人说,老婆的工作关系倒是过来了,可户口还没过来。现在调个户口要七千元钱呢!国家明文规定:夫妻分居两地调动不许收费,连报纸上都登了,可地方上还是照收!这个“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游戏要玩到什么时候?还要不要共。产党领导?

这样说,这样发牢骚,连陈立都相信了。

但他是不会轻易饶过早早的。

至少,他可以叫他睡不成觉。

玩这个游戏有多种方法:如开灯(陈立那边可以控制大教室的12只日光灯,但好在只有4只是亮的);开收音机(弄个破京剧锣鼓敲你个昏天黑地);最毒的是找人来打麻将,希里哗啦糊到大天亮。

章早开始用香烟之类的软武器去化解。夜里他一掀床单钻进陈立的“厨房”把收音机、灯关了,第二天甩支烟过去笑嘻嘻地说,陈立你昨晚上忘了关灯,等不及和老婆干上了是不是?

其实章早知道他和老婆关系紧张,挨不上老婆的边。他和他老婆之间的游戏,可以再写一部长篇小说。

后来早早发现这个游戏没有玩到点子上。香烟的花销与日俱增,比物价还涨得快。陈立和那个法官一样,胃口越来越大。你一天不涨,他当天夜里就作怪。他总是在凌晨二、三点钟跑上来,用刀在砧板上乱砍一气。这是他的厨房,他不能用刀切东西吗?

幸好陈立住在二楼,三楼有块地正好是他家的天花板--章早于是找到了这个游戏的玩法:“那块地方”的凳子、椅子什么的总是特别容易倒。这玩意儿制造的分贝比收音机大多了,陈立那个刚生下来几个月的小人儿是绝对吃不消的。陈立心中有数,一声不吭地中止了这个游戏。

后来,这家伙又换了个花样:在大教室里养了一只母猫。猫用绳子拴着,又不给它吃,整天饿得哇哇直叫。

这只猫实际上就由章早和他儿子养着。倒也罢了。可一进入春天,用什么方法都禁不住猫的叫唤了。失眠的痛苦使一个可怕的念头一天天在章早的脑袋里滋长起来。只是这一连串的游戏越来越残忍,令他迟迟下不了决心。

晚上,章早冒着雪花把五岁的儿子带到了学校这间大教室。

这年头,老天爷也和人开起了玩笑,这雪常常是冬天不下春天下。春寒冻死牛呢。

楼上楼下,家家户户的门都紧闭着。好一会儿,没听到猫的叫声。

或许春天一下雪,把猫的情。欲给冻回去了?

章早忽然感觉到了一个玩游戏的时机。

上到二楼,他先敲开了尹老师家的门。他家有个三岁的小女孩,小章山没事就喜欢找她玩,或在他家看电视、打游戏机。

章早把儿子推进去,说:儿子又想尹小姐了,每天都要见一面的。

小章山手上拎着一塑料袋鱼骨头,也就喊尹小姐的名字:毛毛,我们上去喂猫猫好吧?

大人都笑起来,毛毛喂猫猫,不知是大猫喂小猫还是小猫喂大猫。

三岁正是人见人爱的年纪,尤其是女孩,谁见了都要亲一口,像个玩物。其实大人也是她们的玩物,这个世界就是她们的巨型游戏机。

章早总觉得这小姑娘的名字起得不太好。姓尹叫茅,读上去像什么?尹茅。

可现在他没有心情和他们讨论姓名的好坏。他得抓紧时机。

我上去拿水瓶来灌点水,再带你们上去喂猫啊?说着他退出来,并带上了门。

这是游戏的第一步。关键要看第二步了:陈立在不在三楼?

他轻手轻脚跑上去,从窗外往里一瞧:没人!

