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鸷正在祖堂练琴,姬伯轩辕匆匆从外面走回来,跪坐在琴台前,对鸷说道:
“来,我来教你一首曲子。”
姬伯轩辕先弹了三遍,鸷跟着学了三遍。姬伯轩辕问:
“明白这曲子里的话?”
“关怀和期望吧。”鸷回答说。
“是啊,就称它为‘敦敏’吧。”姬伯轩辕接着说道:“现在大城里的人,都在忙着准备来年和赤帝的会盟。虽然赤帝的话还没传到,但是等话传到再准备就来不及了。我这有件羔羊皮坎肩,相烦你去一趟阳虚山给仓颉送去,再带上干粮。最近事多,我把这仓颉忘了,实在对不住他。你把这首曲子弹给他听,对他说,言语不能表达的殷殷之情,都在琴声里。”姬伯轩辕说。
“好的。我怎么称呼他?”鸷应道。
“你就称他颉老吧。”姬伯轩辕沉吟了一下说。
一日傍晚时分,鸷来到了阳虚山,远远地看见山上有个平台,平台上有座木屋。他寻了条小道向山上爬去。爬到半山腰,隐隐听到山上有人在哭。再往上爬,听得真切了,是个老者在哭。山岩上,还流着了汩汩的泪水。鸷心中一惊:这要哭出多少眼泪啊!心中想着,就快步登上了山。
平台上有一间小木屋,小木屋前有一个白发苍苍的男人正坐在地上,摸着脚脖子哭。旁边垂首站着一个同样是苍苍白发的老者,也是泪流满面。两个老人对他的到来,是似无知。鸷走到站着的老者面前,双手抱拳问道:
“请问你是颉老吗?”
老者抬起头,用手指了指张开的嘴,“咦啊”的两声,摇了摇头。
鸷弯腰拍了拍哭着的老人的肩,打个招呼道:
“请问,你是颉老吗?。”
那人猛一抬头,把鸷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人的脸上生着四只眼!
“莫怕,莫怕。我只是多长了两个眼,它们既不会骂人也不会吃人。”那人止住号哭说。
“你就是颉老?”鸷站起身来问道。
“我是仓颉。”那人回道。
“姬伯轩辕让我给你带来干粮和衣物,干粮衣物就放这了。他还让我给你弹首曲子,他说,言语不能表达的殷殷之情都在琴声里。”鸷一边说着,一边把琴从背上拿了下来,准备弹琴。
“别忙,别忙,你看那边有块石头,你抱过来。”仓颉说。
鸷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还是按他的意思去抱石头。
“不是不是,是旁边那个大的,对对。”
鸷抱来了石头,那仓颉指了指自己的头:
“来,往这里砸。”
哭笑不得的鸷,生气之下把抱着的石头,扔得远远的。
“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要弹琴给我听,不如用块大石头把我砸死算了。”仓颉一边说,一边又哭了起来。
“姬伯轩辕让我给你送的干粮和衣物,给你放这了。我走了。”鸷不知如何是好,转身要走。
“姬伯轩辕让你给我弹琴,你还没弹啊。”仓颉说道。
“好吧,我来给你弹。”鸷转回身说道。
仓颉看到鸷取琴,又指着那块石头说:
“把那块石头抱过来。”
无所适从中,鸷静下了心来,他打量起仓颉。这应该是个六七十多岁的老人了,炯炯的四只凤目长在冬瓜大的脑壳上,使整个脸看上去龙颜赫赫。
鸷面对着仓颉跪坐了下来,说道:
“我叫鸷,我应该先问问你为什么哭,再提弹琴的事。对不起。”
仓颉闭上了下面的眼,睁开上面的眼,对鸷说道:
“应该是个蛮荒来的孩子啊。天要黑了,你也走不了啦,进屋吧。”
鸷跟着仓颉钻进了木屋,木屋不大,进屋坐下暖和多了。垂首站着的老者跟进了屋,向屋中间的火塘里添些柴禾,坐上陶罐烧起了水。鸷问仓颉:
“这位老人家不能说话吗?”
“是的,他叫苍北海,是个哑巴。”仓颉回答道。
“哦,请问你为什么哭啊?”鸷小心地问道。
“唉……”仓颉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为的文被一个神偷走了,那可是我一生的心血啊!”
