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馆廊道的墙上挂着一台电视机,辛绮筠经过时,看到很多人围在前面,电视里正好在播放昨晚邮轮沉没的新闻,是转播外国电视台的报道。电视台播出了一段事发时的惊险画面。画面中,邮轮向一侧倾斜着,乘客们惊慌失措地挤在翘起的船头高处。有乘客回忆,有的人选择了跳船求生,而另外一些人则在等待救生艇前来救援。
再次看到那噩梦般的场景,辛绮筠只觉得心头堵得慌,偏过头去,却见路晞芃就站在她的身旁,正专注的盯着电视屏幕,她只得将目光移回屏幕上。
新闻报道称,这次海难是一场4000人的大逃亡。邮轮航行时触礁,船体被撕开一道70米至100米长的裂缝,船舱进水,船体倾斜,最终沉没。船上共有3200名乘客和1000名船员。乘客形容情景恍如电影《泰坦尼克号》。据今晨最新消息,乘客和船员中已确认195人死亡,90人受伤。仍有69人失踪。但当局预料部分失踪者可能已自行逃到安全地方,即距离船难海域仅数百米的荒岛。
有乘客把意外归咎于船长失职并质疑船长疯狂,否则没理由邮轮会猛撞礁石。因为已证实邮轮触礁当晚,船长将他的情人带到驾驶室内“浪漫”,而在意识到邮轮将沉没后,船长不顾乘客安危匆忙逃走。
但邮轮公司指出船难原因仍有待进一步调查,目前初步调查结果显示,邮轮的供电系统遭到人为破坏,电力故障导致航行动力和转向控制装置失效。
“人为破坏”这四个字让辛绮筠心头莫名“咯噔”了一下。
“我靠!开船的时候居然一边泡妞,操他娘的!”有人在身后爆粗口。
辛绮筠回头见是迟伟麟,暗暗摇头,这小白脸实在缺乏修养。“孟小姐呢?”她想起早晨到现在都不见孟喻莹。
“感冒了,在帐篷里休息呢”,迟伟麟把嘴一撇,“大小姐很娇贵,在海上吹吹风就受不了了。”
辛绮筠对迟伟麟的态度很不满,有意嘲讽他,“我昨天在免税商场,看到孟小姐刷卡买了好多东西,好像都是给你买的吧?”
“当然了,那都是她送给我的礼物,我要什么,她买什么”,迟伟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末了又哀叹,“可惜了那么多的名牌包和衣服,全都丢在船上了,都怪那个操蛋船长,还推说什么电力故障,真他妈的胡扯!”
辛绮筠觉得和迟伟麟这种人实在没有共同语言,懒得和他多费口舌,直接走开了。四下张望,才发现路晞芃已不知去向,她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慢腾腾的往篮球场走去,经过一间休息室时,瞥见路晞芃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她想走开,脚步却不受控制的被吸引过去。
路晞芃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一艘船,辛绮筠一眼便看出那是他们乘坐的那艘邮轮。她很惊讶于路晞芃的记忆力和绘画功力,只用一支水笔,便能够将那艘豪华邮轮描绘得惟妙惟肖、跃然纸上。
“为什么要画这艘邮轮?”辛绮筠很好奇地问,她相信路晞芃肯定不是为了打发时间。
路晞芃搁下手中的笔,抬头望着她,“如果供电系统是被人为破坏,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简莎被袭击,邮轮沉没,这当中应该是有关联的。”
“什么关联?”辛绮筠理不清头绪。
路晞芃拾起那支笔,将邮轮的尾部圈了起来,“这是发电机室所在的位置,据我所知,普萨亚加被关押在旁边不远的仓库里。普萨亚加一定已经死了,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脸,邮轮上人来人往,如果她像那晚到事务所时那样打扮,就太引人注目了。”
“不可能吧”,辛绮筠觉得难以置信,“为了杀普萨亚加灭口,让整船4000多人陪葬?”