他迅速开了门锁,像一个职业杀手敏捷而镇定。他尝到了扮演这个角色的刺激感。

猫听到了他开门的声音,呜地叫了一声。不过声音不太响,恹恹的,倦倦的样子。

他像一只猫似地蹿过去,看见猫正蜷缩在它的窝里,肚子里发出一阵阵咕咕噜噜的呓语。有个说法从小就听说过:猫是由七个和尚投胎的。

他再一次体会到了做凶手的困难。

他觉得这只猫对自己还是很友好的。至少要比陈立友好得多。它的生存要求也很简单:只要能吃饱就行。吃饱了,就睡觉,或自己做游戏:抓抓自己的尾巴,舔舔身上的毛……要是有人陪它玩游戏,它会高兴得活蹦乱跳。现在,它日夜为自己的第二饥饿呼叫着,而这一点,章早实在没有办法满足它。

他迅速从桌腿上解开绳扣,把猫抱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子。

一阵风雪扑面而来。

窗外是汽车站的院子,墙根下堆着黑乎乎的煤炭。章早相信,即使没有那堆煤炭,猫也不会摔死的。

这也许是一种最人道的结局--让它有机会找个伴儿,满足一下一年一度的生理需要,以及连人类都有的生儿育女的愿望。

章早拎着水瓶重新来到二楼。

猫不见了嘛,陈立卖了还是杀了?他一边灌水一边不经意地嘀咕了一句。

儿子听说猫不见了,拎起鱼食就冲上楼去。

猫跑了?尹老师笑起来,陈立这家伙,自己干熬着,也让猫陪着他干熬,猫不跑才怪呢!

他老婆嗔他一眼:嚼蛆呢!

章早趁机笑起来,说这倒是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这时小章山在楼上叫起来,爸爸猫真没得了!猫跑了!你快来杀!

章早注意到陈立听到动静开门出来了。尹冲他开玩笑:陈立,老婆不在,把母猫藏到被窝里去了吧?

陈立直往楼上跑,这种事你干惯了,有经验了是不是?

几个人笑着陪他往楼上跑。

在囚禁猫的地方,只找到几根猫毛。

倒是有无数尿布像万国旗一样挂满了大半个教室,好几只不要掏电费的电炉正忠诚地烘烤着它们的骚气。

陈立怀疑地看看早早。

章早指着儿子手上的塑料袋说:章山今天还特地带了鱼来。

章山都快哭了:猫呢?我要猫猫。

猫给大灰狼吃掉罗,尹抱着尹毛说。

陈立还是疑疑惑惑地瞟着早早。

章早倒是坦然地直视着他:你最后一次看见猫是什么时候?

我吃晚饭时还看见的。

那是几点钟?看章早那认真的样子,好像丢猫的是他。

六点多钟吧。

别吹牛皮!尹揭穿说,你不是一直跟我们打麻将吗,七点多钟才熄的火。

这家伙赖皮,输了钱不把,好意思的。另一个老师说。

我又不想打,陈立说,是你们硬拉我打的。

上次拉你打你赢了钱怎么要的?

陈立笑呵呵的,说不出话来。讨点小便宜是他每天的奋斗目标和最大快乐。可此刻他很不快乐。猫是我花十元钱买的呢!他望着早早,加重语气说。显然,他不愚蠢,他知道这事的最大嫌疑犯是谁。

章山和毛毛已经在“边境线”上躲蒙蒙玩了。一个装猫,一个装老鼠,两人在飘**的床单里躲进躲出,笑得要死要活。

这里是他们游戏的绝好舞台。这些床单就是舞台上的一层层幕布。

章早当然也不能闲着,他盯着陈立问:你有没有听见猫叫?

陈立愣了愣。

几个人互相望望,都说奇怪,好长时间没听见猫叫嘛!

打麻将闹哄哄的,能听见吗?陈立说。

后来不打麻将你听见了吗?尹问他。

听见了。陈硬着头皮说。

我没有听见。尹毛发言了。

我也没有听见,章山说,以前我们一进学校门就听见猫叫了。

几个人一齐笑起来。早早笑得特别开心,说哪块是军号啊,吹那么响。

陈立笑不出来,但他心里对章早好像也怀疑不起来了。他拉住章山:走,帮叔叔一起找猫去。

章山当然愿意,晃着手电一蹦一跳地跟他下楼去了。

其他人于是心满意足地陆续撤退。

今天毕竟出了点事,挺有意思的。出点事总比平平淡淡不出事好。至少能让人解解闷,多个话题谈谈。

陈立这只猫也是拾来的,尹老师说,有人看见他拾的。他还吹牛皮说是十块钱买的。他舍得?打死我也不相信。现在好了,养大,又给人家拾去了,哈哈……他笑得很开心。养?他养个屁,另一个老师说,用绳子往那儿一扣,饭都舍不得给它吃,还不是章山替他养。这下跑了,他着急了,其实跑不跑对他来说还不一样。

哎,听!尹老师停住脚步,喊了一声:我好像听见猫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