说完又哭了起来。
“为的文?什么是文啊?”鸷问。
“我也给你说不明白,你见过祖堂里那一排排的绳疙瘩吗?”仓颉问。
“看到过,一个叫沮涌的老人,天天翻看着绳疙瘩,在羊皮上画画。不过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鸷说道。
“大大小小的疙瘩,粗细长短的绳索,记载的是族里发生过的重要的事迹和岁月的更迭。日子久了,总会记乱记错甚至会忘掉记的是什么。那个沮涌是想把绳疙瘩上的事画下来,我看着还是乱,他自己画的画自己知道,传下去,后人还会弄不懂是什么意思。我就想到了为文,用我为的这个文,代替挂在墙上的那些绳疙瘩,使记数记事变得更容易。说了为文,你还是不懂,干脆就叫造字吧。我辛苦一辈子造的字被偷走了啊……”仓颉说着又哭了起来。
“你在这里造字,字能记事。我听闻夜晚闭户,神鬼莫入,怎么会被神偷走的啊?”鸷问。
“昨天,来了个人模人样的神,来到就和我聊天,我长年累月地呆在这山上,也闷啊,就和他聊了起来。那神会夸人,夸得我的心里舒舒服服的。我让他看我造的字,那个神人边看着边夸着,还帮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分析,边分析边夸赞。总之,我们聊的很投机。到了晚上,我就请他住在了我的屋里。谁想到,一清早起来,那个神和我的字,都没有了。”仓颉说罢,又呜咽了起来。
“你的那些字是文在什么上面的?”鸷问。
“我是刻在明贝上的。”仓颉说“明贝?”鸷问。
“我在北海之滨捡来的一种贝壳。明贝稀少,为此我奔波了五年。”仓颉回答说。
“非得要刻在那明贝上?”鸷问。
“明贝凸起的外壳艳丽坚硬,凹进的内壁松软可刺。我用骨针就能刻上去,而且不怕日子长了摩擦掉。”仓颉回答道。
“你现可以找别的东西把那些字再刻上啊。”鸷说。
“上千个字啊,我才刚想好造之法。心里还乱着,我、我我……”仓颉难过地又哭了起来说道。
“哦。”鸷应了一声。
仓北海端起火塘上烧开的水,分了三小罐。三人喝点水,吃点东西,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喝点水吃点干粮,仓颉到屋门前坐下,又要哭。鸷忙说:
“你先别哭。丢了东西去找啊,哭有什么用。”
“上哪里去找?如果是人偷的,根据他的衣着和口音,能循迹去查找。这神,神出鬼没的,上哪去找啊?”仓颉带着哭腔说。
两人正说着,从山下上来了一个神,眨眼之间就到了他们的面前。仓颉见到那神,爬起身来紧紧地抓那神衣裳前襟,大声责问道:
“我的字呢?我的字呢?你把我的字弄哪去了?”
“老人家凛然的责问犹如天神的拷打,让我问心有愧。”长的人模人样的神说道。
鸷打量着这个神,果真和人没什么两样,就是比人长的更得体更体面。
“你还我的字,你还我的字啊!”仓颉一边撕扯着那人的衣裳一边喊着。
“老人家有力的手臂撕扯着我的衣裳,就象撕扯着我的魂灵,让我愧疚难当。”那神说道。
“你给藏哪去了?你给藏哪去了?!”仓颉厉声呵道。
“老人家请放下你有力的大手,容我向你慢慢道来。”那神说。
“我不能放开你,我放开你跑走了,我到哪里去找我的字啊。”仓颉说道。
“想跑掉,我就不会来了,在你炯炯的凤目之下,我怎么会跑呢。”那神说。
仓颉知道抓着他也没有用,就松开了手。
“这位玉立着的少年,你是谁啊?”那神拱着手向鸷说道。
“我是来送干粮和衣物的,我的名字叫鸷。”鸷也拱着手说道。
“别给他说话,让他立刻还我的字。”仓颉对鸷说道。
“一个伟大的老人,他的心里只有他伟大的使命。我们坐下来说吧。”那神说。
二人一神跪坐了下来,那神低声说道:
“那天夜里,我背着你的字还没走多远就被二八神给抓到了。”
“什么是二八神?”仓颉问。
“老人家真厉害,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四面八方十六向,十六个二八神,每天从地脐出来朝着十六个方向,为天地巡夜,巡查惹事作恶的鬼神。二八神不管人事只巡查鬼神,所以人间不常见。”那神说。
“什么是地脐?”鸷问。
“这位少年谦谦好学的样子,真让人动容。地脐就是天地的中心,大地的肚脐眼。”那神回答道。
“然后呢?”仓颉着急地问。
“我被二八神带到地脐责罚,还好没有被打进神魂颠倒洞,可你造的字被留在地脐里了。那天我对你造的字一时心生欢喜,做了不该做的事。真是对不起。”那神有些愧意地说。
“地脐在什么地方?什么是神魂颠倒洞?”鸷问。
“西北方向,天井岸边。”那神说完慌忙起身就走。
“你回来!你给我回来!”仓颉大声喊着那神,起身想追,知道追不上,跪坐下大哭起来。
看着四目流泪,失声痛哭的老人,鸷的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心想,这老人造的字一定是个好东西,不然的话,神也不会来偷。这事应该先去告诉姬伯轩辕,看他能不能派人把字帮老人找回来。想到这里,他对老仓颉说道:
“你别再哭了,原来没法找,现在已经有找的地方了。我回大城去禀告姬伯轩辕,看看他能不能派人把你的字找回来。”
“好好好!不过你不能把你的琴带走。”老仓颉停止了哭泣说道。