路晞芃摇了摇头,“凶手的目的,应该只是趁着断电一片漆黑混乱,除掉普萨亚加。没想到船长忙着和情人浪漫,未能及时采取应对措施,这才造成邮轮触礁引发海难。”
辛绮筠怔怔地望着那张画,她脸色苍白,眼珠又黑又大。
“害怕了?”路晞芃仔细的看她,“这是血淋淋的教训。就此罢手吧,林苒的遇害也好,简莎的抄袭也罢,都与你无关,不要再调查下去了。”
辛绮筠深深的颦着眉,眼里闪着抹奇异的幽光,“我已经接受了陈俊的委托,如果中断调查,就是违约。”
路晞芃盯着她问:“陈俊的委托费用是多少?”
“3万”,辛绮筠不明白他这问话的意思,还是如实回答。
“陈俊那边,我去和他说,违约金,我也替你出”,路晞芃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为什么?”辛绮筠的眼光停在他的脸上,那眼光是迷蒙、深沉的,还带着抹令人费解的恐惧和惊惶。
路晞芃慢悠悠的抽了口气,“就当是我……赔偿你的。”
辛绮筠像被蜂蜇般颤栗,她垂下眼帘,长睫毛下浮上一层泪影。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冷漠的、不带一丝感情地说:“路先生,你太看得起我了。3万块钱,我值不了这个价,你没必要做这种亏本生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路晞芃急道,他后悔失言了,不该说出这种带有侮辱性的话来,可是,这并非他的本意,他只是不希望她涉险,真心想为她做点什么。
后面的话未说出口就被辛绮筠打断了,“不用说了。我的事情不需要你费心,谢谢你的好意,但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她的背脊挺直,浑身带着种难以描绘的高傲,这高傲的气质令路晞芃心折,这心折的感觉又令他恼怒。他从椅子上跳起来,面色阴沉的走向辛绮筠。
辛绮筠惊悸的往后退,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路晞芃却对她节节进逼,直至将她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辛绮筠仰起头看他,呐呐的开了口:“你……你要干什么?”
“听我的话,停止调查”,路晞芃忍耐的、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
“不!”辛绮筠语气坚决,“我要知道真相!”
路晞芃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恼怒的低吼:“你就不怕像林苒一样,受尽凌辱而死吗?”
辛绮筠的面颊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微颤抖,“我怕,可是,我不能因为害怕就放弃。正因为在邮轮上亲身经历了那样的惨剧,体会到死亡临近的恐惧,才更想将那个罪孽深重的凶手揪出来,绳之以法。”
“这应该是警察的职责吧”,路晞芃紧追着问,“你哥哥同意你去冒险吗?”
“他不同意”,辛绮筠很诚实的回答,“但是,那个女人利用了我们事务所,让我成了他们害死林苒的帮凶,我无法原谅这样的行为。”
“既然你对林苒的死这么放不下,就先好好补偿我吧”,路晞芃托起她的下巴,冷冷地说,“我之前就说过了,因为你的调查,害死了我的女人,你要用自己来偿还!”
一股酸楚直往辛绮筠的脑门冲去,她的眼睛里绽着泪光,声音里也泛着泪浪,“昨晚不是已经偿还了吗?”