“为什么?”鸷迷惑着问道。
“第一你还没弹琴给我听啊,第二你背着琴跑了,转脸就把我的事丢一边去了,让我这个老头子怎么办啊。”老仓颉说着又哭了起来。
“这个不行,这是我答应别人的一个承诺,一定要始终带在身上。我说回大城禀告姬伯轩辕,也是我对你的承诺。我一定会做到的。”鸷认真地看着老仓颉说道。
仓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又哭了起来。
“我走啦”鸷说。
鸷回到了有熊大城,见到了姬伯轩辕,禀告了老仓颉的字丢了的事情。姬伯轩辕长叹一声:
“为了造字他奔波一生,受尽了苦难啊,你去帮他找找吧。”
“我……”鸷张大了嘴。
“还有那个诺么,你可以叫上他。现在大城里,就你们两个闲人。”姬伯轩辕说道。
“我们……”鸷想说,我们怎么去找啊,看到姬伯轩辕不容置疑的眼神,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姬伯轩辕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鸷心不情愿地来到了窑场,见到了诺么。把事情的经过如此这般地告诉了诺么。诺么倒是兴奋了起来,问道:
“四只眼?,和他说话会不会很害怕。”
“害怕倒是不害怕,就是盯着他看的时候会头晕目眩的。”
“字丢了,字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
“二八神是十六个,昆吾山的角彘也是十六个,还真是巧啊。”
“角彘?”鸷问道。
“昆吾山上的猪龙神兽。”诺么说道。
听到鸷和诺么说起了仓颉,封子走过来说道:
“这仓颉就是一个浑人,年青的时候,先伯少典把他从死人窝里带回来,是看他长着四只眼,还有个大脑袋。是想让他捋清祖堂里的那些绳疙瘩。他看见个鸟兽的脚印子,就什么都不干了,说要去造字。字是什么样的,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轩辕伯就不该由着他,先是在外瞎跑了十来年,从大城背出去的干粮都能堆成山。好不容易回城了,缠着轩辕伯要个单间的屋子,说要开始造字。我一听说就跑过去把他臭骂一顿,十来年前你就说造字,现在你又说开始造字,这十来年里你只造大粪!轩辕伯还是由着他,给他倒腾出了一间屋子,让他造字。他一开始造字,猪见到他追着拱,鸡见到飞着啄,一群羊追到屋里去顶他。你就看他天天在大城跑吧,丢死人喽。到了夜里整个大城鬼哭神嚎的,一个大城的人都没法睡觉。没办法,轩辕伯遍访天下名山,找到了一座阳虚山。轩辕伯见那阳虚山非常的恬淡静宁,就派人给他在那里造了个屋子,祭请祖神保护他的安宁,让他静心在那里造字。这又过了十来年,他说字丢了,哈哈,谁信?神偷了他的字?他的字好吃?他的字好喝?还是他的字好看?一溜大砍空,就为自己一辈子什么都不干找个理由,依我看,他根本就没造过什么字。”
“我见到那个偷字的神了,那个神承认是他偷的,他说又被二八神给缴了去了。”鸷对封子说。
“二八神?没听说过,胡说八道,字没造出来,造出个神来。”封子说完,忿忿地走了。
“你知道天井岸吗?”鸷看着封子的背影问。
“不知道。”封子摆了摆手。
“我们先在大城里问问,有没有人知道天井岸这个地方。”鸷对诺么说。
诺么点了点头说:“好。”
两人问了整个大城的人,没人知道天井岸。鸷突然想起蹲大圈的象罔,和诺么到了蹲大圈的地方。和象罔打了招呼问道:
“你知道地脐和天井岸吗?”
“你先告诉什么事,我再告诉你。”象罔哈哈笑着说。
“老苍颉的字丢了,我们要找到这个地方。”鸷说道。
“地脐?”象罔问。
“你知道地脐在哪?”鸷惊喜地问。
“不知道,但你们带着我去,我一定能帮你们找到。当初我找玄珠,踏遍了天下的山山水水,得逢了众多高异能人。你们带着我,要找蚂蚁的肚脐眼,我都能给你们找到。”象罔信心满满地说。
鸷和诺么对望了一眼,鸷对象罔说:
“我们去问问轩辕伯,如果你跟我们去,你一定要听我们的话。”
“一定!一定!”象罔连忙地点着头。
鸷和诺么转身去祖堂,象罔在后面喊着:
“多说点好话,帮我多说点好话。”
鸷去见姬伯轩辕,姬伯轩辕说:“让他去吧,天天见他蹲在那里,我也烦。”
鸷也知道了诺么只有半个心的事,到了晚上让他早吃早喝早睡觉。
第二天等诺么醒来,鸷已经准备好了盾矛弓箭,吃喝用具一应行囊。等诺么洗完脸吃完饭。两人来象罔跟前,给他用脚擦开了圈。象罔出了大圈,也没见他高兴,只是嘴里直说嚷嚷:
“给我点吃的,给我点吃的。”
本来诺么是兴冲冲的,出了城门,过了护城河,脚就迈不动了。出了大城的象罔心里是欢快的,一个劲地催促诺么快走。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清越的蹄声传来,骑着夫诸的邦央赶到。
邦央问:
“你们这是到那里去?”
“到阳虚山帮老仓颉找字。”诺么回答说。
“我也去。”邦央说。
诺么看了看鸷。鸷看了看诺么,又看了看邦央笑着说:
“好啊。”
一行四人就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