“一次怎么够”,路晞芃修长的手指在她发白的嘴唇上来回摩挲,“你自己也说了,你值不了3万块钱。既然连3万块钱都抵不上,更何况是一条人命。”
“你到底想怎么样?”辛绮筠惊恐失措,牙齿交战,就在这一瞬间,她真的怕他了,而且被他慑服了。
路晞芃的唇边浮起一个胜利的微笑,“做我的情人。”
辛绮筠浑身通过了一阵剧烈的颤抖,脸色惨白如纸。
路晞芃的笑容变得古怪而莫测高深,“不用害怕成这样,我不会亏待了你。”
勇气忽然又回到了辛绮筠的身上,她摔了摔头,把面颊上的发丝摔向脑后,高傲的仰起头来,哑声说:“给我一个当情人的期限,期限一满,我们从此两清。”
路晞芃震动了一下,他一瞬也不瞬的望着辛绮筠。半晌,他点了点头,缓慢的、低沉地说:“一年为限。”
“好”,辛绮筠的眼中浮起了雾气,“希望你说话算话。”
路晞芃凝视着她,她那对迷蒙的、悲凄的眸子触痛了他的心,他垂下了手,费力的和自己那复杂的情绪交战,“我向来言而有信,期限一到,我立刻还你自由。”
辛绮筠机械化的点点头,之后便一动也不动,眼光迷迷蒙蒙的投向了一片虚无。路晞芃望着她,欲言又止,欲去还留。
外头传来工作人员的喊声,说中国驻韩国大使馆的人来了,请中国籍乘客前去会谈。
辛绮筠立即逃走了。路晞芃用手扶住额头,脑子有些昏乱,他忽然觉得自己荒谬至极,只要他愿意,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却偏要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去占有辛绮筠,他神思不属的走出休息室,桌上的那张画也被他遗忘了。
这体育馆内安置的有不少中国人,大家都集中了,连孟喻莹也带病前来,她一脸的病容,神情恹恹。辛绮筠和路晞芃一人坐一侧,两人离得远远的。
大使馆的官员是来看望避难者的,说了一堆的官话套话,诸如代表政府向大家表示最深切的慰问,请大家放心,政府会为大家争取权利,协商赔偿之类的。
辛绮筠闷闷的坐着,无精打采。唯一引起她兴趣的是,那官员说到某个网站上面可以查询到截至目前的死难和失踪者名单。散会后,她立即到办公室借了一台电脑上国外的英文网站,在一长串死难者的名单里,果真看到了普萨亚加的名字,旁边清楚注明是印尼籍。更有新闻报道披露,救援人员成功潜入船舱,发现许多遇难者遗体,而令人震惊的是,在仓库发现普萨亚加的尸体时,发现其胸口插着一把刀,该死者并非死于海难,而是死于人为的谋杀。
“看来我的推测完全正确”,路晞芃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辛绮筠惊得手一抖,鼠标从手里滑落,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吓着你了?”路晞芃走到辛绮筠身旁,低声问。
辛绮筠扬起睫毛来,眸子里盛满了忧郁,紧抿着唇不说话。
“Jack”,女人高八度的嗓音让辛绮筠和路晞芃齐齐回头。那个热情如火的金发女郎罗丝对路晞芃直扑过来,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路晞芃很尴尬地将罗丝推开,一面告诉她不要再称呼他为Jack,他有名有姓,叫路晞芃。
罗丝亲昵的喊了一声“路”,又要往路晞芃身上靠。路晞芃侧身躲开,一把搂过辛绮筠,半开玩笑地对罗丝说,不要表现得太亲热,他的女朋友会吃醋。
辛绮筠不乐意当挡箭牌,想挣开路晞芃的手,却被他搂得更紧,只得无奈作罢。为了缓解冷场,她没话找话,问罗丝怎么会到这里来。
罗丝忽然伤心地哭了,说之前和她在一起的那个小伙子没有逃出来,不幸遇难。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和其他人一起被安置在附近的教堂,今天有工作人员登记大家的去向,听说罗丝要到中国的海都,而教堂里没有其他人要到中国,便将她送到体育馆来了。
路晞芃和辛绮筠的心情都沉重起来,鲜活的生命瞬即凋谢,世事无常。
辛绮筠好心的安慰了罗丝几句,又问她去海都做什么。罗丝告诉他们,她要到中国留学,已经收到了海都大学对外汉语教育学院的录取通知书,9月份就开学了。这次是利用开学前的假期旅行游玩。
辛绮筠冲口说,真是好巧,这位路先生就是海都大学的副教授。
罗丝立马破涕为笑,拉住路晞芃的手让他以后多多关照。
路晞芃不动声色的抽回手,“我和你在不同的学院,没什么机会接触。”
路晞芃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并不想关照罗丝。但罗丝热情不减,叽里呱啦的问个不停,打听路晞芃所在的学院、专业之类的。最后路晞芃不胜其烦,找了个要给家里打电话的借口,拽过辛绮筠的手就往外走。
路晞芃脚步飞快,辛绮筠几乎是被他拖着走。“喂,我走不动了”,辛绮筠出声抗议。
路晞芃将她拖进刚才待过的那间休息室,停下脚步,用略带恼怒的口吻说:“你怎么这么多嘴。”
“什么意思?”辛绮筠装糊涂。
路晞芃皱着眉看她,“你明知道我不想和那个罗丝纠缠,还告诉她我的身份。”
“我不知道”,辛绮筠当时确实是未加考虑说出的,但此刻看路晞芃气恼的样子,顿时产生了一丝报复的快意,“你不是很自恋,以大众情人自居吗,有人主动投怀送抱,你应该很满足才是。”
路晞芃眼光锐利的望着辛绮筠,毫不保留的从上到下扫视,仿佛在衡量一件艺术品的价值。
辛绮筠被他看得发怵,垂下了眼帘。
路晞芃用力抬起她的下巴。“目前有你投怀送抱就够了”,他带着一丝讥笑,“太多了我应付不来。”
辛绮筠感到脸上立即燥热了起来,心中却像被一根尖刺猛扎了一下。她的心脏急速的跳动着,呼吸变得紧迫而急促。
路晞芃抛给她一个嘲讽的笑,动作轻佻地摸了摸她娇嫩的脸。
辛绮筠挥手挡开,她咬紧牙关,下意识的把手握成了拳,闭紧着嘴一语不发。
她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梳理紊乱的心绪,压制烧灼她的愤怒。
路晞芃在她那负伤的眸光下震动了,他不自禁地把声音放柔和,“我对那个罗丝有些反感,别把我和她扯到一块儿。”
辛绮筠深吸了一口气,掠过他的身边,往门口走去。
“等一下!”路晞芃命令的喊。
辛绮筠微微悸动,却自顾自的走,充耳不闻。
路晞芃冲上前去,伸手扳住她的肩。
辛绮筠头也不回,“路先生,公众场合,请注意影响。”
路晞芃突然拥住了辛绮筠,他的嘴唇捉住了她的。她挣扎着,想喊,但他的嘴堵住了她的。而后,她不再挣扎,闭上眼睛,被疲倦征服,疲倦中还混杂着难言的酸涩。
他抬起了头,幽深的眼睛凝视着她。然后,一转身,他离开了她。
辛绮筠注视着路晞芃的身影迅速消失,她觉得浑身酸痛,许久后才有力气移动脚步。
休息室里有一面大镜子,辛绮筠经过时,镜子里反映出她绯红的面颊和迷失的眼睛。她把手按在刚被触过的嘴唇上,仿佛那一吻仍停留在唇上。她疲乏的在桌前坐下来,伏在桌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抬起头来,目光掠过桌面,她忽然想起什么,迅即起身跑了出去。
辛绮筠找到路晞芃的时候,他正站在体育馆的门口,眼睛注视着脚下被雨水洗亮了的台阶。辛绮筠走到他的身旁,两人的影子就浮漾在那雨水中。
路晞芃有些诧异的望着辛绮筠,“找我有事?”他以为辛绮筠应该怒气难平。
“那幅画,是你收走了吗?”辛绮筠强迫自己平静面对路晞芃,“就是你画了邮轮的那张纸。”
路晞芃微一怔,随即警觉,“那张纸不见了吗?”
辛绮筠整个人都紧张起来,“是不是被人拿走了,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那个神秘的女人,就在我们周围,她知道我们在怀疑事故的原因了。”
“胡乱推测没有意义”, 路晞芃镇定自若,“再说那个女人早就知道我们的举动,一定也盯上我们了,防不胜防。”
“会是谁呢?”辛绮筠模糊的思索着,“那个罗丝有点可疑,没准是故意接近你的,否则怎么会走到哪里都能碰上她。”
路晞芃望着辛绮筠,她那对大眼睛似乎正对他作无声的询问:“你认同我的怀疑吗?”
他调开眼光,微微一笑,“你的怀疑毫无证据,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离她远点就是了。”
辛绮筠默然几秒钟,睫毛闪了闪。
“亲爱的,别生我的气了”,迟伟麟的声音打断了辛绮筠的思绪,他边走边哄着孟喻莹,孟喻莹的脸色阴沉晦暗,有生病的缘故,但看她对迟伟麟的态度,主要是和迟伟麟呕气所致,她对迟伟麟在危难时刻的所作所为难以释怀。
两人拉扯着从路晞芃和辛绮筠身旁经过,也没和他们打招呼。
“孟小姐”,辛绮筠忽然喊。
孟喻莹和迟伟麟同时收住脚步,回过头来。
孟喻莹神情漠然,爱理不理的。迟伟麟则咧嘴笑了笑。
“我是想请问一下”,辛绮筠其实是很不情愿和孟喻莹打交道的,对方的态度让她很不舒服,但她确实有问题要询问,只好耐着性子,“上回你采访简莎的那期品读会的节目,播了吗?”
“没有”,孟喻莹冷淡的吐出两个字,转身就要走了。
迟伟麟补充说:“那期节目播不成了,带子丢了。”
“丢了?”辛绮筠大为震惊,路晞芃也愕然。
“谁让你多嘴的!”孟喻莹竖起眉毛,对迟伟麟狠狠的嚷,“给我滚开!”
迟伟麟不敢吭声了,面色讪讪地自觉滚开。孟喻莹的目光从路晞芃和辛绮筠的脸上扫过,阴雨天室内阴暗,她那半隐在昏暗光线里的面孔显得相当冷漠,相当孤傲。她抬了抬下巴,傲然转身离去。
“好大的架子”,辛绮筠小声嘀咕。
路晞芃不屑的冷哼,“真是可笑,她有什么架子好摆,不过是有钱人的玩物而已。“
“有钱人的玩物?”辛绮筠斜睨着路晞芃,“你知道她的事情?”她忽然对孟喻莹的经历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但路晞芃不愿多谈,他的眼神变得怪异,“不该你打听的事情,最好不要问。”
辛绮筠咬了咬嘴唇,跑开了,心里恨恨地骂着:“莫名其妙,有什么了不起的!”
回国事宜终于确定了,第二天会有国内专门派出的飞机前来迎接。辛绮筠又给辛梓骅打了长途电话,告诉他具体航班信息。
这会儿不用排队等候打电话了,辛绮筠便和哥哥多聊了几句,然后辛梓骅说他正好在关家,关颖和关宸都有话要跟她说。
关颖先接过手机。“绮筠,我昨晚梦见你平安回来了”,关颖温柔的声音让辛绮筠鼻子发酸,“你的生日快到了,我们商量着要给你办一个隆重的生日会,压压惊。”
“千万不要为我破费了”,辛绮筠忙说,“我已经很对不住你了,把你的漂亮礼服和首饰都丢在了船上,还不知道该怎么赔偿呢。”
“你这样说就太见外了”,关颖嗔怪,“你能够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那些礼服首饰根本不值一提,别再说这种话了。”
两人叙了一阵姐妹家常,关宸等不及了,抢过电话,“绮筠,你有什么生日愿望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会尽力帮你实现的。”
辛绮筠禁不住发笑,“生日愿望要是说出来,就不灵了。”
关宸急忙又说:“那你告诉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吧。”话音刚落,就听得他“啊”的一声惨叫,伴随着关颖的数落声,“哪有直接问人家想要什么礼物,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人,难怪没法讨女孩子欢心。”
辛绮筠能想象出关宸被关颖揪耳朵的窘态了,每次关颖教训弟弟,必定会揪他的耳朵。
关宸很委屈地说:“以前我自作主张买的礼物,好像都不对她的胃口,干脆直接买她想要的东西。”
关宸这话是小声对关颖说的,但是辛绮筠听得一清二楚。在关宸恢复和她的通话时,她已拿定了主意,给关宸一个明确的答案,总比让他再花钱乱买东西好。“我想要一个水晶球”,她很直接的说,“最近运气特差,犯小人,还出事故,听说水晶球可以辟邪。”话说出口,她微微一怔,水晶球、占卜术、读心术,似乎已经深深烙进了她的脑海。
“这个容易,我马上去给你物色最灵验的水晶球”,关宸很愉快地答应了。
挂断电话后,辛绮筠仍手握话筒,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她笑自己竟也信起水晶球辟邪这套了,那所谓的神奇读心术,明明已经被路晞芃破解了。也许人在最无助的时候,就会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当作精神寄托。
她不经意间侧过头,唬得差点丢掉手中的话筒。路晞芃正双手抱胸,双目炯炯的盯着她看。她拍抚着胸口,“路先生,你这样不声不响,会把人吓出毛病的。”
“你这是心虚的表现”,路晞芃的眼里闪着幽幽冷光,“你说的犯小人,是指我吗?”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对号入座”,辛绮筠撇撇嘴,“还有,路先生,你好像有窥探人家隐私的癖好,这是个坏毛病,必须改改。”
路晞芃摆出一副无赖的嘴脸,“我就是对你的隐私有兴趣,你不是也专门窥探别人的隐私吗?正好,彼此彼此。”
辛绮筠怒目相视,却无力反驳。
路晞芃的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你……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吗?”辛绮筠嘴皮子磨不过他,只得转移了话题。
路晞芃嘴角的笑倏然隐没。“不需要”,他冷淡的说罢,扬长而去。
辛绮筠疑惑的怔着,不明白为什么他说起给家里打电话会是这样的反应。
吃晚餐时辛绮筠依然没有胃口,她口腔被烫伤还有后遗症,吃东西碰到会痛。一整天几乎粒米未进,倒也不感觉饿。路晞芃看到辛绮筠吃不下东西,跟工作人员讨要了一杯热牛奶,担心太烫,等了许久,反复试温度,又对着吹了好几口气,才送到辛绮筠手中。
辛绮筠虽然一肚子的不满和委屈,看到路晞芃为了一杯牛奶那么费心,还是感激地道了声“谢谢”。
路晞芃回说不客气,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将那杯牛奶喝完。
晚上睡觉前,辛绮筠磨蹭到很晚才进帐篷,她希望路晞芃已经睡着了,虽然明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
果然,路晞芃躺在那里,睁着眼睛,盯着帐篷顶出神。听到响动,他侧过头注视着辛绮筠,一边往旁边挪了挪,将更多的空间留给她。
帐篷内好安静,静得让人心慌,静得让人窒息。辛绮筠也产生了极度紧张和惊慌的感觉,她的腿哆嗦着,迈不开步子,脑子里的念头像风车急速旋转,她想要逃离,可是无处可去。
路晞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辛绮筠的脸上,他的眼睛里有着复杂难解的神情,嘴角边却噙着淡淡的笑意。
辛绮筠终于还是进了帐篷,在路晞芃身边躺下。路晞芃取过毛毯给辛绮筠盖上时,手碰触到她的身体。她惊悸了一下,浑身不由自主的掠过了一阵颤栗,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冷得像冰块。
“你在害怕吗?”路晞芃抓牢她的手。
辛绮筠屏息片刻,呆望着他。他的眼睛深邃而迷蒙,闪烁着幽柔的光芒。
片刻,他松了手,微微的眯起了眼睛,“安心睡吧,我不会碰你的。”
一瞬间,辛绮筠那美丽的大眼睛中浮起困惑而迷离的表情。
路晞芃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辛绮筠眼光虚渺的投射在他的后背上,有种萧索的寂寞感对她彻头彻尾的包围了过来。她阖上眼睛,带着一种忐忑的情绪,朦朦胧胧的睡着了。她做了许多个梦,断断续续的。每个梦里都有路晞芃的脸,他像个幽灵似的缠绕着她,使她睡不安稳。
然后,她醒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从帐篷缝隙透进来的斜斜的日光,她转侧了一下,身旁已经空了,她探起半个身子来,从缝隙往外张望,外头有很多人走动,大家都起床了。
辛绮筠坐起身来,路晞芃正好拉开帐篷的拉链,从外面进来,他的手里提了两袋早餐。“我连你的早餐一起领了”,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吃完早餐,就可以乘飞机回家了。”
一听到“回家”二字,辛绮筠也愉悦起来,“回家的感觉真好。”
“那是当然”, 路晞芃盯着她,眼里含了奇异的笑,“有人等着给你送礼物,辟邪的水晶球。”
辛绮筠垂下长睫毛,嘴巴翘了翘,“无聊。”
路晞芃闷笑了一声。
一行人终于启程回国了。其他人都是身无分文,两手空空,只有辛绮筠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T恤和沙滩裤。她自己的衣裙已经晾干穿好,换下的T恤和沙滩裤却舍不得扔,想带回去做个纪念,为此免不了又遭到路晞芃的取笑,不过辛绮筠沉浸在即将回家的喜悦中,没心思和他计较,倒让他感到无趣,提不起精神来。
走下飞机悬梯,踏上家乡的土地时,辛绮筠瞬间有了落泪的冲动,经历了生死逃亡、辛酸委屈,一路风尘,终于可以重新感受到家的温暖。在海都机场出口处,辛绮筠一眼便见到了焦急等候的关颖和关宸,她完全顾不上身边的路晞芃,直冲过去,一把搂住了关颖的脖子。两人亲昵拥抱许久,关宸在一旁抗议,“绮筠,你不能无视我的存在,应该和我也拥抱一下。”
关颖轻轻将辛绮筠推开,笑着说:“你就满足一下关宸的小小心愿吧,他今晚原来有重要应酬,为了来接你专门推掉了。”
关宸顽皮的对辛绮筠眨眨眼,张开双臂。辛绮筠不好拒绝,正准备和他来个同志式的拥抱,蓦然有个人横插进来,关宸和辛绮筠猝不及防,都撞到了他的身上,那场面着实滑稽。
关颖摇头而笑,“路教授,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路晞芃咳了一声,“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关宸挠挠头,傻呵呵的望着辛绮筠。
被路晞芃这么一搅和,辛绮筠哪还有心情和关宸拥抱,她避开那两个男人,挽住关颖的手臂问:“我哥哥是不是又有事来不了了?”
关颖抚着她的肩膀,叹息着说:“原本说好我们三个人一起来的,但他临时接到重要采访任务,就把你交托给我们了。”
辛绮筠无奈的笑了笑,“没关系,已经习惯了。”
说话间,几名身着黑衣、身形笔挺的男人簇拥着一名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辛绮筠注视着那中年男人,他身材瘦长、背脊挺直。头发乌黑发亮、梳得一丝不苟,那张自带威严的方脸散发着经历世间沧桑沉淀出的魅力,眼光奕奕有神。他走到路晞芃面前,眉头紧蹙,脸上肌肉僵直而绷紧,带着怒气低吼:“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回家报平安,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路晞芃的脸色微微一变,但不过一瞬间,又恢复了镇静之容。他冷然一晒,“你这么神通广大,自然有办法查到我是不是还活着。”
老人慢慢的摇了摇头,那股威严的神气从他的面容上消失了,他变得无力而苍老,“跟我回家吧,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辛绮筠想起来了,这位老人就是路晞芃的父亲、大富豪路维源,虽然没见过本人,但报纸上的照片看了不少,那几个簇拥着他的男人,应该是保镖了。细细打量,便可瞧出父子俩眉眼相似,特别是那板着脸沉郁的样子,实在像极了。
路晞芃紧闭着嘴,一语不发。一种紧张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父子二人对峙良久,关颖忍不住出言缓和,“晞芃,快跟路伯伯回家吧,他为你担心得整整两个晚上没睡觉,幸好他从简莎那里听说我有朋友和你同在邮轮上,向我打听,不然还得兜好大一个圈子。”
辛绮筠望向路晞芃,她的眼光接触了他的,她有片刻的恍惚,因为路晞芃
的眼光中,竟有某种十分温柔的东西,但当她想捕捉点儿什么的时候,那眼光已经变得清冷了。
终于,他动了动嘴唇。“走吧”,他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很不情愿。
路维源的眼里闪出了惊喜的光芒,仿佛儿子愿意回家,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恩赐。他冲关颖点了点头,转身当先前行。路晞芃慢吞吞的跟在后头。